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边的几排人开始骚动起来了。一个瘦骨鳞峋、眼球凸露、干瘪的肢体穿着一件过短小的上衣的公民挤上前来。跟在身后的一个警察缓慢而费力地从人群中钻出来。拜厄利生气的向警察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向前挤。
那个瘦子已经冲到了阳台的下方,在一片人声嘈杂之中听不清他在讲些什么。
拜厄利朝着弯下身去问道:“您说什么?如果您是向我提问题,我可以回答。”他转向吩咐站在他旁边的一个警察:“请把他带到这儿来。”
人群激荡起来。从囚面八方传来“静一点,静一点!〃的喊声。这喊声开始和嘈杂的喧嚣混成一片,随之便渐渐安静下来。这个瘦子面颊啡红、气吁吁地站到了拜厄利的跟前。
拜厄利说:“您要提什么问题吗?”
瘦子两眼盯着他,用暗哑的声音说:“我要你打我!”
他突然用力地把下巴往前一伸:“你倒打啊!你说你不是机器人,你就证实这一点吧!你是不能够打入的,怪物!”
出现了一片奇怪而空虚的死寂。拜万利打破了这种寂静,说:“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打您。”
瘦子粗野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不会打我的!你不打我!你压根儿就不是人!你是个人造的怪物!”
史蒂芬·拜厄利咬紧牙关,当着广场上众目暌暌的数千人以及千百万的电视观众,抡起手掌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那瘦子一个跟斗向后滚去。他原来的那副神气全然不见了,满脸只是一副茫然无措、大惊失色的神情。
拜厄利说:“我很遗憾……先把他抬到房间去好好安顿一下,待我演说完了之后,我想和他谈谈。”
正当苏珊·卡尔文博士调转车头离去的时候,只有一个采访记者从这种被惊呆的气氛中清醒过来,急忙追着向她大声地提了一个问题,可是她没有听清。
苏珊·卡尔文博士回过头来喊了一声:“他是真人!”
这一句话已经足够了。采访记者们急忙跑开去。
讲演被中途打断的部分也全部讲完了,但谁也没注意听他讲了些什么。
卡尔文和史蒂芬·拜厄利又会过一次面——那是在拜厄利宣誓就任市长的一星期以前。当时已是深夜时分。
卡尔文博士说:、“您好像根本不累嘛!”
新市长芜尔一笑:“我还可以坚持一阵子。不过您不要告诉奎因就是了。”
“我不会说的。您提到奎因,倒使我想起了他的一个很有趣的说法。可惜他这个说法被您给推翻了。我想,您是知道他那套论调的。”
“不完全知道。”
“他这套论调很富有戏剧性。他说,史蒂芬·拜厄利曾是个青年律师,出色的演说家,伟大的理想主义者,并热衷于生物物理学。拜厄利先生,您对机器人学有兴趣吗?”
“只是从法学的角度。”“可是,他说的那一位史蒂芬·拜厄利对此很有兴趣。不料发生了车祸。拜厄利的妻子丧了命,他本人的情况更糟:两腿残疾了,脸也变成了丑八怪,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还忍受着理智上的痛苦。他拒绝作整容手术,从此深居简出,避开人世。他的事业也完了,留给他的只有他的智慧和双手。后来不知他用一种什么方法研制成了正电子脑,是一种能够解决伦理道德问题的极其复杂的大脑。这是机器人学方面最尖端的成就。他在制成这种大脑的基础上,又搞了个躯干。他训练它干他自己所能干的一切事情,很快就训练成功了。他把它以史蒂芬·拜厄利的身份派遣到世界上来,而自己仍作为他的老师——一个从来没有被人们发现的残疾人……”
“不幸的是,”新市长说,“我打人这一举动,把这一切全推翻了。
现在从报纸上来看,你们已经正式认定我是一个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您能讲给我听听吗?这不会是一种偶然的巧合。”“不,不完全是巧合。工作大部分还是奎因做的。我的人开始只是悄悄地放出了点风,说我一生中从来没有打过人;说我根本就不会打人;说如果在我受到别人侵犯的时候也不还手的话,那就将证明我是个机器人。所以,我才安排了自己公开发表演讲这样带有种种宣传色彩的愚蠢行动。因此,几乎可以断定必然会有那么一个傻瓜来上钩的。实际上,这真是一种廉价的把戏。在这种情况下,全靠人为的虚张声势。当然,感情因素,正如所期望的,对我在这次选举中获胜是起了保证作用的。”
机器人心理学家点了点头。
“我看,您已经涉足到我的学术领域了——对于任何一个政治家来说,这大概都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对这种结果总还是感到遗憾。
我喜欢机器人。我对它们的热爱远远超过对人们的热爱。如果能制造出一种能担当社会行政长官的机器人的话,那它必定是社会行政长官之中的佼佼者。根据机器学定律,它不会伤害人,一切暴虐、贿赂、愚蠢和偏见与它都将是不相容的。尽管它本身是不朽的,但他任职一定时间之后也会自行引退,因为它不愿让人们因知道上个机器人在统治着他们而在感情上受到损伤。这岂不是很理想的事吗!”
