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火轮点点头。
“而我,”孟立瓯续道:“也有一份角色在里头?”
苏火轮再次点头:“在对抗外来的核武威胁之前,得先把自己家里安顿好。这些行商”
“啊!”孟立瓯挺起身子,眼光逐渐锐利。
“正是那些行商。他们派得上用场,可是实力太强也太难控制。他们是外地人,却没有受过宗教教育。我们一方面把知识放手交给他们,另一方面又放松了最强有力的羁索。”
“如果能证明有人背叛?”
“如果能够,直接行动便会简单有效,但是意义不大。就算他们当中没有人背叛,总还是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不能指望这些人以血缘或爱国心和我们结合,甚至宗教上的崇敬也不成。自韩定时代以来将我们视为圣地的外围省份,可能会在俗人领导之下脱幅而去。”
“我都知道,但解决”
“必须在谢顿危机日益严重之前解决。如果外有核武内有家变,赌注就未免太大了。”苏火轮放下抚摸已久的空杯子:“很显然是你的责任。”
“我?”
“我不行。我的职务是官派的,没有民选背景。”
“那市长”
“不可能。他的个性消极透了,只有打太极拳才虎虎生风。若是有个能要胁改选的独立政党兴起,他会给人牵著鼻子走。”
“可是,老苏,我缺乏处理实际政务的才干。”
“交给我行了。谁知道呢?老孟,自韩定以後,教务和政务向来是由不同的人领导,也许该是合而为一的时候了假使你做得好的话。”
3
在城市另一头朴素的家居住宅中,马洛进行著第二个约会。他听了很久,终於慎重说道:“是,我听说过你争取议会中行商席次的努力。但为什麽找我,老庹?”
庹遐面露微笑。这人不管你有没问他,都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他是第一批来到基地接受非宗教高等教育的外地人。
“我自有道理。”他道:“还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去年的时候。”
“在行商大会里头。”
“对。你主持会议,把那些粗胚摆布得服服贴贴、水里来火里去的。对基地民众而言你也很好。总之你有股魔力至少是奇异的公众吸引力,其实是一样的啦。”
“很好。”马洛示以冷淡:“但何必在这时候?”
“因为现在机会来了。你可知道教育部长已经递上辞呈了?还没有公开,不过就快了。”
“你又怎麽知道?”
“那个嘛甭提了,”他故示厌恶地挥一挥手:“错不了。行动党就要公开决裂,咱们可以乘这机会宰了他。可以直接了当要求给予行商平等待遇或者,至少要民主,赞成或反对。”
马洛懒懒坐回椅子,瞪视自己肥厚的手指:“嗯哼,抱歉,老庹。下周我要外出公干,你只好找别人了。”
庹遐两眼一瞪:“公干?那种公事?”
“超高度机密, 三A第一优先,诸如此类的,你知道。得和市长本人的机要秘书会商的那种。”
“毒蛇苏?”庹遐似乎给激怒了:“玩什麽把戏!那混球想把你给甩了,马洛”
“静下来!”马洛双手盖上庹遐紧握的拳头:“先别发火。要真是陷阱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算这笔账;如果不是,你的毒蛇苏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听著,谢顿危机就要到了。”
马洛期待对方有所反应,但是一点也没。庹遐只是瞪眼道:“什麽谢顿危机?”
“银河啊!”马洛大感泄气,顿时暴怒:“你上学校尽是在泡妞喝茶吗?问的这算是那一门子没脑袋的笨问题?”
