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打斗,都是书生派的!怎么上来就拳打脚踢,死扯活拉的。
人类总是有些传自祖上的积习改不了,“恐为人前却耻于人后”就是其中之一。将七泉位于石城边缘的小屋重重包围的人们此时便是这种积习的最佳代表。开始时口中喊着烧死魔物,却没有半个人敢出来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然而,一旦有人“敢于人前”,其余在场的诸位便会“耻于人后”,争先恐后地跟上去。犹如小小的火苗落入了干涸的草原,大火迅速蔓延。
“莎蓝,不要管我了!”七泉对用身体保护自己的莎蓝哭诉。飞来的石块无情地砸在二人的身上,划破裸露在外的肌肤。
纵使没有确凿的证据,愤怒的人们仍然会将自己怀疑的对象作为犯人处罚。七泉的存在一直是石城居民的心头大患,无论他是否是这次灾难的始作俑者,他都会遭到同样的待遇。
不只是现在,七泉自幼便遭受着来自人类的虐待。居民们知道他不是肉食性的魔物后,每见到他必拳脚相加,连小孩也敢朝他投掷石块。这便使七泉对人类抱有极度的恐惧感,在普通人面前只会无助地发抖。
发现围攻自己的人类手中明晃晃的东西,七泉绝望地发出无声的惨叫。是火,代表战神的火焰是所有生活在人界的妖魔最恐惧的事物。在火的面前,无论怎样强大的魔物都不得不现出它的真实面目,弱小者很可能就此丧命。
“听我说!不是这个孩子弄断了桥!!”莎蓝奋力叫喊,但没有人听。
“早就该把你烧死的!”
“对!魔物就该烧死!”
“我们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把你养活到今天,你却以怨报德!!”
“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果然是那个妖精的儿子!”
“外来的旅客,离开这里吧!这家伙是不折不扣的妖魔,会把你和彼宁师父一样吃掉的!”
“对,是他害死了彼宁师父!”
“害死了自己父亲的妖魔!”
和华特急忙赶到的艾拉顿时愣住了。
“用美色迷惑圣洁的圣法师的妖魔!”
“七泉!!”艾拉奋不顾身地冲开人墙,抓住了七泉瘦弱的肩膀,“他们在说什么?!”
七泉泪流满面地摇头。
但艾拉的第六感已经让她发现了她本人决不愿相信的事实。“不可能!!圣法师怎么能背叛教义结婚,而且对方还是魔物!!”
莎蓝则痛苦地闭上了眼。
为什么要有这种事呢?不该发生的关系,不该诞生的孩子。
七泉被强行拉走,他会在傍晚被捆绑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瘦小的七泉在壮汉的扯拉下显得更加柔弱,仿佛是受伤的小鸟,任凭人宰割。从翠绿的眸子中流出的,已不仅是恐惧。
失魂落魄地跪坐在湿漉漉的土地上,莎蓝呆呆地望着七泉被带走的方向。无论艾拉如何劝说,年轻人都没有反应,最后气急的华特把他扛回了宿处。昨夜起便没有摄取任何水分或食物的莎蓝处于轻微的脱水状态,艾拉拜托华特用强硬的手段逼莎蓝喝下了大杯清水。
“你为什么那么护着那个半妖?”华特逼问莎蓝,“你和他应该是素昧平生吧?”
“……孩子,是没有罪的……”过了良久,莎蓝才断断续续开了口。
“不,孩子才是罪孽的结晶!”艾拉忍无可忍地重击屋中的木桌,“他们发生关系就已经是十恶不赦了!根本不应该要孩子的!!!”
“……也许,你说得很对……”莎蓝脆弱地动了动嘴角,“因为,你没有孩子……”
“你也没有!”艾拉激动地说道,“我们圣法师将一生奉献给人界的正义!情欲是罪恶的根源!!不能克制七情六欲的人没有资格担任圣法师!”
