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状闪电 刘慈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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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状闪电 刘慈欣-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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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再次举起望远镜时,看到两架直升机已达到了放电的极限距离,开始带着那条近百米长的跃动的电弧向前飞行了,它们飞行的速度不快,只有以旁边一抹被地平线下的照样照亮的薄云作为参照物,才能看出它的移动。随着直升机向东方非去,机体在阳光中成了两个橘红色的亮点,而电弧的光度相对暗了些。
  我略略松了一口气,却听到旁边举着望远镜的人们发出了几声惊叫,我急忙举起望远镜,刚好看到那一幕:在接收电弧的直升机旁,电弧分了叉,其主干仍连着电极,而分出的那个飘忽不定的分支则沿着机身扫到了细长的机尾上,像一只纤细的手在机尾上来回摸索着。这过程只有三四秒,紧接着所有的电弧都熄灭了。
  这情形看上去并不可怕,似乎不会对直升机产生什么灾难性后果,但我错了。就在电弧熄灭的那一瞬间,我看到机尾的小螺旋桨处有一团火光闪现,这火光很快熄灭了,那位置上出现了一股白烟,紧接着直升机机体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后来知道,闪电击毁了尾部螺旋桨的控制线路,造成螺旋桨停转。而直升机的尾浆是用于平衡主螺旋桨产生的扭力矩,它一旦失去动力,直升机的机体自身就会朝主螺旋桨旋转的反方向转动。我在望远镜中看到,随着机身自转的加速,它渐渐失去升力,开始摇晃着坠落。
  “跳伞!!”许大校在无线电中大喊。
  但几秒钟后,似乎飞行员重新启动了尾浆,机体的转动慢了下来,坠落速度也慢了下来,直到机体重新悬停在空中,但这悬停只持续了一瞬间,机体又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似的自转起来,坠落又开始了。
  “快跳伞!!”许大校再次喊道。
  下落了一段后,直升机机体又停止自转,减慢下坠速度直到悬停,一瞬间后再次开始下坠……这周期反复重复着。这时直升机已经低于跳伞的安全高度,只能祈祷它到达地面时正好处于周期的悬停点附近。当它在东面的远方着地时,我看到它的下坠速度有所减慢,但比正常降落要快得多。我惊恐地看着那个方向,呆呆地等了一会,还好,没有烟雾从那片树丛后面升起。
  当我们驱车赶到坠落点时,另一架试验直升机早就在附近降落了。坠落点在一个果园正中,那架直升机的机体倾斜,下面有几棵被压倒的树,周围有几棵碗口粗的果树被螺旋桨的浆叶齐齐削断,直升机驾驶舱的玻璃碎了,但除此之外机体好象没有大的损伤。那位中尉飞行员靠着一棵果树,捂着一只流血的胳膊,正不耐烦地让医护人员和抬担架的人走开,见到林云后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朝她竖起大拇指。
  “少校,你的雷电武器总算打下一架飞机!”
  “你为什么不跳伞?!”随后赶来的许大校气急败坏地问。
  “大校,什么时候跳伞,我们陆航飞行员有自己的准则。”
  在回基地的汽车上,有一个问题我终于在心里憋不住了,就问林云:“这次试验中,你是指定的地面指挥员,跳伞命令却是许大校下的。”
  “飞行员有很大可能救下那架直升机。”林云的声音很平静。
  “当时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如果救不下呢?”
  “那试验就要停相当长的时间,甚至项目被取消。”
  我的胃里又有什么东西翻腾起来,:“如果你指挥一次进攻,路线上有雷区,你会命令士兵们螳过去的,是吗?”
  “按照新的军事条例,女性军官不能担任前线战地指挥。”像每次一样,她轻轻地绕开了我的问题。
  “军队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与老百姓可能稍有不同。”林云又说,可能是觉得刚才表现太冷酷,有些过意不去似的。
  “许大校不属于军队?”
  “当然,也属于。”林云淡淡地说,能听出语气中那隐隐的轻视,对于试验基地的领导层,她都抱有这种轻视。
  当天下午,这架经过紧急维修的直升机就从坠落点飞回了基地。

