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轮盘?在这里?’我觉得惊奇,‘你该懂得,换装上轮盘之后就表示生存的原型结束了。’
“‘原来如此,承蒙指教。’
“‘用上了轮盘之后就会入迷了,’我解释说,‘置换了轮盘的生活者起先总是沉醉于这种高速度,后来,便有因此而丧生的。’
“‘因而也就准许生育新的生命以代替他们,对吗?’
“‘正是了。’我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机器中的长生老者是完全不能动作的了?因而他们的肌肉也就萎缩了。’
“我给他解释:长生老者残存器官的肌肉是逐渐萎缩的,而后便脱落掉,就象是创口的脓头以及普通的伤疤一样。经过一轮或者两轮十二场大雨之后,机器内剩下的仅是一个完整的头脑及其丰富的思想、效能和记忆。这些正是每个生物个体特征的成分。
“‘极其痛苦的记忆。当他回想起自己当年活人的情景时,该是多么痛苦了’
“‘等到第三轮十二场大雨的开头,便会把往事记忆的细胞加工处理掉。’
“‘为的是使那些忙于改装部件及给自己的假体添注润滑剂的长生老者不至于心头准过。倒也想得周到。这是对祖先意志的背叛。’
“我又不懂交谈者说的什么了,显然,翻译的电玛还不完备。
“‘长生老者的头脑又怎么能保存得这祥久远呢?’
“‘它能活动、思考,能保存得十分久远,乃至于永存。’我解释说,‘它的衰退的细胞由机械系统加以更新’。
“‘原来如此!你们哪里有地方可以容纳新出生的生命呢?……建造再多的陆洲也无济于事。所以,只能建造一些机械仓库了,真的!’
“我们终究不大能做到相互了解,我们中间总有一个太蒙昧无知了。
“两个不同星球的女人之间事情就顺当得多了。她们的天性使她们有更多的共同点。安娜把她们交谈的内容转告给我。
“‘是幸福的,但不象是真实的世界。’我的安娜在谈论来访者的星球,并问:‘你们那里,每对配偶都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当然。’星外女人回答安娜。
“‘你们不害怕死亡?’
“‘我们已经习惯于这种规律。人们只是逐步地老死。代代相传之中,我们的种族是不会消亡的。’
“‘野蛮的世界,’妲娜插话说,‘如果每个生命都不能亲身经历一轮十二场大雨的全部阶段,你们凭什么说种族不会消亡呢?’
“‘那是过去的事。’星外妇女说,‘正是由我开始了一种新的试验,它使我能够回忆许多先人的经历。另外,还有记录在书本上的先人的思想,使其得到真正的永生,渊博的知识使后代人能够奋勇前进。’
“‘这是蠢事。再没有比记忆往事更加痛苦的了。我正是如此痛苦地想到一轮十二场大雨之前的情景,那时我就生活在这个岛上,我有着和蓝眼晴安娜一样纤秀美丽的身材,而且,跟她一样地渴望有个孩子。再没有比生育一个孩子到世界上来更大的愿望、更大的欢乐和幸福了……’
“安娜叹息了一声:
“‘我好象觉得,这一切想法在我心头似乎也有了一轮十二场大雨的时间了。’
“‘再过一轮十二场大雨之后,我就得去除往事记忆的细胞。那时,我的生活中除去无休无止的单调的机器活动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了。修理、润滑、换装零件、添注姗料……别无它事……你们多幸福,来访客,你们还没有制造出跟我们一样的这类器官,变成我们这种长生老者。’
“‘你过去是很美的吗?’安娜向。
“‘岛上所有的男性部希望能成为我的孩子的父亲。他们为此消灭了将近十头凶猛的赫鳄。’安装成机器的当年的女人答道。
“‘你别为这种回忆感到难受。妲娜!’星外女客说。
“‘你,星外飞来的客人,你美丽吗?’
