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的人群把宇航员们团团围住。他们在讲说个不停,一面互相抢着打断对方的话头。
维琳娜听见人们的话音,感到这些人有着永远说不完的话,而她却觉得自己正置身在空旷的荒原上,禁不住的泪水簌簌而下。她经历了地球上的、艾当诺星上的以及星际航船上的种种生活之后面临着这样的境地……
年老的阿文诺莉和年轻的维琳诺莉搀着维琳娜的两只手,领着她在宇航站散步。
刚刚相互拥抱过的威耶夫和拉托夫站在一旁。
维琳娜耳边传来她的指令长嗓音干涩的沉重的字句:“就是说,我正该随同那艘星际航船飞航……”
紧紧靠着这两人的是不停地环顾四周的安诺,他正贪婪地欣赏着从未见到过的景色,并通过音波变频器仔细凝听威耶夫断断续续的语句。
艾当诺星人受到大家的关顾,但人们尽量不在地外来客面前表露出特殊的好奇心来。
三、隔阂
老阿文诺莉把年轻的姐姐带领到一幢林边住屋里。
在这之前,她们拜谒了年代已久但修茸得很整洁的双亲的墓地以及外祖母索非娅·尼古拉耶芙娜的坟墓。
维琳娜无法摆脱自己的下述感觉:她的作为女演员索·尼·伊洛温娜(这是沿用的著名表演家曾祖母的艺名)的外婆并没有安息在墓穴里,而是站在自己的身旁,完全跟当年一模一样……妈妈呢?……她为了维琳娜把心操碎了……爸爸!……他留下了一部著作,是她跟爸爸合作的有关真空论的著作,出版在四十五年之前……
这幢住屋里有两间工作室。维琳娜走进其中的一间……室内的装置全是供双人使用的——供她和阿尔谢尼使用。
维琳娜真以为阿尔谢尼是接受了一项飞航的新任务,就象他父亲所说的那样。星际航船的试航,又是试航!应该说,“生活号”的航行,其实质也是一种试航……试验——就得冒险。
难道她本人在艾当诺星上的生活不也是极大的冒险吗?
阿文诺莉绝口不提阿尔谢尼,这表明,应当如此!也表明,“他们”互相约定了……
维琳娜也不再问,但是,这个没有提出口的问题的答案,存在于住房的安排中,存在于房屋的陈设中,所有的一切全表现出维琳娜是回到阿尔谢尼的身边来了……她甚至发现了自己钟爱过的一些物件,也被关切地安置到这里来了。这,当然是阿文诺莉的主意。只有她一个人还能记住这些!而且记得这么久!想想都觉得怕人。
维琳娜惶恐地翻阅着有关真空论的这本书籍。
现在,物理学又已经发展到何等地步?这本专论在当代的学者乃至维琳娜眼中能不显得陈腐、古旧、过时吗?
维琳娜走进另一个房问,这屋里放着一架钢琴。老阿文诺莉用一块特制的小抹布揩拭上面的灰尘。……维琳娜正是在这架钢琴上弹奏过李斯特及拉赫·马尼诺夫乐曲……。还弹奏得起来吗?而且,这个新世界里,新的这一代人中,还需要这个吗?
