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他嘴里嘟嘟囔囔,显然是喝醉了,支着两条弯弯的短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比上回更像只古里古怪的猴子。
“来吧,小肥猪,”他唱了起来,顺手从猪圈里抓了头嗷嗷尖叫的小猪崽,母猪和其他几头小猪跟着在后面闹了起来。
“滚回去!”那人喊道,对着母猪的头就是一脚,它尖叫着跑了回去,矮人哈哈大笑,又用脚尖把另一头小猪崽踢了出去,猪崽一头撞在墙上,就躺在地上不动了。矮人蹒跚着过去,捡起来一看,猪崽的背摔断了,他舔了舔嘴唇。
“伙计,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喽。”
他吃吃一笑,提着一死一活两头小猪崽离开了,活的那头还在又踢又蹬,矮人骂了一连串脏话。
两个男孩又等了一阵,矮人没再出现,他们就跳起来,挨着牲口棚一个一个走过去,总算没出什么乱子。不久,他们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护城河边,岛上的城堡近在眼前。
凯利看着黑乎乎的湖水说:“我可不想游过去。”
“我也不想,”詹姆斯说,“有那些鳗鱼守着,他连看门狗都不用了。”
“别提那些该死的鳗鱼,”凯利说,“我再也不想看到鳗鱼,以前还挺爱吃鳗鱼的呢,现在,再也不想碰了。”
“瞧,”詹姆斯说着朝凯利点头示意,只见不远处有一个被七歪八倒的铁丝网圈起来的废物堆,看上去像是一个暂时堆放垃圾的地方,满是旧盒子、铁罐和废纸,垃圾堆中间是一棵高大的欧洲老赤松,就是他们上回从湖的另一头望见的那一棵,看上去病病歪歪,也没人料理,快要枯死的样子。
旁边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破屋。
“怎么样?”
“过去看看,”凯利说。
他们推倒了一段铁丝网,穿过垃圾堆,朝破屋走去。这是一座红砖房,外墙覆盖着青苔和常春藤,窗玻璃破碎不堪。房子勉强支撑着,大门紧锁,可木门已经腐烂,用小刀一撬,锁就脱了出来。他们尽量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可生锈的铰链忽然响亮地抱怨起来,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格外刺耳。他俩惊呆了,这声音在他们耳朵里简直像爆炸,还好,没见什么人出来。接着,城堡里又熄了一盏灯。
他们迅速潜入破屋,大半个屋顶已被掀掉,只剩一个角落还有遮蔽,堆放着一些较干的盒子和空麻袋,散着一堆生锈的机械部件,詹姆斯也猜不出到底是干吗用的,还有更多的垃圾。
他们想在这里找一个藏身的地方,就开始重新安排那些盒子和麻袋。詹姆斯把一个满是破瓶子的板条箱移开,在地板上发现了一个活动的门盖。
凯利帮着他把旁边的杂物搬掉,活盖就被打开了,两个人沿着石阶下了一层,陷入一片黑暗。
他们上去把盖子合上,詹姆斯取出手电筒打亮了。他们进入的是一个被遗忘的地窖,里面挺干净,也不潮,除了一个架子上有些空瓶,一排老旧的木桶,其他什么也没有。
“瞧,”凯利说,“太好了,就在这里扎营吧,走,找些麻袋来铺床,先躺会儿,等这里的人睡下再说。”
一刻钟后,他们搞了两个舒适的小铺位,两人躺下休息。詹姆斯熄了手电筒,地窖里就漆黑一团了。
“你不怕黑吧。”凯利说。
“从来就不怕,”詹姆斯说,“我喜欢黑暗。我总觉得,要是你看不见妖怪,他们也看不见你。”
“我觉得妖怪在黑暗里也看得见。”凯利吃吃一笑说。
“不”詹姆斯坚定地说,“看不见。”
