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要在这儿干事了?”
“不!训练,凯斯。现在,上通道去……”
控制板上显示出的电脑创意空间与控制板的所在没有特别的关系。凯斯切入进去,睁眼就看见了东海岸核裂变管理局的阿兹特克数据金字塔那熟悉的轮廓。
“你好吗,南黑王?”
“我已经死了,凯斯,在这台穗阪电脑上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这件事。”
“感觉如何?”
“没感觉。”
“让你不安了?”
“让我不安的是,什么都不会令我不安。”
“怎么会这样?”
“我和我的伙伴在西伯利亚俄国军营里,他的拇指冻伤了。战地急救卫生员一赶来,就把它切除了。一个月后,他整晚翻来覆去。我问埃尔诺伊,是什么东西在咬你?他说,这该死的拇指很痒。于是我告诉他,搔搔吧。他说,麦科伊,是该死的另一只拇指。”当构念大笑的时候,传来的仿佛并不是笑声,而是一把刺进凯斯脊椎里的尖刀。“帮我个忙,伙计。”
“帮什么忙?黑兄。”
“你们的这个阴谋。完事之后,你得把这该死的东西抹掉。”
凯斯不理解天国人。
埃诺尔讲了一个并没有什么特别刺激性的故事。一个婴儿从他的脑门上蹦出来,跑进了一片水生大麻林里。“很小的婴儿,老兄,没你的手指长。”他微笑道,手掌揉着并没有伤痕的脑门。
“那是大麻的作用,”凯斯告诉莫莉这故事后,她说。“他对不同的状态分不太清,你知道吗?如果埃诺尔告诉你一件事发生过,那么也只是发生在他身上。这种故事不像废话,更像诗歌。懂了吗?”
凯斯疑惑地点点头。天国人说话时,总是要摸你,手放在你肩上。他不喜欢这点。
“嘿,埃诺尔,”过了一个小时凯斯叫道,他已经作好在自由落体通道中练习的准备。“来,伙计,让你见识见识这东西。”他举起带子。
埃诺尔表演了一个翻滚的慢动作。他的赤脚碰到金属墙,没拿东西的手抓住了一根大梁,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透明的水袋,袋子里装满了蓝绿藻。他使劲眨着眼,咧开嘴笑起来。
“试试吧!”凯斯说。
他接过带子,戴上。凯斯调整好带子。他闭上眼睛。凯斯接上电源。埃诺尔战栗起来。凯斯又把插头取下。“你看到了什么,老兄?”
“巴比伦。”埃诺尔忧伤地说。他把带子交给凯斯,沿着通道走了。
里维埃拉一动不动地坐在泡沫塑料垫上,右手伸直与肩齐平。一条有宝石般鳞片、眼睛像红色霓虹灯的蛇紧紧盘在他胳膊肘后面几毫米的地方。凯斯注视着那条有手指粗、有黑红相间条纹的蛇,它慢慢地缩小,紧紧缠绕着里维埃拉的手臂。
“来吧,”他轻声地对静静呆在自己朝上的手心里的苍白柔软的蝎子说。“来!”蝎子摆动了一下棕色爪子,急速爬上他的手臂,它的脚沿着隐约可见的深色血管爬行,爬到内肘,就停了下来,好像在抖动。里维埃拉发出轻柔的嘶嘶声。蝎子的螫刺抖动着,伸出来刺进一根隆起的血管。那条珊瑚眼镜蛇松开了,里维埃拉也随着蝎子的毒素射入他体内,慢慢地叹了口气。
接着蛇和蝎子都不见了,他的左手拿着乳白色塑料注射器。“‘假如上帝有什么好东西,他都留给了自己。’你知道这句话吗,凯斯?”
“知道,”凯斯说。“这句话可以针对很多不同的事。你总是什么事都要表演一番吗?”
里维埃拉松了手,取下手臂上系的弹性管子。“是的,这样更有趣。”他笑了笑,眼睛又变得冷漠了,双颊泛红。“我在血管上植了一层细胞膜,所以对针头的状况我从不担心。”
“不痛吗?”
