每天早上我醒来,打开门,就会看到我的妹妹在门口出现,她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嘲笑我的衣着品味,径直走到我的房间里,起先我觉得害怕,躲进了卫生间里锁上门不出去,但是妹妹一刻不肯停休的拍门,喊我的名字,说着她要去找许砚。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杀死她,来终结她的威胁和嘲讽。
第一天我杀死了她,第二天她依旧会出现在我的门口。
她重复地在我的手上死去,每天我都要干着清理尸体和现场的事情,尸体被我开车扔到了郊区的垃圾坑里。因为整天忙于这件事情,便利商店也几近荒废,聘请的几个帮手都是会偷柜台里钱的家伙。
妹妹,她依旧在摧毁我的生活。
我决定去看医生,我知道妹妹的出现和重复死亡不是我的幻觉,那些尸体是确实存在的,我甚至每天都被她温热的血洗礼,但是我依旧决定去看医生,如果不是我的精神出现问题,那么一定是妹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既然她每天都来找我,那么,我就带着她去见医生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带上了许砚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一卷未出版的手稿,和一些旅费,关了便利商店,搭乘城际列车去找那个曾经给妹妹看过病的医生。
七十七
看着眼前西装笔挺,一脸苦恼的男人,兰德好心地问他,“需要喝些什么吗,至少别那么紧张。”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恭敬端正坐在兰德边上的玉桃用极细小轻柔的声音说话,男人看她一眼,略微局促地点了点头。
“你确定你是要委托我来帮助你解决烦恼吗?”兰德扬眉,他盘腿坐在沙发上,玩世不恭的姿态引起了男人的担忧。
交给这样的侦探没问题吗?把事情告诉他也没问题吗?男人从进门见到这个年轻的侦探开始,便怀揣着这两个疑问,不自觉地想打退堂鼓。可是,附近,再也找不出其他侦探了。正在他犹豫不决,张开嘴要意欲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开门声,男人下意识地回头望去,一个低头扣着衬衣扣子的高瘦男子站在房间门口,男人对面的侦探将垂在脸颊边的金色发丝束到耳后,懒懒地开口,“起来了啊。”
高瘦男子微抬起头,倦懒地午后阳光撒播在他的黑发上,激起了层层亮光,是个俊美的青年。
“那么,你到底是准备告诉我你的烦恼,还是继续盯着他看?”蓝眼睛,金头发,说着标准中文的侦探,曲起手指敲了敲茶几,将男人的注意吸引过来。
“事实上,我是想请你帮我找回我失去的记忆。”男人的喉咙干涩,恰巧玉桃端来了冲泡好的绿茶放在了男人面前,男人端起茶杯,也不管茶水的烫口咕嘟咕嘟喝下两口,舌头上灼烧般地疼,口腔里更是溢满了绿茶的苦涩。已经很久没喝到这种茶叶冲泡的茶水了,记忆里只有在去一个古怪的老作家家里催稿的时候才能喝到这样的茶水。
“你失忆了?那么你昨天打电话来预约时间用的名字是假的吗?还是随意编的,许砚?”预约的电话是昨天午夜的时候打来的,那时候兰德已经光溜溜地躺在床上了,听到恼人的电话声,在心里暗暗骂了半天还是推开了易墨微下床去接了。电话里说话的声音颤抖,用恐惧不安的语调预约今天下午一点来侦探社。电话那头心怀惧意的男人说,他叫许砚。
“不,不是所有事情都不记得,只是一部分记忆,那一部分记忆被抽空了。”许砚放下茶杯,手指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是部分记忆丧失了?”兰德说道,“或许你该去医院,那里有新型的刺激恢复记忆的仪器还有催眠师。”
“不能去医院。”许砚摇头,这时,易墨微坐到了兰德边上,他似乎对许砚的话题很感兴趣,眯着眼睛寻找着许砚慌乱的视线。
“为什么不能?”玉桃不解地看他。
“我……害怕。”许砚垂下头,无力地。
“既然害怕,那为什么要让我帮你找回记忆呢?”兰德嘴角上挑,笑了。
“我不知道,那种感觉很复杂。”许砚摇头,手指搅着,暴露出了他的焦躁和慌张。
“你是怎么意识到自己失忆的?”兰德问道。
“大约是在半年前,那个噩梦开始纠缠我起,我意识到自己失忆了,意识到那一段时间的记忆缺失了。”许砚小心翼翼地说着,抬眼看兰德,兰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我一直重复在做一个噩梦,梦里我开着车在一条呈青蓝色的,前方被雾气缭绕着的路上行驶着,旁边的东西和前面的东西全都看不清,一开始是很平静地梦境,但是,突然地,不知发生了什么,车子向着一个方向疾速开去,我根本控制不了它,我在梦里大声叫喊。”
“本能的呼救。”兰德插了句。
“后来,车子一头撞在了什么上面,停了下来,因为安全气囊的关系,我一点事都没有,我推开车门,想下车去看看情况,一般都会这样吧,如果沉浸在梦境所描绘的情况下,就像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都会想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玉桃和兰德都点头表示同意,他们都被他的故事吸引了,露出专心致志地模样。
