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力,对观察者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和催眠作用,以后,理论物理学中多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名词:弦舞。
“你想到了什么?”丁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宏原子核问。
“既不是水晶蛇也不是无法自缢的绳索,”林云回答,“我想到了湿婆,印度教种永恒舞蹈着的神,他的舞一旦停止,世界就会在巨响中毁灭。”
“很妙!看来你最近对抽象之美敏感起来了。”
“对武器美的关注消失了,感觉中的空白总的有别的东西来填补的。”
“你马上会重新关注武器的。”
丁仪的最后一句话让林云把目光从机舱外的宏原子核上收回来,奇怪地看了丁仪一眼,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将这根在空中舞蹈的弦与武器联系起来,当她重新将目光移向宏原子核时,费了好大劲儿从重新找到它。
难以想象,就是这样一根跳舞的透明弦,居然与遥远处的一个晶莹的空泡组成了一个半径五百多公里的原子!那么有这些原子组成的那个宏宇宙有多大呢?这想象让人疯狂!
不过宏原子于对宏电子的类似操作一样,由于宏电子核中的宏质子带正电,所以它能够被磁场吸附,但与宏电子的区别是,它不能由超导线传输。飞艇的舱门打开,一根探杆小心地伸向空中的弦,探杆的头部安装着一块强力电磁线圈。由于宏电子的存在,整个宏原子是呈电中性的,但现在,这艘飞艇是潜入到这个原子的深处,接近电荷还未被中和的原子核,这又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场景。当探杆头部的电磁线圈接近弦时,它暂时减慢了舞蹈的节奏,进行了一次旋转,把自己的一端与电磁线圈对接起来,看上去,它似乎知道自己的哪一端应该与线圈对接。然后,它又继续着自己忘情的舞蹈,只是一端固定在线圈上不再移动。
林云和丁仪小心翼翼地讲探杆拉回舱内,这动作再一次让他们联想到捕鱼。弦在舱内舞动着,它约一米长,像一缕夏日地面上蒸腾的热汽,使透过它看到的舱壁微微扭曲。林云向它伸出手去,但像那个第一次触摸宏电子的直升机飞行员一样,手在半截停住了,不安地看看丁仪,丁仪满不在乎在挥手从弦的中部扫过,弦的舞蹈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没关系,它与我们世界的实体物质不发生任何作用。”
与林云一齐盯着弦看了半天,丁仪感慨地长叹了一声:“恐怖,大自然恐怖啊。”
林云不解地问:“它又不能被激发呈球状闪电,有什么恐怖的?在我看来它是世界上最无害的东西了。”
丁仪又叹息了一声,转身走开了,他的背影似乎留下了一句潜台词:你等着瞧吧。
很快,基地观测组在距飞艇现在的位置三百多公里处有定位了一个宏原子核。飞艇立刻启程,三个多小时后在河北衡水上空捕获了第二个宏原子核。紧接着附近又有三个宏原子核被定位,最远的一个在四百多公里外,最近的一个只有一百多公里。但现在的问题使飞艇上只配备了两个电磁线圈,现在每个线圈上已经吸附了一根弦,林云出了个主意,想在一个线圈上同时吸附两根弦,这样就腾出了一个线圈用于捕获新的弦。
“你在胡说什么!”丁仪厉声喝道,把林云和飞行员吓了一跳。丁仪接着指指已经吸附有弦的两根线圈,“我再说一遍,这两个线圈之间的距离决不能小于5米!听到了吗?!”
林云若有所思地看了丁仪几秒钟说:“关于宏原子核,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比如,你一直不肯对我讲墓碑上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事关重大,我本打算直接同上级谈的。”丁仪躲避着林云的目光说。
“你不相信我?”
“是的,不相信。”丁仪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视着林云说,“我可以相信许大校或基地的其他人,但不相信你!我另一个不能相信的人就是我自己,在这一点上我们很相像,我们都可能用宏原子核干出不计后果的事,虽然原因不同:我是出于对宇宙的强烈的好奇;而你呢?是出于对武器的迷恋和已经遭受到的失败。”
“又谈到武器,”林云迷惑地摇摇头,“这些无限细的软软的弦,穿过我们的身体事都毫无感觉,又不能被外部能量激发成高能态的东西,与武器有什么关系呢……你现在不向我交底,已经影响到工作了。”
“其实,照你的知识水平,仔细想想就会想到的。”
“我想不明白,比如,把两根弦放在一起有什么可怕之处?”
“它们会缠绕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
“想想我们世界的两个原子核缠绕在一起会怎么样?”
丁仪知道这层薄纸已经捅破了,他仔细观察着林云,希望从她脸上看到恐惧和震惊,开始似乎又射阳的迹象,但很快被一种兴奋代替了,那是一种孩子发现新玩具似的兴奋。
“核聚变!”
丁仪默默地点点头。
“会释放很大能量吗?”