。‘除非是机器人由于自己大脑的根本缺陷而不能胜任的工作。
因为正电子脑就其复杂程度来说毕竟还不能和入的大脑相比。”
“它最好是有个顾问。即使是人的大脑,离开了助手也难以发挥他真正的治理能力。”
拜厄利严肃地看了看苏珊·卡尔文。
“您为什么发笑,卡尔文博士?”
“我笑的是奎因没有把一切都预料到。”
“您是想说,对他编造的故事还可以作些被补充吗?”
“是的,还可以作一点补充。奎因所说的这个史蒂芬·拜厄利,这个残疾人,出于某种不便告人原因,选举前在城外躲了三个月,他恰巧是在您举行那次著名的讲演时回来的。而归根结底还是可以把他已经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何况这次任务是简单得多了。”
“我没有完全懂您的意思。”
卡尔文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看样子她是准备要走了。
。·我想告诉您,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机器人可以打人而不违反第一定律。只有在一种情况下……”
“在什么情况下?”
卡尔文博士已经走了门口。她平心静气他说:“当这个被打者也不过是一个机器人的情况下。”
她开朗地笑了笑,清矍的脸上顿时显得容光焕发。
“再见吧,拜厄利先生。我希望五年之后,在选举世界协调人的时候,还能投您一票。”
史蒂芬·拜厄利微微一笑”“这还为时尚早……”
苏珊·卡尔文出去之后,门就关上了。
我惊讶不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是真的吗?”
“从头到尾千真万确。”她回答道。
“这位伟大的拜厄利,居然是个机器人?”
“咳,这是永远也无法了解透彻的。我想它是机器人。但是,当它决定要死的时候,它毁掉了自己的躯体,这样一来,现在就根本无法找到证据了。而且,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您要知道……”
“您对机器人也有偏见。这是没有道理的。它是一个很好的市长…就是这样,”苏册·卡尔文站起来边说,“我看到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当时可怜的机器人还不会说话呢。以后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是看不到了。我快不行了。今后的发展你们会看到的。”
以后,我就再没有见到苏珊·卡尔文。一个月以前她去世了。
换个角度
罗格来看他爸爸,一半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他爸爸可能不那么忙,另外他想知道是不是一切正常。
罗格的爸爸不难找,因为所有和那个巨型计算机蒙绨维克一起工作的人们和他们的家庭都住在地面上。他们自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城市,住着能解决世界上所有问题的人们。
周日招待员认识罗格,“要是你想找你爸爸的话,”她说,“他在L走廊,但他现在可能很忙,没空见你。”
罗格想不管怎样试一下。走廊里比工作日显得空多了,很容易找到哪里有人在工作。他听到一个房间里传来男男女女的声音,于是探头向门里望去。
他马上就发现了他爸爸,他爸爸也看见了他。他看起来并不很高兴,所以罗格认为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嗨,罗格,”他爸爸说,“恐怕我现在很忙。”
罗格爸爸的老板也在那里,他说:“行了,艾肯斯,休息一会儿吧。你在这上面已经花了九个小时了,还一点进展也没有。带这孩子到小吃部吃点什么,打个盹再回来。”
罗格的爸爸看起来不太情愿。他手上拿着个仪器,罗格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工作的,但知道那是个现行模式分析器。罗格能听到蒙绨维克到处在咯呼咔呜地响着。
但罗格的爸爸还是放下了分析器,“好吧,来,罗格。我带你去吃个汉堡包去,让这些聪明人去忙吧,看他们没有我能找出什么错来。”
他停了一会洗洗手,然后他们坐在了小吃部里,面前摆着大汉堡、炸薯条和苏打饼。
罗格说:“爸爸,蒙绨维克出问题了吗?”
