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新星纪元 刘慈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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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新星纪元 刘慈欣-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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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很开心。到中午时,他们终于支起了几顶帐篷,并把行军床搬进去,基本安顿下来。
  在孩子们开始做午饭前,晓梦建议:应该把所有的食品和饮用水清点一下,对每天的消耗量做一个详细的计划。头两天的食品应尽量节省,因为开荒开始后,劳动强度更大,大家会吃得更多。还要考虑到开荒不顺利,不能从指挥组那里及时换到食品的情况。孩子们干了一上午活儿,胃口都出奇地好,现在又不让敞开吃,大家都很有意见。但晓梦还是晓之以理,用极大的耐心说服了大家。
  张林在旁边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又在本子上记了些什么。
  饭后,孩子们走访了邻国,与他们进行了一些易货贸易,用多余的帐篷和工具换来了较短缺的食品,同时了解了自己的国家所处的位置:他们在小河这一侧上游的邻国是银河共和国,下游邻国是巨人国,小河正对岸是伊妹儿国,它的上下游分别是蓝花国和毛毛虫国(分别以本国国土上的特色物产命名)。山谷中还有其他十八个小国家,但距这里有一段距离,孩子们不太感兴趣。
  其后的一天两夜是山谷世界的黄金时代,孩子们对新生活充满了兴奋和热情。第二天,所有的小国家都开始在山坡上开荒,孩子们使用铁锹和锄头等简单工具,并用塑料桶从小河中提水浇地。晚上,小河边燃起一堆堆篝火,山谷中回荡着孩子们的歌声和笑声,山谷世界这时完全是一个童话中美丽的田园国度。
  但童话世界很快消失了,灰色的现实又回到了山谷。
  随着新鲜感的消失,开荒劳动的强度开始显现出来。孩子们一天干下来累得筋疲力尽,回到帐篷里,倒在行军床上就不想起来了。晚上山谷中一片寂静,再也没有歌声和笑声了。
  小国家之间的自然资源差别也显现出来。虽然相距不远,但有的国土土质松厚,开垦容易,有的则全是乱石,费半天劲也开不出多少地来。太阳国的国土属于最贫瘠之列,不但山坡上土质极差,最要命的是河滩太宽。指挥组有一个规定:较平整的河滩只能作为居住地,开荒必须在山坡上,在河滩里开出的地不被承认。有的国土山坡距小河较近,可以排成一个人链向山坡上传递水桶浇地,这是一个高效省力的办法。但太阳国宽宽的沙滩拉大了小河与山坡的距离,排不成人链,只能单人一桶桶地向坡上提水,劳动强度增大了许多。
  眼镜提出了一个设想:在小河中用大石块筑一道坝,河水可以从坝上漫过或从石块的缝隙中流走,但水位也相应抬高了;再在山坡下挖一个大坑,用一条小水渠把河水引到坑里。这一设想得到一致赞同,于是,太阳国抽调了十名壮劳力干这个工程。工程一开始,就遭到了下游巨人国和蓝花国的强烈抗议。虽然眼镜反复向他们解释堤坝只是抬高了水位,河水仍从坝上流过,不会影响下游河段的流量和水位,但下游两国死活不答应。华华主张不理睬他们的抗议,工程照常进行。但晓梦经过仔细考虑后认为,应该搞好与邻国的关系,从长远考虑不能因小失大。同时,小河是山谷世界的公共资源,与它有关的事情都很敏感,太阳国应该在山谷世界树立起自己良好的形象。眼镜则从实力方面考虑,虽然吕刚一再保证与下游两国一旦爆发冲突,军队能保证国家的安全,但人家毕竟是两个国家,轻率挑起冲突是不理智的。于是,太阳国放弃了原工程计划,在不建坝的情况下挖了一条引水渠,水渠比原设计深一倍,引到山脚下坑里的水也比原来少得多,但还是使开荒效率提高了很多。
  现在,太阳国似乎引起了指挥组的注意,派驻太阳国的观察员除张林外又增加了一个人。
  第四天以后,各种纠纷和冲突在山谷世界急剧增多,大部分都是由自然资源分配和易货贸易引起的。孩子们对冲突的调解是没有什么技巧和耐心的,山谷中开始出现枪声。但这些冲突都局限在小范围内,还没有扩大到整个山谷世界。在太阳国这一带,局势相对平静。但第七天由饮水引起的冲突,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
  小河中的水浑浊不堪,不能饮用,而山谷世界中随生活物资配发的饮用水数量是有限的,且分配不匀。有的小国家占有的饮水量是其他小国家的几倍甚至十几倍,这种分配的差别远大于其他物资,显然是策划者有意设置的。开荒的成果只能换取粮食而不能换饮水,所以在第五天以后,饮水问题成了一些小国家生存下去的关键,自然也成了冲突的焦点。在太阳国周围的五国中,银河共和国占有的饮水量最大,是其他小国家的近十倍。它对面的毛毛虫国饮水首先耗尽,那个小国家的孩子干什么都无计划,挥霍无度。开始,因懒得去河里取水,洗脸洗手都用饮用水,结果早早就陷入困境。于是他们只好与河对岸的银河共和国谈判,想通过易货贸易来换取饮用水,但对方提出的要求让他们绝对无法接受:银河共和国要毛毛虫国用土地换水!