许砚又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可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车子撞到什么被烟雾掩盖着看不见,四周的环境也看不见,就连脚下踩着的是什么也被烟雾覆盖了。这让人很紧张。我绕到了车子后面,这时,后备箱自己打开了,砰地一声,里面弹出了一样东西砸在我身上,那样东西很重,我被砸得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我看清了那个砸在我身上的东西了。”许砚说到这里,握紧杯子,咽下口口水,对上兰德疑问的眼神,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是一个女人,她的身体已经冰凉了。应该说是一具尸体,她的眼睛还睁开着,看着我。”
“是陌生的女人还是你认识的?”兰德问道。
“我不认识她,完全不知道她是谁。”许砚的表情痛苦,“她看我的样子,就好像我是杀了她的凶手一样。”
“那辆车呢,你开的那辆车是你自己的吗?”兰德接着发问。
“没有映像,但是我记得那车的样子,每天都做那个梦,真是很难忘记它的样子。”许砚回想着,“黑色的轿车,不知道牌子,车牌号我记得,是CNS731。”
玉桃在茶几上的纸上记下这个车牌号和轿车的特征。
“我意识到我身上躺着一个死人的时候,害怕得要命,推开女人的尸体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后备箱里有铲子之类的东西,于是,我就就地把女人埋葬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把她埋葬肯定会有麻烦,所以,就动手了。”许砚说完了噩梦,像是松了口气,表情稍微轻松了些。
“为什么这个噩梦会让你觉得自己失过忆?”兰德奇道。
“就是在那个噩梦开始不久,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我是出版社的编辑,每天都有很多投稿的人发文章到我的邮箱里,我以为那封邮件也是文章之类的,没想到,打开之后,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在我梦里出现的死去的女人。”许砚放下茶杯,扶着额头,“更可怕的是,那是张我和那个女人的合照,背景是一个近郊的山水景点,邮件上说,是当地的一个摄影师在3109年,也就是两年多以前给我们拍下的,一直忘了发给我,他在整理文件的时候,看到了这张照片,于是想到要发给我当时留给他的邮箱。”
“但是,你根本不记得那个女人?”兰德觉得有意思,看了身边一直静静听着地易墨微一眼,“你觉得呢?”,易墨微无言地笑,伸手碰了碰兰德的金发,凑在兰德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兰德立马推开他,还反瞪了他一眼。
易墨微却看向了许砚,让他接着说下去。
“就是那封邮件,让我意识到,我根本不记得两年前我做过些什么,我翻日历,试图通过自己的生日之类的纪念日回想起自己做过什么,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那一年,像是空白了。还有那具女人的尸体,我想我该不会是杀了人吧。”许砚的眼睛充/血,激动地看兰德。
“你问过你身边的家人吗?”易墨微开口了。
“我不敢问他们,杀人,毕竟是要判罪的,我实在是问不出口。”许砚的神情又变得悲哀。
“能说说那个女人的长相吗?”兰德对玉桃使个眼色,玉桃拿起纸笔等待许砚的述说。
“黑色的长卷发,典型的C区人的肤色,眼睛是褐色的,眉毛细长,鼻梁很挺,上嘴唇和下嘴唇都很薄。”
“在尸体上看得出致命的伤口之类的吗?”易墨微问道。
“脖子上有被东西砍过的痕迹,伤口还很深。我手上还沾上了她的血,在梦里。”许砚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噩梦般的画面了,“她瞪着我看的样子很可怕,我这几天都不敢睡觉,生怕做梦梦到她。”,看得出来,失眠已经将这个男人折磨到什么地步了,他的脸颊凹陷着,眼底明显地残留着浓重的黑色,眼睛里更是布满血丝。一双烦躁的手上凸着青筋。
“你结婚了吗?”易墨微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啊,我有一个妻子,已经在一起五年多了。”许砚如实回答了。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会去查关于这个车子和女人的事情。”兰德起身,许砚也跟着起身。
“对了,那个发邮件给你的摄影师叫什么名字?”兰德在男人临出门之前问道。
“叫成雨轩。”
两人互相道别之后,兰德对玉桃交代了一番,便让她带着女人的画像,汽车的描述以及摄影师的名字去找爱丽丝。他坐回沙发上看着沉思着的易墨微,“你怎么看?”
“是很有趣的案子,”易墨微把他拉到沙发上,“以前还没有遇到过寻找记忆的案子。”
“或许是杀人之后的选择性失忆。”兰德背靠沙发,易墨微伸过手来揽他,贴在他耳边,“今天非梦出去做事了,玉桃也不知道要什么回来。”
“恩,是啊。”兰德往边上稍微挪了挪。
“昨天被电话打断了,刚才你还瞪我。”易墨微不依不饶地靠过来,兰德笑他,“你怎么这么记仇?”
