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利扬起一根眉毛:“吉米,瞧,我离开你一会都不行啊,伙计。”
后来,哥俩躺在卧铺隔间昏暗的灯光下,凯利才问詹姆斯这是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詹姆斯说,“他是我们学校的男生,我俩不怎么合得来。”
“看得出来。你到底在哪儿上学哪?”
“伊顿呗。”詹姆斯说。
“哎哟,敢情,”凯利说着从上铺弯下身来,用一个手指把自己的鼻尖推上去,做成一个傲慢的鬼脸,“我可不要那种花花公子躺在下铺呀,不过哥们,你挺好,我喜欢你。好啦,我们闭会儿眼睛吧,苏格兰再见了。”
詹姆斯躺在那里,轻轻地左右摇晃着,想睡一觉,可他发现自己又不困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关于伊顿、上铺的陌生男孩,关于海烈波和苏格兰,还有关于他父母的念头。
他从未向任何人谈起自己的父母。他喜欢把他们藏在心里。可他的生活中发生了许多事情,他希望爸妈能在身边,帮他理出头绪。
他想念爸妈,想极了。
第8章爸爸出门打猎忙
每个孩子都以为自己的生活是正常的,因为,他们就知道眼前这点事情,又没有什么比较。詹姆斯·邦德也不例外,而实际上,他的童年离正常生活差得很远。
他的父亲,安德鲁·邦德,出生在苏格兰西部的格林科,但是,他十二岁就离开家乡,到寄宿学校就读,再也没有回去过。后来,他直接进入圣安德鲁大学主攻化学,可他的教育被1914年的世界大战打断,当时,整个欧洲,乃至全世界,都陷入了血淋淋的暴乱之中。
安德鲁不假思索地加入了皇家海军,从无数的海战中幸存下来,其中有一次在北大西洋,船都沉了,最后一分钟,他才被人从冰冷的海水中营救出来。大战结束时,他是皇家海军舰队“忠诚号”战舰的上校。他在战争中失去了许多朋友,这使他变得作风硬朗,有一种冒险精神,敢于尝试生活里的一切经验。
战后,维克公司给他提供了一份工作,这是一家专门制造和销售武器的公司。他的足迹遍布欧洲,他与政府官员、军事将领和政客交谈,说服他们购买公司生产的武器。就这样,他在旅馆里度过了两年。可是,在一次旅途中,他遇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她叫莫尼卡·德拉克斯,是一位瑞士富商的女儿,不久之后,安德鲁就向她求婚了。他们想安定下来,过正常的生活,可安德鲁还是到处跑个不停。詹姆斯在瑞士的苏黎世出生,六岁之前,他分别住过瑞士、意大利、法国和伦敦。可詹姆斯长大后,莫尼卡想扎下根来,她再也不想过这种吉普赛似的流浪生活。安德鲁想去哪儿都行,可莫尼卡想给自己和儿子营造一个安定的家园。
在以后的几年里,詹姆斯和母亲有一半时间住在伦敦市彻西区的一所公寓里,另一半时间,就住在瑞士巴塞尔郊外的一所大房子里。詹姆斯在巴塞尔上学,他的英语、法语和德语都十分流利,当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
詹姆斯是个独生子,因为四处为家,他不得不跟人一下子混熟,又很快地分别,这个,他也习惯了。他是个人缘很好的孩子,从来不觉得跟人交友是什么难事。
他还学会了自得其乐,事实上,他有很多时间都跟自己做伴,也觉得很满足。
第19节:出门打猎忙
他父亲继续紧张工作,这就意味着,他常常会长时间不在家。他休假的时候,热衷于具有挑战性的体育活动。对安德鲁来说,度假就是去滑雪、登山、骑马或玩帆船。尽管爸妈偶尔也允许詹姆斯一起去,但大多数时候,他们认为这些活动对小孩子来说,毕竟太危险了;可是有一次,全家在牙买加度假,给他的印象很深,他就是在那里学会游泳的;还有一次,他和爸妈在意大利北部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夏天,爸教他骑马和打枪。除了这几次,他都被留在家里。