詹姆斯睡得很不踏实,梦里尽是些鳗鱼呀、水呀、人被淹啦、还有一个男孩的尖叫。过了一会,凯利举着手电筒将他推醒,詹姆斯才松了口气,忙坐了起来。
“几点了?”凯利问,他自己没带表。
詹姆斯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半。
“我们走吧,”凯利说。
他们小心地打开活盖钻出来,离开了破屋,周围一片寂静,厂区的大光灯依然照得雪亮。
蝙蝠从他们头顶掠过,又忽地拐弯,朝着被灯光吸引的虫子俯冲下去。
城堡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所有窗户都黑洞洞地敞着口子。
“咱去前门看看吧?”凯利说,“总得冒点险……”
可詹姆斯在看那棵老松树,它在水边喝醉似地歪着身子,一直伸到城堡的墙沿,再上去是一扇打开的窗,窗外悬着低低的石栏。
“瞧,那扇窗开着。”詹姆斯说。
“哦,好极了,”凯利低声讪笑着说,“我们只需要一架梯子,再弄一条船渡过护城河。”
“不,用不着,”詹姆斯说,“我们只要爬到树上,看见没有?那根大树枝快伸进窗户了。”
“别傻了,”凯利说,“这树爬不得,会摔断脖子的。”
“才不会,没那么高吧,别告诉我你以前没爬过树。”
凯利看上去有点害怕:“我就爬过几回水管,梯子也行,可……我那里又没什么树。”
“好啦,”詹姆斯说,“像你说的,小菜一碟嘛。跟我来,照我说的做就是啦,没事儿。”
“说真的,詹姆斯,”凯利说,“我怕高,上了树也搞不定。”
“跟我来,”詹姆斯说着朝老松树走去。
爬树最难的部分,是先得攀上最低的枝桠,这棵树也不例外。两人又跳又抓的,折腾了几次也没成功,凯利两手交叉做成马镫,把詹姆斯拱了上去,詹姆斯再抓着树枝,弯下腰来拉住凯利的手。
第42节:城堡
“准备好啦?”
“拉吧!”
一转眼,两人安全地坐上了树干。
从这儿开始,接下去就比较容易了,他们迅速登上了高处,可树比底下看起来要高,窗户也比他们估计的高出许多。
树脂从枝干上渗出,散发着浓烈的松香,不一会,他们的手就又粘又脏。凯利嘴里骂骂咧咧,詹姆斯轻松攀上去的树干,他却挣扎着,紧张地试了又试,最终还是选了另一枝。他们爬得越高,树枝就越细,眼下,两人被围在一堆小树枝中间。
“我吃不准,吉米,”凯利说,“我怕是不行了……”
詹姆斯往下一看,凯利蹲在一根细细的枯树枝上,那是他刚刚有意避开的。
“别用这根,”詹姆斯说,“这枝太细了,你把重心放到旁边那根去。”
可凯利完全吓坏了,在月光下脸色煞白。
“来呀,”詹姆斯说,“没事的,你别朝下看就是了。”
“我不能朝下看,也没法朝上看,我不行了……”
只听可怕的喀嚓一响,树枝折断,凯利骂了一句,就开始往下掉,他在树枝间磕磕碰碰,想抓又抓不住,一层层地摔了下去。
第三部分:城堡
第十九章单独行动
詹姆斯赶紧从树上爬下来,心里祈祷伙伴别出事。凯利一节节往下掉,落地前总算抓住了一根树枝,他胆战心惊地在空中吊了一会儿,往上看看詹姆斯,终于体力不支,又痛得吃不消,手里一松,轰地一声掉在一堆垃圾当中。
他从树上往下掉的时候肯定吓坏了,身体被树枝又抽又撞,抓树枝时刮破了手掌,可他硬是一声没吭。
詹姆斯边爬边想,如果自己是凯利,还不一定有那么勇敢。他正要从最后一根树枝上跳下,凯利打手势制止了他。
“别跳,”他压低嗓门说,“要不你再也上不去啦。”
詹姆斯壮着胆子提高点声音问:“你没事吧?”
“咳,我怎么可能没事呢。”他的衣服撕破了,手和脸多处受伤,血迹斑斑,“我大概摔断腿了。”
詹姆斯想起了叔叔在德国从水管上摔下来的情景。
“我下来,”他说。
“不!”凯利急了,“你继续进行。我到地窖去找东西把自己包扎一下。你一小时之内回来。我还得想办法,看看咱怎么逃走。”
“你肯定吗?”
