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他轻推开易墨微,抹了抹嘴唇,不满地撇嘴,“你再睡会儿吧。”
易墨微趴在床沿,看到他微红的耳廓在开门关门的缝隙里一闪而过,得意地笑了。
那股恼人的味道在他的房子里窜行,扩张着领地,他打开窗户,试图让屋外的躁动空气带走它。兰德站在客厅里,吸了吸鼻子,他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味道,是从那里传来的。
金属水槽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他俯下身,凑到水槽与水管相连的地方。当时为了方便浇灌鲜花,花屋大厦采用的是一根水管贯穿楼层的设计,也就是说,这股味道是从楼下的人家家里散出的。
在701下方的601,501,401,301,201,101都有重大嫌疑。
兰德挥挥手,随即捂住鼻子,找来塞子塞上水槽里下水的洞。
“你在干什么?”易非梦一早起来看到兰德在厨房里鬼鬼祟祟,斜斜靠在墙上喊他。
“有股味道,很臭。”兰德转身,塞子的堵塞作用得到了发挥,那股奇怪的味道渐渐不再那么猖狂了。
“不会是下水道堵塞了吧。”易非梦耸肩,“昨天晚上倒听到了乱七八糟的声音,像是在搞装修。”
兰德摇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易非梦一脸莫名其妙地打量他,兰德扶着额头,隐隐而来的怪味钻进了他的脑袋里,薰得他头晕。
易墨微从卧室里出来,就看到兰德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着电视,电视里播放着保护生态的公益广告,蓝天白云,绿水青山,啼鸣的鸟儿,奔跑的野兽,一切都带着祥和的美感。
“不舒服?”他走过去,半蹲着,手掌贴在兰德脸上。
“你挡着我看电视了。”兰德朝边上努努嘴,示意易墨微移开。
“找到什么发出怪味了吗?”易墨微却没动,兰德索性坐起身,“从楼下窜上来的味道,有些头晕。”,兰德伸了个懒腰。
“不如去楼下问问吧。”易墨微看他脸色不好,提议道,“就当认识一下这里的住户也好。”
兰德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晃悠悠站起,易墨微扫了客厅一眼,“非梦呢?”
“带着玉桃和钢琴出去买东西了。”兰德拍拍脑袋,向门口走。
易墨微走在他身后关上了门,等电梯的时候,两人决定从一楼开始找寻怪味的源头。
花屋大厦每层只有两间房子,走廊上的一切装饰都省去了,光秃秃的墙面上既没有新式的画面会不断变化的喷图,也没有贴上能自动吸去灰尘的墙纸。有的只是灰色的墙面,白色的顶灯,在晚上的时候,灯光还会闪烁不停。
站在一楼的走廊上,兰德摇头,“没有。”,在这里他闻不到那股味道,倒是吸进了不少空气里呛人的微尘。
二楼,三楼,四楼,五楼。电梯载着他们一层一层向上,怪味却像是和他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找到了一个极佳的躲藏点,就此消失了一般。
他们在五楼按下向上的按钮时,被底楼的人抢了先,电梯下到了一楼,停顿了很久才再次缓缓升起。金属门在五楼打开时,眼前是一个抱着一摞砖头的瘦女人,齐肩的黑发,穿着吊带的紫色长裙,细肩带搭在消瘦的肩膀上,随时都有滑落的危险。电梯一角还堆着许多砖头,兰德和易墨微站进去,空间一下拥挤了。女人的手指抠在了红色砖头上,纤长的手指骨节突出。
“用砖头做装修,不多见了。”兰德对女人微笑。
“啊,是啊,”女人有些惊讶地看兰德,她声音很好听,清脆透澈的,五官端正,不算是很漂亮,看着却很舒服,“自己动手的也不多见了。”
“你自己一个人弄这些吗?”电梯到达六楼时,兰德先走出去一步,微楞着看了眼601。
“还有我丈夫,他会帮我。”女人抱着砖头从电梯里出来,在电梯和走道的连接处摆上一块砖头,以免在她将全部砖头搬出来之前,电梯门突然合上。她瘦弱的身影向601移去。
兰德把易墨微拉到一边,“味道就是从601出来的。”,他捂住口鼻,怪味几乎淹没了他对其他事物的嗅觉,他扯着易墨微的衣袖,与他靠近了才能稍微闻到他身上苦涩的茶味。
“那就帮她搬砖头吧。”易墨微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好主意。”兰德皱着眉。
两个人各抱了摞砖头在怀里,女人正从601出来,看到两人的举动,声音激动,“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兰德轻松地将怀里的砖头抱进了601。
偌大的客厅里除了一张盖上白布的沙发再没其他家具,正面对着兰德的是一面正砌到一半的墙,地上还摆放着大大小小许多桶,一小堆水泥聚集在未完工的红砖墙前。通过那些为盖上砖头的空隙还能看到在它之后的是贴着碎花壁纸的另一堵墙。
“真是太感谢了。”女人对着抱进了最后一摞砖头的易墨微说。
房间的格局和701的大同小异,一侧是半敞开的一处用作厨房的地方,里面放着冰箱,另一侧还有三间房门紧闭的房间。
奇怪的是,明明在屋外还那么浓烈得味道,却在此时消散了。