他平时与母亲朝夕相处,她一旦离开自己,和父亲一起去冒险,詹姆斯总是很难过。他对这样的离别记得多么清楚,妈妈会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在他的耳边小声说:“詹姆斯,我也不想去,我总是想你想得要命,可是我怎么办呢?你们俩我都爱,我想跟你在一起,也想跟你爸在一起……一年里,我大多数时间都在你身边,现在轮到你爸跟我在一起了。别担心,我转眼就回来。”
妈妈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脸颊,他总是勇敢地对妈微笑,告诉她没有关系。妈想尽办法让他舒服,可事实上,他讨厌她每年都要离开自己,他把一连串保姆搞得晕头转向。他不喜欢别人对他管头管脚,何况,她们根本代替不了妈妈。
爸妈出门时,他总是住在母亲的亲戚家里。妈那边是一个大家族,叔叔、阿姨、兄弟、姐妹、表亲等等,遍布全欧洲,家族里还有一拨人,居然移民去了澳大利亚。
爸那边就比较简单,只有爸的弟弟麦克斯,詹姆斯很少见到他,还有就是爸的姐姐,查蔓。
所有亲戚中,詹姆斯最喜欢查蔓姑姑,他就爱跟姑姑待在一块儿。姑姑在伦敦东南部的坎特布雷,一个叫PettBottom的小村子里,有座小房子,詹姆斯想起这个名字就要笑,因为Bottom在英语里也是屁股的意思。查蔓姑姑自己没有孩子,她是把詹姆斯当大人来对待的,让他自己处理事情,没有太多的干涉。
姑姑是个人类学家,她研究世界各地的不同人种和文化,家里堆满了她在旅行时收集的画呀、书呀,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她看很多书,跟詹姆斯什么都谈,而且还说得特别有趣。她的留声机或者收音机里,总是播放着音乐,炉子上呢,老炖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詹姆斯在姑姑家最放松,白天,他在野地里到处乱闯,常常迷路,这里挖个洞,那里打个眼,还给屋后流过的小溪筑个堤坝什么的。
就这样,詹姆斯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在不同的亲戚家轮番长住,讲好几种语言,几乎见不到爸爸的人影,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所以,有一天,查蔓姑姑对他说:“詹姆斯,你是个奇怪的孩子。我以为,大多数孩子如果碰到你这样的情况,会很不开心的。”
那个夏天,詹姆斯才十一岁。爸妈要到法国的滑雪胜地查莫尼克去三个星期,说是去爬山。詹姆斯又被送到英国,跟姑姑待在一起。他在巴塞尔火车站和父母道别,开始了火车转轮船的长途旅行。妈妈照欧洲的习惯吻了他两下,爸爸呢,像苏格兰人一样跟他握了握手。火车开动时,詹姆斯回过头去,看见他们站在那里向他挥手,爸爸高大严肃,妈妈优雅漂亮、衣着时髦。不一会儿,詹姆斯看见爸爸转身搂着妈走了,消失在一团雾气之中。
现在,詹姆斯隔着桌子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姑姑的问题。姑姑和爸一样,是那种高瘦的类型,詹姆斯还不太明白这些,不过他觉得姑姑很美,她一头乌黑的秀发,灰眼睛,看上去年纪不大也不小。这可能跟她自己没有孩子有关吧。
“我干吗要不开心呢?”詹姆斯问。
“咳,我又不是说你应该不开心。你没有不开心,我高兴还来不及,不过,你老这样,像一件丢失的行李似的在欧洲到处流浪,眼下呢,你又得在这里,跟我一起过夏天。”
“我喜欢你呀,查蔓姑姑,”詹姆斯干脆地说,“我喜欢PettBottom,喜欢你的房子,喜欢你做的饭菜。”
“哦,詹姆斯,你才讨人喜欢,你懂得女人的心哟,等以后有机会,你肯定会让不少女人动心。”
詹姆斯脸红了。
“可我还是觉得,对像你这样的小伙子来说,这里的生活可不怎么带劲儿啊。”
詹姆斯耸了耸肩。他不知该怎么说。他从未想过,一向只是该怎样就怎样吧。
查蔓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脏碗碟:“明天,我们开车到坎特布雷看电影怎么样?”