他爸爸沮丧地说:“我们还没检查完呢,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可它看起来在工作啊,我的意思是,我听见它的声音了。”
“哦,没错,它是在工作,它只是并不总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罗格今年十三岁,四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上计算机课了。有时候他真讨厌这门课,真希望自己生活在二十世纪,那时侯的孩子们可不用上这门课。——但有时候和他爸爸谈谈是有用的。
罗格说:“假如只有蒙绨维克知道答案的话,你怎么知道它并不总能给出正确的答案呢?”
他爸爸耸了耸肩,有一阵子罗格以为他会说这很难解释而不再谈论下去——但他几乎从来没有这么干过。
他爸爸说:“孩子,蒙绨维克可能有一个大得象个工厂的大脑,但它并不象我们的这么复杂,”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有时候,它能给出我们凭人工一千年也算不出来的答案;但同样有时候什么东西在我们脑中一响,然后我们说,‘哇喔,这儿有问题!’然后我们再问蒙绨维克,而它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你知道,要是蒙绨维克是对的,同样的问题我们应该得到同样的答案。现在有不同的答案,那么就必然有一个是错的。”
“现在的问题是,孩子,我们怎么能保证我们总是能发现蒙绨维克出错的时候?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些错误的答案从我们手中溜了出去?我们可能依赖于它的答案去做什么事情,而在五年之后才发现悲惨的结果?蒙绨维克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我们找不出来。而这个问题会越来越糟糕的。”
“为什么会越来越糟?”
他爸爸吃完了汉堡开始一块一块地吃薯条。“这是我的感觉,孩子,”他沉思着说,“我们造它的时候用错了智能模式。”
“嗯?”
“罗格你看,要是蒙绨维克象人一样聪明,我们可以告诉它,然后不管错误多么复杂我们可以一起找出来。而要是它象一个机器一样机械,它出错的时候会简单得多,我们也很容易找到。麻烦在于,它是半智能的,象个白痴一样。它足够聪明能够犯极其复杂的错误,但不够聪明能帮助我们找出错误所在。——这就是错误的智能模式。”
他看起来十分沮丧,“但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不知道怎么将它变得更聪明一点——现在还不能。我们也不敢把它变得更苯些,因为世界上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我们提出的问题极其复杂需要蒙绨维克全部的智慧去解答。把它变苯些会造成灾难的。”
“要是你们关掉蒙绨维克,”罗格说,“然后极其小心地全面检查它的话——”
“我们不能那么做,孩子,”他爸爸说,“恐怕蒙绨维克必须不分昼夜二十四小时运行。我们手里已经积压了一大堆问题了。”
“但要是蒙绨维克继续出问题的话,爸爸,难道不是必须要关机吗?要是你不能相信它所说的——”
“好了,”罗格的爸爸摸着罗格的头发,“我们会找出问题的,老毛病了,别担心。”但他的眼睛却实在是很担心的样子,“快点吧,吃完了我们赶紧走。”
“但是,爸爸,”罗格说:“听我说,要是蒙绨维克只是半智能的,为什么说它是个白痴?”
“要是你知道我们怎样指引它工作的,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这是一回事,爸爸,没准这不是看待它的正确方式。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也知道的没那么多,但我不是白痴。也许蒙绨维克并不象个白痴,而是象个孩子!”
罗格的爸爸笑了,“这是个有趣的想法,但这有什么不同吗?”
“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罗格说,“你不是白痴,所以你不知道白痴的想法;但我是个孩子,也许我知道一个孩子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
“哦?孩子是怎么想的呢?”
“这样的。你说你们必须让蒙绨维克二十四小时工作。它要是机器是没问题的。但要是你给孩子留了一堆作业,让他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做,他会感觉很累,无精打采而犯错误,甚至有意做错。——所以你们为什么不让蒙绨维克每天休息一两个小时不解决什么问题,只是让它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
罗格的爸爸看上去陷入深思之中。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做了一堆运算,又做了更多的运算,同时说:“你知道,罗格,要是我接受了你的说法,并将它完善的话,结果是成立的。而二十二小时准确无误的工作比二十四小时错误百出的工作也要好多了。”
他点点头,突然从笔记本电脑上抬起头来,仿佛罗格是个专家一样问道:“你确信吗?”
罗格很有信心地点头,“孩子们是需要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