“‘我不敢这祥来形容自已。美丽不仅在于容貌,美丽还在于感情。这种感情使我们飞向你们这里。’
“‘怎么理解你的意思呢?星外女人,你指望到我们这里来给自己找个配偶?你们星球上男性太少吗?’安娜幼稚地问。
“‘不,美丽的安娜!我深爱的那个人已经飞向另外的星球,等他返回,如果按照你们的算法,还得经过大半轮十二场大雨的时间。’
“‘难道你把器官置换成假体之后就再不能等到他啦?’
“难道你,妲娜,成为活在机器中的长生者之后,还能跟青年人约会吗?比如说,象刚才那个在这里追逐赫鳄飞离瀑布的青年人?’星外女人指的是我。
“我的安娜为这几句话十分感谢来客。
“‘你使我更加相信,星外女客,我应当尽快地去除掉自己的记忆细胞。’机器的话音十分忧伤。
“‘你刚才说,在你身上试验了能有什么样的记忆,星外女客?’安娜问。
“‘祖先的记忆。我象那些出生在我之前并且给了我生命的人们一样生活,尽管经历了他们生活的片断,但是比起妲娜对一轮十二场大雨之前的生活的回想来,感受到的未必会少些。’
“‘就是说,可以象你一样具有体型地永远生活,而并不象妲娜是一部机器?!’安娜叫唤起来。一种大胆的意念使她奋激,这也是此后震撼了整个艾当诺星球事件的起因。
“‘是的,’星外女人证实道,‘过去多少代人的记忆可以在每个活体生物中催醒。’
“‘你说的是,生物在给它的同类以生命时,能够把自己的记忆也同时遗传给它?’安娜激动地问。
“我们人类在你们艾当诺星上可以学会许多东西,但是,催醒祖先记忆的方法,你们可以仿用我们的。’
“星外女人!你给我们活着的青春岛居民打开了眼界。生命——长生不死的法则对于我们有什么意义,如果我们用以下的法则来代替它的话:生命存在于永恒的记忆中——因而长生不死!’
“住口!你疯了!’妲娜喝叫了一声,‘你这种话会使青春岛居民全部死亡。长生老者决不会接纳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到陆洲去。’
“‘心甘情愿!’安娜悲愤地叫了一声,‘那总比用金属唧筒换装自己的心脏要好过些,总比象妲娜那样以整整一轮十二场大雨的时间用回忆来折磨自己要好过些。’
“当然,安娜的失常是由于一种母性的渴望。她常在黑暗的夜晚一字一句地跟我诉说一切,并且吐露自己可怕的打算。我听呆了,不由地打起寒颤,簌簌发抖。我从不害怕凶狠的赫鳄,但是,现在我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惊俱……
“只有伟大的感情才能建立功勋,才能取得伟大的成就。之后,我才知道地球上有位思想家说过,在他们的星球上,如果没有激情,任何伟大的事业都是不能完成的。安娜满怀着激情,并且能够以激情感染我。
“我们的行动一点儿也不能鲁莽。为了实现这个计划,就要打破所有生活者对于生命的实质、形成及目的等种种概念。安娜负责这项工作。我呢,听从她的指挥,在岛上热烈地传布她的主张。
“我们受到威吓、奚落、责备,说我们是在重复星外来客的煽动。当然,这不是事实……,星外来客从来没有鼓动我们去造长生老者的反。他们不过是帮安娜打开了眼界,使她懂得在金属的假体之中,并不是一个不幸的生物由此得到永生。只有蕴含着祖先的记忆的代代相传,才是真正的永生,而且是那样地青春焕发,那样地美丽娇妍。但是,长生老者是决不准许我们这样做的,他们决不肯挪出自己冰冻的机械库。
“我们甚至从妲娜的慌乱的反对中也能看出苗头来。她比起那些经过许多轮十二场大雨、全然不知生活者的痛苦和欢乐的长生老人来,和我们相近得多.可是,妲娜毕竟是在机器中长生了。她不期望、也无法抉择、更不能做到和我们在一起。她是属于长生老者那边的……
