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
“我强令他卧倒在厅堂的地面上。艾特有着我们艾当诺星上通常的瘦削身材,此刻,显得特别细长。机器声停息后的静寂中,只听得他的重浊的、喧响的、慌乱的呼吸声。在他没有毛发的长圆形脑袋下,有人放上一圈电线。
“安娜正屈膝跪到他身边来,医治他的心绞痛。她用上许多早已失传了的过去年代的疗法。在那种年代,我们星球上还采用医疗手术,而不是单纯地置换患病的器官。
“艾特睁开眼看了看我们,神情象一头受迫害的野兽。然后,他用衰竭细微的嗓音说,有个什么象赫鳄的东西,正用利爪抓挠他的心脏,说着,疼得昏厥过去。
“一般认为,这便是死亡……但是,艾特又清醒过来了。
“这通常是衰老的先兆。过去生活者有了这种症兆之后便得求助于长生老者,老者便把患者带上陆洲。在陆洲,他们的心脏便被置换成预制件,使生活者开始变为长生者。当艾特狭长的额头上满是汗水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知道死期临近,便更想活——不加思索地、热切地、极其需要地想活……
“能给他帮助的只有长生老者。他决定用叛卖为代价来换取这种救援。他忘记了那些关于自然规律的不可违背、关于为未来的后代争取生存权利的种种高谈阔论,他叛卖了母亲们的保护人安娜,叛卖了我们,甚至叛卖了自己的儿子和星球上一切不准出生的幼婴……。
“长生老者的多轮机器穿过艾特打开的道口,冲进了中心泵站。
“唉!若是星外来访者能发射出热光来就好了。
“机器轰隆叮当地颤动作响,奔驰在泵站前的空地上,追逐着生活者。
“控制器不断给生活者以致命的打击。
“这一来,岛上可以有不少婴儿得到出生的权利以代替殉难者了……
“星外来访者惊惶地注视着屠杀的场面,他们正和安娜一伙起义者躲藏在机器厅堂里。
“一台多轮机器追上了艾特。艾特吓得尖声狂叫,扯开两条长腿直奔,在空地的块石上乱跳,不住声地央求饶命,叫嚷着。是他,是他把长生老者机器大军放进来的。
“机器猛然刹住,艾特在这台机器的轮盘前摔倒。并没有什么碰撞到他身上。可是,他僵卧着。心脏病的再次发作,赶在他置换心脏预制件之前,夺去了他的生命。
“之后发生的最可怕的一幕,使我精神错乱、永世难忘、 气息奄奄,失去了生的愿望。
“机器厅堂的门扇轰然倒塌,多轮机器冲进了过道。
“安娜是第一批倒下的一个,仿佛只是一只机器轮盘碾了她一下,但是……对我的蓝眼睛的花儿来说,要折断她的茎干,就这一下也就足够了……
“我两手抱住安娜撞碎了的头颅。她的头磕碰到该死的机器底座上,就是这台机器输送制冷剂到可恶的冰冻陆洲上去的。
“我既然失去了我的安娜,我还呆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她没有能成为我们的婴儿的母亲,她也没有能证实生活者的代代相传是真正的长生不死。
“暴怒使得睿智者迷乱。长生老者的头脑里早就被去除掉的战争的回忆又复现了,他们猛然冲向星外来访者,把他们当作叛乱的祸首。
“这时,星外来客正向我的安娜奔过来,好象能有什么抢救她的办法。
“我不知道,另一位星外来客是从哪里出现的。直到后来,我才听说,他们的祖先正是这样扑身到敌人的战车下面的。可能,他身上那件连带着气体瓶的外衣会引起爆炸?
“为了救援安娜,我怎么没有采取同样的行动的呢?
“轮盘碾扁了来访者,可是并没有引起爆炸。
“大概,所有在场的全部清楚,发生了星际之间的惨案!
“所有的长生老者以及幸存的生活者,除去正在肇事地点旁边的我,全都急忙赶向压翻在地的来访者。
“这一下,看得很清楚了,被碾死的来访者手中有着一柄激光枪。他头盔上的透明洞孔中可以看见,紧闭的视觉器官上面两道细长的纤毛似乎颤抖了几下。
“长生老者大概具有立即理解达一事件的智慧:来访者为什么有武器不用?我在当时远远没有想通。他不向其他星球居民动武,可是他们……碾死了他!
“星外来客用自己的行为保全了我们幸存的生活者的生命,以及那位星外女客的性命。此刻,她正跪在自己同伴的身旁。我们谁也听不见她的低频的嗓音,但是,大概,她正表达着一种痛苦、哀惜、悲伤的情绪,就象我……
“这时,长生老者妲娜走到跟前来了——她的同类帮她安装了轮盘。
“‘为什么你这样难过呢?星外来客?’她问,‘你不是说,你爱的那个人已经飞向别的星球去了吗?’”