  “在想出行之有效的措施保证安全之前,试验必须停止!”在当天晚上基地的会议上,许大校坚决地说。
  “再飞两次,也许我们就能找到电弧波动的规律,这样就能找到一种飞行方式避免它打到机身上。”上午受伤的飞行员挥动着一只裹着绷带的手说,从他的动作和表情,看得出那只伤手很疼,但为了表示他还能用它操纵直升机,他没有把那只手臂吊起来,还故意用它做很多动作。
  “这样的事故不能再发生了,是应该有一个可靠的安全保证。”林云说。
  另一位飞行员说:“我请各位把大前提搞对:我们并不是为你们这个项目冒险,而是为我们自己冒险,现在,陆军航空兵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新武器!”
  林云对他说:“你误解了我们停止试验的原因,我们停止试验完全是为了项目着想,如果再出现王  松林上尉那样的恶性坠机事故,这个项目就完了。”
  许大校说:“大家开动脑筋,必须想出一个可行的安全措施来!”
  一位工程师说:“能否考虑用遥控飞行器来完成试验?”
  一位飞行员说:“目前能够完成空中悬停和低速飞行,并有这么大载重量的遥控飞行器,只有北航研制的一种氦气飞艇,但它的操纵精确性能不能保证放电瞄准还不清楚。”
  林云说:“其实就算能行,它也只是避免了人员伤亡,对试验于事无补,它同样会被闪电击毁的。”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我以前的硕士导师,研制过一种防雷涂料,是用在高压线上的,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并不知道详细情况。”
  “你的导师是张彬?”许大校问我。
  我点点头,“您认识他?”
  “我也曾是他的学生,那时他还是个讲师,还没有调到你的母校。”许大校顿时黯然神伤,“我前几天还给他去过电话,想去看他,总是抽不出身来,他恐怕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他的病你知道吧?”
  我又点点头。
  许大校说:“在学术上他是一个很严谨的人,勤勤恳恳一辈子……”
  “我们还是谈谈那种涂料吧!”林云迫不及待地说。
  “我知道这项发明,当时我参加过鉴定会,它的防雷效果是很出色的。”许大校说。
  “关键是,如果这种涂料需要接地才能起作用,那还是没有意义。”林云说,她对技术的灵性我一直很佩服,这个问题非专业人士一般想不到,大部分防雷涂料确实需要接地。
  许大校摸着脑袋想了想:“这……时间长了,我也记不清,具体还得问发明者本人。”
  林云拿起电话话筒递给我:“马上打电话问他,要是行,就让他到北京来,我们一定要尽快配制出一批这种涂料!”
  “他是一个癌症病人。”我很为难地看着她。
  许大校说:“先问一下吧,没有关系的。”
  我把话筒从林云手中接过来:“不知道他是在家还是住院……”我边说边翻通讯录,在第一页上找到他家的电话号码,拨通电话后,话筒里传来了一个很虚弱的声音:“谁呀?”
  我说出自己的名字后,那来自远方的声音突然变得兴奋和强健起来:“啊,你好你好!你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
  “张教授,我在搞一个国防项目,您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这么说,你有进展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径直就问。
  “在电话里不好说,您身体怎么样 ?”
  “一天不如一天了,赵雨来看过我,他可能告诉过你了。”
  “是的,您那里的医疗条件怎么样?”在我说话的时候,林云在旁边着急地低声催促:“问呀!”我捂住话筒厉声说:“走开!”当我把话筒又放到耳边时,听到张彬说:“……我又收集到一些那方面的研究资料,正准备给你寄过去。”
  “张教授,我想问您另一件事,是关于您研制的那种高压线防雷涂料。”
  “哦,那东西在经济上没有实用价值,早被束之高阁了,你想知道什么呢?”
  “它需要接地吗?”
  “不,不需要,全凭它自身的屏蔽作用。”
  “我们想把它用于飞机上。”
  “恐怕不行吧,这种涂料产生的涂层表面很粗糙,肯定不符合飞机表面所要求的空气动力指标;另外,飞机的机身蒙皮与高压线不是同一种材料,不知道涂上去后长期会不会对蒙皮产生腐蚀作用。”
  “您说的这些都无所谓,我只想知道它能不能对飞机产生防雷效果?”
  “这是肯定的,只要涂层达到一定的厚度,飞机甚至可以穿过雷雨云。其实,这种涂料在这方面有过实际应用,但不是在飞机上。那年学校大气实验室有个项目,用探空气球探测雷雨云的结构,可是连着好激磁,气球和吊在下面的仪器舱入云不久就被云中闪电击毁了。后来他们找到我,把仪器舱和气球上涂了一层防雷涂料,结果入云和回收几十次都没遭到雷击,那可能是这种涂料惟一的一次实际应用了。”
  “这太好了!我想问问,现在还剩有那种涂料的成品吗?”
  “还有,放在大气电学实验室的仓库里,应该还能用,涂一架小型飞机应该差不多够的。管理员嫌那些密封桶占地方,好几次要把它们扔了,我没让,要真有用,你就都拿去吧。我这里还有全套的资料,重新配制不会太困难的。我想问问……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当然可以不回答,这同球状闪电的研究有关吗?”
  “是的。”
  “这么说你真的有进展了?”

