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阿卡迪·斯特鲁加茨基
鲍里斯·斯特鲁加茨基 著
李 广 荣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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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
神秘的沙发
第一章
老师:孩子们,把下面这句话记下来:
“鱼正站在树上。”
学生:可是,鱼能站在树土吗?
老师:这个……这是条发疯的鱼。
《校园笑话》
我快要到达目的地了。四周的绿色森林一直涌到了路的边缘,间或还能看见一片长满黄色蓑衣草的草坪。太阳低低地悬挂在地平线上。汽车继续向前开着,嘎吱嘎吱地碾过一条石子路。我握住方向盘,左右躲闪着那些较大的石块,每次都使行李箱里的罐子砰砰直响。
有两个人从右边的树林里走出来,在路口停下,朝我看着。其中一个举起手,向我打招呼。我松开脚下的油门,上上下下地把他们打量了一番。他们像是打猎的,很年轻,或许比我年纪稍大些。我看他们的模样蛮不错,便停下了车。刚才举手的那位把黑黝黝、长着鹰钩鼻子的脸探进窗口笑着问道:“能不能把我们带到索洛维斯去?”
另一个人蓄着有点泛红的络腮胡子,在一旁看着,也是面带微笑。他们肯定是好人。
“当然可以,上来吧”我说。“一个坐前面,一个坐后面,我的后座上有些零碎的东西。”
“你是个真正的慈善家。”鹰钩鼻子高兴地说,他把枪从肩膀上取下来,在我旁边坐下了。络腮胡子朝后座上看了看,有点犹豫地说道:“'口歪',你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挪开点?”
我倚在座位的靠背上,把睡袋和卷起的帐篷拿开,给他腾出了一块地方。他小心地坐下,把枪夹在腿中间。
“把门关紧点。”我说。
一切停当。我发动了汽车。
鹰钩鼻子转过身来,打开了话匣,说乘汽车比徒步走舒服多了。他的话一下子活跃了气氛。络腮胡子一边咕哝着表示赞同,一边不住地砰砰关门。“把雨披拿出来”我通过后望镜看着他,提醒说。“你把它夹在门里了”,5分钟以后,一切终于妥当了。我问:“离索洛维斯大概还有10公里路吧?”
“对,”鹰钩鼻子答道,“或者10公里多点。不过,路不怎么好走,大多是走卡车的。”
“还可以嘛。”我不同意他的话。“别人还说我根本就没法通过这条路呢。”
“即使在秋天,你也可以走这条路。”
“从这儿起,或者说从科罗贝茨起,一直都是平坦的烂泥路。”
“今年夏天雨少。干旱使得什么东西都干透了。”
“听说,扎托列耶那边下过几阵雨。”络腮胡子在后座上插话说。
“你听谁说的?”鹰钩鼻子问。
“听默林说的。”
他们俩都会意地笑了。我摸出烟,点着后,给他们每人递了一支。
〃Clare Tsetkin 牌的。”鹰钩鼻子说,他仔细地看了看烟盒。“你是从列宁格勒来的吗?”
“是的。”
“来旅游吗?〃
“对。”我说。“你——你们就住在附近吗?”
“我是当地人。”鹰钩鼻子说。
“我是摩尔曼斯克人。”络腮胡子插话道。
“对于从列宁格勒来的人来说都是一样—都是北方,无论是摩尔曼斯克还是索洛维斯。”鹰钩鼻子说。
“噢,那倒不全是。”我话说得很礼貌。。
“你准备在索洛维斯玩几天吗?”鹰钩鼻子问。
“当然,”我回答说。“我就是要去索洛维斯。”
“你那儿有亲戚朋友吗?”