“那太好了。”詹姆斯说,他喜欢看电影。
“那里正在上映一部道格拉斯·费尔班克斯演的老片子,叫《铁面人》吧。你看过吗?他在里面扮演阿塔南,那个人把法国国王从搞阴谋的坏人手里救出来。”
“这个没看过,”詹姆斯说,“不过我喜欢他演的《三个火枪手》。”
“那好,我想这部电影肯定很刺激,什么在枝型吊灯上荡来荡去呀,从高墙上跳下来呀,还有各式各样的疯狂剑术。”查蔓拿起一把小刀,朝詹姆斯比划起来,詹姆斯也拿起勺子装作回击。
晚饭后,詹姆斯出门享受乡间的夜晚。这是一个美丽的夏夜,英国的天色黑得晚,落日在田野里撒下了一道金辉。詹姆斯从道格拉斯那里得到了灵感,出了后花园的小门,钻进了屋后的果园,想在那条溪流上面装一根吊绳。他把绳子结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这样就可以一下子荡到对岸去。他已经试过一次,绳子太长了,他爬到树上,正想把绳子搞短些,就看见姑姑推开门朝他走来,后面跟着两个表情复杂的警察。
“詹姆斯,”她说,掩饰着她语气中的不安,“出了点事情。”
警察的表情又滑稽又尴尬,詹姆斯差一点笑出来。他试着回想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他从路边的果园里偷了几个梨子,朝威廉农庄后面已经不用的暖棚里扔过一些石头,这些事情没那么严重吧,怎么把当地警察也招来了呢?
他从树枝上爬下来,朝他们走过去。
“是关于你爸妈的事情,”查蔓迎着他说,詹姆斯走近后,发现姑姑眼里含着泪。
“出什么事了?”詹姆斯说,他突然浑身发冷,感觉怪怪的。
“没事的,邦德小姐,”其中一个警察说,“孩子没必要知道所有细节。”
“当然有必要,”姑姑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他必须知道,他已经是大人了。我们一直把他当大人看待,什么事儿都不瞒他。他爸妈愿意让他知道的……”
她停顿了一下,伤心得说不下去,一时里移开了眼神,接着才镇定了一下,转身对警察说:“好了,你们走吧,”她抹了抹眼睛,“我自己能对付。”两个警察看她这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第20节:苏格兰
“很好,邦德小姐,”级别较高的那个警察说着,担忧地看了詹姆斯一眼,两个人离开了。
“詹姆斯,过来坐我这儿,”姑姑说着,在一张布满青苔的老木椅上坐下。
詹姆斯过去坐在她身边,他俩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望着溪流对岸的玉米地,一群乌鸦在上面呱呱地飞来飞去。
“出事故了,”查蔓说,“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可你爸妈,他们……”她吸了吸鼻子,“对不起,他们回不来了,詹姆斯。”
“你什么意思?”詹姆斯说,其实他明白姑姑的意思,只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说都一样,”查蔓说,“可说起来都不容易,那我就直说吧。你爸妈都死了。他们在爬山的时候摔下来,尸体是在山脚下找到的……”
她又含糊地说了些什么,詹姆斯只觉得词语咚隆咚隆地向他滚过来,却什么意思也没有,他也不想去搞懂,巴不得这是个玩笑……但是,那个简单而可怕的词不停地在他的脑子里打转。
“死了。”
这时,他还是不太明白那个词的最终含义。两个那么熟悉的人,两个他一直以为想都不用想,就始终存在的人,一下子就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因为他们死了。
