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被她的笑容和话语感染似的梨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不仅仅是信,她甚至还把笑容带给了自己,这是一个多么出色的邮递员啊。
梨花心中充满了温暖的感动,用双手捂住嘴,拼命抑制住又要流出来的眼泪。看到她那个样子,文伽好像已经放心了,转过身去。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向安全通道的楼梯。
对于她的这个突然的举动,比起梨花,那个催促她的伙伴真山倒是更惊讶。真山慌忙问道:
“哎.要去哪儿呢?!”
“嗯。不是你说的该去开始下一项工作了吗?”
“不,嗯,是啊,可是……你看,你还没有跟梨花好好地道别呢。”
“如果你想跟她道别的话请自便啊。”
对于文伽的冷淡的回答,真山无语了。可是,立刻大声叫道:
“——梨花,好好保重哟!我也会祈祷祝福你跟葵能够尽快再会!!”
用愉快的口吻大声说道。
眼泪差点又要流出来了。梨花也想说什么,可是因为太过感动所以没法说出话来。梨花怀着满腔的思绪深深地低了下头。文伽他们的气息从屋顶消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仍然没有抬起头。
……过了一会,梨花的心情变得稍微平静下来,突然抬起头来。屋顶上除了梨花以外没有任何人,感觉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早晨的阳光清冽地照射着整个世界。
梨花抬头看着天,慢慢闭上眼睛。
小葵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信里写着再会的时刻就是履行约定的时候——
十六岁。
那是最适合死亡的年龄。
为了两人一起在空中飞翔.必须经历过无数次.一直等到两个人都是十六岁的时候。
那是几十年后啊?
也许是几百年后?
或者说几千年后?
光是想像都让人觉得晕眩的。漫长的漫长的时间。
可是,现在想,那也无所谓。
在这个地球上的生话,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为了实现约定的路程而已。和小葵一起走的路,无论在什么时代,要等多长时间,肯定都是让人非常愉快的……
梨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想像着实现约定的遥远的未来。
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经历过这些时光之后,无论是时代,还是社会,以及人的想法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可是,人类依然会有很忧郁的时刻,一边故意叹着气。一边想着啊,真想死啊这样的阴暗的事。
在那个遥远的世界里。
比如说,像这样的意味着重新开始的终结——
有一天下午。
梨花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跟平常一样去了公园,坐在空着的白色板凳上。随意地看着天空.想像昆虫一样的自行车排列整齐地在空中飞翔。
梨花轻轻叹了口气,要是从那个车里跳下来的话肯定很轻松吧,一边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摇了摇头否定。
……只是这样的话绝对不行。
即使这么做的话,也不会得到救赎。
因为自己是失去了另一只翅膀的蝴蝶。只有一只翅膀的话,即使是选择了死,也无法回到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继续看着天空。突然感到有道注视的目光,梨花转过头来。发现旁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坐着一个跟自己同样年龄的少女。那个少女正在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自己。
(咦?好像跟这个人在哪儿见过似的……)
梨花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少女露出富有魅力的微笑,轻轻指了指天空。然后很唐突地问道:
“——你可以在空中飞翔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差点哭出来。肯定是的。
欣喜和亲切感同时涌上来,不由得大声嚎啕出来。
想对她这么说,如果你随着这些眼泪一起想起所有的一切的话,就把头抬起来。
为了两个人一起回到那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为了穿越悠久的时空,实现那个约定。
浮现出满面的笑容,想对她这么说。
“……嗯,和你在一起的话。肯定可以在天空中飞翔的。”
——『缕缕的思念』
真山是为了辅助“死后文”配发员而被创造出的、巨大的杖形魔术道具。
到现在为止,真山遇到过许多死者和生者,也接触过各种丰富多彩的想法。而这些,被作为用来理解“人类”这一存在的庞大知识系统的一小都分,积蓄在真山的体内。
——但是。
事实上,真山还是无法理解人类这种生物。
如果是因朋友的死亡而悲伤,或是憎恨杀死自己的犯人之类单纯的心理活动。还能按公式一样分析出来。但是,人类似乎却并不只是这样简单。不光有被悲伤压垮的懦弱人类,还有将悲伤化为成长食粮的坚强人类。更有以慈爱的心胸宽恕了杀死自己的犯人的人。每次的情况都让它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他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肯定连最爱使用公式的爱因斯坦也会感到莫名其妙。
要说还有什么令它费解的人,那就是搭档文伽了。
她的工作是邮递死后文。只要将书信投递出去,寄信人和收信人都不再和文伽有任何瓜葛。但是。她好像并不这样认为,再次与他们接触明明是件无利可图的事,但她却总是无视日程安排随意行动,这给真山带来了不少麻烦。它非常希望文伽能为她自身考虑一下,因为上头经常因此大为光火,但她对工作的热心实在无可厚非,所以真山也不好指责什么。
……受不了。
每次与人类接触都令真山头疼。为什么人类这种生物会这样自私任性、爱哭且易怒呢。他们明明只是种脆弱无力的生物,却从不害怕被别人伤害,一味挣扎着向前。
虽然见证了无数次的生与死,但人类这种生物还是一个未解的谜团。
所以,真山今天依然叹息着吐出了一贯的口头禅。
“……人类真是无法理解。”
***
文伽悠然地背靠着某棵市立医院中庭的银杏树。而靠在她身边的真山却没法像文伽那样悠哉悠哉。从刚才,它就一直在为文伽讲述本次工作的详细情况。
“——所以说,这次我们要去见的典子小姐向来体弱多病,但她一直在勉强自己。或许她很快就会死在病房里了吧——7九角。”
“同金。”
“……喂,文伽,你在听吗?5八飞成。”
“我在听啊,7八步。”
谁知道,真山想。
对工作了解得越是详细,对成功传递死后文就越有帮助。虽说事先了角得越是详细工作也就越顺利,但因为时间总是不够充裕,所以,不得不毫无准备地去面对死者和生者的情况也很常见。今天时间充足,但主角文伽却依然像平常一样淡漠,甚至让人怀疑她有没有认真在听。
真山沉默片刻,文伽瞥了它一眼,开口道。
“——接下来轮到真山了.怎么走?”
