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么简短的说明是没人会明白的,不过葵没有继续解释。一直凝视着她的文伽从肩上挎着的书包里拿出来信笺和笔,放到葵面前。好像是让她用那个来写死后文。
比起疑问更加优先的是工作,真山好像对此也没有异议。没有插嘴说话。
(……不爱刨根问底这点倒是让我很有好感)
葵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接过信笺和笔。
所谓书信这种东西只要开头写好了之后就可以很快地顺利写下去。葵很轻松地就把信纸写满了,然后交到文伽手里。文伽把信笺放进信封里,然后贴上了一张镶白边的纯黑色的邮票。这种邮票好像是死后文专用的特别邮票。
文伽在走之前问道:
“喂。你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对方相信这是你写的信的证明之类的东西?”
葵立刻明白了她这个问题的意图。因为要是不认识的人突然拿过来一封信说”这是死者写给你的信”的话,一般人都会认为是恶意的恶作剧或者会认为这个人脑子有毛病。为了完成工作,必须得有一个让对方相信的信物才行。
葵毫不迟疑地告诉了文伽一句话。
那是具有魔法的话。
只有葵和梨花才明白的两人之间的暗号。
——是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句话开始的。
以那句话作为契机,两人简直就像两个齿轮终于咬合在了一起,世界也开始运动起来,然后——
终结的开始。
约定相见的日期。
***
绫濑梨花把读完的小说放在膝盖上,两只手交叉伸到前面,伸了个懒腰。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所以关节发出轻轻的响声。感觉全身的力气就那样泄尽了,梨花不由得叹了口气。
梨花躺倒在铺在下面的座垫上。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混凝土地上的热气传来,不知为什么让人觉得很舒服。
黎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预定今年夏天会被拆毁的废弃大楼的屋顶。当然这座建筑是禁止出入的,可是从大楼之间已经成为死角的一楼坏掉的窗户很容易爬进来。这样任性妄为的事是一个叫月城葵的少女告诉梨花这个县里首屈一指的重点学校的优等生的。
梨花翻了个身。毫无目的地注视着屋顶的风景。有些生锈的水管,有裂纹的混凝土床,有一个大洞的防护栏杆,连着安全通道给人一种很沉闷感觉的门。
屋顶上弥漫着一股寂寞的氛围。并不讨厌这儿的风景。葵曾经说过“不知为什么感觉很有风情呢。”梨花也觉得从屋顶上所看到的周圈的风景并不难看。鳞次栉比的楼群像哀愁的巨人一样,而且这个废弃的大楼比周围的建筑物都要高出很多,所以抬头就可以看到的天空给人以一种离得很近的错觉。因为这是禁止出入的建筑物;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所以白天是不能靠近栏杆的。
把胳膊弯过来。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一点。原本约定和葵在这儿汇合然后一起去吃饭,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说实话肚子已经有些饿了。梨花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慢啊,小葵。就算是电车晚点了,现在也应该已经到了呀。)
两人虽然都在市里住着,不过所上的学校不同。葵所在的是因为可爱的水手服而很有人气的县立学校,她每次坐特快列车需要三十分钟。今天是周日本来学校是放假的,不过因为她被班主任叫去,所以为了听班主任的训斥被迫往返一次学校,这样就得花一个小时。
“我们班主任当我是眼中钉。因为他自己是社团活动的指导老师,所以周日也会在学校里。根本就不会为需要来回坐车的我着想一下。带手机去学校的人除了我之外明明还有很多人,他是跟我过不去,你说是吧?”
葵昨天在电话里跟自己这么抱怨道。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葵,不过确实觉得有点搞笑。
梨花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仰卧着开始思考。
(还是给她打个电话吧。可是今天她肯定没有带手机……)
正在这个时候,安全通道的大门突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是有人打开了那扇门。
(啊,终于来了)
梨花突然产生了恶作剧心理,决定装睡下去,所以闭上了眼睛。葵故意放轻脚步接近自己,脚步声在快走到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正在想她到底会采取什么反应的时候,
“咦?正在睡觉呢。文伽怎么办?一直等到她醒吗?”
“我才没有那个闲功夫呢。”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传到耳朵里。
“?!”
梨花惊讶地睁开眼睛,慌忙坐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声音的主人。在那里站着的人穿着稍微有些奇怪。身穿有些复古风格的旧式邮递员制服,手里拿着比她自己还要高的巨大手杖。梨花朝周围扫视了一眼,并没有别的人影。真奇怪。明明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梨花觉得很奇怪,慢慢拉开和对方的距离.调整好姿势以便随时可以站起身。一边注意使声音不变得嘶哑,一边用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问道:
“你……是谁?”