打那以后,两年过去了。有时他几乎忘记了父母的模样。他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总是爸妈站在月台上向他挥手,可他们面目模糊,在他看清楚之前,他们已经转过身去,再次消失在雾气之中。有时詹姆斯会梦见他们,在梦境里,他们倒是非常清晰和活跃,这时,他会纳闷,自己怎么会想到他们已经死了呢,他一下子非常难过,一把抱住妈妈,向她道歉,总是在她开口之前,他就醒了,顿时有种上当的感觉,十分生气。
现在,这样的梦境来得少了。他比较能应付了,可没有什么能够补偿他的损失。
当然,他过去也跟妈妈争吵,从来没去多想她。可他知道,只要自己跌破了膝盖,或者觉得不舒服,她就会来到他身边,搂着他,对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他希望自己更了解父亲,可爸老是不在家。不过,只要他回来,总不忘记给詹姆斯带点小礼物:巧克力啦、玩具兵啦、书啦。詹姆斯想起小时候,他曾经穿着睡衣站在楼梯上,听见爸爸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赶紧奔下去,着急地等待爸爸掏出漂亮的小礼包,爸故意逗他“哎,我把它放哪儿啦?哦,我可能忘记了吧……”然后,像个魔术师一般,哗地把它变了出来:“啊哈,在这儿呢!”想到这些,詹姆斯会忍不住微笑。
可家里的房子给卖了,妈妈再也不会搂着他,爸爸再也回不来了,留下詹姆斯一个人,现在,他必须独自去对付这个世界。这该有多难,可是,如果能跟爸妈一起再多待五分钟,就是历经艰险,詹姆斯也愿意。
在头等车厢,乔治·海烈波躺在自己的包厢里,瑟瑟发抖,止也止不住他浑身都在发抖。越野长跑之后,他还没跟父亲说过话,一想到要见爸,他就怕得不行。他希望这趟列车永远不要到站,就在这样无尽的长夜中,让火车隆隆地带着他,随便去哪里。
可他知道自己无法逃避……火车每一刻都在向家里奔驰,逼近他痛恨和害怕的一切。
第二部分苏格兰
第9章麦克斯·邦德
火车头拖着一串长长的车厢穿过夜幕,向英国东部海岸驶去,从约克到纽卡斯尔,然后再向北进发,从爱丁堡、帕斯到苏格兰西北部的威廉堡。
詹姆斯睡得很好,早上九点半才醒,阳光透过车窗洒了进来,凯利的瘦腿从上铺耷拉下来,晃晃悠悠的。
“起床啦,起床啦,”凯利从上铺跳下来,向窗外张望,“现在,我们已经到达苏格兰高地,瞧,”他撇了撇嘴接着说,“看起来跟英格兰差不多嘛,田野呀、树木呀、房屋呀、道路呀、云朵呀……那些人看上去也是没精打采的。”
“你以为会怎样?”詹姆斯望着窗外问,“你想看穿格子短裙的男人吹风笛,漂亮的查理王子骑马经过?”
“不知道啊,”凯利说,“我又没去过外省,可它看起来总该……那个……总该有点外乡的味道吧。”
火车头的嘁咔声慢了下来,快进站了。詹姆斯说:“看清楚了啊,你看房子后面,那边,那座山。”
“那是什么?”
“那是英国最高的山,本尼维斯山。
凯利扒着车窗张望了一会儿,沮丧地说:“看不清。”这时,火车慢慢驶进了站台。
“你永远看不清的,”詹姆斯说,“它几乎一直笼罩在云雾之中,不过,如果你运气好,碰上云开雾散的时候,兴许能看上一眼。”
“我相信你的话就是了。”
查蔓姑姑已经在站台上等着了。詹姆斯伸出手去要跟她握,可姑姑红着脸一把推开,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詹姆斯,你这么正式干吗,有时候,女士可不仅仅指望握手哟。”
查蔓姑姑穿着橄榄色的裤子,裤脚塞进了高统马靴,上面配一件夹克衫,里面是简单的白色丝绸衬衣和丝巾。那个时候,女人穿裤子不太常见,但查蔓姑姑一举一动都透着自信,从来没人敢说三道四。
“让我看看你,”她伸直手臂说,“瞧,那所鬼学校把你弄成啥样了。”
詹姆斯对她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