易墨微嘴一撇,将兰德按在了沙发上,还没等兰德再说什么,他欺身就吻了上去。兰德原先想要去推他的手却被他饱含蜜意地吻给乱了章法,双手随意勾在了易墨微的脖子上,配合地回应他。易墨微灵巧的手指已经探进了兰德的衣服里,被他微凉的指尖触及划过的肌肤上蓦地涌上战栗,他的手指摸索着,将熟悉的敏/感点一一掠过,兰德好不容易脱离了他的吻,咬着嘴唇推搡着压制在他身上的易墨微。
“你不喜欢?”易墨微笑着俯身吻他的脖子,舌尖轻点他的皮肤,带着微薄凉意的嘴唇渐渐贴了上去,轻/吮着他同样凉凉的脖颈,不规矩地手朝着他的裤子滑去。兰德听着他柔腻的声音,身体被他的手指和嘴唇悉心照料着,平日里毫无波澜的蓝眼睛里也蒙上了潮湿的水光,金发散开在沙发上,红透了的耳朵从原先将它们遮蔽住的金色障碍中钻了出来。他抓着易墨微的衣服,咬着嘴唇,小声说了句,“去……房间里。”
兰德跟着易墨微踉跄地站起来,被他搂住腰,一路吻着一路向卧室倒退而去。易墨微将他压到卧室门上,轻咬他的耳廓,“刚才我说你想要我的时候,为什么要瞪我呢?这里,明明已经快不行了啊。”
兰德想要反驳,却听到脱口而出的是柔软的轻吟,只得在易墨微的轻笑里被他乖乖搂进了屋。
懒散无趣地阳光被轻轻合上的卧室门阻挡在外,谁也打扰不到。
七十六
给妹妹治过病的医生所在的城市需要坐半个小时的城际列车才能到达。巧的是我今天依旧买到了CNS731列车的第十一节车厢的二十二号座位。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我翻看起了许砚作为相识一周年纪念而送给我的一份手稿。那是他极其欣赏的一个老作家未出版的手稿,因为文章情节里不时暴露出的反动成分,许砚做了多次努力还是未能在老作家在世之前出版。我想,即便是那个老人已经死去,手稿也再没机会作为作家的遗作出版了。
就像他所写的这个名叫《七重锦》的故事里所提到的一句话一样。关于我们所生活的这个统一的,联合执政的政治家控制的国家里的民主。
民主,不过是一个无法兑现的代名词。被人们口口相传,最终沦为传说般虚幻的存在。
这让我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本一千多年前的老电影。电影里有这样的片段:一群目光滞缓的孩子倾听着亲切的女老师的教导,他们问她,“什么是爱?”
“只是一个字,不一定有什么意义的字,只是一个声音的密码。”
“什么是民主?”
“民主是人类文明的副产品。”
“什么是国家?”
“国家只是人类头脑中的荒谬存在,是一个想象的产物,将人们像动物一样养着,意味着一方的牺牲。”
我对这些晦涩台词和诡异画面的映像深刻,这正是我的记忆让我苦恼的地方,它时而太过清晰,时而太过朦胧。我竟然一时间想不起我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的名字。我只得把手稿翻了个遍,试图找到一些和那个在记忆回廊中渐行渐远的男人有关的细节,幸好,手稿的最后标注了责任编辑的名字。
我记得我爱的男人是个编辑,我确信这个责任编辑就是我爱的那个男人。
许砚。
我伸手触碰到这两个简单的汉字上,莫名地产生一种战栗感,全身都因他的名字而兴奋起来。刚才还略微不安的心情也缓和了,我继续看起了老作家的故事。
故事的引子是一个传说。传说中有一只埋藏在世界尽头的锦盒,在它里面蕴藏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锦盒被七重繁华各异的锦布包裹着。为了争夺这只宝贵的锦盒而引起了一系列故事,有杀戮有躲藏,有背叛有信任,有绝望也有希望,救赎和罪恶并存。最后,一对历经艰辛的垂死恋人在世界的尽头找到了这只锦盒,他们慢慢地,将一重又一重的锦布揭开。黑檀木制的方正锦盒终于展现在了这对恋人面前,它漂亮端正地落在层层叠叠的锦布中。他们一起打开了它。
黑檀木的锦盒里是如同它外表的墨黑一样的颜色。他们看着这无尽的黑暗,伸手进去捞,除了黑暗的阴影再无其他。
七重锦布包裹着的锦盒,表里如一。它没有任何,却又似乎饱含了一切。
我喜欢这个怪异故事的结尾,那是一段引用的段落。原作者叫做乔海姆,文章的名字是《尸体解剖》。段落是这样的:“我多么爱你,深深爱过你。要我告诉你曾对你的深爱吗?当你走过那罂粟地时,你自己就是芳香的罂粟之火焰,你把整个夜晚吸入自己的身躯中。你脚踝周围飘拂的衣衫仿佛是落日余辉中火的滚滚波涛。但是你在阳光下低垂自己的头,于是在我的热吻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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