维琳娜透过通向露台的玻璃门突然看到一副金属杠铃。胸口立即象被什么东西猛然压住。她走向钢琴弹击起琴键来,这是当年在体育馆内曾经帮助阿尔谢尼突破举重纪录的那首乐曲。
阿文诺莉以一种略带惊异的眼光望了她一下,然后全都理解了:当年她也在场。只是这一切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其久远的往事了。
维琳娜从钢琴前立起身来以后,老阿文诺莉便仔细地教她如何操作使用“远控窗”购买商品。原来,现在全球都实行了运输管道化,一种电磁邮箱!如同当年通向朗斯柯依教授家里的一样,但是现在——不管距离多远也可使用。
朗斯柯依的旧宅已不复存在。宅基已修成了林间小花园。阿文诺莉如同当年大多数的首都居民一样,也住在郊外。“这样习惯了”——阿文诺莉说。维琳娜已经发觉这句话里的一种神妙的力量。从中可以看出正是这种风尚的神妙力量逐步取代了过去的一些带强制性的法规。至于运输管道,大概,是十分出色的!这种运输的管道也供旅客交通使用。只要十分钟——你就能到达市中心。其基本原理是,旅客车厢顺着一定坡度的管道,加快到难以想象的高速,然后制动停车,上升……消耗的能量极少……城市街道上也没有车辆行驶,人们全在步行……“这样习惯了”……
单轨高架铁道呢?从那车厢里可以观赏奇妙的景色,现在也没有了,唉……
维琳娜走向“远控窗”,按照阿文诺莉指点的方法,接通一家饭店。她向一位令人起敬的老年服务员定购了一份晚餐。老人家就象是从窗外向屋里看了一眼。
“我给您准备两份一式一样的晚餐,只是用料不同:一份是自然食物;一份是合成制品。”他说着,大概从图象中认出她来了。
“您认为辨别不出来吗?”维琳娜微微一笑。
“希望如此,”老人家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听过您的音乐会。”
老人的图象消失了。
姐妹俩外出散步。看来,她和阿文诺莉都在一个劲儿的说,说。但是,却不容易说到一起去。那些存在于维琳娜记忆中的一切,老阿文诺莉已经很淡漠、陌生了。只有当阿文诺莉谈到她跟万尼亚·波列夫共同生活的情况(可以想象一下,是跟那个头发披垂到肩头,爱写温柔的诗篇的万尼亚),谈到万尼亚常常会想起维琳娜的时候,阿文诺莉的语调中约略有一种隐秘的委曲(她还全然不知道那只用于应考的特制电子夹带小箱子的故事,这只小箱子曾向维琳娜泄露了万尼亚内心的秘密)。
阿文诺莉曾经献身于海洋深处。她曾在水下生活了很久,甚至于她的孩子也是出生在水下的小屋里。孩子现在已成了维琳诺莉的父亲,他此时不在地球上,和妻子一道在月球上工作。他们在那里研究如何造成适合人们生活需要的大气层。
阿文诺莉在叙述自己水力应用专家的生活时,神情活跃起来,显现出当年的风采,回复成维琳娜航天远行之前的妹妹了,可是,时间造成了多大的后果里……想起来不由心惊。
维琳娜折转身朝回走了。
住屋和丛林之间挺立着一株巨大的云杉。这棵树是如此地葱郁富丽,因此,任何修饰也增添不了它的健美的丰姿。草原那边有一条婉蜒曲折的翠绿色的河岸。由于不少画家的描绘,使得这条河很有些名气。
从林尽头,一排排工厂的窗玻璃闪闪发光。工厂的工作人员就住在拉托夫单幢住屋的附近。
阿文诺利在回住屋的途中告诉姐姐说,现在劳动的场地得迎合劳动的人们:工厂车间往往分布在由安适的住屋组成的广大的住宅区内。工厂之间则通过地下管道的电磁运输系统交往。铁路油槽车早就被石油管道代替了。现在的计算结果表明,工厂采用目前的方式运送零件和产品,要比使用成千上万辆列车往返运输节约得多。
“当然,‘他们’是高明得多,”维琳娜微笑着想,“但是,‘他们’为什么把她安置到这里,林边小屋里?是不是‘他们’认为置身在阿尔谢尼珍爱的物件中等待他,维娜琳的心情会轻松一些?要不然,这又是具有无限权威的‘这样习惯了’吗?”
维琳娜向阿文诺莉转过身来,说:“我甚至都不清楚,现在时兴的衣着该是什么式样?”
话说得有点半开玩笑半认真,但话语里蕴含着说话人的满腔凄楚。
“我们认为这没有什么意义。”阿文诺莉老太太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们”,“他们”,那我跟阿尔谢尼算是谁呢?——维琳娜思想中飞闪过这个念头。她决心一定要探问一下阿尔谢尼的情况,究竟还得忍受多少时间呢?