“啊?啊,嗯,这个嘛……”
文伽催促它继续那个为消磨时间而玩的名叫“将棋”的游戏。在九乘九的棋盘上,被称为飞车和角行的棋子纵横移动于其间,是种战略性很高的脑力游戏。虽然因为工作缘故,真山对人类文化颇有造诣,但教它将棋的却是文伽,而且它对将棋也只是了解其概念,没什么机会实战,所以只是懂得规则而已。
“嗯,六……不对,8六步。”
“7一飞。”
“啊……”
文伽淡淡地走出一步。虽然面前并没有真正的棋盘,但整个战局却都清晰地映在她脑海中。一边说话一边进行游戏是件相当困难的事,但没想到她能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自己对人类思维方式的认识还是太短浅了啊,真山这样想道——
“我要悔棋。”
文伽闻言。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之前我应该告诉过你吧,没有悔棋这一说。而且我根本没教过你什么‘悔棋’,你是从哪几学的。”
因为赢不了你所以偷偷开始了将棋的训练。真山咧开嘴却没把这话说出口。继而陷入了思考。
帮助送信人顺利完成工作,这就是真山存在的意义。所以,真山必须在工作中极力排除感情因素。但自从与文伽成为搭档之后,它就觉得自己变了。它对寄收死后文的”人类”有了很深的兴趣,最重要的是,它非常鲜明地感觉到,自己居然有了所谓的感情起伏。
所以。简单说来就是——在对弈中输了的话,会不服气。
特别是在与这种平静如水的人对弈中败北,更是彻底的不服气。
虽然说了要“悔棋”,但实际上是因为看到了自己与文伽之间明显的实力差距而感到心灵受创,心中的不甘令它甚至想要赢文伽赢到她今后连将棋的“将”字都不敢说出来。
真山的时钟指明了时间,马上就必须投入工作中了。文伽重新戴上被她称作凯皮的帽子,开始进行工作前的准备。她的动作相当酷。并且一气呵成,这令真山心里很不服气。它动用了全部脑细胞,心想至少得在这棋盘上走出一步令文伽惨败的妙招。
就在这时,真山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它的身体甚至打了个冷颤。
……难道自己在不经意间被神明眷顾,它想。
多么新颖的进攻方式啊。
在真山沉醉于妙招的同时,文伽开口询问”差不多该出发了吧。”真山没有回答她的提问.而是在漫长的等待过后,缓缓开口道。
“……”7七步,打。”
向来反应迅速的文伽第一次沉默了。
啊,察觉到了吗?真山得意地想。
就是这样啦~
只要再走数回合,就能完美地取胜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山现在真想立刻高呼万岁。九十八场连败的屈辱记录终于能在这里画上休止符,文伽认输的时刻也愈来愈近。
——放马过来吧!
对不起、我认输或我投降之类,什么话都可以。投子认输吧,文伽,现在立刻亲口认输吧!!