那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凯斯。“当然痛,这也是一种享受,不是吗?”
“我只愿用皮肤贴,”凯斯说。
“太平淡无味了!”里维埃拉嗤笑道,穿上了一件白布短袖衬衫。
“一定很带劲。”凯斯起身说。
“你也享受过,凯斯?”
“我得戒掉。”
“自由之岸,”阿米蒂奇摸着小型布劳恩全息投影仪说。图像抖动着变清晰了,从一端到另一端将近三米。“这是赌场。”他的手伸进图像,指着说。“饭店,上层人物的财产,这一带是大商店。”他的手指点着。“蓝色地区是湖泊。”他走到图像的一端。“大雪茄。两头细。”
“这点我们看得出来。”莫莉说。
“变窄后,形成大山的外观,地面好像更高,岩石更多,不过爬上去还比较容易。你爬得越高,重力会越弱。那上面有体育运动。这是赛车场。”他指着说。
“什么?”凯斯身子前倾着问道。
“他们举行自行车比赛,”莫莉说。“弱重力,高摩擦力轮胎,能达到每小时一百多公里。”
“这一头与我们无关。”阿米蒂奇仍然十分严肃地说。
“倒霉!”莫莉说,“我可是个赛车迷。”
里维埃拉格格笑了。
阿米蒂奇走到投影图的另一端。“这头跟我们就有关系了。”全息图的内部细节在这儿不见了,纺锤的最后部分是一片空白。“这就是迷魂光别墅。高高地耸立在重力区之上,每条途径都绞缠在一起,只有一个入口,在这儿,正中。零重力。”
“里面有什么,老板?”里维埃拉向前伸长脖子问道。四个小影子在阿米蒂奇的指尖附近闪亮。阿米蒂奇以为是小虫子,伸手去拍。
“彼得,”阿米蒂奇说,“你应该是第一个弄清这点的人。你得为自己弄到请柬。你进去后,要保证莫莉也能进去。”
凯斯盯着那片代表迷魂光的空白,想起了芬恩讲的故事:史密斯、吉米、会说话的头颅和忍者。
“有详图吗?”里维埃拉问。“我需要安排行头。”
“记住这些街道,”阿米蒂奇说着回到图像的中间。“这儿是德西德拉塔街,这里是朱尔斯·维恩大街。”
里维埃拉翻着白眼。
在阿米蒂奇背着自由之岸的街名时,他的鼻子、脸颊和下巴上长出了十几个发亮的小疱。连莫莉都大笑起来。
阿米蒂奇停下,冷酷的眼睛盯着他们三人。
“对不起!”里维埃拉说。那些疱闪了闪,消失了。
凯斯从熟睡中醒来,意识到莫莉正睡在他身边。他能感到她的紧张。他躺在那儿迷惑不解。她动起来的时候,那速度令他吃惊。她拉开黄塑料布,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起身冲了出去。
“别动,朋友!”
凯斯翻过身,头从塑料布的破洞中伸出。“什……”
“闭嘴!”
“找你的,朋友!”一个天国人的声音。“猫眼,叫他们,叫他们快刀手。我,梅尔科姆,小姐。兄弟们想跟你和牛仔谈谈。”
“什么兄弟?”
“创建者,朋友。天国的长者,你知道……”
“我们打开舱口,光会把老板弄醒的,”凯斯低声说。
“不会有光,快!”那人说。“来,我们去见创建者。”
“你知道我会把你杀了的,朋友?”
“别站着说话,小姐。快来!”