莎蓝寂寞地一笑:“我又没有说我有资格当圣法师,是不是?伟大的、人界首位女性圣法师?”口气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艾拉也不是不经世故的小姑娘,当然听得懂其中的含义。被剥夺圣法师资格的莎蓝与自己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莎蓝对自己抱有恐怕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的嫉妒情绪。
“你去哪儿?”华特问要出门的艾拉。
“去找真正的犯人,”艾拉的声调僵硬而强横,“我是光荣的圣法师,即使对方是妖魔,也不会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他的身上。”木质的房门在少女身后“嘭”地关上,灰白色的墙土纷纷陨落。
华特困扰地抓了抓黑色的短发,对坐在床沿上的莎蓝道:“你到底怎么了?”凭自己对莎蓝的第一印象,这美丽的年轻人绝不属于情绪容易动荡的人种。昨晚他散发出的死神样的压迫感,连久经沙场的老手都会不寒而栗。积淀于他漆黑的眼底的寒意,是痛苦的绝望。“你为七泉抱不平,是因为他的遭遇,还是因为他的出身?……这其实都不重要,只是,为了他和那个女孩闹翻,有必要吗?”
“……”
“我不知道你和红毛丫头是什么关系,但应该不是外人吧?”华特显然不擅长这类话题,烦躁地挠着耳朵,“你们还要一起旅行,彼此有个良好的关系不好些?”
“……斯哥特大人……”回答华特的,只有莎蓝的喃喃自语。
疲倦地叹息,华特为了补充睡眠坐倒在椅子上,将两条腿架在了桌子上。斯哥特,这个曾被艾拉提起的名字。依照艾拉当时崇敬的神情,那位圣法师即便法力不高,人格也相当高尚。华特小心地瞟了眼再次陷入沉默的莎蓝,明媚的阳光把莎蓝清秀的面庞映得格外忧郁。如果在纳安帝国的首都,单凭这张脸他就可以衣食不愁,甚至进入宫廷或成为某个贵族的宠信。但他却带着随时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小圣法师,千辛万苦地翻山越岭只为斯哥特临终的托付。
可怕的家伙。
边闭眼养神,华特的大脑快速运转着,“从身手来看,受过严格的地狱式训练,不是贵族保镖就是杀手。”从古至今,无论哪个派系的弟子都敌不过国家政府培养出来的学徒。虽然江湖中顶级高手不乏民间派系出身的子弟,但以弟子平均水平来说,国家培养的孩子必占首席之位。政府可以提供充分的人力与物力,残酷的筛选程序确保了生源。学成的孩子们全部被派往间谍与保安部门,肩负着重要的职责。所以“真正的大内高手”往往不为人知。
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不是打小就接受最好的教育,也得是在皇宫里呆过的。竖琴的演奏已经不是什么“顶级高手”之类的词就能形容的了,说是天籁也不为过……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作为雇佣兵,华特游历了不少国家,在皇家的外籍佣兵团中也呆过。那时听到的皇家乐师的演奏,比起莎蓝的简直是儿戏。
……可惜啊,这么优秀的人……
但在这乱世之中,类似的事到底又有多少?华特放弃继续猜想,昏沉沉地睡去。
随着短暂的惨叫,又一个乐师倒在血泊之中,旁边还有与他同行的唱歌的少女。身着青色铠甲的骑士甩掉长剑上的鲜血,毕恭毕敬地向自己的主人行礼,其身后的仆从们则在赶忙收拾散乱的尸体。
这里是位于纳安帝国王都的拉稞德的王府。拥有“玫瑰宫”的别称的宫内有全国乃至全人界独一无二的室内花园。在工匠们的精心呵护下,花园中四季花朵盛开不绝,但宫殿的主人是否真正留意过它们则另当别论了。
拉稞德烦腻地转动着手中的水晶杯,挥手示意伺候在自己周围的人退下。虽然有些对不住皇兄的美意,但自己还是把他们杀了。或许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之前还对自己的未来有些许奢望,现在她的灵魂只会为自己的不幸哭泣吧?
