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克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爵爷,也带上我吧。我改换职业也许晚了点。可是我很会摆弄吉耳蛇。我会替您运送所有的蛇,随便到哪儿都行,哪怕是运上喜马拉雅山的山顶。请放心吧,第四百二十一号现在永远从地球上的人名表里勾去了,就剩下汪道克了——”
他留心听了听。一辆摩托车正沿着马路朝着别墅开来。
六
米格里走进屋里,手里拿着一个小银托盘。
他郑重他说道:“爵爷,电报。”
巴灵顿从托盘上拿过电报,打开看了一下,接着很快地站了起来,“米格里!”
“是,爵爷。”米格里恭敬地鞠了个躬。
巴灵顿吩咐道:“马上叫辆汽车来!给我穿上衣服。你跟我——”
巴灵顿看看汪道克,又看看我,后来又看看汪道克,接着就果断地说道,“汪道克跟我去。汪道克,照你看,从哪条路线走比较近?”
“爵爷,坐汽车到东岸的航空港。从那儿飞到里斯本①。然后飞到摩洛哥。沿着非洲北岸、埃及、苏伊士运河飞到斯里兰卡,再从科伦坡②坐三个钟头的快速水上飞机飞到仰光——”
「①葡萄牙的首都。在葡萄牙西部,旁依大西洋,是葡萄牙的重要商港和军港。风景优美;气候温和,人口79万(1950年)。——译者」
「②斯里兰卡首都。——译者」
巴灵顿说道:“说得对。我们在里斯本打电报告诉丽兹说我们起飞了。平格尔,你不要难过。我不会永远和你分别的。我还要回来。我知道,我的故乡需要我。平格尔,在埃绍夫,有件高兴的事在等着你哪。你暂时和米格里在这儿住一住,他会照料你的生活。明天早上你先回家去看看。我留下你来帮助米格里,委托你们两个人看守这所房子。我回来的时候,希望看见一切都井井有条。”
我热情地高声说:“您放心吧!”
就像仓促出发之前总要发生的那样,我们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我只顾忙着帮助米格里,连汽车来到时发出的喇叭声都没有听见。
大家拿着出门人的皮箱走下山去。我趁机把汪道克拉到一边,紧握着他的手说道:“汪道克,你听着,要是你再捣鬼,我非臭揍你一顿不可。”
“平格尔,人格担保。再见吧!”汪道克果断地看着我,突然拥抱了我。接着他们就走了。
我在饭厅里一直坐到第二夭早上。头一天晚上,米格里请我吃了顿非常丰盛的晚餐。
关于他女儿丽兹的详细情况,凡是我知道的,我都讲给他听。
他给我看一张照片:丽兹穿着花条睡衣站在屋前的凉台上,手里拿着一条正在睡觉的不伤害人的捕鼠蛇。
这张照片看来很动人,可是米格里却唠叨说:“跟谁跑到一块照相去了。跟条蛇。这个疯丫头!”
米格里对我说了许多关于巴灵顿勋爵的事。
“他是个孤僻的人,所以没有朋友。可是他对我,对你父亲,对我的女儿一向很好。平格尔,他也很喜欢你。告诉你吧,他叫我把你的工钱用你的名义存在埃绍夫银行里,还添了些钱。平格尔,你多少有点钱来组织个小家庭了。”
接着就说起我爸爸的事和他死前的光景。
最后,当米格里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我痛哭了一场。我哭我那可怜的爸爸,活着的时候简直就没有过过真正舒心的日子,不过同时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感到幸福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我这天夜里,眼睛中充满了忧郁,充满了对波普的嫉妒和担心。疲乏的我在软椅中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唤醒了我。我洗了个澡,刮了脸,又梳了梳头发。米格里给我拿来一套衣服。后来我就跟他告别了。
我下了山,朝着埃绍夫走去,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我觉得,没什么可忙的。应该等铺子开了门再说。我要买点小礼物送给舅舅、奥莉维雅跟——
可是一摸口袋,我才知道口袋是空的。我身上连一个便士也没带。这使我很不痛快,因为银行要到十二点才开门。
我静静地沿着多石的小路走着。我又走到了被火烧掉的老橡树的树桩附近,绿茵如毯的紫罗兰在清晨鲜花盛开。我摘了一束这种还沾润着夜间露水的娇嫩的花,心旷神怡地嗅着它们的清香。故乡清新的空气随着芬芳的气息沁人心脾。儿童和少年时代的印象像旋风似的向我扑来,我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些地方,似乎一直都在这里——
我迈开大步,简直像跑步似的沿着马路往下走去。太阳不知怎地特别明亮,好像正为我的归来感到高兴。我跑过小桥以后就站住了。我想看看埃绍夫,可是忽然看见了爱吉。
她的面色苍白,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朝我迎面走来。
我一面向她跑过去,一面叫道:“爱吉!”