“你干你的吧。”凯利从垃圾堆里钻出来,朝破屋爬过去,詹姆斯看着他安全进屋,又确认没人听见刚才的动静,才再次上树。
第二次就快多了。詹姆斯知道哪根树枝好用,哪根得避开。不一会儿,他就爬得比刚才还高了。可爬得越高,难度也越大,因为树枝越来越细密,他得放慢速度,小心选择自己的途径。
他边爬边折去了几根挡道的枯枝,透过密密的松针仔细观察,看看自己离窗户有多远。在下面感觉挺容易,可一上来才发觉,窗与树的距离并不像对岸看起来那么近,他想象中很结实的树枝也大都太细,被他身体的重量一压就弯。
可是,现在只能从窗口登陆,他指望找到一条更高的树枝,把自己送往这个方向。
他在一团嫩枝和小树桠中挣扎着,感觉像童话中的杰克沿着豆茎爬到巨人的城堡里去。一阵搜索以后,他终于发现了一根合适的树枝,事实上,这是他唯一的希望,因为看起来,也只剩这么一根东西足以承载他的分量。他两腿伸下去夹住树枝,慢慢地把自己的重心从树干移到悬在湖面上的那根树枝上。
他望着下面黑幽幽的湖水,现在看上去一片宁静,可他能够想象,水下的鳗鱼躺在湖底发臭的淤泥里,噘着大嘴,耐心等待。他只好安慰自己说,一旦摔下去,不是摔死,至少也得摔昏,所以,即使跌进漆黑的水底,去喂那些滑腻的大嘴,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他突然觉得非常孤单。如果他掉下去,凯利来不了,别人又不知道他在此地。他完全落单了。
他强迫自己把眼睛从水面移到前面的一堵墙上。树枝现在已经弯得很厉害了,他只好趴在上面朝尾端爬过去,一个闪失就会滑进水里,真悬哪,最好别去想它。
他慢慢地移动,离城堡还有六英尺……五英尺……四英尺……树枝晃得叫人害怕,每时每刻都有折断的危险。
他停住了。
离开城堡的墙还有三英尺……
他不敢动弹。
他明白这样不行。树枝不够长,也太细了,他要是再过去的话,一旦有意外,就退不回来了。
他朝下瞥了一眼,底下已是陆地,靠近墙脚,尽管水里有鳗鱼,摔在此地比掉进水里更糟。他闭上眼睛,放慢呼吸,试着在惊恐中冷静下来。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先是“吱嘎”一声,就像有人轻轻踏上木梯。
然后,“喀嚓”。
他感到树枝颤了一下……它在断裂。
他绝望地查找断裂的地方,却什么也看不清,接着,更响的“喀嚓”一声,树枝又下垂了几英寸。
他现在别无选择,必须迅速前移,尽快脱离树枝,片刻之后,他已在树枝上滑到了窗户的下方,墙面的石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谢天谢地,墙面并不像远处看上去那么光滑,而是凹凸不平,那么,如果他能够靠上去的话,也许刚好可以攀住它……他玩过几次攀岩,大致了解怎么回事,可是,怎么才能离墙更近些呢?树枝够不着了。
“喀嚓”声第三次响起,树枝急速向下弯去,他的腿滑了下来,整个人在空中晃悠,离地五十英尺,树枝正渐渐从他手指中溜走,只有一个办法:他两腿一蹬,朝墙边荡去,脚底在墙面上蹭了一下,整个人又弹了回来,晃到了水面上。他用尽全力再次荡出去,树枝也许撑得住,也许就此断裂,只有天知道。他猛地下沉,身体重重地撞在石墙上,他轻轻骂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攀上去,又荡开了,空气在耳边呼呼作响,底下的地面一片模糊。他吊在树梢上,在空中熬过了难捱的一刻,第三次荡出去,这回更猛,但他感到树枝的上端完全断裂了,一放手,树枝掉了下去。他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四肢张开成星型,手指和脚趾死命抠住石墙。
不好,他在往下滑。
他用力再抠,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幅可怕的情景映入他的脑海:父亲在法国攀岩,一失手,掉了下去……
他停住了,不再往下掉。他的脚碰到一条突出的窄边,詹姆斯终于在墙上攀住了。
他嘘出一口气,把脸贴在冰冷的石头上。他的手指在流血,指甲磨破了,可他安全了。