可是,兰德非常肯定地,那味道绝对是从601散发出来的。
“你的丈夫呢?”易墨微的语调没有礼貌,引得兰德回头看他。
“啊,他就在屋里啊。”女人四下扫了眼屋子。兰德一拍手,“对了,怪不得非梦说昨晚听到装修的声音。”
“是啊,昨晚我们开始弄的。”女人笑着,搓了搓手。
“兰德,你能先出去会儿吗?”易墨微给他使了个眼色。
“干嘛?”兰德虽是抬起脚往门外迈,脸上却不太情愿。
“我想问问这位女士和他的丈夫,关于装修上的一些问题。”易墨微笑着看女人,“我们家也准备做一下装修。”
兰德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一个人在走道上来来回回踱步,走道上的味道闻得他昏昏沉沉,最后靠在电梯边上,无聊地看着电梯显示的上升下降的楼层数。
“啊。”在电梯有一次从一楼向上的时候,那味道消失了。
彻底地,从走廊上遁去,兰德使劲嗅了嗅,这种奇妙的转变就发生在转瞬之间。
这时,易墨微也从601出来了,和笑着对屋子里说了句,“再见。”
“你不会在里面施了什么奇怪法术吧,味道没了。”兰德按下电梯按钮。
“没有了味道不是很好嘛。”易墨微抬手摸他的头发。
兰德耸肩,“也对。”
一回到701,他就往厨房去,拔了水槽里的塞子,那味道真的不见了。
“我得睡一觉。”兰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易墨微拉着他到沙发上躺下,他的头枕在易墨微腿上,一手搭在他的膝盖,蹭在他的身上睡了过去。鼻子里,只闻得到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清淡味道。
易墨微的手抚着他的金发,手指不时卷着他的发丝,“杀了一个人的话,把尸体藏在哪里才是最安全的?”
“恩。”兰德模糊应他,“不想获罪的话,应该是想着怎么营造一个完美谋杀而不是藏匿尸体吧,尸体总会被发现的。”
“说得对。”易墨微笑着,嘴角扬起,勾画出一个诡秘的弧度。
死去的人总有办法指引别人找寻到他的尸体,找寻到夺取他生命的元凶。
七十九
我杀了人。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幻想也不是一场噩梦。我确实杀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我的丈夫。
看着他血流不止的模样,我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刚才在厨房吃完晚饭,我们回到卧室里看电视,就像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一样。丈夫坐在我身边,电视里播放着一起案件,在市郊的一幢遗弃别墅里发现了许多具无头尸体,著名的女星和她的导演丈夫也在其中。这没什么大不了,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这样的案件。地球早已不再安全,贫民区更是滋生犯罪的温床。地球上的犯罪率并不像政府标榜的那么低。我们不安全。我们也都知道,生活在贫民区的人都知道,但是却不肯承认,我们总是需要某种慰藉来获得本身就带有缺憾的安全感。
那些政客的说辞和警察的官方口径让人厌恶,我别过头,看到了丈夫对着电视机喋喋不休的样子,他的嘴唇快速地上下启合着,他的眼睛投射出专注的目光,鼻翼也兴奋地颤抖着。
他的样貌突然让人感觉陌生。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没有孩子。在需不需要一个孩子方面,丈夫和我达成了惊人的一致,我们没有选择养育一个聒噪吵闹的爱情结晶。我爱他,他也爱我,而这一切不需要一个孩子降临到世上来作一个可笑的证明。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之后,她用力扇了我一个耳光,到现在我还能记得右脸颊上那火辣辣的疼痛。我和丈夫交往的时候,母亲就不同意,她不喜欢这个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小说家。她讨厌他神经质的举动,有一次母亲的猫跳到了丈夫的腿上,丈夫向来害怕猫,他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慌张大叫着跑了出去。他的样子可爱极了。事后,母亲告诉我她的邻居们都来打听她的这个女婿的情况,我知道她说的“打探”的意思,就是“嘲笑”。
结婚的时候,母亲没有来参加婚宴,她告诉我她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哭了一天。
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死去了,因为某种不知名的疾病。他在我的映像里只是一只冰冷的,泛着寒光的骨灰盒而已。
如果我和丈夫有了孩子,那么在今天之后,在那个孩子的眼里,父亲大概也只是一个骨灰盒的代名词而已。
所以说,没有生孩子实在是个明智的决定。