“没有,”我说。“就是等几个一起到那儿去的朋友。他们沿海旅行,约好在索洛维斯会面。”
我看见一堆石头横在前面,急忙刹车,喊道“坐稳了!”接着汽车一阵狂颠。鹰钩鼻子的鼻子撞在了枪管上。发动机轰隆轰隆地响着,汽车底盘下面石块飞溅。
“可怜的破车。”鹰钩鼻子说
“没办法。”我说。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自己的车在这种路上行驶的。”
“我愿意。”我说。刚刚铺好石子的那段路走完了。
“噢,原来这不是你的车。”鹰钩鼻子猜测说。我看出他的语气有点失望,因此很生气。
“如果买了汽车仅仅在大路上开,又有什么意思?有大路的地方,一定不会有什么乐趣,有乐趣的地方——一定没有大路。”
‘那当然,那当然。”鹰钩鼻附和地随声应道。
“把车子当神一样供起来,是再蠢也没有的了。”我继续说。
“是的,”络腮胡子说。“但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想的。”
我们开始谈论汽车。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如果买汽车,最好买GAZ…69型的,可惜这种车不对公众出售。过了一会儿,鹰钩鼻子问道:“嘿,你在哪儿工作?”
我回答“在科罗索工作。”
鹰钩鼻子惊喜地叫道:“原来是位程序编制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听我说,离开你的研究所,跟我们一起干吧。”
“有什么优越条件可以提供吗?”
“我们有什么?”鹰钩鼻子转过脸问道。
“我们有第兰代‘奥登’。”络腮胡子说。
“这种机器是不错,”我说。“它一直工作得很好吗?”
“那,我该怎么说呢…”
“我明白了。”我说
“其实,我们还在给它排除故障。”络腮胡子说。“呆在我们这儿吧,让我们合作把它修好。”
“你的调动,我们很快会安排好的”鹰钩鼻子补充说。
“你们在搞什么项目?”我问。
“科研项目——研究人类幸福的源泉。”
“原来如此。”我说。“是和太空有关的什么东西吧?”
“这我们也搞。”鹰钩鼻子说。
“你知道别人提供些什么——棒极了'”我说。
“大城市,高薪水吧。”络腮胡子压低声音说道,不过我还是听到了。
“别,”我说,“别以钱论事。”
“没有,真的没有,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络腮胡子连忙说。
“这是他开玩笑的方式”鹰钩鼻子过来打圆场。“没有什么地方比和我们在一起工作更开心了。”
“何以见得?”
“我敢肯定。”
“我可没法肯定。”
鹰钩鼻子咯咯地笑了。“好了,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谈,”他说。“你准备在索洛维斯呆很长时间吗,沙沙?”
“最多两天。”
“那么我们在最后一天再谈。”
络腮胡子说道:“我个人认为这是老天有意安排的。我们
走在树林里,刚好碰到一个程序编制员。我想我们一定有缘。”
“你们真的这么需要程序编制员吗?”我问道。
“需要极了。”
“那么,我和我们那伙人谈谈。”我说。“我知道他们有些人
对现在的工作很不满意。”
“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程序编制员,”鹰钩鼻子说。“眼下很缺程序编制员,所以他们也给宠坏了,但我们不需要不听指挥的编制员。”
“那就更难了。”我说。
鹰钩鼻子掰着手指头说:“我们需要这样一个编制员:第
一,不能娇生惯养;第二,要自愿;第三,愿意住公寓。”
“第四,”络腮胡子接着说,“可以拿120卢布的薪水。”
“有没有补贴?”我问。“或者,荣誉什么的?你们要知道你
们这是千里挑一啊!”
“我们就需要那一个。”鹰钩鼻子说。
“如果有900个这样的呢?”
“那我们都要。”
两边的森林迅速地向后面倒去。我们过了一座桥,继续往前开。现在路的两边是长着土豆的农田。
“现在已经9点了,”鹰钩鼻子说。“你打算今晚在哪儿过夜。”
“就睡在车上。商店晚上开门吗?”
