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维琳娜悄声提醒道。
“我们礼貌些,孩子们。给这位老汉让一让路。”侦察员们又藏身到狭窄的机器行列之间。
坦克跟上一辆一样,喧嚣着从来客身旁疾驰而过。
“老汉?”维琳娜问,“您以为它们很老吗?如果说……”
第二辆坦克开到通道尽头,停到第一辆旁边——它们似乎磋商了一下。对于机器人来说这大概也是需要的。然后,两辆坦克掉转头来,沿着两边的走道开动,那架势是认认真真地包围来访者了。
三、长生老人
卡拉托夫渗渗的汗水顺着浓密的双眉流进眼里。他拧紧眉头,眨着眼,攀登上平滑的井壁。鞋底上尖利的棘刺,使他能撑持住,背后的氧气瓶紧紧抵住了后壁,他正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公分一公分地向上挪动。这位登山运动的能手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新成绩:采用这样的方式攀登上陡直的岩壁。当然,这里的地心引力小于地球,从下到上又有一股强劲的风,不能不算是对他的帮助。更主要的是,一种近乎盲目性的狂热可能创造出不可能的业绩……。他认为:一切全决定于这每一瞬间……
卡拉托夫并不是从井口爬出来的,而是耸身蹿跳到地面上。他看到停在原地的红宝石般的火箭,刚才,他们还是三个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蹦跳着奔向火箭。
他忘记使用开启舱门的机械装置,慌乱地旋扭着舱门把手,想要开门。当闸门过道从火箭内开始注入地球上的空气时,这几秒钟工夫,卡拉托夫的心脏则不知跳动了几百次了。
唉,威耶夫,威耶夫,你为什么要从他手里取去激光手枪呢?!……
舱前过道门自动开启了,这里和火箭内部的气压相等。他得立即曳住把手爬上顶舱,那里有备用武器。卡拉托夫从箱子里取出一柄激光手枪,这跟威耶夫从他手上取去的那柄手枪一式一样。
为什么不论威耶夫还是维琳娜全都没有使用武器?吓慌了?
卡拉托夫牵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肩,他又记起了刚才发生的情景。
坦克从两边逼近了,根本不理睬威耶夫发出的无线电信号。
威耶夫下令快跑开,快躲进机器行列中去。
一辆坦克追上了维琳娜,另一辆赶上了威耶夫。想到这里,卡拉托夫耳衅就回响起维琳娜尖厉的号叫声。真正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啊!要是用上激光手枪该多好!……
唉!威耶夫,威耶夫!当他头朝下脚朝天地倒悬在半空中的时候,他是怎样理解智慧生物的仁义道德的呢?!
一辆坦克的控制器,象一柄巨钳把维琳娜钳到半空中——仿佛打量着一只昆虫似地,转眼间就能扯下这捕获物的脚爪和翅膀。这时,她忍不住地尖声叫唤起来……
克拉托夫的幸免是由于两辆坦克追逐着三个对手,当然,他的脱生决不是单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如果此刻不去救援自己的同伴,那真是卑鄙,可耻!决不能宽恕那些不动脑筋却又残暴冷酷的怪物!