此刻,我抱着丈夫还带有余温的头颅,那种感觉就像是怀抱了一个熟睡的婴儿一样。我合上他惊恐地睁大的眼,手指掠过他的嘴唇,我似乎听到了他的牙齿还在格格地上下敲击着。
一定很奇怪吧,我为什么杀了他。
答案是,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在看到他讲紧盯着电视机的视线转到我身上,并露出了柔和的微笑时,就是在那一瞬间,想要杀死他的念头扼住了我的脖子,全身上下的神经都被这个念头控制了,非得杀死他不可,不杀死他不行的想法在手臂里上窜下跳,于是,我抄起了手边的烟灰缸砸向了他的脑袋。
一下还不够,在丈夫小到淹没在电视机噪音的惊呼中我又砸了他一下,他从沙发上倒下,坠到了地上。还是不够,他还没死。他的手握住了我挥舞着烟缸的手臂,他在挣扎,双脚胡乱蹬着。
他要死,一定要死。
这种想法产生的巨大力量竟使我掰开了他的手,一下接着一下,玻璃制的烟灰缸上沾满了血,丈夫的手软软垂下,眼睛死死盯着我,还是不够,我又在他已经砸开了花的脑袋上用力敲了两下,血和脑浆飞溅而出,我放下烟灰缸,瘫坐到了地上。
我确定,他死了。我杀死了我的丈夫。
不知为何,心里面却不觉得愧疚和不安,丈夫死去的模样像是普通的摆放在集市里的死鱼一样,我扶着沙发站起来,我必须得做些什么,不能让丈夫这样一直在冰冷的地面上躺着。
否则,他真的会变成那些死鱼。
实际上,丈夫是个很有思想的男人,他的小说我曾经看过,比他的人还要讨人喜欢。故事很短,却很精致,有固定的出版商愿意出版他的小说,丈夫写小说赚的钱足以够我们两人生活,结婚之后我也不出外工作了,放弃了医院里的医生职位在家里安心地照顾丈夫的起居,母亲说我没有出息,我说是的,但是我爱他。
最近两年,丈夫的灵感短暂的消失了。没有了可出版的文字,没有了钱,我们也从原先的房子搬到了这里。我曾向母亲打电话询问是否愿意借些钱让我们度过难关,但是被母亲一口回绝了,她甚至说着,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的话把电话挂断了。
我也试过去医院找工作,但是都被拒绝了。
丈夫却没有因为生活的贫困而低落,倒是我一直因为钱的问题而困扰,经常拿丈夫出气。真搞不懂为什么能有他这样性格的人,能一再的忍受我的无理取闹。
肯定是因为他非常爱我吧。
不过,死了也好吧,再也不用忍受我的坏脾气了。
我用水洗干净了手,脱下沾上血的衣服,还洗了个澡,确定身上再看不到血迹,才从浴室里出来。
丈夫的尸体还在地上,他的眼睛盯着我,好像在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可怜的丈夫,我实在是无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可是,你要知道,就算是亲手杀死了你,我也是爱你的。就如同你爱我一样。
我迈过他,穿过空荡荡的客厅,我们都不喜欢客厅,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和丈夫的朋友不多,他们来做客的时候通常都是直接进到卧室里,丈夫对要给这个无用的,什么都没摆的客厅定期交上租金颇有微词。我走到厨房里,拿出了做菜用的刀具。
我带着三把刀回到了卧室。
我坐到地上,抱起他的头,将他的上半身揽在怀里。十年里,我们依旧深爱对方,就算他已经成了一具渐渐僵硬的尸体,也不能阻止我对他的爱。
不能让别人看到丈夫的尸体。不是因为我害怕被定罪,我不害怕别人发现是我杀了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尸体。
这种古怪的想法占据了我的大脑。我深爱的丈夫的死去的样子,那独一无二的残缺和畸形,怎么能让别人看见。
我抱着他头的时候,有了个主意。
能让我永远和他在一起的主意,让我还能感觉到他的主意。
我开始用刀切割他的脑袋,虽然以前在医学院的时候学过解剖,但是割下头颅这样的活儿还从没做过,我割了很久,丈夫的脖子上出现了许多深刻的刀痕,他的血再次染红了我的裙角,骨头碰到菜刀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我的力气还是太小,丈夫的头始终差那么一点才会脱离脖子。
我把他的尸体弄上了沙发,耷拉着的头颅悬空在沙发外,双手按在他的脸上,咬牙用力向下按。
喀拉。
他的头掉了下来。
我抱着他的头,轻轻吻他温柔的嘴唇,曾经从这里传出的甜言蜜语让我心动不已,我把他的头抱到了厨房,找出足够大的压力锅,加上一些水,放在里面煮。
为了那个点子,他的头必须煮到很烂。
接下来,我又把丈夫的身体切割成许多小块,这对我来说要容易许多,许久没用的解剖学知识再次派上了用场,骨头和皮肉被我分离出来,一块块完整割下的肉,还有从骨头上剔下的肉都被集中在了一只大桶里。过一会儿,它们也要扔进锅子里煮。
丈夫身体里的肺啊肠子啊肾啊也被我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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