“殿下……”倪雅犹豫是否应在此时进言。
“我知道,倪雅,”拉稞德放下酒杯,闭上眼,“我会亲自向皇兄说明的。”刚才被他杀死的乐师和歌手都是皇帝送来的,无论拉稞德对他们怎样不中意,都不该说杀就杀。
倪雅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拉汶德送给自己的弟弟乐师的意图很明显:早日忘了她,重新迎娶妃子吧。那朵美丽的花朵曾是纳安最高贵的百合,有着耀眼的才华与品德。因其歌声与琴声被文人们喻为“梦蝶精灵”。
她消失后,拉稞德的花园便荒芜了。
“殿下,这是来自拉玛的消息。”拉玛是大陆最大的沙漠塔木沙漠中的一个绿洲,现在聚集着许多反抗纳安政府的派系,是纳安军队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拉玛位于沙漠内部,轻易攻击那里会造成供给线太长,途中又要经过大片纳安国的殖民地。
弹丸之地,却不能轻易攻取。
“毒瘤,还是越早除掉越好。”
“是。”倪雅静静地低下了头。在萌嫡男爵领地内的狩猎还没有开始,拉稞德就突然说要回王都。主人向来少有任性的表现,不知到底是什么打扰了他的兴致。但是,早一天回来维持大局才是正确的选择。亲王回京的消息一传出,她的父亲便满面欢喜地给女儿来信,托她千万要在王爷还没改变主意之前把王爷请回国来。
现在的纳安不能没有拉稞德。
从现代帝王开始就不断持续的对他国的侵略战争如今已告一段落。与其继续扩大国土,不如巩固皇帝对国内的统治。反抗皇权的乱党从未被根除,总是有人因对当局的不服或不满而起兵。内患未除,被胜利熏瞎了眼的大臣们却开始梦想着新的领地与财富。与快速成长的纳安不同,人界中大多数的国家都开始了不同程度的衰败。人类在众神的庇护下开放的文明
的花朵已经过了它最美丽的季节,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不同调使毒素迅速蔓延,把整个人界卷入疯狂的漩涡。
天灾人祸,大多数人类在这些非己力可阻止的灾难面前选择了逃避。人生苦短,百年寿命的短暂本已让人惊恐不安,何况在人界,到底能有多少人能活到百岁。“我今年三十六岁,朋友已经死了大半。”这是倪雅无意中听到的侍卫的谈话。疾病对所有人公平对待,即使是富饶的国家也躲不过传染病的袭击。
有时富饶的国家反而更加棘手。
当仓库里堆着过多的银子时,主人的大脑便会开始冒出各种各样的古怪念头。
最常见的就是吸食精神类药物。
一切罂粟提取物都已经被强制列入了政府管辖内,结果导致毒品的走私日益猖獗。而毒品贩子向来与暴力团伙勾结,使得处置他们更加困难。但最让人头疼的,还是大城镇对毒品的需求量有增无减。
“倪雅。”
“在。”
“颁布诏令:吸食毒品者,没收全部财产,处以极刑。”与其让黄金和白银流入毒品贩子的钱囊,还不如收入国库。
“属下明白。”
“那个药贩子,太招摇了,早日处理掉。”
“是。”
拉稞德指的“药贩子”是半年前在王都建造了奢华的豪宅的粟特族的商人。粟特人以商贸闻名于世,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大陆。粟特人的国家不大,国人大多从商,因此粟特国也被称为商人的国度。粟特没有王室,国政由全体国民选出的领导者组织的政府处理。
粟特人没有出身地位尊卑之分,有钱的就是主人。趁厌恶拜金主义的拉稞德不在国内,这位商人用金钱快速建造了通往上流社会的华丽的空中桥梁,现在已俨然是上流社交界的红人。已经传出了他的儿子年内会和颇有历史的名门望族结亲以及他即将获得爵位的流言。
这使拉稞德非常不快。
贵族间向来有复杂的姻亲关系,一想到那个圆圆滚滚的秃顶男可能成为自己的亲戚,拉稞德就想扯烂他油乎乎的大嘴。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那个药贩子竟然也被邀请参加两天后的舞会。
“殿下……”倪雅自然清楚拉稞德对宴会的反感,但身为摄政王,他必须参加某些贵族间的聚会,这是他的职责。
“……你先退下,我想静一静,”拉稞德语调平直,“你的父亲希望你能回家探望你的母亲,明日午时来我的书房报到。”
“谢殿下恩典。”悄无声息地退出花园,倪雅跨上了自己的骏马。
我美丽的王啊,您要在那寂寞的花园里,等到何时?
