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使这个星球成为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保罗说。
也许那就是我要帮他们的原因,凯因斯想。
机器声突然低下来,变得寂静了。寂静中传来动物微弱的叫声,这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局促不安。
保罗又注意到笼子,他看出那些动物是褐色翅膀的蝙蝠,一个自动饲料机从墙边伸到笼子里。
一个弗雷曼人从房间的暗室里出来,对凯因斯说:“列特,野外发动机停止工作了,我不能使我们避开近地探测器。”
“你能修复吗?”凯因斯问。
“需要很长时间,零部件……”那人耸耸肩。
“嗯,”凯因斯说,“那么,我们不要机器也行,找一个手泵把空气抽到地面上去。”
“遵命。”那人急忙离开。
凯因斯又转向保罗:“你回答得很好。”
杰西卡注意到那人轻松低沉的声音,那是一个忠诚的声音,习惯于听从命令的声音。她认为他与列特有关系。列特是弗雷曼人的化身,驯服是星球生态学家的另一张面孔。
“我们十分感激你的帮助,凯因斯博士。”她说。
“嗯……我们知道。”凯因斯说,他对他的一个手下点点头,“夏米尔,在我的房间里准备好香料咖啡!”
“遵命,列特。”那人说。
凯因斯指着房间一边墙壁上的一个拱形门说:“请!”
杰西卡在接受邀请之前,高雅地点了点头。她看见保罗给伊达荷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在这里安置卫兵。
走了两步,经过一道厚重的门,通道通往一个正方形的办公室,室内由金色的球形灯照明。杰西卡进入办公室时,用手在门上摸了一下,惊奇地发现门是由塑料钢板制成的。
保罗进了房间,走了三步,把背包放在地板上,他听见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打量着这个房间——每边大约八米长,墙壁是天然岩石,咖喱色,他们右边是一排金属橱柜,使房间显得支离破碎。
一张满是黄色泡沫的奶色玻璃桌面的矮书桌摆在房间中央,四把悬椅围绕着书桌。
凯因斯绕过保罗,抓住一把椅子让杰西卡坐。她坐下,注视着她儿子审视房间的样子。
保罗站着等了一会儿。室内空气流动,这一异常情况告诉他,他们右边的橱柜后面有一个秘密出口。
“保罗。阿特雷兹,请坐下?”凯因斯问。
他尽量小心避免用我的称号,保罗想。但是他接受了。凯因斯坐下时,他仍然保持着沉默。
“你认为阿拉吉斯会成为天堂,”凯因斯说,“但是,如你所看到的那样,帝国派到这里来的是受过训练的刽子手和搜寻香料的人。”
保罗举起戴着公爵印章戒指的拇指:“你看见了这个指环吗?”
“是的。”
“你知道它的意义吗?”
杰西卡急忙转过身来,盯着她的儿子。
“你父亲躺在阿拉凯恩的废墟里,死了,”凯因斯说,“从技术上讲,你是公爵。”
“我是帝国的士兵,”保罗说,“从技术上讲,是一名刽子手。”
凯因斯的脸阴沉下来:“甚至与皇上的萨多卡一起,站在你父亲的尸体上?”