文伽慢慢从倚着的银杏树上离开,徽徽垂下双眼,低语道。
“……抱歉。”
啊哈哈哈哈哈哈,象征幸福的音效从真山体内流淌出来,心情好到了顶点,世界充满光芒,心中满是骄傲。
终于等到了。
这一时刻终于来到了。
终于让文伽亲口认输了。
就在真山沉浸在这无比的喜悦中时,文伽将它取在手中,用一如既往的冷静语气说道。
“……我本以为你是知道的,但看来是我没把规则解释清楚。”
还没等真山发出质疑的声音。它便在文伽平静目光的注视下,被一举击溃。
“你那步棋犯规了,那叫二步。”
…………输惨了。
***
目的地是个简单朴素的单人病房。病床周围,身穿白衣的医护人员紧张地忙碌了片刻后,医生终于抬腕看了看表,宣告患者的死亡时间。
病房里只有医生和护士,没有人围在遗体边痛哭,根据真山得到的情报,病人没有亲属,唯一应该在场的只有死者的恋人,但他现在因工作而外出了。因此,现在站在病床边的,除了医护人员以外只有一人——死者本人,长谷川典子的魂魄。
典子上个月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报告中提过她自幼体弱多病,而反应出死者生前形象的灵魂也非常纤细,如同玻璃工艺品一般易碎。
典子用平静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遗体,仿佛在感谢一直努力至今的身体一般。她内心应该有所准备吧。那目光中没有诅咒命运的扭曲光芒和悲哀,只有看透一切的释然。
真山小声问文伽。
“……她好像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死亡。”
言外之意就是工作会很容易,但不幸这被文伽听出来了。她对真山投以责备的目光。
这也是人类难以理解的部分之一。
考虑工作效率是人之常情,所以为什么要对第一次见面之人的死亡报以过分的尊重呢?如果总是顾虑到这类细节的话,传递死后文的工作就根本无法完成。
就在真山思考这些的时候,典子抬起头.将目光从自己的遗体上移开,与站在人口处的文伽目光交错。她似乎这才注意到文伽的存在,微微瞪大双眼。或许典子生前就是个感官敏锐的人,她一眼就发现了文伽其实和自己一样,都是非常理的存在。
——接下来,第二关。
真山屏住呼吸。
有些人在变为灵魂之后,警惕心依然强烈,不少人会对文伽的出现感到明显的惧怕。现在她必须将自己的工作解释给对方听,以获对方的理解。话虽这样说,但搭档文伽却是个极端沉默的人,多数情况下需要真山出面,所以,现在它的责任重大。
真山紧张到了极点,却见典子开口对面前正在进行遗体处理的护士们说道。
“啊,麻烦各位了。对不起,请让一下。”
她一边用若无其事的语气打着招呼。一边向文伽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当然,护士们是听不见她的声音的,而且因为没有了肉体,就算前方被挡住也一样可以通过,但典子依然一边寻找空隙一边向前起来。不知是她还没有适应自己的现状,还是她本身的性格所致。真山推测,应该是后者。
典子终于来到了文伽的面前。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长谷川典子。”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问候道。她那带着孩子般稚气的脸上,浮现出干净而纯粹的笑容。
文伽用一如既往的平淡口吻,简洁而单调地回答道:”我是文枷,这是我的搭档真山。”真山闻言,不禁叹了口气。
……受不了。
这种冷淡生硬的语气,仿佛就在告诫对方“请你警惕一些”一样。难道你的态度就不能再缓和一点吗?这样一来,麻烦不就都被推到我这个协助者的身上了吗?
虽然心情相当郁闷,但真山还是装作神采奕奕的样子对典子说道。
“你好,典子小姐,我们突然来访可能吓了你一跳吧,不过我们有话对典子小姐说,不要害怕,请听我说。”
——好和”警惕”二字完全沾不上边。
典子带着惊喜的神色看向真山,仿佛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一般,并友好地向它伸出手。被偷袭的真山顿时陷入了轻微的恐慌中,
啊!?
什么!?
喂,痒死了痒死了!不要摸来摸去!!我们关系很好吗!!这可是第一次见面啊,第一次!
……文伽这副“你不会咬人吧?”的表情又算怎么回事?一看就知道嘛,我可不是路边的野狗。
所以说,我又不是狗,不要摸来摸去,我根本,开心不起来……转转转,转转转。
——哈!?
干嘛要逆拨我的时针!?觉得这东西好玩!?哇好痛好痛!要掉下来了掉下来了!!
喂,怎么这么自作主张啊!?
在典子魔爪的拨弄下。真山不由得向文伽求助,但理应站在自己这边的文伽却只是在一边静静旁观。
许久,或许是终于玩够了,典子说出“真山真有趣啊”这句话之后,终于挪开了手。
……得、得救了。
面前出现一个会说话的手杖,普通人在第一次看见时一般都会退避三舍,所以真山根本没想到会有人上前来摸它。由于典子的行为太过出人意料,真山已经晕头转向了。
在一边静观其变的文伽见状,并没有理会真山。而是似乎打算自己将工作进行下去。
“——我能继续说下去了吗?”
她问典子。
这种古板的语气任谁听来都太过冷漠。不管是将棋还是什么,一定要让她吃一次苦头才行。
真山正愤恨地思考着的时候,将好奇的目光移到文伽身上的典子,忽然柔柔地笑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