  “张教授,现在不止是我,还有很多人在干这件事。至于进展,很可能会有的。”
  “那好,我马上去你那,至少在涂料这事上,你们还是需要我的。”
  我还没说话,林云就捂住了话筒,她已经从中听到了张彬的声音,显然怕我不让他来,低声对我说:“他来后可以住进301医院,医疗条件总比那边好吧?再说,如果资料齐全的话,他也不会费太多神的。”
  我看看许大校,他接过话筒,他们显然常联系,所以没有太多的寒暄,大校问:“您那些涂料总共大概有多少?两吨?好的,您就在家等着,我们会去接您的。”

  第二天下午,我和林云到南苑机场去接张彬。我们在停机坪上等飞机,时值盛夏,但一场暴雨刚过,把多日的闷热一扫而光,空气清新而凉爽。经过多日的紧张忙碌,这时有一种难得的闲适的感觉。
  “你在工作中对我越来越反感了,是吗”林云问我。
  “知道你像什么吗?”
  “说说看。”
  “你就像一艘在夜海上向着远方灯塔行驶的船,整个世界只有那个善良的灯塔对你是有意义的,其他部分都看不到。”
  “真有诗意,可你不觉得这也是在描述自己吗?”
  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有时候,人最不能容忍在别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时,我回忆起了大一时的那个图书馆中的深夜,那个漂亮女孩问我在找什么,她的目光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种看异类的目光,我相信也一定有南海子用那种目光看过林云……我们都是游离于时代之外的人,同时也游离于对方之外,我们永远不能相互融合。
  一架小型军用运输机降落了,张彬和接他的两名基地军官一起从机尾门走出来。张彬的状态看上去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甚至比一年前在学院分别时还好,不像是绝症在身。当我对他说出这点时,他说:“我两天前还不是这样的,接到你的电话,我的病就好了一半。”他指指正在从机舱里卸下的四个铁桶说,“这是你们要的涂料。”
  许大校说:“我们估计了一下,一桶半就够涂一架直升机,这些肯定够两架用的!”
  上汽车前,张彬对我说:“许大校已经把你们的想法告诉我了,对它我现在还做不出什么评价,但有个知觉:这次你我可能真的要再次看到球状闪电了。”他仰视着雨后初晴的天空长出了一口气,“要那样就太好了。”

  回到基地后,我们连夜对涂料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测试,发现它对闪电有着十分好的屏蔽作用。然后,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给两架直升机的机身涂上了这种黑色的涂料。
  第二天凌晨,进行第二次飞行放电试验。起飞前,张彬对那名手上缠着绷带的飞行员说:“放心飞吧,小伙子,绝对没有问题!”
  一切都很顺利,两机直升机在5000米高度点燃了电弧,并带着它安全飞行了10分钟,然后在人们一片掌声中降落。
  在这次飞行中,电弧所覆盖的面积已经是3141基地的100倍,但比起将要进行的大面积到秒来,这个数字是微不足道的。
  我告诉张彬,在空中进行的大面积扫描将在两天后开始。
  张彬说:“到时候一定叫我来!”
  看着送张彬的汽车远去,我空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面对眼前这两架螺旋桨还没停转的直升机,我对旁边的林云说:“我们已经把赌注放到大自然面前了,会不会血本无归呢?你真能相信这张网能在空中激发什么?”
  林云说:“别想那么多,向前走就是了。”







球状闪电

  两天后的夜晚,第一次扫描开始了。两架直升机在空中横排成一条直线,我和张彬坐在一端的一架里,林云在另一端的一架里,天气很好,夜空中星海灿烂,首都的灯光在远方地平线处若隐若现。
  两架直升机开始慢慢地相互靠近,林云乘坐的那架我们刚才还只能凭航标灯来辨认它的位置,随着距离的缩短,它的轮廓开始在夜空中显现出来,渐渐地,我又看清了被航标灯照亮的机号和八一徽章,最后,连林云和对方飞行员那被仪表盘上的红灯照亮的面孔都看得很清晰。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后,那架直升机突然清晰在凸现于一片刺眼的蓝光之中,我们的机舱中也充满了这种蓝色的电光。由于两机距离很近,电极又处于机身下方,所以只能看见电弧的一小段,它那刺目的蓝光让人不敢直视。弧光中,我和林云遥遥相对地挥了挥手。
  “戴上护目镜!”飞行员大声提醒我们。我扭头看看张彬,他没戴护目镜,也没看电弧,他的双眼看着被弧光照亮的舱顶,像在等待,又像在沉思。
  我戴上忽米竟后,立刻除了电弧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随着直升机间的距离渐渐拉长,电弧也在变长,这时,我戴着护目镜的眼中的宇宙十分简单,只有无际的黑色虚空和这条长长的电弧。其实这个宇宙更像我们正在探索的境界:那是一个无形的电磁宇宙,在那个宇宙中,实体世界是不存在的,只有无形的场和波……我看到的画面让我失去了最后的信心,在这画面给我的直觉上,很难相信这个漆黑的宇宙中除了这道电弧还能有什么别的东西。为了摆脱这种感觉,我摘下护目镜,像张彬一样把目光局限在舱内,这被电光照亮的实体世界让我感到舒服一些。
  100米长的电弧最后形成了,并开始随着双机编队于越来越快的速度向西飞行。我猜测着在地买内看到这条突然出现在夜空中的长电弧的人,看着它在群星的背景前缓缓移动,会把它当成什么呢?
  飞行持续了半小时,这期间除了飞行员们在无线电中简短的对话,我们都保持着沉默。现在,这条电弧扫过的空间,已经数千倍于有史以来人工闪电扫过的空间的总和,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时电弧的亮度渐渐减弱,超导电池中的电能已经快耗尽了,耳机中响起了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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