她怯生生地朝着我抬起那双大眼睛。接着脸上现出了孩子一般的幸福的微笑。
她低声念叨道:“平格尔!亲爱的平格尔!”
我们互相拉着手。
“爱吉,我回来了。”看你长得多大啦!都认不出来了。“
“可是你——可是你一点都没有变。就是——”她低下了头,“就是变得更——更好看了。”
我把那束紫罗兰递给她,向她问道:“你等着我了吗?”
“谢谢你,亲爱的,”她低声说,她那温暖的嘴唇一瞬间亲到我的脸上,“当然等着啦。”
我们沿着马路慢慢地走着,我真希望这样的时刻一辈子继续下去。
爱吉说道:“我一直等着你。可是前天你到我服务的那个卖货亭去——你告诉波普说他的帆艇漂到海里去了,接着你马上就跑了——”
我问:“难道你认出我来了吗?”
“平格尔,我怎么能认不出你呢?不过我想,你架子大了,现在不想理我了。所以我决定也不理你。可是今天——唉,我不知道怎么就跑到小桥这儿来了——”
我们相视着笑了起来。
我说:“爱吉,你知道吗——我经过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一下子也说不完。现在我在想一件事:我这次出外值不值得呢?因为幸福就在这儿,就在我的身边——”
爱吉郑重地回答道:“平格尔,值得的。我们都对我们的友谊作过许多考虑。我们的友谊和从前不一样了,变得更美满、更巩固了。亲爱的,别争辩。我了解你,比你自己还清楚。”
我们就这样走回家去。舅舅看见我的时候叫了起来:“哎呀呀,太好啦!外甥回来啦!你还活着哪,孩子!”
老奥莉维雅一边亲着我,一边高兴得号啕大哭起来。
当刚见面时候的欢乐平静下来以后,舅舅说:“外甥,你来得真凑巧。联合银行给你来通知了——”
我问:“银行来的?”
“是啊——汇款。信差瞎说八道,我才不信有那么多钱——”
我想起了巴灵顿,就问道:“本地汇来的吗?”
舅舅催我道:“你现在就去吧,你自己会知道。”
爱吉答应等着我,于是我就到银行去了。
营业部主任一听见我的名字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平格尔先生吗?可不是吗——可不是吗——我们已经给您送过三次通知书了。从好莱坞给您汇钱来了。还有一封信——平格尔先生,希望您在我们这儿开个活期存款的户头。”
我焦急地要求道:“请把信给我!”