“萨多卡是一回事,我合法权力的来源又是一回事。”保罗说。
“阿拉吉斯有自己的方式决定谁穿权威的袍服。”凯因斯说。
杰西卡转身看着他,想:这个人有钢铁般的坚强意志,没有人能使他生气……我们需要有钢铁意志的人。保罗在干一件危险的事情。
保罗说:“阿拉吉斯的萨多卡人,是我们尊敬的皇上在多大程度上害怕我父亲的量尺。现在我愿意解释帕迪沙皇上害怕……的理由。”
“小子,”凯因斯说,“有些事情你不……”
“你应该称呼我陛下,或者阁下。”保罗说。
温和起来了,杰西卡想。
凯因斯瞪眼看着保罗。杰西卡注意到,这位星球生态学家脸上露出了赞赏的光辉,带有一点幽默感。
“陛下。”凯因斯说。
“对皇上来说,我是一个不安定因素,”保罗说,“对所有那些瓜分阿拉吉斯的人来说,我也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只要我还活着,我将继续是这样一个不安定因素。我塞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噎死。”
“上帝的儿子。”凯因斯说。
保罗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编造了一个李桑·阿·盖布的故事,来自外星的声音,一个将领着弗雷曼人去天堂的人。
你的那些人……“
“迷信!”凯因斯说。
“也许,”保罗表示赞同,“然而也许不是迷信。有时迷信有着奇怪的根源,更奇怪的分支。”
“你有计划,”凯因斯说,“这十分明显……陛下。”
“你的弗雷曼人能向我提供有力证据,证明这里有穿着哈可宁军服的萨多卡人吗?”
“完全可以。”
“皇上将派一个哈可宁人回到这里来掌握政权,”保罗说,“也许是野兽拉宾。就让他来吧!一旦他使自己卷入,就难以逃避罪责,就让皇上去面对向兰兹拉德最高大联合委员会提交议案的可能性吧。让他回答……”
“保罗!”杰西卡说。
“兰兹拉德大联合委员会接受你的指控提案是理所当然的,”
凯因斯说,“可能只有一个结果,帝国和各大家族之间的战争。”
“一片混战。”杰西卡说。
“但是我会先向皇上呈交我的议案,”保罗说,“并且给他一个是否面对一片混战的选择余地。”
杰西卡用一种干涩的声调说:“讹诈!”
“政客的工具之一,正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保罗说。杰西卡从他的话中听出有点愤懑。“各个星球分崩离析,到处一片混乱——他不愿意冒那样的危险。”
“你的议案是一场绝望的赌博。”凯因斯说。
“兰兹拉德的大家族们最关心的是什么?”保罗问,“他们最担心的,是在阿拉吉斯发生的事情——萨多卡正把他们一个一个地除掉,那就是兰兹拉德大联合委员会存在的原因。这是黏合剂。只有联合起来,他们才可以与皇上的军事力量抗衡。”
“但是他们……”
“这是他们害怕的,”保罗说,“阿拉吉斯会重振旗鼓。他们每一个人都会从我父亲身上看到自己——脱离群众并被杀掉。”
“他的计划会起作用吗?”凯因斯对杰西卡说。
“我不是门泰特。”杰西卡说。
“但是你是比·吉斯特。”
她用探询的眼光盯了他一眼,说:“他的计划有优点,也存在缺点……正如这一阶段的任何计划一样,这个计划的成功,取决于它的执行,同样也取决于它的构思。”
“‘法律是极端的科学’,”保罗引述道,“这句话应写在皇上的门上,我要向他显示法律。”
“我不能确定我是否能信任构思这个计划的人,”凯因斯说,“阿拉吉斯有它自己的计划,我们……”
“有了王位,”保罗说,“我一挥手就可以创造阿拉吉斯的天堂。
这是我给予你支持我的代价。“
凯因斯态度激烈地说:“陛下,我的忠诚是不出售的。”
保罗隔着书桌望过去,注视着他,与那蓝中带蓝、满含怒气的冷冰冰的目光相撞,打量着那张神情威严、满是胡须的脸。保罗露出严肃的笑容,说道:“你说你不出售你的忠诚,但是我相信,我有你会接受的价钱。对你的忠诚,我向你奉献我的忠诚……全部奉献。”
她看到保罗的话使凯因斯激动。
“这是胡闹,”凯因斯说,“你只是一个孩子,并且……”
“我是公爵,”保罗说,“我是一个阿特雷兹人,阿特雷兹人从不违背这样的合约。”
凯因斯忍住了。
“我说全部,”保罗说,“我的意思是说毫无保留,我会为你而献出我的生命。”
“陛下!”凯因斯说。这个同他冲口而出,但是杰西卡明白,他现在不是在对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讲话,而是对一个成年男子,一个地位较高的人讲话。凯因斯的意思就是这个词所表达的意思。
在这样的时刻,他会为保罗牺牲他的生命,她想。阿特雷兹怎样如此迅速、如此容易地完成这种事呢?