“当然。球状闪电的能量释放,相当于宏世界的化学反应,而对于同样的粒子量,核聚变的能量至少是化学反应能量的十万倍。”
“宏聚变——是这么叫的吧,它释放的能量是否与球状闪电一样,都是与我们世界实现量子共振。”
林云转身依次细看着那两根被吸附着的弦:“这太奇妙了,原来需十亿度高温才能实现的核聚变,现在将两根细弦轻轻缠在一起就能实现了!”
“倒是也没那么容易,我坚持保持两根弦之间的距离只是出于万无一失的谨慎,其实你就是真把两根弦合在一起,它们也不会缠绕,两根弦之间的电斥力会阻止它们最终接触。”丁仪伸手抚摸着一根舞蹈中的弦,虽然他的手什么也感觉不到,“弦的结合也需要一定的相对速度来克服斥力,你刚才问到那墓碑上那句话的含义,现应该明白了。”
“引起F的速度为426。831米/秒……这么说,F时Fusion?”
“是的,两根弦必须以那个相对速度相撞才能发生缠绕,也就是聚变。”
林云的工程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从弦带的正电量来看,用两台长一些的电磁加速导轨,将每根弦加速到每秒二百多米并不太难。”
“不要向这方面想,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想出一个安全高效地存贮弦的方法。”
“我们应该开始建立那两条加速导轨……”
“我说过别向那方面想!”
“我只是说我们应该做好准备,要不当上级作出宏聚变实验的决定时,我们就来不及了……”林云说着,突然恼怒起来,在狭窄的舱里来回急走,“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变得这么神经质,这么鼠目寸光,同刚来那会儿相比,简直是两个人!”
“嘿嘿嘿……”丁仪发出一阵怪笑,“少校,我不过是尽我那点儿可怜的责任罢了,你真以为我在乎什么?我不在乎,没有物理学家真的在乎过什么,比如上个世纪初那些人,把释放原子能量的公式和方法给了工程师和军人,然后又为广岛和长崎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伤心模样,多么虚伪。其实,我告诉你吧,他们早就想看那些了,早就想看那些被他们发现的力量是如何表演的,这就是由他们,或者说我们的本性决定的,我与他们的区别是我不虚伪,我也真想看那两根有奇点构成的弦缠到一起后所发生的事,我还在乎别的什么?笑话!”
丁仪说着,也来回走起来,他们两人的走动使飞艇摇晃起来,飞行员好奇地扭过头来看他们吵架。
“那我们回去见导轨吧。”林云低着头嘟囔着说,一时像泄光了气,显然丁仪的哪句话伤害了她。很快,丁仪找到了答案,在飞回基地的途中,林云同丁仪一起坐在两根舞蹈的弦之间,轻声问:“除了宇宙的奥妙,你真的谁都不在乎?”
“啊,我……”丁仪一时语塞,“我只是说我不在乎宏聚变实验的后果。”
特别领导组
在首次成功捕获宏原子核后,基地向上级递交了一份研究报告,立刻是已经被遗忘的球状闪电项目重新被重视起来。
基地很快接到的是迁移命令,从北京远郊迁移西北某地。首先迁移的是那些已被捕获的宏原子核,这时它们的数量已达到二十五个。将它们放在首都附近,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基地的迁移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捕获宏原子核(现在都被称为弦)的工作一直没有中断,当基地的迁移最后完成时,已经捕获和存贮了近三百根弦。它们大多是氢原子核,看来宏宇宙与我们的宇宙一样,像氢元素之类的轻元素的丰度最高。但丁仪坚决反对将它们定义为“宏氢核”、“宏氦核”之类的,因为现在已经知道,宏世界的元素体系与我们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元素周期表,宏世界的元素与我们的世界是根本不能一一对应的。这些以捕获的弦存贮在西北戈壁上一大片匆匆建成的简易库房中,它们都被吸附在电磁线圈阵列上,每两个线圈的间距至少在8米以上,且每个弦周围还设置了隔断磁场,以确保它们之间的安全隔离。这些库房远远看去像一大片暖棚,所以基地对外的称呼索性就定为“抗旱固沙植物研究基地”。
对于基地迁移的原因,上级很明确地说明是出于安全考虑,但基地所在的位置却明确地暗示着另一种可能。
这里就是这个国家第一课核弹爆炸的地方,那在爆炸中扭曲的铁塔残余,还有那块似乎是为了望去而立的小小的纪念碑,就在基地旁边。走不远的路,就能到达当年为核武器摄制的目标去,那里有为观察核爆效应而建造的建筑和桥梁,还有大量作为实验目标的废旧装甲车辆,盖革计数仪在那里已不再噼啪作响,核爆的残留放射性随着岁月消失殆尽,据说这些废弃物的相当一部分已被附近农牧民运走当废铁卖了。
在北京召开了一次关于弦问题的重要会议,与会者中有包括副总理在内的级别很高的领导人,林云的父亲主持会议,他从紧张的战争指挥中抽出一天时间来开这个会,也说明了弦问题的重要性。
在听完丁仪和其他几位参加弦研究的物理学家长达两个小时的技术报告后,林将军说:“刚才的报告很严谨也很全面,下面请丁教授尽量用非专业的语言为我们澄清几个关键问题。”
丁仪说:“我们对宏世界物理规律的认识还很肤浅,对弦的研究更是刚刚开始,有些问题只能给出一个很模糊甚至不确定的答案,希望各位首长理解。”
林将军点点头:“首先,当两个轻原子弦一临界速度相撞时,我们有多大把握确定它们会发生核聚变?据我所知,在我们的世界,一般只有氢的两种同位素和氦3才能发生聚变反应。”
“首长,宏世界与我们世界的物质元素是很难类比的,由于宏原子核特有的弦状结构,使它们之间的融合变得很容易,所以宏原子间的聚变反应比我们的原子要容易得多。而宏粒子的运行速度普遍比我们世界的粒子慢许多个数量级,这样,从宏世界的角度看,每秒四百多米的撞击速度已经相当于我们世界的临界速度了。所以,达到临界速度的相撞肯定会引发核聚变。”
“很好,下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宏聚变能量的大小和作用范围。”
“首长,正是这个问题在理论上变数很多,难以确定,所以这也是我们最担忧的。”
“那我们就是这给出一个比较保险的上限,比如1500万到2000万吨TNT当量。”
丁仪笑着摇摇头:“首长,肯定没有那么大的。”
“为保险起见我们就按这个考虑吧,这相当于人类进行过的最大的热核爆炸的当量,上世纪中叶,美国在海上、前苏联在陆地都进行过这样当量的核试验,它在摧毁半径大约为五十公里,完全在控制范围之内,那么你们的忧虑何在呢?”