拉稞德伸手抚乱了映在溪流上的,自己的脸。
这条流淌于花园内的小溪的源头在皇家禁地内,先帝下令建造此宫时特意要求将禁地内的清泉引至此处。为了保障溪流的清澈,工匠们颇费了番心思。
“玫瑰宫”最开始是先帝为赏赐自己的宠妃所建,据说那位妃子的笑容犹如鲜红的玫瑰般艳丽。但宫殿尚未完工,先帝便归了天,后宫众多的妃子大多被继位的拉汶德强行陪葬,那位玫瑰样的妃子也销声匿迹。宫殿完工后,拉汶德便把它同“满院的玫瑰”送给了自己的幺弟。可是玫瑰似乎不大合弟弟的胃口,几年下来,玫瑰们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在兰花入住寝宫的同时被主人赶了出去。
而现在连兰花也没有了。
拉稞德自嘲地笑着,不停玩弄着清凉的水流。儿时每当想如此玩耍时,便会遭到母亲的责难。正确地说,自己的童年几乎没有什么玩乐。完成母亲为自己规定的课程后,一天的时光也就过去了。
不,那个女人不是母亲。她只是在调教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工具。
我才不会让那个魔头顺利地君临人界,在五粒泪石聚集之前,我要抓住他的所有弱点。没有人可以支配我,即使那是我所谓的亲生父亲。
“哼哼,有这种想法的我,才是世界上最邪恶的魔鬼。”脱下外套,拉稞德将整个身体
浸泡在池水中,任凭丝织的面料被池水浸透。“没有办法,我是由这个世界最邪恶的血肉构成的。”潜入水中,拉稞德享受着短暂的安逸。
为什么,我那时突然没了杀意?
那个叫斯哥特的圣法师,有着酷似她的,宁静的眼睛。
还有那个红头发的少女,应该有夏落德人的血统……过于火红,像巨大的火团,让人兴奋,也让人恐惧。第一次使用力量就可以达到那种程度,不愧是风明城的弟子。
如果拉稞德想杀死艾拉,单靠他灵体的力量也绰绰有余。但他没有,被少女还不纯熟的法术攻击时,狂眼之王突然放弃了立即抢夺泪石的念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其原因。
有人代自己去收集泪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代表火元素的泪石已经在红发的少女附近了吧,越是属性相斥的东西,往往相聚得早。
双刃的长剑伤害的不只是敌人。
卡耶国被灭的那天刚好是拉稞德出生的日子。卡耶王战死沙场,王妃服毒身亡,而他们的儿子,还在襁褓中的王子在近卫军的保护下从此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连同王位继承人的信物。
“‘幻镜’啊,告诉我你的手足在哪里……我会让你们早日重聚。”丝毫不为长时间潜水所苦,拉稞德微笑着命令被自己沉于水中的盾牌大小的镜子。
这面镜子的背面成凸出的拱形,仿佛是精雕细刻的龟壳,中央镶嵌的泪石有风的属性,可以看到遥远的彼方。它本来被放在“丝绸之国”宁露的女王的寝室内,国家灭亡后被先王作为战利品带回了纳安。皇室的宝库曾一度因附于此上的女王的幽灵热闹非凡,但被送到拉稞德的宫殿后便再无类似的事情发生。
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