卡拉托夫待枪的右手猛然一挥。
冰冻的堤坝上,一整块岩岸颓然坠落大海,掀起了浪花飞溅的水柱。
卡拉托夫猛然冲向并口,跳身下井。他用脊背和双脚撑持着从竖井上加速坠落。他决心用激光枪横扫一切,决不留下任何一只转动的轮盘:不论是机器上的还是那胆敢加害自己同伴的该死的坦克上的。
维琳娜发觉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车转成头手倒立的姿势后便尖叫起来。惊吓和恐惧,人类感情中通常的惊恐的情绪控制了这个女人。
她为了能参加航天飞行,曾经毫不迟疑地准备进行休眠的试验,她分明知道,很有可能一眠不醒……她是坚定地战胜种种惊恐之后才得以参加星际航行的。她以坚毅的步伐跨过了星际探险的门坎,进入以光年计算的迢远的航程。她能毫不迟疑地献身于自己选定的事业。但是,突如其来的威吓以及对危险的本能的恐怖感觉,则是另一回事。所以当强大的控制器在撕扯她的手脚前,折断她的天线杆、打翻了她的氧气瓶时,她便发出尖厉的叫声。
维琳娜的知觉迷糊了,嗓音失岔了。任何的界限都是有可能超越的。确实也超越了,那就是唤叫声超出了人的耳朵所能接受的听觉振频。
威耶夫听到最后几声断续的叫唤时,拉杰尔激光枪正握在手中。他离坦克比维琳娜略远一些,稍后一刻才发觉控制器把自己也凌空举起。他紧紧地盯望着机器怪物,完全能用激光束把怪物劈成两半,正象卡拉托夫对他叫唤的那样:“把它劈开!劈开!”
很可能,大多数人会出于本能,扣动扳机。但是,威耶夫有着特殊的气质。甚至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他仍然记住自己的使命;来到地外星球是为了与能够思维的智慧生物建立联系。为此,他才收交了克拉托夫的激光手枪——任何人无权使用它。
维琳娜的尖叫声消失为颤音的一刹那,威耶夫觉得正把他头脚倒转的控制器略一震动。
威耶夫突然想到:“该用超声波!机器怪物上没有装置无线电设备,但是有可能听到高频振荡的音波。它们一定听到了维琳娜的叫唤!”
维耶夫摸到胸前的电子翻译器,把音响频率调到最高挡:振频100,000周/秒,超出了人们听觉上限。但是,海豚的耳朵可以听到。艾当诺星上的生物呢?
纯粹是无意地,就象地球上人们遇难时那样,威耶夫以莫尔斯电码发出超声波信号——三短声,三长声,然后又是三短声,接着又重复了这一组信号:“SOS!SOS!SOS!②”
【②SOS。国际通用的(船舶、飞机等)的呼救信号(···–––···)。——译者注】
艾当诺星上决不会理解这种信号,但它成了一种可以理解的数字结构:“3+111+3”“3+111+3”……无疑地,这是可以理解的了。
有思维能力的生物听懂了,他们并不是纯粹的机械人,而是智慧生物!……
两辆坦克同时把地球来客放置到地上。失去了知觉的维琳娜跌倒在地。威耶夫离她太远,而且又在另一辆坦克的控制之下,所以没有能立即赶去救助维琳娜,于是他跟坐在坦克里的智慧生物进行联系了。
真幸运!跟第一批星际探测人员不同的是,威耶夫及其同伴,每个人都配备了电子翻译器和多能联络仪。
所以,威耶夫便能用超声波向藏身在坦克中的智慧生物,发出原先用无线电波发射的信号。
他们全懂!……甚至还作了回答!……
电子翻译器给威耶夫翻译出来:“飞来者之一:预先答复过你们,智慧世界从未邀请,你怎么仍然来到此处?”
这句话使威耶夫受到的惊吓,并不亚于刚才经受到的死亡的危险。
“我们到这里,为的是寻求智慧,智慧会把我们联系起来。”威耶夫通过电子翻译器用超声波迅速回答:“也正是由于你们的理智,我和同伴被保全了生命。”
“生存的愿望把一切智慧生物联合起来了。”
“生的权利——是一切活着的人的最高权利。”
“你也是智慧生物,丑陋的来客?真怪。”
“只有高度的智慧才能引领星际航船从这个星球飞向另一个星球。”
“最高的智慧——在于求得长生。”
威耶夫跟坦克交换着几句简短的对答的时候,竭力想照料一下偃卧在吓人的轮盘前的维琳娜。
但是,控制器已经轻缓地把她从地上扶起,维琳娜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显然已经恢复了知觉。
威耶夫轻松地吐出了一口气,交谈应答自如得多了。
“智慈,由于代代相传,所以是永生的。”
“你太无知、粗鲁、而又野蛮。”电子翻译器向威耶夫报着译文。
“我们正是来学习的。”
“把大海冻结成陆洲的星球上,没有容纳你们的地方。”
“你们把海洋变成大陆的方法,将是对我们世界的一种帮助。在我们的世界上,居民正逐年增加。”
“只有不知耻的野蛮生物才会增加自己的同类。”
“难道在你们的星球上智慧生物不繁衍后代吗?”