“安娜称他们是活着的死者,并且发动我们与对方开战。伟大的生活者的起义就此开始了。安娜制定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宏伟的、大胆而又狡猾的计划,在这计划中仿佛反映了赫鳄所有的狡猾和凶残。
“我们遵照她的命令夺下了妲娜的飞行器。
“为了免得妲娜碍事,我们暂时拆卸下她的轮盘。
五、生活者的起义
“艾特背叛了起义者,长生老者穿过艾特秘密地给他们打开的通道,用控制器摧毁了我们以石块堆建成的壁垒,冲进了行星中心泵站。
“我们占领了‘行星心脏’,并且几乎一直可以坚持到又一场大雨时节。温热的雨水该当彻底消触、毁坏、消灭冰冻的陆洲以及长生老者的可恶的机械库。
“我真不懂,艾特为什么会背叛我们。他是年长的同伴中第一个站出来和我们一道战斗的。
“勇敢的艾特在当年不止击败过一只赫鳄,所以有了个儿子,这儿子和我同年,是我的朋友。这是个耽于理想的青年,他的体格使他可以适应其他星球上的生活,但适应不了艾当诺星上的岁月。他自己不能追逐赫鳄,但是以自己的父亲而自豪,为父亲的力气、勇敢、匀称的体材以及艾当诺居民特有的狭长脸庞和高耸的额角而感到自豪。
“艾特第一个表示支持安娜,支持安娜夺取‘行星心脏’的计划。他赞佩安娜,说自然界中没有比保卫自己幼婴的母亲的愤怒更加可惊叹的了。安娜保卫的是还没有出生到世界上来的幼婴。但是,在我们的世界上,这就更加可怖。于是,安娜以愤怒的母亲的坚毅劲头,对准‘行星心脏’进击。
“艾特帮我们操纵飞行器,它取自了卸下轮盘的长生老者妲娜。
“艾特和我们一道儿飞往中心泵站。按照安娜的计划,关闭上这里的全部唧筒,以此来中断行星的血液循环,停止供应陆洲的强烈制冷液。
“艾特坚持要把星外来客带在身边。他们自己也不希望留在岛上,因为在那里与他们的火箭之间相隔着大海。当然,艾特并不是为他们着想.他需要的是来客的热光武器。
“革命爆发了——这话是我后来才理解的,或者说,对中心泵站的突击使我们首战告捷。
“我们冲进了中心机械库。厅堂内宽阔的通道里调动机器时十分方便。这通道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仿佛是穿透拱形圆顶的上壁通向外界。沿通道两边耸立着使用量子涡旋效应为动能的机器,制冷剂从这里沿着管道流向赤道陆洲,在那里散发出冷气后流向寒极——星球制冷场。极地是建造成的金属山的陡削的岩坡,这种岩坡上大雪无法堆积。坡面上密布着网形孔道,制冷液流过这里,被极地的寒风弄得更加寒冷。
“这种使海洋冰冻的方法有深刻的道理。海洋在不需要冰冻机械不停地发挥效能的条件下冷冻起来(如果不算制冷剂的巡回运行的话)。这个星球接受的亮星的均衡能量是没有变化的。如果按照另一种方式(比如说,用核能或者真空能来制冷的话)在经过千万年之后,星球由于制冷的同时机械散热的过度,它本身也会暖热起来。
“我们攻占中心泵站之后,制冷剂的运转就中止了。管道里再也不从寒极把冷气带到‘建造’成的冰冻陆洲上来。
“巨大的厅堂里噤噎住声息。机器有节奏的暄响中断以后的静谧是如此地沉重、阴郁、死寂。‘行星心脏’停止了跳动。
“艾特欢欣鼓舞。胜利得来如此容易!……
“他在静息下来的机器中间踱来踱去,对紧紧追随着他的我们描述着陆洲被摧毁的凄惨场面。
“在此之前,我们只是从电子‘观察窗’里见到过冰冻陆洲。整齐的冰冻堤坝包围着死沉的平坦的水面。长生老者决不栽种林木,森林对他们没有用处。因此在最近许多轮十二场大雨之后,我们行星的大气中的氧气减少了。