“我叫文伽。是来传递东西给你的。”
跟梨花带有一丝紧张的声音相反,文伽用很平静的声音回答道。梨花像鹦鹉学舌一般反问道“传递东西?”。
自称文伽的少女微微点了点头,把手伸进斜挎着的蛙嘴式书包里。然后从中拿出一封贴有黑色邮票的信。
“是月城葵托我给你的。是写给你的信哟。”
“……小葵写给我的?”
听到那个名字,梨花差点不由自主地把信接过来。却慌忙把手缩回去。自己是最了解小葵的。自己最了解她。远比她父母了解她。
因为小葵是——自己的分身。
如果是小葵的话,她才不会写什么信呢,也不会托人转交。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一般情况下的话?)
突然背后一阵恶寒。梨花不由得咬紧嘴唇。为了防止对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于是把手藏了起来,用锐利的目光瞪视着文伽。
“你说你叫……文伽对吗。你和小葵是什么关系?小葵她确实有些不太守时,不过却不是那种会爽约的人。小葵没有来这里,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这样的话。
如果,敢伤害小葵的话————
不能原谅。
绝对不能。
“不要不说话赶快回答我!小葵她现在在哪儿!为什么她没有来这里!!”
有好多年没有像这样对别人怒吼过了。虽然颤抖的声音出卖了自己,可是在问出来小葵的事情之前绝对不能示弱。梨花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一直死死地盯着文伽。
文伽的眼睛里浮现出平静达观的神色,却在一瞬间,好像有阴影笼罩了眼睛。
“嗯。虽然对你说出这个消息有些残忍……”
刚才所听到的第三个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梨花为了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手杖竟然……会说话?)
接着,有个更加令人惊愕的消息——
“月城葵已经死了。她乘的那辆车发生脱轨事故。我们的工作就是传递死者的书信。这封信就是月城葵写给你的。”
“?!”
一瞬间,头脑变得一片空白。可是接下来的瞬间。头脑中的空白变成了愤怒的红色烈火。与刚才的愤怒简直无法相比的红黑色。像血一样的红色。
梨花低声说道:
“……不要再跟我恶作剧了。赶快从我面前消失!立刻!”
“啊,对不起。我们并没有打算惹你生气,真的……文伽,我说话的方式很不对吗?”
“也许是吧。”
“什么叫也许是吧……我不太明白人类的想法。像这种时候文伽你要是不好好处理的话,我可真的觉得很难办哦。啊,真对不起。你是在为朋友的死而伤心吗?可是。死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真山,好了你别再说了。你越说越麻烦。”
“怎么会这样啊……”
梨花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俩的对话,接着再次开了口,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狠狠说道:
“……没有听到吗?从我。面前,立刻,消失。立刻!”
可是文伽只是用澄澈的目光平静地回视。看到那个目光让人不由得就想退缩。文伽扫了一眼手上的信。然后好像有些怀疑那句话的效用似的,用半信半疑的口吻平静地说出了——那句咒语般带有魔法的话语。
“——你能在空中飞翔吗?”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呼吸好像也停止了。
(为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这个人是在胡说。一切都是胡言乱语!!
…………必须得再次确认。
这样想到。_
梨花猛地站起身来。文伽把信送到她面前,可是梨花慌忙把视线从信上移开,像逃跑一样从文伽身旁跑过。匆匆进了安全通道。好像有人在对她说着什么,可是梨花连头也没有回,只是一个劲儿地跑——
梨花回到家里,立刻跑进自己的房间。因为觉得等公交车太费时间,所以这一段徒步需要走三十分钟的路程是一路跑过来的。可是,不知道心脏的快速跳动是因为跑步,还是因为极度紧张。虽然喉咙很渴,可是在确认小葵的平安与否之前才没有闲功夫喝茶呢。涌出来的汗与其说是跑步发热还不如说是冷汗。
梨花用颤抖的手接通了电视机的电源。如果发生有人死亡的电车脱轨的严重事故的话,无论哪个电视频道都会作为紧急消息报道的吧。
慢慢浮现出的电视画面是……像离奇的现代派雕塑一样被压瘪的特快列车。
“不会吧……”
像老太太一样嘶哑的声音从嘴里冒出来,那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
不可能。
这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梨花紧紧握着遥控器,一个接一个地换频道。她需要更多的信息。到底发生了什么?受伤的人数?到底有没有在进行救助?然后——有没有出现在事故中丧生的人?
……喂。小葵。没有在那里面吧?
小葵,没有在那里面吧?
肯定不会在那种冰冷的地方吧?不会在那些黑暗的地方吧?没有受伤吧更不会死吧。那些领导人的记者招待会什么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赶快播放出小葵平安无恙的消息来!!