  这天夜里,太阳国从对岸的伊妹儿国的一个孩子那里得知,毛毛虫国向他们借枪,一借就是十枝,还借子弹,并声称如果不借就向他们开战。毛毛虫国的四十五个孩子中,就有三十七个是男孩子,自恃军力雄厚;而伊妹儿国正相反,三分之二是女孩儿,根本打不了仗。他们不想惹麻烦,加上毛毛虫国答应他们的优厚条件,就把枪和子弹借给他们了。第二天中午,毛毛虫国的国土上响起了枪声,那些男孩子们在学习射击。
  在太阳国紧急召开的国务会议上,华华这样分析形势:“毛毛虫国肯定要发起对银河共和国的战争。从军事实力上看,银河共和国肯定战败,被毛毛虫国吞并。毛毛虫国本来就有大片优良的山坡地,再拥有银河共和国的饮水和武器,那就十分强大了,迟早要找我们的麻烦,应该及早准备才好。”
  晓梦说:“我们应该与伊妹儿国、巨人国和蓝花国结成联盟。”
  华华说:“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趁战争爆发之前,把银河共和国也拉入联盟,这样毛毛虫国就不敢发动战争了。”
  眼镜摇摇头说:“世界战略格局的基本原理是势力均衡,你们违反了这个原理。”
  “大博士,你能不能说明白些?”
  “一个联盟,只有面对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的威胁时,才是稳定的,面对的威胁太大或太小,这个联盟都会解体。再向上游的国家都离我们较远,我们六国是相对独立的系统,如果银河共和国也加入联盟,毛毛虫国就找不到结盟者,必然陷入了绝对的劣势,对联盟构不成威胁,联盟也就不稳定。再说,银河共和国自恃有那么多饮用水,自高自大,会认为我们打它水的主意,也不会真心与我们结盟。”
  大家都同意这个看法。晓梦问:“那剩下的这三个国家愿意与我们结盟吗?”
  华华说:“伊妹儿国没有问题,他们已经感觉到了毛毛虫国的威胁;至于其他两个国家,由我去说服他们。结盟符合他们的利益,加上在水坝纠纷中,我国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想问题不大的。”
  当天下午,华华出访相邻三国。他发挥了卓越的辩才,很快说服了这些小国家的领导人。他们在三国交界处的小河边开会,正式成立三国联盟。
  这之后,派驻太阳国的观察员又增加了一人。
  指挥组设在山顶上的一个电视转播站里,从这儿可以俯视整个山谷世界。三国联盟成立的这天晚上,同前几天一样,郑晨来到转播站的小院外,长时间地看着夜色中的山谷。一天的劳累后,孩子们都睡了,下面只能看到零星的几点灯火。
  现在,郑晨已把自己完全投入了这场游戏,不再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这之前,她设想过无数个答案,但都不成立。昨天在太阳国,她听到几个孩子也在谈论这个话题。
  “这是在做科学试验,”眼镜对其他几个孩子说,“我们这二十四个小国家就是世界的模型,大人们要看看这个模型怎么发展,然后他们才知道国家以后怎么办。”
  有孩子问:“那为什么不让大人们来做试验呢?”
  “大人们知道这是游戏,就不会认真地玩,只有我们能认真地玩,这样结果才真实。”
  这是郑晨听到过的最合理的说法。但总理的那句话总是在她的脑际回响:
  “世界已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这时,原来用作转播站职工宿舍的那间小屋的门开了。张林走出来,来到郑晨身边,同她一起看着山谷,说:“郑老师,目前所有的小国家中,你的班级是运行得最成功的,那些孩子素质很高。”
  “你怎么说他们是最成功的?据我所知,在山谷最西边有一个小国家,现在已吞并了周围五个小国,形成了一个国土面积和人口数都是原来五倍的国家,现在还在不停地扩张。”
  “不,郑老师,这并不是我们所看重的,我们看重的是小国家自身建设的成就、自身的凝聚力、对自己所处的小世界的形势判断,以及由此所做出的长远决策等等。”
  山谷世界的游戏是可以自由退出的。这两天,几乎每个小国家都有孩子上山来到指挥组,说他们不玩了,越来越没意思了,干活太累,还用枪打仗,太吓人了。负责人对他们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好的,孩子,回家去吧。”于是他们被很快送回了家。以后他们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有人对此抱恨终生,也有人暗暗庆幸。但惟独太阳国无一个孩子退出,这是最为指挥者们看重的一点。
  张林说:“郑老师,我很想知道那三个小领导者更详细的情况。”
  郑晨回答:“他们的家庭都很普通,但仔细看看,与一般家庭又有些不同。”
  “首先说华华吧。”
  “他父亲是建筑设计院的工程师,母亲是舞蹈教师。华华受父亲的影响很大,他父亲也确实很特别,给人的印象是很大气,对事情看得很深很远,但对自己的生活细节毫不关注。去家访时,他同我大谈世界形势和中国应该采取的未来战略,却不过问自己孩子在学校的表现。”
  “很超脱的人。”
  “不,不是超脱。他谈那些并不是一种置之度外的消遣,他是怀着一种强烈的参与感去谈那些世界和国家大事的。这人也很有进取心,但可能正是这种过分的大气和对周围细节的漠不关心,使他在事业上至今没什么成就。华华虽受他的影响,但与他又有很大的不同,这孩子最大的特点是很有感召力,有行动的魄力,能把周围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干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比如他组织班里的孩子摆过地摊,制造并放飞过一个大热气球,曾到远郊的河上乘小船漂流,等等。这孩子在精神上的气魄和胆略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中极少见的,他的缺点是气质中冲动和幻想的成分多了些。”