好吧,现在,继续前进。上面有个可以抓手的地方,刚好够得着,他小心地把手伸过去,紧紧抓住,脚再跟上去,寻找一处裂缝,有了,他碰到了一块突出的石头,他试了试,可以落脚,就把自己移上去。好,又一个抓手的地方,再来一个,他只有这么做,一个接一个寻找抓手和落脚处,其他一概不管。一只手,一只脚,然后是另一只脚……最后,他的右手摸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东西,抬头一看,眼前是一个石头阳台,这给他提供了几处稳固的抓手。他把自己吊上去,用一只膝盖顶住,又拉又拽,再把另一条腿抬上去,感谢上帝,窗户到了,他抓住窗框,用力一撑,进去了。
第43节:城堡里有魔鬼
他成功着陆,安全了。
有好一会,他一动不动,只是趴在那里,脸朝下,贴着灰扑扑旧地毯,呼吸急促。他浑身难受,脑子里咚咚像打鼓,脸上大汗淋漓,汗水刺痛了眼睛。
然后,他慢慢清醒过来,实际上,他还远不能说安全,而是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
像童话里说的,巨人的城堡里有魔鬼。
怎么办?没有凯利,他束手无策,整个计划都乱了套。深夜在陌生的房子里流窜,对此,詹姆斯毫无经验。是的,他进来了,可他必须设法出去,还不能原路返回,他得在城堡里另找出路,又不能惊醒任何人。
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在透进窗户的月光里,他发现自己是在一条通往城堡心脏的短走廊里,墙上挂着幽暗的油画,另一边,冰冷的花岗岩石墙上,嵌着笨重的橡木门。
城堡里一片寂静,像一座陵墓,这至少说明,没有人听见他的动静。他溜到第一扇门,把耳朵贴了上去。没声儿,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小心地试着移动门把,随着一声轻响,门就松动了。詹姆斯壮着胆子把它推开,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照亮了黑暗。
光线落在一只龇牙咧嘴的大野猫脸上,他吓得倒退几步。
然后,他嘘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原来,这只猫不会动,脸上固定着凶悍的表情,却只是个玩偶,已经散架,缺了条后腿,肚子上裂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充填的锯屑。
詹姆斯借着手电筒的光在房间兜了一圈,里面还有几个动物玩偶:一头小鹿、几只狐狸,一个积满灰尘的柜子里,摆放着各种鸟类。靠窗的栏杆上,挂着一排满是蛀孔的皮大衣。
这边看来都是储藏室,他一间一间看过去,里面有陈旧的衣帽、散架的运动器具、破烂的书籍、因为潮湿和发霉已经走样的油画、蒙灰的镜子、破家具、被老鼠咬得千疮百孔的纸盒……海烈波家族世代相传的无数垃圾堆在这里,早已被人遗忘。于是,他放心推开了最后一道门,把手电筒伸进去,看看还有什么货色。
可是,手电光直接打在了乔治·海烈波沉睡的脸上。詹姆斯赶紧熄灯,只听乔治动了动,在睡梦中嘟哝了几句。
詹姆斯紧贴墙壁,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乔治不安地在床上翻了翻身,又渐渐睡熟了。
詹姆斯的眼睛已经开始习惯从窗帘里透进来的微光。他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衣柜,一张书桌,一个古老的四柱大床,乔治躺在床上,穿着件条纹睡衣。
詹姆斯摸到了门把手,轻轻地拉开,溜了出去,匆匆回到走廊,穿过了尽头的那扇门。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宽阔的楼梯平台上,近旁,一道石梯盘旋而下。城堡的这一头用墙上的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