老者皱眉道:“如果你愿意解释”
静默好一会儿之後,“我解释给你听。”马洛放松眉头,娓娓道来:“当银河帝国自边区衰退,银河尽头恢复野蛮并脱幅而去之际,谢顿和一群心灵历史学家在这一团混乱当中建立了一个殖民地,也就是基地,以便保存艺术、科学及工程技术,形成第二帝国的核心。”
“哦,对了,对了”
“我还没说完。”马洛寒面说道:“基地的未来途径,已经根据心灵历史学设定妥当,并且高度发展,而途中安排了一系列的危机,以便我们受限於预定到未来新帝国的一条道路。每次危机,每次谢顿危机,都为我们的历史开辟新天地。现在正接近下一个也是第三个。”
庹遐皱眉道:“好像学校里提过,可是我毕业很久了比你久得多了。”
“我想也是。算了。要紧的是,我在危机发展途中给人送到外地。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能有什麽收获,但是议员选举年年都有。”
庹遐抬头道:“你已经有了线索?”
“没有。”
“定好了计画吗?”
“一丁点儿也没。”
“那”
“没事。韩定说过:‘成功光靠计画周详是没有用的,还得要随机应变。”。
我很能随机应变。”
庹遐摇著头犹疑不定,两人相视而立,一言不发。
突然间马洛很认真地冒出一句:“这样好了,跟我一块儿去如何?别瞪眼,老兄。在你决心踏入政界搅和之前也曾经是个行商。至少我是这麽听说啦。”
“你要上那儿去?告诉我。”
“先朝华松梁堑道走,进入太空之前我不能再多说。怎麽样?”
“假使苏火轮要我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呢?”
“不见得。如果他急著想甩开我,那你还不是一样?话说回来,行商要是不能挑选自己的船员,那还有人愿意上太空闯荡!我爱挑谁拣谁便挑谁拣谁。”
老者眼中闪耀诡异的光芒:“好,我去。”他伸出手来: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出航。”
马洛紧握对方的手上下摇晃:“好!好极了!现在我得去集合船员。你知道远星号码头在那儿吧?明儿个船上见!”
4
高瑞是历史上常见的现象:除了国号之中有共和二字之外,没有那一方面不是实行绝对君主专制统治。於是它既拥有一般专制政体的绝对权力,又毋须受制於君主政统之下帝王的体面:所谓的荣誉,和礼法。
高瑞的物质水准不高。银河帝国弃之而去时,只留下无言的纪念碑和破败的建筑物,为过往的岁月存证。
而在基地未到来之前在统治者大统领高雅柏的勇猛决心之下,不论行商或教士都受到极严厉的节制甚至禁止,在此之前基地终究未有尺寸立足之地。
太空航站已经老朽腐坏,令远星号的船员倍觉凄凉。朽败的机棚造就的霉烂气息,让庹遐焦燥难安混身不自在,一个劲儿地打牌。
马洛冥思道:“商机大好。”静静望向观景窗外。到目前为止,高瑞实在不值一提。一路平静无事,前来迎截远星号的高瑞战船,要不是既小又破的古迹、就是丑陋笨重的旧货。他们谨慎戒惧保持距离,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如此,而马洛求见当地政府也一直未见回音。
马洛重复一遍:“商机大好。可以说是未开发的处女地。”
庹遐抬头满脸不耐,把纸牌丢到一旁:“你到底打算干什麽,马洛?船员抱怨不已,官长满心忧虑,而我一肚子疑问”
“疑问?怀疑什麽?”
“目前的情势,还有你。我们要做什麽?”
“等。”
老行商鼻孔出气,满脸通红怒道:“你快瞎了,马洛。我们四周头顶都是警卫船,要是他们准备把咱们打进十八层地狱呢?”
“他们已经等了一星期。”
“说不定是在等待援军。”庹遐双眼冷酷锐利。
马洛忽然坐下:“对,这点我也想过。你瞧,这可是个大问题。第一,我们轻易来到这里。这点可能意义不大,因为去年超过三百艘船当中,化作青烟的不过三艘,百分比太低。不过也可能意味著,他们配备核武的舰只数量不多;因此除非数目增加,否则没有必要时不敢轻易暴露出来。
“另一方面,也可能他们根本没有核子武力。或者是有但必须保持隐秘,以免我们察觉一些什麽。毕竟劫掠不小心的轻武装商船是一回事,而和正牌的基地使节周旋又是另一回事;特别是这位使节的出现意味著基地已经开始怀疑。
“总括来说”
“慢点,马洛,慢点。”庹遐举起双手:“你讲得太多,快让我吃不消了。你的重点在那里?直截了当说了好吗!”
