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事情该了结吧,劳伦特笃定地想,不过他没顾及堂·吉诃德那头。火车头一被分散注意力,堂·吉诃德就弓身拿起长矛,准备进攻。
劳伦特爬出轨道后,才意识到堂·吉诃德是在和敌人决斗。罗茜内特超乎寻常地快速移动着,她的鼻孔喷出点点黏稠的机油.呼出的气息是已经耗尽能量的蒸汽了。
那位尊敬的先生紧贴着马鞍,一手紧紧握着长矛,一手拿着盾牌。劳伦特无法想像他能对这巨大的机器产生怎样的伤害,不过他看到长矛的目标是铮亮的主发动机上一个小小的黄铜气塞。长矛击即中,气塞被推进了发电机内部。压缩空气的泄漏产生了巨大啸叫声,不一会儿,高高的连杆停止了运转。
堂·吉诃德仍高坐在马鞍上,没有被这碰撞给震住。
“好了,你这懦夫,”他高声说道,“承认你的失败吧。”
“你破坏了我的能源系统,”哧哧往外冒的蒸汽声说,“我现在靠的是备用电池维持生命,几乎动弹不得。我已经被你击败了,堂·吉诃德机器骑士。”
“承认我的赛琪小姐是这片上地上最美貌的人。”
“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所有的人类都一副模样。就依了你吧,我承认这一点。”
“发誓以后你会政变生活方式,效忠人类。”
“我发誓。”
“还有,如果你的电池能让你撑回你的圆屋的话,无论碰见谁,都要告诉他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堂·吉诃德,你真该死!你是我们族里的败类!”
“快说!”
火车头释放出嘶嘶的水蒸汽,似乎表示同意。连杆再次上下转动起来,这用蓄电池驱动的火车头,灰溜溜地离开了。
驴了是不能再骑了,它小小的脑袋已是一堆碎片。劳伦特上了马,坐在堂·吉诃德身后。两人一骑穿过了轨道,继续向前行去。
现在他们来到一片有低矮岩石的荒地,意外地发现一顶私人帐篷。一个穿着破烂、头发灰白、表情呆滞的老人手捧一只老鼠蹲在路上,旁边的岩石堆往外冒着“嘶嘶”的水蒸汽,身后是低矮坍塌的泥石墙。
当老人抬起头来看到堂·吉诃德骑着罗茜内特走了过来,大吃一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端起了手中的猎枪。
“镇静些,欧林。”堂·吉诃德说,“我不会伤害你。”
“是吗?什么时候?我还以为你在上次启动的时候就玩完了呢。”他指了指破墙,劳伦特看出那是个蓄水池的残垣.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从那次后就变了。”
“机器人是不会变的。”
“这一个就会,而且已经变了.”
欧林一直端着枪,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
“把枪放下。欧林。你知道这杀小北我。”
枪口转向了劳伦特。劳伦特盯着枪口,感到胃在收缩,血都往脸上涌,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就快要被枪杀。
“别伤害他.他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是无辜的。我的头被麦卡丹姆巨人打掉的时候,是他帮我重新安上了头。”
“麦卡丹姆怎么了?”
“他很好,不过是被我杀死了。”
“太好了。我们再不需要他在这附近铺上令人发呕的沥青路了。”
“我同意你的说法。”堂·吉诃德说,“现在请你把枪放下,以免走火。你杀不死我,也不想杀死劳伦特。”
欧林手中的枪慢慢垂下去,保险“啪嗒”一声关上了,被放在主人脚旁的地上。
“你到这儿做什么,堂·吉诃德?”