也许是因为事故刚发生没多久,所以并没有详细的信息。无数次往小葵手机上打电话,可是一直没有接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加的伤亡人数让梨花感到一种心脏像被紧紧抓住的不安。
终于夕阳落山了,母亲来叫梨花吃晚饭,梨花回答说没有食欲的时候。
新闻主持人面带沉痛一一宣告已经判明身份的死者名单。
……没有光线的梨花房间内,电视机是唯一的光源。电视里响着互相推卸责任的争吵声。
“有乘客作证说这是因为速度过快造成的——”
“铁路相关人员说,这也有可能是因为路边的障碍石……”
“专家们指出由于填筑的土堆造成的‘宿流’现象也是有可能出现的——”
无聊。
即使,处罚铁路相关人员。
即使,抓住了放障碍石的犯人。
即使。命运之神被拉下神坛——
月城葵这名少女的生命也是任何人无法赎回的。
***
——缺了一只翅膀的蝴蝶。
那是绫濑梨花对自己所留有的印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这个想法束缚住了。也许是从刚一出生那个瞬间就开始了吧。也许只是最近才有这种想法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种缺失的感觉日益强烈。
曾经想过自己也许曾在远方飞翔过。
被清爽的风吹着,在远方飞翔,曾经这么想过。
可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失去了一只翅膀,流落到了这片土地上。简直像是离开了属于自己的家乡的流浪者一样。
失去了一只翅膀的自己,既无法飞回原来的故乡,也无法完全融人翻这片土地。
在异形物质要被排斥、疏远的世界中,必然被排挤出去。心里所描绘的需要回归的故乡,也无法对别人诉说。
……简直像是心已经死掉了的每一天。
很喜欢父母。也很喜欢朋友们。可是那种感情在思乡的感情面前简直无法相比。
成绩永远都是前几名,这点让父母很高兴。
可是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这儿生活,仿佛有可以记住一切东西的暗号一样。如果可以回到思念的那个地方,这里所有的一切立刻就会被忘掉。
朋友们总说梨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可是她们没有注意到。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和眼中没有任何人是一样的意思。如果回到那个地方的话,肯定不会回想起任何人的脸来。
梨花一边微笑,一边在心里哭泣。简直像是在迷宫里迷路的小孩子一样。在心中哭泣。
“——想回去?”
怎样才可以回到那个地方呢,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接近“回家”这个词的事应该就是死亡吧。可是,只是如此还是不够。梨花模模糊糊地这么觉得。
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不是那个地方。即使死了从这个地球上解脱出来,自己也回不到那个地方。因为自己,只有一只翅膀……
一直抱着这个想法度过平凡的每一天。直到有一天。
梨花那天一个人在午后的繁华街上走着。穿过路口在建筑物的拐角处,发现前方有很多人围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走近一看,聚集在那儿的人们都朝上方指着,嘴里在说着什么。
梨花也随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朝上看。于是,发现大楼上面站着一个人影。那个人影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她越过栏杆,站在屋顶的边缘。
(好像是打算跳楼自杀……)
梨花立刻明白了这一点。条件反射性地咂了咂嘴。对于屋顶上的那个人所有人都很担心地仰视着,其中还包含一丝好奇。梨花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对于自杀这种行为,梨花是持肯定意见的。
那些自杀的人和自己所想要达到的目的地虽然不同。
可是想从这个地球上得到解脱的这种想法是共通的。
可是,站在大楼上的那个人不同。
真正想要死的人会悄无声息地消失。故意选择在人前寻死,希望有人来阻止自己,这和那种拙劣的街头卖艺的手法一样,这只不过是在阻碍交通。要是万一不小心真死了的话连一个鼓掌声也得不到。
“……真是够傻的。”
小声嘀咕了一句。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旁边有一个和周围的气氛完全不搭调的声音响起。
“真是的,真是够傻的。明明不可能跳下来的。”
梨花心里一惊,不由得朝右边站着的那个人看了一眼。
那个女孩和大家一样抬头望着那幢大楼的屋顶。头发很短,眼睛细长,嘴角微微扬起,让人联想起那种坏孩子。
她把目光从屋顶上移开转向梨花,露出一个富有魅力的微笑。然后,指了指天空,唐突地问道:
“——你能在空中飞翔吗?”
心里一震。
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哭。
她说自己叫月城葵。比梨花大一岁。过了不久之后,梨花伴随着一阵狂喜醒悟到。
自己终于遇到了缺失的——那只翅膀了。
***
梨花深夜从家里溜出来,来到了那幢废弃大楼的屋顶。夜风吹指着。因为还是初春,所以外面仍然有些寒意。与此相对,柔和澄澈的月光轻柔地包围着整个世界。
自从相遇之后还不到一年。自己的另一半就从这个世界上梦幻般地消失了。可是,没有必要为此伤心。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