“商店都关门了,”鹰钩鼻子说。“你可以睡在我们的公寓里,”络腮胡子说。“我房间有张空床”
“不过,你不能把车停在公寓附近。”鹰钩鼻子说。
“是的,我想是的。”络腮胡子一边说,一边私下咯咯笑着。
“我们可以把车停在那边警察局附近。”鹰钩鼻子说。
“还是废话少说吧。”络腮胡子说“我是说着玩儿的,你也那么跟着。怎么把他带进公寓呢?”
“对,对。真该死!”鹰钩鼻子说。“这的确是个问题。工作了一整天,总是丢三落四的。”
“怎么把他带进去呢?”
“就是有些事情你不能做。”鹰钩鼻子说“记住,不要碰沙发。还有你不是克里斯托瓦尔组织的成员,我也不是……”
“别操心了,”我说。“我在汽车里过夜也不是头一回了。”
突然,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极想舒舒服服地在床上睡一夜,因为我在睡袋里已经整整睡了四夜了。
“有了!”鹰钩鼻子说:“嗬嗬,鸡腿小木屋①。”
“对!”络绍胡子也大声叫道。“和他到卢霍莫里耶去一趟。”
“真的,我能在车上过夜。”我说。
“你一定要睡在房间里,”鹰钩鼻子说,“睡在比较干净的
床单上。我们总得报答报答你吧……”
“你总不至于让我们塞给你一块卢布。”络腮胡子说。
我们进入城里。街道两旁随处可见古代坚固的栅栏,还有很大的木头房子。房子木头已经发黑,窗户很狭窄,正面镶有金丝饰品,屋顶一律雕刻着木头公鸡。偶尔还看到一些砖砌的建筑,肮脏不堪,使人想起“粮仓”这个差不多快给人忘记的字眼。大街笔直宽敞,命名为“和平希望街”。前面是市中心,可以看到一些两层楼的房子,中间有个露天广场。
“到前面一条巷子向右拐。”鹰钩鼻子说。
我发出转弯的信号,刹住车,然后右转弯。这条路上杂草丛生,有一辆崭新的乌克竺汽车安详地停在一扇大门前。门牌
号码都挂在门边上。号码数字印在生锈的马口铁上,模糊不清。巷子的名字很别致,叫卢霍莫里耶街,②巷子很窄,挤在坚固的栅栏中间。这些栅栏一定是瑞典和挪威海盗人侵本土时建起来的。
…
①苏联民间故事中的小屋
②苏联文学中一个神秘的地方
…
“停车。”鹰钩鼻子说。我连忙刹车,他的鼻子又撞在了枪管上。“好了,”他边揉着鼻子边说。“你在这等我,我去安排
下”
“真的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最后一次坚持道。
“别再争了。沃罗迪亚,别让他跑了。”
鹰钩鼻子钻出汽车。他弯下腰,挤进一扇低矮的门。房子隐在灰色的高大栅栏的后面,一点也看不见。边门倒是出奇的大,足够一个火车机头通过的。边门是用生锈的铰链固定的,每个铰链都有石块那么重。我读着招牌上的字,越发感到惊奇。一共有三块招牌。左边那扇门上有一块蓝色的银字招牌,样子很庄重,招牌上厚厚的玻璃闪着阴森森的光。上面写着:
斯里茨
鸡腿小木屋
索洛维斯文物陈列馆
右边那扇门上挂着一块生锈的铁皮招牌,上面写着:卢霍莫里耶街13号,N·K·戈旦尼希。①这下面还有一块胶合板,上面用墨水写着:
疯猫
管理委员会
“是什么样的猫?”我问道。“这是不是个高新技术委员会?”
络腮胡子又吃吃地笑了。“关键问题是——别操心这些。”他说。“和我们在一起刚开始都有点新奇,时间一长就适应了。”
①苏联民间故事里喷火的龙
我下了车,去擦挡风玻璃。我突然感到头顶上有东西在走动。我抬起头来,看见一只高大的雄猫正惬意地站在前门上面,这么大的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它舒舒服服地蹲好后,黄黄的眼睛冷漠而又厌恶地看着我。“咪一咪一咪”我生硬地唤了几声。它出于礼貌冷冰冰地张了张多齿的大嘴,喉咙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嗥嗥声。接着,它转过身去向院子里看了看。这时,我听到鹰钩鼻子在叫:
“巴西尔,老伙计,帮帮忙怎么样?”