两个活下来的天国创建者都已老态龙钟,他们因在重力之外呆的时间太长,加速了衰老。他们棕色的双腿,由于缺钙很容易折断,在被反射的太阳强光中显得很脆弱。他们飘浮在画出来的有着五彩缤纷树叶的丛林中,一幅完全覆盖着圆形房间壳体的绚丽的大壁画。空气中充满了树脂烟雾。
“快刀手,”莫莉飘进房间时,一个人说。“就像对着一根鞭笞柱。”
“这是我们的故事,小姐,”另一个说,“一个宗教故事。我们很高兴你跟梅尔科姆能来。”
“你们怎么不讲方言?”莫莉问。
“我是洛杉矶人,”老人说。他那“骇人”长发绺②就像一棵枝条弯曲缠绕呈钢绒颜色的树。“很久以前,从巴比伦穿过重力阱上到这里,把部落领到这里安家。现在我兄弟把你比作快刀手。”
莫莉伸出右手,刀片在烟雾中闪光。
另一个创建者仰面大笑。“很快就会来到,末日……声音。声音在狂呼,预言着巴比伦将成为废墟……”
“声音。”洛杉矶来的创建者正盯着凯斯。“我们监听了很多频率。我们一直在听。一个声音传来,各种语言的混杂,对着我们说。是一个非凡的配音。”
“叫温特,穆特。”另一个说,他念成了两个名字。
凯斯感到双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穆特对我们说,”第一个创建者说,“穆特说我们得帮助你们。”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到达天国三十小时之前。”
“你们以前听到过这声音吗?”
“没有,”洛杉矶来的人说,“我们对它的意思不太明白。如果这是末日,我们必须估计到那是假预言者……”
“听我说,”凯斯说,“那是一个人工智能人,知道吗?一个人工智能人。这音乐是在玩弄你们,也许它只是在敲击你们的存储体,它编造任何它认为你们想……”
“巴比伦,”另一个创建者打断道,“众魔之母,我们知道,一大群!”
“你们叫我是为什么呢,老伙计?”莫莉问。
“快刀手,你给巴比伦带来了灾难,小姐,在它最黑暗的中心……”
“那声音传来什么信息?”凯斯问。
“我们被告知要帮助你们,”另一个说,“你们可能会作为末日的工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十分忧虑。“我们被告知,派梅尔科姆和他的牵引飞船卡维同你们一道去自由之岸的巴比伦港。这事我们会做的。”
“梅尔科姆,一个粗鲁的孩子,”另一个说,“也是一个合适的牵引飞船手。”
“不过我们决定把埃诺尔也派去,坐‘巴比伦摇篮’,看护卡维。”
圆顶屋内一片别扭的沉默。
“也就是说,”凯斯问,“你的人为阿米蒂奇或其他什么人工作了?”
“我们租给你们空间,”洛杉矶的创建者说。“不管巴比伦的法律如何,我们跟这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联系,我们的法律就是耶和华的话。可是这一次,也许我们错了。”
“三思而行,”另一个轻柔地说。
“快走,凯斯,”莫莉说。“我们得在那人发现我们离开之前赶回去。”
“梅尔科姆会带你们回去。上帝保佑,小姐!”
'注释'
①指崇拜前埃塞俄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为神并信奉黑人终将得到救赎重返非洲的牙买加黑人教派。
②牙买加黑人、雷盖乐乐师等的一种发式。
第二章
牵引飞船马卡斯·卡维是一个长九米直径两米的铜制鼓状物。梅尔科姆用力一按起航点火器,它就震动着嘎吱嘎吱缓慢前行。凯斯呈八字形躺在弹性重力网中,由于东莨菪碱①的作用,他只迷迷糊糊地看到那个天国人肌肉发达的背部。他服这种药是为了减轻空间适应综合征引起的恶心,可是生产厂家加进药里用来抵消副作用的兴奋剂对他这种修复过的身体系统没起任何作用。
“还要多久才能到达自由之岸?”莫莉在梅尔科姆的驾驶舱旁边的重力网中问。
“不会太久。”
“你们这些家伙就不会用小时来表示吗?”
“小姐,时间就是时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摇了摇保险栓,“真可怕,不好控制,老兄,我们到了自由之岸,就到了……”
“凯斯,”她说,“你在天国呆了这么长时间,切入时嘴唇还在动,大概已经跟我们的伯尔尼朋友联系上了吧?”