“不剖析明白,事情便难以索解。庹老,我们彼此都在等候。他们不晓得我在做什麽,而我不知道他们手上有什麽。我算是处於劣势,因为我只有一条船,要对抗他们整个世界搞不好还有核子武力,我没有能占上风的本钱。当然是很危险,他们说不定已经挖好了坑等咱们入土,不过咱们出发之前就有这种觉悟了。还有什麽别的事好做?”
“我不咦,那是谁?”
马洛耐心抬头,调整了接收器,值星班长粗犷的面庞出现在萤幕上。
“说话,班长。”
班长道:“抱歉,长官。船员让一位基地教士进来了。”
“什麽?”马洛霎时脸色发青。
“教士,长官。他需要治疗,长官”
“会有更多人需要治疗了,班长,为了这桩屁事。下令全员就战斗位置!”
船员休息室立刻空无一人,五分钟後连下班的人也都坐上炮位。在边区各星系的无政府地域中,速度乃是船员的最高美德,而行商长的船员在这方面更是出类拔萃。
马洛慢慢走进,把那教士从头到脚看了个钜细靡遗。他的眼光移向丁特副官,对方不安地挪到一边,和表情木然身形僵硬的值星班长狄蒙靠在一块儿。
行商长转头朝向庹遐,沉思了一会儿:“这麽著,庹老,把所有官长,除了协调官和弹道官之外,都集合到这儿来,不要惊动大家。其馀船员原位待命。”
有五分钟空档,马洛走进盥洗室,看看门闩後边,拉了拉窗上的厚重布幔。他总共在里头花了半分钟,回来时嘴边不自觉地哼著小调。
人员鱼贯而入。庹遐跟在队伍後面,悄悄带上了门。
马洛沉声道:“首先,是谁没得到我的允许,就擅自放这个人进来?”
值星班长踏步上前,其馀人等纷纷侧目:“报告长官。没有什麽特定的人,那是共同的默契。可以这麽说,他是自己人,而那些外国佬”
马洛止住他的话头:“你说的我有同感,也很同意。这些人,都是由你指挥的吗?”
“是,长官。”
“这次状况解除後,他们受个别禁闭一个星期,同时间内你本人解除一切指挥职务。明白吗?”
班长面不改色,但看得出肩头稍稍颓然下垂,接著俐落答道:“是,长官。”
“可以走了。到你的炮位去。”
门在他身後关上,一阵嘈杂平地而起。
庹遐进言道:“何必罚他,马洛?你知道高瑞人会宰了被俘的教士。”
“违背我的命令本身就不对,不问动机是好是坏。没有我批淮,任何人不可以随意进出。”
丁副官喃喃抗议道:“七天在这里乾耗著,这样子不能维持纪律。”
马洛冷冷说道:“我就可以。在理想状况下维持纪律不算什麽;面对死亡的时候要是不能派上用场,纪律就毫无用处。教士在那里?带他来见我!”
当他们把穿著绯红斗蓬的人小心扶上来时,马洛坐了下去。
“叫什麽名字,教士?”
“呃?”红袍人旋身朝向马洛,身躯僵硬、两眼迷离、左太阳穴有瘀青。在此之前这人不言不动,或者至少马洛没看出来。
“名字,你这教士?”
教士突然热切地张开双臂作欲拥抱状:“孩子我的孩子。愿银河圣灵的双臂永远为你张开!”