“真不容易理解这些星外来访者。原来,引得她这样悲恸的死者,却原来并不是她的爱人。
“星外女客正是这样答复的,她又补充说:
“‘我爱的并不是他,但是,他……’
“怪事,真弄不懂其他星球生物之间的关系。
“妲娜并没有迷乱,她向其他比生老者证实,星外来客跟生活者的起义无关。
“长生老者是睿智的。……也仁慈。他们保卫自己长生的权利,对于他‘人’的这种权利也不反对。
“来访者的罹难引发了积久未泯的思虑。过去多少轮十二场大雨期间,这种种思虑全用在关顾自己上面了。
“我们,幸存者全部受到宽恕,允许我们回青春岛。许多对配偶自此可以生育婴儿。
“但这一切对我已经失去任何意义。我的蓝眼睛的花朵,我的安娜永远消失了。她是母亲们的首领,可是,她并没有能成为一个母亲……
“我利用已经沿着星球动脉流动的制冷剂,使我的安娜冻卧在墓地里。我在寒冰制成的坟前伫立了良久,凝望着安息在里面的、我无限珍爱的、变得模糊不清的身形。以我真想跟她一起在冰穴里长眠。正当我下了这样的决心时,遇见了星外女客。
“她也为自己的同伴营建了一个晶莹透明的半球形的冰坟。从外面可以看见死者。死者身上脱去了那件难看的飞行衣。我惊愣了了难道自然界高度发展的生物,竞在外形上也是极其相似的吗?安息在冰坟里的来访者,简直会被误当成艾当诺星球居民!……莫非这其中还有深刻的道理?
“我神思恍惚地看见自已正睡在冰块里……于是,便不由想到来访者的飞行衣。来访者和我既然如此相象,他的外衣我大概也穿得上?
“新的念头点然起我的心火。
“我向星外女客打着手势,她随即打开了自己的电子翻译器。我胆怯地央求她,让我穿上死者的外衣。
“她凝视着我,问道:
“‘为什么你要穿一这飞行衣?勇敢的安诺。’她总是这样唤我,瀑布旁边的场景绘了她深刻印象。
“使用你们的仪器,我能呼吸、活动、生存下去吗?这种仪器能不能调整成类同于我们星球的大气成分?’
“星外女客又看了我一眼。看样子,她已经猜想到我的心事。
“但是,我没有向她吐露隐藏在心中的渴念。那位死去了的来访者的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他们不该‘介入我们的事务’。他一直没有介入,直到死去……
“星外女客不大懂得幸存的生活者的情绪。艾特自个儿死去了,可是他散布的毒素还在。他在叛卖前后掇弄大家,说星外女人根本不会有祖先的记忆,说谁也不该相信这些胡话,说我们生活者的起义是无望的、是自取灭亡的、是毫无道理的事情。因为不论何时,祖先决不会永远活在自己的后代中。
“现在,如果要重新点燃生活者起义的火焰,就必须首先证实确有祖先的记忆的存在,并且证卖这些记忆保存在后代当中。所以,我得亲自去地球,学会那里催醒记忆的方法,并且运用到我们的星球上来。
“不能让星外女客知道这些,否则的话,我的愿望就不能实现。
“来访者的外衣我穿得正合身。星外女客把呼吸用的仪器调弄得正合适,尽管外衣使我和我们星球的外界完全隔绝,但是我觉得很舒坦。
“‘你以为,我们还会再飞上你们的星球吗?’她问。穿上密闭飞行衣后,通过电磁装置交谈,只有我一个可以听到。
“‘难道你不想回到自己的星球上去吗了’我支吾搪塞地反问一句,说话中已经透露出我隐秘的要求。
“星外女客了解我的心意。我想回来,我不能不想。可是,目前我的行止要按来客的意愿决定。
“我们,幸存的生活者应该乘妲娜的飞行器回到青春岛。飞行器还得把星外女客送到火箭停放处。
“她飞离我们星球的限期已到。来访者的首领一直用电磁振荡跟星外女客联系,现在正催她返回。
“因此,妲娜决定先送星外女客到火箭停放处,然后再送我们的幸存者回青春岛。
“我们能在生活的进程之中,亲身来到冰冻陆洲,看到而且接触了这个陆洲。在过去,这是不可能的。活着的僵尸的陆洲留给我沉重、阴郁、冷峻的印象。他们不需要森林、草原、空地……可以说,苟活在机器中的死者,冰冻陆洲本身该算是第一名。陆洲没有来得及发生象艾特律津有味地描绘的那种变化,可是昔日沿海的堤坝已被暖热的浪头融蚀了不少,陆洲的表面也出现了一些坑坑洼洼,显然冰层下的圆形拱顶也坍塌了好几处。
“高高耸立的星外火箭,就象死寂荒原上唯一的一株被风吹弯了的大树,随时有倒塌的危险。火箭下冻结的冰层微微有些下沉。
“这跟我们鲜花怒放的岛上风光相比,差别惊人。我认为在这死寂的、非自然的环境中长生,在冰冻的机械库的机器轰鸣声中不死,是多么无聊!……
“来访者的首领正在等候自己的同伴。他身边也有个形影不离的长生老者,这是他初次相遇的那位。
“我们当中准也听不见来访者的话音。当他们开始交谈的时候,我们却能懂得、猜出、理解他们讲的什么,为谁而悲恸。
“于是,星外女客指指我。
“来访者的首领感到兴趣,他通过翻泽器问我:
“‘你是不是想乘我们的航船,飞向其他星球?’