“首长,我想您忽略了一点,宏粒子的能量释放具有高度选择性。传统的核聚变,其能量只对特定的物质发生作用,大气、岩石、土壤等等,都能够使其能量迅速衰减,所以传统核聚变虽然能量巨大,但作用范围是有限的。但宏聚变不同,它释放的能量只对特定的物质发生作用,除了这类物质之外,其他物质对宏聚变的能量是完全透明的,如果这种特定物质的量很小,那么宏聚变的能量衰减就很小,可以作用到很大的范围。举个例子:两千万吨级的能量,如果释放目标没有选择性,只是将五十公里半径的区域化为焦土,但如果这能量只与头发发生作用,那么足以将全世界的人都烧成光头。”
这是一个有趣的比喻,但没有人笑,会场的气氛严肃而压抑。
“那么现在,你们是否能够确定某个弦的特定能量释放目标是什么?”
“可以的。我们早就发现微波经过宏电子后,被条制成一种复杂的频谱,不同的宏电子有不同的频谱,不同的宏电子有不同的频谱,如同它们的指纹一样。具有相同能量释放目标的宏电子,也具有相同的频谱。从理论上讲,这种方法对弦也适用。”
“可是在最初取得某一类宏电子的频谱时是要经过能量释放试验的,你们现在主观地认为与宏电子具有相同频谱的弦也具有相同的能量释放目标,有理论根据吗?”
“有的,我们能证明这一点。”
“那么,在已经捕获到的三百多个弦中,都有哪些能量释放目标呢?”
“各类都有,其中最危险的是以有机生命为释放目标的,一旦发生巨变,其杀伤力难以想象。”
“最后一个问题:有以电子芯片为释放目标的弦吗?”
“与宏电子一样,这种弦很稀少,目前只收集到三个。”
“好的,谢谢。”林将军结束了询问,会场上沉默下来。
“我想,情况已经介绍得很清楚了,请领导小组以外的同志退场吧。”一直没有发言的副总理说。
在千里之外的球状闪电研究基地中,宏聚变试验的准备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弦加速导轨已经建好,它们各有十多米长,很像两座小型的铁路桥,在保密代号中它也确实被称做“1号桥”和“2号桥”。两根弦将分别在两座“桥”中被电磁场加速至250米/秒,然后在一点相撞发生宏原子核聚变。
本次计划试验的弦类型是最具有实战意义的那种:以电子芯片为能量释放目标的弦。目前这种弦只收集到三根。
目标去的设置是最大的工作量。基地开始从国外进口大量的电子垃圾,主要是废弃的电脑主板和电路卡,这是在战时的经济封锁中极少数可以进口的东西,通过第三方,甚至可以从敌国大量买进这类垃圾。加上从国内的收集,最后得到的电子垃圾竟达八万吨,在戈壁上堆成了几座怪异的小山。这些带有巨量芯片的板卡被设置成以聚变点为圆心的三个目标圈,最里面一圈的半径为10公里,最外圈的半径达一百公里,包括了戈壁边缘的两个小县城。在这一地区,用黄色小旗做的标志星罗棋布,每面小旗下都固定着一个装着几块板卡的黑色密封袋。
在最后一次工作会议中,丁仪说:“我只提醒一点:在宏聚变发生点附近,有以能量密度极大,能量已不存在目标选择性,在聚变点周围200米半径内,一切都会被烧毁,所以加速导轨只是一次性的,试验人员至少要与聚变点保持两千米以上的安全距离,且注意身上不要携带电子设备。”
大家等着,但丁仪没有再说话。
“就这些?”许大校问。
“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