“我知道你的意思,”凯因斯说,“但是哈可宁……”
保罗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他转身看到令人心惊胆战的暴烈场面——通道里的叫喊声,钢铁的撞击声,蜡像般的面孔显出苦相。
他母亲站到了他旁边,他向门口跃去,看见伊达荷堵住通道。
通过屏蔽上的污渍,可以看到他那杀红了的眼睛,似爪的手越过他的躯体,弧形钢刀砍在屏蔽上,喷射枪喷出的橘色火焰被屏蔽挡开。刀刃穿透了伊达荷的屏蔽,刀尖轻轻颤动,鲜红的血从上面滴下来。
凯因斯跑到保罗身旁,他们全身重量都压在门上。
保罗最后瞥了一眼面对一群身穿哈可宁军服的人站着的伊达荷——他急速移动着,那黑色山羊毛一样的头发上,像盛开着一朵红色的死亡之花。门被关上了,凯因斯拴上门栓时,发出一阵碰撞声。
“我好像已经决定了。”凯因斯说。
“你关掉机器前,有人探查到了它。”保罗说。他把母亲从门边拉开,看到她眼中露出绝望的表情。
“在咖啡没有送来的时候,我本该想到会有麻烦。”凯因斯说。
“这里外面有一个门栓孔,”保罗说,“我们用它好吗?”
凯因斯深深吸了口气,说:“除了使用激光枪,这道门至少可以抵挡二十分钟。”
“他们不会使用激光枪,因为害怕我们这里边也有屏蔽。”杰西卡小声说。
他们能听到有节奏的撞击门的声音。
凯因斯指着靠在右边墙上的橱柜说:“到这边来。”他走到第一个橱柜前,打开抽屉,熟练地操纵着里面的一个把手,橱柜的整个墙壁移开,露出黑黢黢的地道口。“这门也是可塑钢制成的。”凯因斯说。
“你做了准备。”杰西卡说。
“我们住在哈可宁人底下已有八十年了。”凯因斯说。他领着他们走进了黑暗之中,把门关上。
在突然的黑暗中,杰西卡看见她面前的地面上有一个发光的箭头。
凯因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在这里分手。这堵墙很坚实,它至少可以抵挡一小时。沿着地上的箭头往前走,你们走过后它们会自动熄灭。经过迷宫可以到另一个出口,在那里我藏了一架扑翼飞机。今晚有一场大风暴横扫沙漠,你们惟一的希望是顺着风暴飞,潜入风暴顶端。在偷扑翼飞机时,我的人已这样干过。如果你们在风暴中飞得高,你们就会活下去。”
“你怎么办?”保罗问。
“我将从另一条道逃走,如果我被抓住……好了,我还是帝国星球生态学家,我可以说我是你们的俘虏。”
像懦夫一样地逃跑,保罗想,但除此之外,我怎样才能活下去为父亲报仇呢?他转身对着门。
杰西卡听见他的动作,说:“邓肯死了,保罗。你看见他的伤口,你为了他,现在什么事也不能干。”
“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们全部用血来偿还。”保罗说。
“除非你现在赶快离开。”凯因斯说。
保罗感到那人把手放到他肩上。
“凯因斯,我们将在哪里见面?”保罗问。
“我会派弗雷曼人去找你们,大家都知道风暴经过的路线。现在快走,伟大的圣母会给予你们速度和好运。”
他们听到他走了,在黑暗中攀缘爬行而去。
杰西卡摸到保罗的手,轻轻拉着他,说:“我们不应该分开。”
“是的。”
他跟着她走到第一个箭头,看见在他们接触它时变暗,另一箭头亮起来,在前面召唤他们。
他们跑了起来。
计划中的计划中的计划中的计划,杰西卡想,我们现在是否成了某个人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箭头指引着他们转过一个个弯道,经过在微弱的光线中朦胧可见的一个个洞口。路面向下倾斜,然后向上,一直向上倾斜,最后来到阶梯下面,转过一个弯,突然被一堵发光的墙挡住,墙中间有一个可以看得见的黑色把手。