门门哗啦啦地响了。那猫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跳进了院里。门很笨重,摇摇晃晃,发出的声音很刺耳,甚至有点可怕。
鹰钩鼻子绷紧的脸涨得通红,他推着门,左边的那扇门缓慢地打开了。
“慈善家!”他叫道“把车开进来吧l”
我又坐到车上,慢慢地将汽车开进了院子。院子很开阔,最里面有间木头房子。房子前面长着一棵粗壮的橡树,树冠枝叶茂密,挡住了屋顶。一条石板小径绕过橡树通向这间房子。小径的右边是个菜园,左边是个草坪,中间有个井棚,还有辘轳,年长月久变得黑乎乎的,长满了青苔。
我把车停在边上,关掉发动机走下车来。络腮胡子沃罗迪亚也从车里钻出来,把枪靠在车旁边,抖了抖身上的帆布背包。
“好了,没事了。”他说。
鹰钩鼻子哼哧哼哧地关着门,门又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觉得很不自在。
“嘿!老板娘来了!”络腮胡子叫道。
“你好娜依娜大娘,亲爱的基耶芙娜!”
老板娘离我们还很远。她缓缓地向我们走来,拄着一根拐杖,上面有许多节巴。她脚上穿着一双用毡做的长统靴。她脸上爬满了皱纹,像一张黑色的网。鼻子凸起,像一把镰刀,尖尖的,弯弯的,一双眼睛暗淡无光,犹如患了白内障。
“欢迎,欢迎,年轻人。”她说话声音低沉,却非常洪亮。“是新来的程序编制员吗?你好,朋友。欢迎你,请随便!”
我欠了欠身子,觉得还是不说话的好。老巫婆脖子上围着一条黑围巾,头上裹着尼龙头巾,上面绣着一个古怪的图案,并且用好几种语言写着:布鲁塞尔世界市场。她嘴上面和下巴上还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撮胡子;身上穿着件黑色细平布做的衣服和一件碎布东拼西凑而成的马甲。
“事情是这样的,娜依娜·基耶芙娜。”鹰钩鼻子说,一边擦着手上的铁锈。“这位新伙伴要在我们这儿住两夜,让我介绍一下……嗯……”
“免了。”这个瘦老婆子一下子把话打断了。她用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我,说:“我自己会看。普里瓦诺夫·亚历山大·伊凡诺维奇。生于1938年,男,俄罗斯人,共青团员,不对,不对,现在还没有加入,一直没有加入。不过将来一定会对政治感兴趣的。宝贝,这是条漫漫长路。好宝贝,有个红头发用心歹毒的人是你的对头,你要尽量避开他。你不想和我握握手吗?亲爱的……”
“哼!’鹰钩鼻子大喝一声,瘦老婆子连忙闭上了嘴。
“就叫我沙沙吧……”我从牙缝里挤出早已想好的话。
“他睡哪儿?”瘦老婆子问。
“当然是那间空房间。”鹰钩鼻子有点恼火地说道。
“出了事,谁负责?”
“娜依娜。基耶芙娜!”鹰钩鼻子大声吼道,声音很像地方上演悲剧的演员,极富感情色彩。他把瘦老婆子一把夹在腋下,拖着她向那间房间走去。他们边走边吵着。
“我们都同意了。”
“如果他把东西偷走了怎么办?”
“你安静点好不好!他是个程序编制员,你明白吗?受过良好的教育!”
“他要是咂嘴怎么办?”
我感到很尴尬,便转过身来,朝着沃罗迪亚沃罗迪亚在一旁咯咯地笑着。
“真有点不好意思。”我说。
“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他还想说点什么,这时瘦老婆子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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