“朋友?”凯斯说,“不,还没有。不过从那些电话线上倒是听到个有趣的故事,在伊斯坦布尔流传下来的。”他对她讲了希尔顿饭店里那些电话的事。
“天啊,”她说,“机会来了!你怎么会挂掉呢?”
“可能是别的人,”他谎称道。“只是芯片罢了……我不……”他耸耸肩。 “不是因为害怕吧,嗯?”
他又耸了耸肩。
“现在就干!”
“干什么?”
“无论如何,这事得先跟一线通谈谈。”
“我已经被麻醉了。”他辩解道,不过还是伸手去拿带子。他的控制板和穗阪电脑装在梅尔科姆驾驶舱的后面,还配了一台高清晰度的克雷显示器。
他调整好带子。马卡斯·卡维是在一个巨大的老式俄国空气洗涤器的基础上拼凑出来的,呈长方形,上面涂抹着拉斯特法里派的各种象征符号、天国狮子和黑星航空公司标志,还贴了些写着花花绿绿的西里尔文字②的不干胶。有人把梅尔科姆的驾驶装置喷成了热烈的粉红色,并用刀片刮掉了喷在屏幕和读出器上的漆。前部气密舱周围的密封垫饰有不软不硬的花团和透明的捻缝材料飘带,就像缕缕制作粗糙的仿制海草。他从梅尔科姆的肩上望过去,瞅见中心屏幕上正显示出对接图像:牵引车的轨迹由一条红色点线组成,自由之岸则是一段绿色圆圈。他看着那条线延伸,并不断出现新的红点。
他切入进去。
“南黑王!”
“什么事?”
“你曾强行进入过人工智能人的领地吗?”
“当然,可我的脑电图成了一条直线。这是第一次。当时我乱窜,切入了很高的地方,越过了里约热内卢密集的商业区。跨国大买卖,巴西政府像棵圣诞树一样闪亮。只是到处窜窜,你知道吗?接着我注意到了这个立方体,也许比里约热内卢的商业区还高出三层。我跳上去,找到了一条通道。”
“它看上去什么样?”
“白色立方体。”
“你怎么知道它是人工智能人?”
“我怎么知道?上帝,它是我见到过的最硬的冰,还会是什么呢?那里的军方没有这样的东西。最终我退了出来,让我的电脑把它查清楚。”
“后来呢?”
“它在图灵机上。人工智能人。青蛙公司拥有里约热内卢中央处理机。”
凯斯咬着下嘴唇,从东海岸核裂变管理局以外的平顶,一直看到无限的矩阵电子神经空白。“泰西埃—阿什普尔吗,南黑王?”
“泰西埃,对。”
“你又回去了吗?”
“是的。当时我疯狂了,以为可以把它破开,可才到第一层,就没戏了。我的助手闻到了皮肤的焦味,扯下了我的带子,那冰真不一般。”
“你的脑电图成了一条直线。”
“嘿,你们到处传扬,对吧?”
凯斯退出矩阵。“妈的,”他说,“你认为南黑王的脑电波是怎么变成一条直线的呢,嗯?想威胁人工智能人,太伟大了……”
“继续下去,”她说,“你俩就是炸药,对吧?”
“南黑王,”凯斯说,“我想看看在伯尔尼的人工智能人。你能提出不看的理由吗?”
“不,除非你对死亡有一种病态的恐惧。”
凯斯按键进入瑞士银行扇区。信息抖动着由模糊变清晰,他感到一阵激动。东海岸核裂变管理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苏黎世商业银行绝妙的几何图形和复杂精细的设计。他又进到伯尔尼扇区。
“向上,”构念说。“它的位置会非常高。”
他们沿着光栅格上升,各层都在频闪,有一个蓝色光点在闪动。
就是它,凯斯想。
温特穆特是一个简单的白光立方体,但极简单却暗示着极复杂。
“看起来并不怎么样,对吧?”一线通说,“不信你试试,碰碰它。”
“我去找个入口,南黑王。”
“请便。”
凯斯敲入立方体内的四个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