“‘星外女客对我的愿望猜准了、懂得了、理解了。’我回答。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呢?’
“长生老者听得见也能懂得我们的交谈。我不该撒谎,可是在那一刻,我也不能表露出隐藏在心头的想望。
“‘我失去了我爱的安娜,原来我指望跟她一道长生不死。而现在,我想让出一个位置,使青春岛上能多繁育、成长、生存一个新的居民以代替我。’
“显然,长生老者的无情无义的智能是无法估量我对安娜的爱情的,从而也猜不出我的行动不仅是出于对爱情的忠诚,而且出于对安娜的生活者应该代代相传的思想的忠贞。
“长生老者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我们无法保证一定能送你回返自己的星球。’来访者的首领说。
“我当然同意、高兴,而且准备应付一切事件。
“然后,他们用低频的声音相互交谈了几句,我们全无法听清。
“之后我才知道,他们讨论的结果是,带同我航行决不等于介入我们星球的事务,因为我在自己的星球上已无足轻重。他们把我的地球之行,看成是两个文明世界的友谊的象征。于是,他们把我安排在空了下来的那个位置上。
“但是,我思想深处在期望、希冀、而且相信,地球来客在这条航线上必然会有多次往返。
“我告别了自己行星的居民,告别了生活者,告别了机器长生老者。从火箭上看去,他们显得既渺小又可怜。
“进入火箭之后,来访者立即脱下密闭飞行衣,那体形变得很象艾当诺星上的居民。我仍然穿着他们的那种外衣,希望不要脱掉它……永远?谁知道……不……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脱下密闭飞行衣,重返青春岛,去召唤、鼓动、带领他们随我去战斗。
“我透过头盔上那块透明的硬片,又看了看冰冻陆洲这阴沉的荒原。我象坐在一棵大树的顶梢。大树震动了一下,就象被陡起的飓风括起,腾飞空中。
“突然象有一头凶悍的赫鳄压到我身上来了,想把我挤压在艾当诺星上。可是,立即又有一股超越一切想象的强力撕掳开赫鳄的脚爪,我浑身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无力,象梦幻中一般,我整个身子飘浮起来,游荡在操纵台的上空。
“朝下看,可以看到菱形大海。我们正是从这海边腾飞而起的。
“再见了,艾当诺!我用来访者给你起的名称呼唤你。我一定要回来的。我回来为的是向伙伴们证实,他们,人类保存有过去多少代的记忆;为的是向他们证实,未来的生活者必然会取得胜利。”
第三部 远景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鲁迅
第一章 后代人的隔阂
我赞美
祖国的
现在,
但三倍地赞美——
祖国的将来
——弗·马雅可夫斯基《好》
一、宇空中的意外
“生活号”星际航船在返航途中,乘员们全在焦急地等待和太空加油车的会合,制动航行的燃料得由加油车提供。直到临近太阳系,也没有能检收到加油车发出的信号。
阿尔谢尼焦虑地把指令长图查请到无线电室交谈了一下,后者随即把全体乘员召集到公共起坐舱内。
“大概应该用超高定位器搜寻它。”阿尔谢尼·拉托夫说。
“搜寻什么?!为什么搜寻?!”卡斯帕亮怒气冲冲地嚷道,“我不是早就说过!耽搁了三分钟,拉下的这段距离,任它什么无线电定位仪都是白搭。针尖儿丢进了宇宙的大草垛。”
“我个人认为,预定的会合定能实现。至于航船启程延迟造成的失误,是会有补救办法的。”卡尔·什瓦尔兹认认真真地说道。
“怎么补救?”卡斯帕亮双手一挥,“在列勒星附近,我们就该赶上加油车了。现在,早就错过了航程表上的会合点。三分钟等于一个五百万公里,亲爱的教授!”
“我个人还是想听一听天文航行家的意见,他的计算才能是非常出名的。”
“我倒想用千百万倍的时间去换取天文航行家耽搁了的一百八十秒。”
“你们原来就不该在岛上等我。”拉托夫冷峻地说。
“还说这种话里”卡斯帕亮更加恼怒了,“扔下你不管,去跟加油车会合,你说的是这意思吗?”
“那其他的出路何在呢?”什瓦尔兹教授感到兴趣。
“很简单。”生物学家库兹涅佐夫插言道,“余剩下的燃料全部用来供应‘食品制造机’。”
“我们也进入了失去归宿的航程?”阿尔谢尼阴郁地问。
“其名称为特艾勒航程。”卡斯帕亮插了一旬。
“你快变成特艾姆了,”库兹涅佐夫反击了一句,“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失去归宿的事物!但是航期自然要延长,生活中常有的事。”
“亲爱的,生活中这样的事——在星际航行中更加容易发生。”图查应声说,“不管怎么说吧,航行日程表以及随之而行的航程已经全部中断了。”
“也就是说,完了!”库兹涅佐夫唩然叹息了一声:“难不成我们就不活了吗?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