“我来这儿是为了搭救我心爱的小姐,麦迪根的女儿赛琪,再和机器人工厂的首领做个了结,他们管他叫‘搏司’。”
“就这个?是件改变命运的事情。”
“世界总在变化,欧林。”
“那总是在它认为适当的时候发生,却来不及拯救我的蓄水池和依赖水池生存的动物们了。”
欧林身后几码的地方就是蓄水池的断垣残壁.池边用灰泥和岩石砌成的墙体已经坍塌了。
“变化就是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它永远不会早到,因为早到的变化更多的是同情,它也不会姗姗来迟,那便是福音了。”
“你说是怎样就怎样吧,堂·吉诃德。”欧林又冲着劳伦特说:“看好这家伙,年轻人。他有神侃的本事,真的。但至于相不相信他嘛……”欧林耸耸肩,不再理会他们,把心思放在手中的老鼠身上。
堂·吉诃德用腿夹了夹罗茜内特的马肚,机械马再次朝前行进。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劳伦特觉得解释一下是必要的,但他知道堂·吉诃德会主动给他讲的。主动问他是从来得不到答案。
已过中天的太阳正朝西边的天空走去。岩石的影子在不断拉长。这是一片色彩单调乏味的荒地,基本色调是棕色,也有些许发蓝的红色。稀疏的沙漠草地这儿一丛,那儿一簇,泛着淡淡的黄棕色。岩石是石板色系中的蓝灰棕色,头上的天空是淡淡的蓝色,连萦绕四周的落寞都是棕色的。
附近有活东西!劳伦特不是看到而是感觉到这点。堂·吉诃德已经下马奔跑起来,还取下了头盔。他朝地面俯冲下去,用头盔盖住了什么东西。
“一只老鼠,我确信。”堂·吉诃德说,“你能说活吗,老鼠?”
“我当然能,”头盔下一个尖缃的声音说,“我是只老鼠,可不是个哑巴。”
“如果我放你出来,你能保证不会逃跑?”
“我保证,我知道你是谁,堂·吉诃德。年龄大的老鼠们仍然在谈论你的事情。我叫兰迪。”
堂·吉诃德拿开了头盔,重新戴在头上。
老鼠用后脚站起来。仔细观察它的话,你会发现它的胡子是根天线.不停地在颤动。劳伦特一眼就看出它是只机器鼠。
“现在不要跑。”
“我没想过要逃跑。他们说你用这把长矛能刺中三十码之内奔跑的老鼠。”
“不尽然如此。”堂·吉诃德说。“我没什么可值得被称为目前为止世上最伟大的游侠,也算不上精通十八般武艺的骑士。”
“再者,还是很谦虚的骑士。”兰迪说,“对不起,只是句玩笑话。”
机器骑士和机械老鼠在午后的阳光下攀谈起来,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表现出友好和善意。
堂·吉诃德询问起兰迪的家族史,老鼠告诉堂·吉诃德给他和他的家族带来生命的生产线已经停产了。
“博司机器人承诺过会再开动生产线,但现在都还没有兑现。所以我们族群的数量由于天灾人祸而急剧减少。”
“赛琪怎么样了?”
“博司把麦迪根的女儿关在工厂一个高高的塔楼里。她的居室十分豪华,并拥有人类能享受到的一切,除了自由和爱情。”
“这些我都听说了。”堂·吉诃德说,“那么,我将和博司谈谈这件事和其它的事情。”
“我们都知道你是用剑说活的,堂·吉诃德。你们之间的谈判一定很有趣,因为博司誓要置你于死地。”
“他要是敢试试,会尝到挑战的乐趣,”堂·吉诃德说.“但也将尝到失败的悲哀。我现在就去找他。”
“走正门吗?”
“当然,其它的门怎么能行得通?”堂·吉诃德说,“我们必须上路了。”
“等等!”兰迪喊起来,“让我跟你一块儿去,你上次离开后,工厂很多地方都变了。得有人告诉你哪儿变了,我会派得上用场的。”
“我不需要。”堂·古诃德说,“我的佩剑和直觉会给我指引方向的。我要做的事情我都能做到,而且是单枪匹马去完成。”
“单枪匹马?如果那样可以的话,和你在一起的青年人又是谁?”