保罗按了一下把手,墙转动起来,在他们面前分开。光线射了进来,照见一个由岩石开凿而成的山洞,一架扑翼飞机停在洞中央。一堵平坦的灰墙隐隐约约出现在飞机那一边,墙上有一道门的印子。
“凯因斯到哪里去了?”杰西卡问。
“他做了任何优秀的游击队领导人该做的事情,”保罗说,“他把我们分做两组,并作好了安排,如果他被俘,他不可能说出我们在哪里,他不会真正知道。”
保罗把她拉进室内,注意到脚下扬起的灰尘。
“很长时间没人来过这里。”他说。
“他似乎相信弗雷曼人能够找到我们。”她说。
保罗放开她的手,走到扑翼飞机左边的门口,打开门,把背包放在后座上。“飞机附近被伪装起来了,”他说,“控制盘上有门的遥控开关和光线控制。在哈可宁人脚下的八十年,教会他们行事一点也不马虎。”
杰西卡靠在飞机的另一边,缓了口气。她说:“哈可宁人会在这一带上空布置监视力量,他们并不愚蠢。”她想起她的方位感觉,指着右边:“我们看见的风暴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保罗点头赞同她的看法,竭力克制着心中那股突然产生的不想动的感觉。他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也知道那是没有好处的。今晚在某个地方,他把决定了的关系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未知数。他知道他所处的时区,然而此时此刻则作为一个神秘的地方而存在。他仿佛看到自己从远处的一个地方消失在一个山谷中,走过山谷中的无数道路,一些道路也许可以把保罗。阿特雷兹带出山谷,许多道路则不能。
“我们等的时间越久,他们准备得也越充分。”杰西卡说。
“进去,弄好安全带。”他说他和她爬进飞机,这时他还在费力地思考着,这是任何预知梦中看不见的盲目的缘由。他突然感到震惊,并意识到他越来越依赖预知记忆。这使他在处理这一特殊紧急事件时变得脆弱。
“如果你只依靠你的眼睛,你的其他感觉会变弱。”这是一个比·吉斯特的公理。他此时把它用在自己身上,发誓永远不再陷入那样的陷阱……如果经过这次危险,他还活着的话。
保罗系上了安全带,看到了他母亲也系好了安全带,检查了一下飞机。机翼完全张开,纤细的金属叶片伸开。按照哥尼·哈莱克教过他的方法,他拉了一下收缩杆,机翼收起,以便喷气助动起飞。
他轻轻地移动启动开关,当喷气舵一供气,控制盘上的刻度盘的指针就动了起来,涡轮机开始发出低沉的嘶嘶声。
“准备好了吗?”他问。
“准备好了。”
他摸到光线遥控开关,手在微微发光的刻度盘的映照下,形成了一片阴影。栅栏在他们面前嘎嘎响,一条沙暴发出的瑟瑟声打破沉寂,一股带着灰尘的微风吹打在保罗脸上。他关上他那一边的机舱门,一下感到了突然产生的压力。
在倾斜的黑暗中,一大片被灰尘遮蔽、显得朦胧的星空,像被镶上镜框一样,出现在原来是门墙的地方。星光照在门墙那一边的沙丘上,一层层沙的波浪。
保罗按了一下控制盘上发亮的行动顺序开关,机翼向后下方折叠,扑翼飞机被拖出了山洞。当机翼锁住爬升体位时,喷气舱产生出动力。
杰西卡的手轻轻压在双人操纵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