信中原来这样写着:
“平格尔先生台鉴:
谨通知阁下,兹因——算了吧,老弟,我不会写文言文的信。你是我一个顶亲密的学生,还是跟你来白话儿吧。
这是你大哥克利浦斯给你写信哪。好吗,小伙子。我想,你到底闯回你们那个小城了吧。咱们的律师戈德文从他朋友格列哥侦查员那儿打听到你的地名,告诉我啦。他们俩都叫我给你捎好,特别是格列哥。你托的那个比恩(我不认识这家伙)把你对格列哥的意见告诉了他,他很得了点好处。
我给你写信,是要跟你讲点儿事情,这些事儿,我猜你接到汇款的时候,准想知道知道。
你知道吗,你头一趟上法庭的时候,我们那位电影剧本大王霍尔利正坐在记者席里头。什么风把他吹去的,现下他可说不清了。据那帮专门说人家坏话的家伙说,他的内燃发动机是专门靠着酒气来发动的。那天,咱们的霍尔利正坐在法院里发愁。他心里后悔得不得了,因为他把预付的电影剧本稿费花光了,可是电影剧本才写了一个开头。后来你忽然对法官说你是‘比空气还轻的人’。于是霍尔利的心里就忽然豁亮了。神圣的创作灵感,就像天堂里结满金苹果的苹果树一样,在他脑袋里成长起来。就在那时,他把剧本的情节想好了。剧情可真紧张。平格尔,我们都是说干就干的人。过了一会,我们就把戈德文请来替你辩护了。他虽然出了一身大汗,可是对付得挺好,绝对占了法官的上风。
说得简单点吧,一宿之间,霍尔利就把电影剧本写好了。第二天电影皇帝查理已经在摄影场里上镜头了。因为怕你发慌,所以当时什么都瞒着你。可是,查理不敢在空中翻跟斗。他对运动太外行了。所以片子里头顶精彩的镜头——玩命的空中飞人——得由你来替他表演。这个片子可能有两种不同的收场。你要是掉进盐水槽,收场就是喜剧,你要是摔到外边,收场就是悲剧。片子的情节并不太复杂。还没开拍,报上就天花乱坠地登它的消息了。我扮演你的爸爸,这是个百万富翁。电影明星芙洛莉亚扮演你的妈妈。在片子里,她要央求你别跳。我跟你走进演技场的时候,她不是蹦出来了吗。干脆说吧,一切都挺顺利。有机会你也瞧瞧自己演的电影。查理化装得很棒,挺像你。
现在给你寄去你应得的报酬。那一跳给一万元。你演那个角色,就一句话给一千。你说过两句话,所以给两千。经理处一共给你寄去一万二千元。钱收到以后可要来信——”
接着克利浦斯说了个新编的表演节目,而且说,他希望还能在演技场上看见我。
我惊奇得无以复加,拿了一本簇新的支票簿就回家了。
到了家里,我坐在爸爸的软椅上,把命运突然赐给我的幸福说了一遍。
舅舅在吵吵闹闹地表现了他的欢悦以后,问我道:“喂,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看看屋里,看看窗前的树,看看这些亲爱的人,然后回答道:“我不想跳水台,不想蛇园子,不想拿性命去表演空中飞人,也不想更多的支票本。我想跟爱吉小姐结婚,而且越快越好。”
舅舅把他的烟斗抛到了半空,奥莉维雅流下了眼泪,爱吉涨红了脸。
可是我们安宁的家庭生活并没有过上多久,我和爱吉享受幸福的时间也并不长,战争就爆发了。
舅舅和我的恩人巴灵顿预料的事情应验了。埃绍夫海湾里出现了法西斯的潜水艇。法西斯的飞机对我们的和平城市扔下了炸弹。
战争刚一爆发,我们就都起来保卫祖国。
波普最后担任了海防军舰的副舰长,获得了许多光荣的奖励。
舅舅参加了当地的防空工作,而且在埃绍夫市青年军事训练工作中出了很多力。
我也穿上军服,到军队里去工作。
我的爱吉和我们新生的孩子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巴灵顿回来了,帮助他们度过了艰难的岁月。
后来战争结束了。我当了已灵顿的助手。
我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现在是个生物学博士。
在这一段时期中,我又看见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可是最惊人的奇遇却是汪道克经历的。
要是我的爱妻希望的话,也许在哪一天晴朗的早晨,我还要拿起笔来接着写我的笔记——
萨姆·平格尔的笔记到此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