  “你对自己的学生了解得真细。”
  “我和他们是朋友。关于严井,呵,就是眼镜,有一个地地道道的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在专业上父亲是文科,母亲是理工科。”
  “我看到这孩子的知识面很广。”
  “是的。但他最出色的素质是看问题很深刻,比其他的孩子深得多,能从各个角度看到别的孩子看不到的东西。你可能不相信,我在备课时常常征求他的意见。但这孩子的短处也很明显:过分内向,不善于与人打交道。”
  “班里别的孩子好像并不在意他这点。”
  “是的,他的博学吸引了他们,也赢得了他们的敬意。孩子们讨论重大问题并做出决定时总离不了眼镜的参与,这也是他这次当选的原因。”
  “晓梦呢?”
  “这孩子的家境很特殊,她原来有一个很好的家庭:父亲是记者,母亲是专业作家。在她小学二年级时,父亲在一次外出采访中因车祸身亡,后来母亲又患了尿毒症,靠透析维持生命,家里还有一个卧床不起的老人。她母亲和老人都在去年去世了,但在这之前的三年时间,这孩子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在那种情况下,学习成绩还是班上最好的。我带这个班的时候,也是她家里最艰难的时候,每天早上一进教室我就首先看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疲惫,但从来没有,只看到了……”
  “成熟。”
  “是的,是成熟。你看她那目光,透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成熟。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上学期,我曾带着全班到西郊参观航天控制中心。别的孩子都沉浸在高技术的奇迹中;在同基地的工程师进行的座谈中,孩子们都说我国应该再把宇航员送上太空,并立刻建造大型空间站和登月。只有晓梦提问,建造那样一个空间站需要多少钱。在得到一个大概的数字后,她说这些钱可以让全国所有上不起学的孩子上完小学和初中了。接着,她就说出了全国失学儿童的准确统计数字,还说出了每个孩子上小学和初中所需要的钱数,连不同地区的差别和物价增长的因素都考虑到了,令在场的大人们很吃惊。”
  “她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孩子们呢?”
  “一种信任感。她是班上孩子们最信任的人,能够解决孩子们中许多连我都无法解决的复杂问题。她很有管理才能,作为班上的学习委员,她把自己职责内的一切都安排得很有条理。”
  “哦,还有一个孩子我想了解一下:吕刚。”
  “这孩子我也不太了解,他最后一个学期后半段才转学过来。他的家庭可不一般,父亲是一位将军。受父亲影响,他很喜欢武器和军事,这孩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来到班里后,他任体育委员,只干了一星期,就使我们班的足球水平从年级的倒数第二升到第一。按照学校的规定,是不能额外增加训练时间的,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训练我们班的足球队,只是在战术上做了些调整。最让我吃惊的是:由于以前所在学校的条件限制,他自己以前很少接触足球,也不怎么会踢。另外给我印象较深的是这孩子的精神力量:在一次越野赛中,他的脚扭了,肿得连鞋子都穿不上,但还是坚持跑完了全程,到终点时那里已经没人了。这种坚强在现在的孩子们中确实少见。”
  “郑老师,最后一个问题……啊,你先说吧。”
  “我想说明的是,如果你认为这个小国家是最成功的,那是集体的力量。这个班虽然有几个比较出色的孩子,但其最大的优势在于集体的力量,如果把他们分开来放到各个地方,可能就什么也不是了。”
  “这正是我要问的问题,我也感觉到了这一点,这很重要。郑老师,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的儿子没成为你的学生。”
  “他多大了?”
  “十二岁,幸运的年龄。”
  几天后,郑晨才理解了张林最后这句话的含意。这时,玫瑰星云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它那蓝色的光芒使山谷中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
  “啊,它又长大了,上面那个花瓣的形状也变了些。”郑晨指着星云说。
  “它在今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会一直长下去。据天文学家预测,当它达到最大时,将占据天空五分之一的面积,地球的夜晚将如白日阴天时那么亮,夜将消失了。”
  “天啊,那将是怎样一幅景象呢?”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看看这个……”张林指了指旁边的一棵槐树。在星云的蓝光中,可以看到树枝上挂满了白色的槐花。
  “这个时节怎么会开槐花呢?我这几天注意到山上的植物很异常,很多都开了花,花的形状也很怪异。”
  “这里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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