“睿智者永生不死。”
威耶夫这时不由担忧地想起卡拉托夫。头盔里的无线电通话设备没法开启,他无法跟卡拉托夫联系,如果后者返回火箭取来武器?他会在这个不知道死亡的世界里闯出什么乱子来呢?!威耶夫强令自己继续这种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对话:
“我能不能瞻仰一下你战胜了衰老的容貌?”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坦克回答。
“难道你离不开机器?”
“抬起头来,你头上那根吓了我一跳的金属刺针被我摘掉了。”
“这并不是我的头,是头盔,里面装有接受电磁振荡的设备。”
“你们造的这头盔——有点象我们曾经有过的器官,在这类器官损坏之前,我们就置换过了。”
威耶夫这才懂得。“假体的文明社会”。他面前的智慧生物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器官用机械假体改装过了。
“你生活了很久了吧,睿智者?”威耶夫问。
“还不很久。电磁光在这段时间里只向星河中心挪动了一点,当它挪动到目的地,我还得活上十二倍的时间。”
“照射到银河系中心,”威耶夫不出声地给对方加上注释,“难道这老家伙已经活了一万岁了。他那个古旧的头脑生活在制造出来的假体中?”
威耶夫看到维琳娜正偎倚在关切地支撑着她的控制器上,站立在自己那辆“坦克”前。指令长无法进行无线电联系,便通过扬声器叫唤着,要维琳娜把自己的电子翻译器调拨到超声波的振频。
维琳娜听清了,她在受惊之后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知觉。
果然,这个装在轮盘上的怪物确实就是智慧生物。
如果维琳娜的思想准备不足,没有经受过足够的考验,很有可能,她不会如此迅速地利用眼前的形势。但是,她鼓起了勇气,丢开了惧怯。
她眼前的智慧生物是何等地怪异,毫无人形,却又能思维。她得跟这种智慧生物交谈,应当这样。
她在把电子翻译器拨弄到高频振荡时,手有点抖。
不,不简单,和这个怪物交谈很不简单。维琳娜若是没有发觉“怪物”对自己有种亲柔的关切,用自己的控制器挽扶过她的话,也很难开始这种交谈。此外,她在头盔的活筒里听到威耶夫和那边的“坦克”正在谈个不停。
“你是谁,智慧生物?”终于,维琳娜提问了,“怎么你的双脚变成了轮盘,任何生物也长不出轮盘来的。是不是你把腿脚置换成车轮了?”
“难道你不需要这样吗,来访者?”
“坦克”用问题回答问题,一面仍旧扶着维琳娜。
“我们不换装自己的器官!”维琳娜几乎是微愠地唤道。
“难道你们的文明社会这样落后?”
维琳娜为自己亲爱的世界感到委屈,于是她就进攻了:“难道你,智慧生物,就从来没有想起过,自己是由轮盘、杆件换装成的?难道你已经忘却了那种天然的美丽?”
“为了不至于感到时间的重负,过去的一切都该忘记。睿智之人都是这样做的,除去长生,其他一切都不去想。至于我,当我给予的新生命开始生活时,我置换成这样也有不少时间了。”
“你是女人?”维琳娜叫出声来,“跟我一样!”
“难道,繁育生命的生物就得飞到其他星球上去?”