庹遐踏步上前,眼神苦恼,声音沙哑:“这人病了,谁扶他到床上去。马洛,让他上床,给他看大夫。他伤得很重。”
马洛猿臂一伸,将他用力推开:“别吵,庹遐,否则我把你赶出去。报上名来,你这教士!”
教士忽然两手交握作恳求状:“既然你们是文明人,请助我逃离异教徒之手。”
陡然泣不成声:“救救我!这些凶狠残忍的野兽正在追我,想用他们的罪恶使银河圣灵蒙羞。我叫乔拍马,安略南人,在基地,就在基地,受的教育,孩子。我是圣教使者,受圣灵感召来到此间。”喘息不已:
“我在野蛮人手里受尽折磨,求你们念在同是圣灵子民的份上,保护我、救救我!”
紧急警报骤尔大作,刺耳声中传来呼叫:
“敌人出现!请指示!”
每一只眼睛都自动望向扩音器。
马洛恶咒一声,扳开通话器吼道:“保持警戒!就这样!”
他走近厚帘幕将之拨向一侧,冷冷朝外瞪视。
敌人!数千名成群结队的高瑞暴徒,大声怒吼著包围了整个远星号,苍冷炽烈的镁光火炬稀稀落落逼近。
“丁特!”行商不曾转身,但後颈一片通红:“打开对外广播器,问他们要什麽、有没有政府或是任何合法的代表。不要做任何承诺、也别恐吓他们,否则我杀了你!”
丁特转身走了出去。
马洛察觉一只大手搭到他肩膀上,他用力抖落开来。是庹遐。他的话声在马洛耳边嘶嘶作响:“马洛,你一定要对这个人施予援手,否则怎能维护尊严与荣誉!
他是基地的人,而且他毕竟是是个教士。外头那些野蛮人你听见了没?”
“听见了,庹遐。”马洛话锋如刀:“我有比保护教士更重要的事得做。我要做什麽就做什麽,而且,先生,谢顿和银河所有圣人为证,你要是胆敢阻挡我,我会扯烂你的喉咙!别挡著我的路,庹遐,否则这就是你的最後一步!”
他转身大踏步而过:“你!拍马教士!你知不知道,根据协定,不准基地教士进入高瑞领土?”
教士全身颤抖:“我遵循银河圣灵的指引,孩子。如果野蛮人拒绝开化,岂不更证明了他们需要指导?”
“扯到那儿去了,这教士!你同时违反了高瑞和基地的法律,在法律上我不能庇护你。”
教士双手再度高举,先前的张皇失措消翳无踪。经由船上的对外通讯系统传来一阵阵此起彼落的嘈杂吼声、一波波隆隆作响的怒骂,使得教士两眼狂乱:
“你听到了吗?跟我提什麽法律,什麽由俗人所订的法律?世间有更高的律法。
银河圣灵岂不曾说过:见死不救,非人哉。岂不曾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你难道没有枪?你难道没有船?难道基地不是在你背後撑腰?难道在所有这些之後支撑你的,不是威临宇内的银河圣灵?”他停下来喘了口气。
这时船外的鼓噪声静止,丁副官不安地走进来。
“说!”马洛简截道。
“长官,他们要乔拍马这个人。”
“如果不给呢?”
“有各式各样的威胁,长官。不容易听得清楚,人太多了而且都很疯狂。
有个人自称是这个地区的首长,有权力指挥警察,可是他显然自己不能作主。”
“作不作得了主都无所谓,”马洛耸肩道:“他就是法律。告诉他们,如果这个首长还是警察,还是不管什麽人物,一个人到船上来,就把乔拍马教士交给他。”
突然间他手上亮出一把枪:“我不懂得什麽叫抗命,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经验。
可是如果有人自以为可以教我,那我先要教他如何对付抗命!”
枪口缓缓转动,最後定在庹遐跟前。老行商极力克制,舒展了扭曲的面孔,放松了握紧的拳头,两臂下垂,只在鼻孔里不时发出刺耳的嘶声。
丁特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