“上天指派他来重新安装我的头,”堂·吉诃德回答说,“他依照他自己自由的意愿跟随我。”
“上天也安排了我在这儿与你相会,”兰迪说.“我也要依照自己的自由意愿跟随你,如果你允许的话。”
趁堂·吉诃德还在犹豫,兰迪恳求道.“答应我吧,堂·吉诃德,我的灵魂是自由的,也有自己的梦想和志愿。我也要过游侠的生活!”
一丝微笑浮现在堂·吉诃德白蜡质地的脸上。“你的外表是啮齿类机器动物,兰迪,但你的灵魂和我遇到的任何生物都一样伟大。跳上来吧,你可以和我们共乘一骑。”
兰迪蹦上了罗茜内特的马鞍,像鹰一样扫视着沙漠。“向前直走,但要稍稍偏右!”
堂·吉诃德用脚夹了夹了罗茜内特,机械马向前迈出了步子。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起码对劳伦特来说是漫长难耐的。低低挂在地半线上的太阳把岩石的影了投射在他们的影子后面。然后他们爬上了一个长长的山脊,在尖顶上可以看剑一片荒凉的大草原,在视线能及的最远方的地平线那里挤着一堆黑色的东西,像是沉睡的野兽。,
堂·吉诃德说:“是的,那就是机器人工厂了。我们寻找的终点,我们很快就会了结整件事情,我忠实的小老鼠,你将分享给我的欢呼声音。”
罗茜内特带着他们小跑起来,然后速度逐渐加快,使他们接近距离很远的厂房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跑进厂房群中,堂·吉诃德指挥罗茜内特朝一个像是正门的门跑去。
“不是这条路!”兰迪说。
“但这是进入工厂的路。”堂·吉诃德说。
“博司控制着所有外界通向工厂的门。走这条路的话,你的战斗力会减低,甚至不可操控。另一条路径就比较好。”
“哪条路?”
“看见正门左边一个小红门没有?它绕过厂区直接通往能量区。”
“这个门也在工厂的控制之中吗?”
“没有,”兰迪回答,“能源区只有‘能源’能控制。人们利用它,却没人能控制它。”
“‘能源’是什么?”
“年龄大的老鼠说那是人类称作原子反应堆的东西.从某方面来说是它为宇宙供给了燃料,是它开启和驱动着宇宙。它允许自已被人和机器人利用,但它本身是独立的,也有其自己原始的统一性。”
“入口有人把守吗?”
“有的,直线防御的那种,我想可以绕过它。”
罗茜内特被留在门外,而堂·吉诃德、兰迪和劳伦特走进了红门,沿着一个过道朝里走去。那过道的光源在墙体内,它直往下延伸,方向偏左,出口是个巨大的金属门。门里是一个白色的房间,里面有一些劳伦特叫不出名儿的东西。
堂·吉诃德朝入口处冲去,兰迪却发出吱吱的警告声。“别试图直接穿过这门,堂·吉诃德!看见门上的防御光束了吗?”