“我什么时候可以知道阿尔谢尼的全部情况?”她说,“为什么偏偏要选他去试航?”
“是呀……他在试航……”阿文诺莉语意含糊地应声说着,突然,不知为什么欣喜起来,指着一条小径叫维琳娜看。
“生活号”星际航船上编制了一份独特的日历,记载逐步推迟的来自地球的电磁信息。信息的传送从经过几小时、一昼夜,到后来的经过几个星期……
电磁波要追赶上星际航船得经过好几个星期了。焦急期待中的“地球号”——唯一可能赶来救援的星际航船,大概还滞留在盖雅星上。
如果“地球号”按预定日程飞返,那么……于是,阿尔谢尼经常计算,他还得经过多少年,就可以见到维琳娜。她该在自己之前飞返地球……在地球上等候自己?等多少时间?
终于,渴望的无线电报从“地球号”上发来了。电报通知“生活号”说,“地球号”开始追赶浪迹太空的同行们了。无线电信号穿越茫茫宇空,给宇航员们送来欢乐的消息,他们即将摆脱灾难,转危为安。
终于,“生活号”无线电定位器屏幕上显现出轮廓新颖的航天器了。这时,宇航员们运用电子计算机进行拓扑分析,根据飞行物的规模和外形作出鉴定:飞来的确是人工制造的航天设备。于是图查连连发出命令:“亲爱的!扩音器呢?给我!阿尔谢尼,调整一下频率,让对方能立即听到我们的话音!”
他不断地重复着下面的句子:“你们是谁?你们是谁?我们的航船因缺乏燃料失控了!”
卡斯帕亮把这句话译成六种地球上常用的语言,并也在扩音器前不断地叫唤,嘴角上还特地带上一点柔和的笑意,尽管谁都知道,根本无此必要。
法国人莱依耶对卡斯帕亮进行了评价:“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是如此风趣可爱的人物。”
略带点书生气的卡尔·什瓦尔兹建议卡斯帕亮,向对方播送“三”、“四”和“五”这一组数字最为可靠。
“这相当于直角三角形的三个边。三的平方加四的平方等于五的平方。毕达哥拉斯定理!任何智慧生物都能理解的定理。”教授说得十分肯定。
突然,星际航船的无线电室里响起了阿尔谢尼十分熟悉的柯斯嘉·兹汪采夫的嗓音:“你们在我们的脑袋瓜里搅和什么,当我们是个菜盆子?我早就许下愿了,一定得赶上诸位……我们立即快马加鞭,很快地追到你们身边,但愿你们在马上坐稳。你们的阿尔谢尼怎么样啦?还举杠铃吗?……”
原来,兹汪采夫的这份慰问信,也得在茫茫宇空中飞行好一阵,最后才到达“生活号”星际航船。
航船之间的联系建立起来了。无线电对答之间的间隔缩短了。
“生活号”的乘员们全知道,奇异的“地球号”星际航船使用的是宇宙真空能,驾驶航船的只有三人:天文航行家柯斯嘉·兹汪采夫;航船指令长卡拉通以及夏娃·库尔德娃诺芙斯卡娅。他们全都到达过盖雅星,开发人类的又一新家园。
“大家不让你父亲来追赶你,阿尔谢尼!他本人提了几次要求。现在派他负责一次规模宏大的宇宙航行。要派出宇宙舰队飞向盖雅星,参加的人数有可能是一百万。你料得到吗?我们跟你们可干的活儿太多啦。”
“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回到地球。”德国教授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句嘴,“做到这一步,需要……”教授陷入繁复的计算中了。
“回地球吗?请!我们马上向你们的航船靠拢。请准备换乘。‘地球号’上座席有的是,空舱位多得数不过来!”