“我还没有繁育过新的生命.但是我想望着这一天。”
“高度智慧的世界里没有这种想望。”
当然,维琳娜不能亲耳听出超声波,得通过仪器和翻译器,这些仪器还不能传达出说话者的语音语调。但是维琳娜以其精微的女性的敏感觉察出(或者说,她以为自己听出了)对方话音中的一种哀恸,不由流露出对这个从未见面的生物的真挚的同情。
突然,她也想到克拉托夫。这个人的性格!若是他带着激光武器赶到这里来可怎么办?怎么能拦阻他?怎么能及时防止他的不正当的行为?!
这时威耶夫也正凝视着眼前结构复杂的机器。机器里显然配置着各种灵便的机件,这些机件具有摹拟当年各种原生的器官的功能。它具有机械的肌肉,机械的心脏、肝脏,机械的营养系统以及使脑体永存的人造血液系统。地球上罗登柯院士的生命研究所里。他曾看到人工心脏、肺、肝、肾等等类似生化机械工厂制作出来的闪闪发光的镍制部件,这些设备放满了那里的几间屋子。这些“坦克”的庞大,是不是同样的原因?但是,为什么要把人体的全部器官都置换掉呢(如果这些生物过去也类同于人类的话)?看来,这里生产了足够的混合营养液供应头脑以及巨型的运转系统。但是,威耶夫又立即推翻了自己的设想:不,不对!显然他们不仅保存着脑体的寿命,而且本身也是(尽管依靠假器官的帮助)具有劳动能力的生物。
可是,如果“假体文明社会”的建设者们能用这种文明战胜了死亡,尽管是借助于庞大的机器吧,终究能使漫长生命得以无穷无尽地延续,那么,这个社会的技术成就又是何等巨大。他们冰冻了大海,扩大了陆洲的面积。研究这个星球的文明,将会见识到多么令人意外的新事物!不过一定要制止住克拉托夫的行动。人类将会感谢自己的使者。
维琳娜向惊异的对方询问:“这一切,”她手指着排成长长的行列的机器,“全是用来生产你们生活必需品的?”
“为要长生不死,就得经常关心并换装磨损了的部件。一切都得预先制备,供应大家。在有权长生者之间没有任何差异了。”
“你们是借助于机器进行新陈代谢。我们人类也新陈代谢,不过只是代代相传。在你一生的时光里,智慧者,我们的躯体会整个儿地新陈代谢千百次。”
“那是说,你们也就象我们一样,不是原来的自身了。”
“不,生存者只是外貌略有变换,而他的自身——存在于生物发展的规律和法则之中,存在了对前人的忆念之中,存在于所掌握的知识之中——所以,他还是原先的自身。”
“前人的忆念!睿智者只考虑如何长生,早就毁灭了这种记忆。”
“祖先的记忆,正是我们人类长生的证明。”维琳娜叫唤了一声。但是用假体置换成的智慧生物显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祖先?对我们长生老者来说,这是句空话。”
“但是,难道这星球上所有的智慧生物都象你一样?难道就没有还未换装成机器的吗?难道你们全都忘记了自己的亲属吗?”
“你问的是那些无智慧生物?那些成熟之后便得来央求置换自己衰亡器官的生物?”
“对,对!你们这里该会有这类生物的。”
“他们只有来到这里,在冰冻陆洲上,才有可能换去衰亡的器官而装上机械器官。这样,就迫使他们必须遵守规则。”
“什么规则?”
“长生的规则,唯一的和水恒的规则。”
“他们住在哪里,他们?”
“青春岛上。他们剩得越来越少了,其中一个一个地及时地装成我们这样的了。”
“特区!”维琳娜唤出声来:“青春的特区!”
卡拉托夫暴怒得四肢冰凉,从通风洞口落了下来,最后几米,他象飞行一样,猛然跳进摆满机器的厅堂。如果在地球上,他的脚脖子可能早就扭断了。但在这里他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