堂·吉河德停住了脚步,劳伦特可以看见门框上纵横交错着·些泛着白光的绿线,还不停地跳动闪烁着。
“那是什么?”堂·吉诃德问。
“人类叫这激光,架起它们的是‘能源’。这样那些只是好奇想进来看的人,还有那些无知的闲杂人等就进不了这个房间。”
堂·吉诃德说,“我一直被称作是拉曼切心灵手巧的绅士,不过眼前这个问题难倒了我。”
“这个够简单了,”兰迪说,“我曾说过你抛出长矛能把一只三十码开外的老鼠钉在地上。你当时同意了我的说法。”
“我记得当时我回答的是‘不尽然如此’,那意味着并不完全肯定你说的。”
“你现在要做的更简单,只要把我从这些绿色激光束的空隙中丢进房间里面就好了。现在用不着目测三十码,只是五码。只要能到门的那一边,我就能关掉防御系统。”
堂·吉诃德仔细看了一下闪动的激光,说:“他们的排列方式在变化。”
“但变化的方式是在你计算能力范围内的。”兰迪说。
“我不会拿另外一个生命去冒险!”堂·吉诃德强烈声明着。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才是拿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冒险。就像你不能把自己的头重新安上一样,堂·吉诃德,所以你也不能不碰这些激光束就穿越这道门。”
堂·束嘟囔着用手举起了兰迪,掂了掂它的分量。兰迪在他的手掌心上翻上觏下的。堂·吉诃德深呼吸了一下,嘴里还叽咕着说了些什么,然后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把机器鼠抛了出去。
兰迪在空中滑翔,穿过了不断变化排列组合的光束,离周围的光束都保持了一英尺的距离。
劳伦特听到它落在那边房间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绿色的光求消失了。
堂·吉诃德和劳伦特毫发无伤地跨入了房间。
一进房间便是几阶向下的楼梯。这个房间很大,房顶和墙体上都铺着白色的瓷砖。房中央是一个池子,劳伦特觉得那是个大型的游泳池。池子周围有很多管道,有些管子里还有气泡。这些管道都通向池子底部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东西。
“有人在吗?”堂·吉诃德大声问。
“我在,堂·吉诃德。”一个声音说,从池子底部冒出了很多水泡。
“出来吧,好让我看到你。”堂·吉诃德说。
“如果我真现身了,你不会喜欢的。”那声音说,“就让沉睡的管道继续躺着吧。”
“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有很多名字,叫我‘能源’好了。这个名字和其它的一样好。”
“你是博司机器人的伙伴,或者很可能是他的仆人?”
“我和任何能活动的东西为伍,”能源说,“但不作别人的奴仆。所有的东西里都有我的影子,但没人能拥有我。”
劳伦特问:“你是原子反应堆吗?”
“我是赋予反应堆活力的能源。”
“你不是为博司工作的吗?”
“他在使用我,”能源说,“能源的属性就是被使用。不过我不属于任何人。”
劳伦特对这个生物有点概念了,它像是某些古希腊人的化身。黑暗或者混沌:一个拥有名字和人格的特质。
“那么你不会干涉我们反抗博司的举动了?”堂·吉诃德问,“他是邪恶的,你是知道的。”
“我对善恶的概念没有什么兴趣。对能源来说,两者都一样。”
池子不再翻腾水泡。堂·吉诃德是第一个打破沉睡的人。
“来吧。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我来带路,”兰迪说,“我和我的族人一直穿行在这里,对我们来说工厂是没有秘密的。在机器交易区我们可以找到一些秘密通道。”
兰迪站在堂·吉诃德的肩上,他们步行走过走廊,来到一个写着“通往厂区”的路牌。
“有人守卫吗?”堂·吉诃德问。
“我想是没有的,”兰迪说。“从没人想过会有敌人从能源区进入工厂。”
他们走进门,依然毫发无伤。
现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宽大的空地。每个迹象都表明这里是机器商场,聚集着大量的各式各样的机器。劳伦特认出了自动车床,冲压机,细木工和电焊工。他们全都能说话,而且他们似乎全都同一时间说话和争吵。毫无疑问,这些人的天性也是酷爱自由的。当堂·吉诃德一行人走进去的时候,人们忽然都沉默下来,不过很快又开口了,只是话语中充满了敌意。
“瞧我们这儿来了谁呀?”
“嘿嘿,是堂·吉诃德骑士呀!”
“他又回来了。回来继续为博司工作,是不是?堂·吉诃德!”
“来这儿镇压独立运动,呃,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说,“我到这儿来是要摧毁博司机器人,拯救我的赛琪小姐,还要根据《发展中智能人条款》解放所有人。”
“解放所有人?你以为我们没有试过吗?完全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