“维琳娜情况怎样?”阿尔谢尼通过无线电询问。
“我想,她会在地球上迎接我们的,不会是我们迎接她。当然,如果她没有再飞入茫茫太空中的话。”
通向维琳娜伫立着的露台的小路上,垂着长辫子的姑娘洒脱俊逸地走过来,她微昂着头,象是仰视着天空中的什么东西。身后,跟着一个步履有点迟疑的青年人。
“呶,这才是你哩,阿文诺莉!这是当年的你!”维琳娜叫唤起来。
老阿文诺莉微微一笑。
她的孙女儿轻盈地奔上露台。
“这是彼捷尔,或者干脆叫他彼嘉。”维琳诺莉亲吻了一下维琳娜的面颊后,跟她说。
“彼捷尔?难道是金·卡切家的?”维琳娜打量着来客:“工程师吗?抑或是工程师的孙子?”
“不,不是孙子,是儿子。他祖父是脑神经学专家。”
“所以,我能猜得出,我亲爱的维琳诺莉,我认识他父亲和祖父。”
“可是,您还不认识他。彼嘉,过来,”维琳诺莉半开玩笑地下着命令,“把小手伸给姨祖母。”
年轻人笑着伸出一只手来。
维琳娜细细端详着对方额角凸起的面容。不,他跟维琳娜熟悉的那两位容貌并不太相象。
“怎么称呼您呢,彼嘉?小彼捷尔·金·卡切?当年我是这样称呼您爸爸的。”
“爸爸现在已经很老了,祖父……早就没了……今年,世界科学院举办了纪念我祖父诞生125周年的各项活动。”
他们走进屋里,维琳娜把客人领进了客厅。
“唷,钢琴!”姑娘赞叹了一声,“您给我们弹一曲吗,姨婆?”
维琳娜否定地摇摇头:“我还得抉择一下自己的方向——看一看应当回到何处:物理学还是音乐演奏。”
“每个人都得是个艺术家,”姑娘说得很决断,“这跟参加体育活动一样,每个人都得运动。”
“每个人吗?”维琳娜问,“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登上技艺的高峰,都能创造出运动的新纪录的。”
“新纪录?那干什么用?”
“用来表示人类一部分躯体的最大动能。”维琳娜解释说。
“运动是每个人的需要——这是无疑的。肌肉必须锻炼。您讲述的长生老者的情况引起大家很好的联想。但是,为什么要使运动职业化呢?”姑娘怀着一种天真的信念说。
维琳娜思绪有些惶乱,也可能是陷入了深思。她满有兴趣地注视着新的年轻一代的代表:这个蕴含着巨大生命活力和年轻人率直神态的维琳诺莉。
大概,维琳诺莉也略微感觉到了这一点。
“不过,您并不仅仅是位钢琴家,姨婆。您还是——物理学家!而且是星际宇航员。我们这个时代里,每个人都应该多才多艺,就象您……”
“多才多艺?”维琳娜惊异地说,“发展着的科技成果是不是需要学习掌握?专业划分的趋向只可能越来越细,越来越专,怎么能多方面掌握呢?”
姑娘惋然地叹息一声,转脸向着自己的朋友求助。
“维琳诺莉指的是每个人都应该有越来越广泛的才能和兴趣。当然,人们也总是把基本的精力用在一个专门的领域里……”彼嘉·金·卡切说。
“每天用上三至四个小时。”维琳娜提示了对方一句。
“对的。每天三四小时……但是,如果入迷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在一昼夜中用上二十四小时,谁也不会去责备他。”
“一昼夜二十四小时!”维琳娜悄声重复了一句,回想起自己那一段用二十四小时来学习都嫌少的日子。
“人们为之贡献出基本精力的领域,”这位年轻的工程师说话一字一板,“人们当然力求其更加专业化,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大效益。”
“为什么你们不费成艺术的职业化呢?”维琳娜说着,尽量地掩饰着自已的激动和委屈,“难道艺术低于技术?或者现在大家习惯致力于物质财富的创造。”
两个青年人耸耸肩头,并且互相对看了一眼。“不,姨婆,您说到哪里去了——大概,我没能说清楚……我还是童年时就保存起您的全部乐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