“艾特搓着三个指头的手掌,浮想联翩,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胜利早实,欢庆大动乱的开始。
“在他的意念中,平滑爽洁的冰原,成了多孔的疏松的新翻耕的田垄,上面满是大水洼,如同充满生气的沼泽地。冰冻的堤坝在激浪拍打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孔洞,越来越支撑不住了。堤坝上大块大块的冰冻进裂开来坠落到水中,象白色的斑点一样飘浮在海浪上,而激浪翻着泡沫拍打着,越来越深地咬蚀着整块的冻坝,冰坝下面还有更热的暖流冲刷着。
“深深的裂缝把正在下沉的陆洲劈开。冰冻的堤坝最终必将与冻结的底部脱开,漂浮,并被压碎。任何地震都不能与这种制造出来的碎裂相比拟。陆洲在漂浮中分裂成了几部分。
“陆洲上的裂缝穿透无数的机械库,一直延展到庞然的机器大厅里。大厅的冰冻的拱形圆顶坍塌下来,无数的机器被活埋在废墟之下。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会找到、不会发现、不会见识这些丑陋的机制长生老者。行星中心不再提供润滑剂及燃料,结果是各项仪器设备融化了、毁坏了和消失了。可以说,谁也不再需要这种玩意儿了。
“即将开始温热的雨水季节。这种雨水就跟我们岛上的瀑布一样,它将最终完成我们开始了的事业。彻底消灭冰冻陆洲和全部活着的僵尸,这些个违反自然的根本法则匿居在机器中的货色。
“‘把一切颠倒自然法则的事物重新颠倒过来。’艾特重复着安娜的说法,描绘着冰冻陆洲彻底崩溃的前景。
“安娜也欢欣鼓舞,但她略有一种抑郁的情绪。她不象艾特对长生老者的溃亡感到其乐无穷。她把自己的计划称为‘伟大的葬礼’,她只是安葬那些实际上早就物化了的死者。
“当然,匿居在机器中的僵尸,还想活,还想长生不死!
“雨水季节到来前的时限,还没有过去一半,长生老者已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其中的睿智者向同类暗示了行动方法。他们懂得,母性的疯狂的渴念是无法对抗年老者对延长寿命的需求的。
“许许多多,以十二台为一组的多轮机器离开了自己的机械库,向极圈包围过来。我们占领的中心泵站就在行星极圈。
“电动设备还在运转,我们从电子‘观察窗’里看到那些长生老者有的沿着大路,有的急不择路,直向我们逼近。
“不论是他们或是我们,都没有武器。武器早就被忘记了,它和行星上遥远古代发生的最后几场战争一道儿被忘记了。
“艾特向进犯的敌人发出电磁信号,瞥告对方不要贸然临近,因为我们阵地里有星外来访者的热光武器。
“艾特撤谎了。
“我在为未来的战斗担忧的时候,曾经跟星外来访者商谈过,指望他帮助我们。那位来访者的答话有他自己的风味:
“‘亲爱的,我没带激光枪,我把它交给指令长了,免得无意中干预了你们的事。真的。’
“艾特是撤谎。长生老者并不知道他撒谎,但是也没有停止进攻。他们没有其他出路,等待着他们的总是一死:或者是死于来访者发射的热光之下,或者死于我们的亮星的光照之下。亮星此刻正炙烤着他们的冰冻陆洲,使之恢复为当年的海洋。
“于是,机器长生老者进攻了。他们的坚决劲头十分吓人。
“就在这时,艾特怯阵了。恐惧,泄气的、痛苦的、卑贱的恐惧。谁有这种恐惧的心情,在我们岛上必将永远失去做父亲的权利,此刻,恐惧压倒了艾特。多么奇怪,正是这个艾特,当年战胜过不止一头凶猛的赫鳄。……
“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