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投影的方式,传送到总医院,然后由总医院的专家,通过这种方式远距离为亚述诊治,将诊断结果及治疗方式回传给莱赫尔。
通常,莱赫尔会动用投影传送室,只会是因为他对那种病症或伤势无能为力。而莱赫尔是个优秀的医生,如果连莱赫尔医生都无法诊治了,那么这情况一定很严重。
维加挣扎着要下床跟过去看,被玄辛阻止。
“维加,我和尽羽去投影传送室外面等,结果一出来我们就马上过来告诉你。你受着伤,不要乱动,也别担心。亚述有专家诊治,没事。”玄辛扫了我一眼,用令人安心的语调,对维加也对我说。
维加冷静了下来,向他点一点头。我也稍微冷静了一些,随他走出病房,带上了门。
“我有点担心。他刚被推出去的时候脸色好差,而莱赫尔脸色也好难看。”我咬着下唇,眼光不知该落到哪里好。手上沾着的亚述的冷汗仿佛还没干,将他的冰冷体温传染给我,让我也紧张得觉得有点寒冷。
走廊里空荡荡的,静得有些难受,像刚才参加的叶尔莫的葬礼一样寂静。葬礼的情形一点不漏地重回我的脑海,我开始胡思乱想。亚述不会也像叶尔莫一样吧?毕竟,死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玄辛拉起我的手,合在他的掌心里,慢慢摩挲。他的手也有点冷,然而还是很温暖。我的手感觉到了暖意,渐渐被他搓得热了起来。
“结果出来之前,担心没有用。”玄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靠在墙壁上,“我们只能等,没有别的办法。”
我学着他的样子,靠在墙上,将全身的重量交给墙壁。心里轻了一些,留出空间来,否则一直被葬礼的死亡气氛占据着,会更加难熬。时间不是像流水的吗?现在怎么像结成了一块疙瘩一样,凝住不动,迟迟不肯过去。好慢,我快要受不了了。不知莱赫尔现在把影像传完了没有,不知开始诊断没有,不知总医院的专家们怎么说,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满心的无力感。
这时门大开,莱赫尔充满倦意的脸出现在门口。我和玄辛迎上去,焦虑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亚述还活着,但是……” 莱赫尔带着歉意道。我的心在猛的雀跃之后突地一顿,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但是。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活着,他不会再醒过来了。他是大脑受损了,而且不是一般的严重。” 莱赫尔艰涩地开口告知,然后反省、自责。“是我的疏忽,只看到了他的外伤,没有想过大脑受伤的问题,我失职。我已经上报了,等总医院评判我的过失。”
“莱赫尔……”我拍拍他的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昨天太乱了,还有人死了,你也有点应付不来。不全是你的失职。”玄辛也拍拍他的肩。
“你们可以去看他了。” 莱赫尔没有说什么,将我们推进投影传送室,“他完全要靠外界给他用针液输入营养来活下去。以他这种无意识的状态,我不知道他还可以支撑多久。更何况,不知道总部的人会怎样决定。”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亚述。他刚才还在和我闹,向我笑,要我对他好一点。而一转眼之间,他不会再用鄙视的眼光看着我,也不能用各式各样的语气来调侃我了。
这个聒噪的人,从此以后就要这样沉默下去了吗?“老大,你要对我们好一点,不然会后悔。”他是这样对我说的吗?是,我后悔了,如他所预料的后悔了。他知道我一定会后悔,真是我的下属,真了解我。真应该对他好一点,应该问他哪里痛,说“你是好样的”,然后对他点头。不应该凶他的,也不应该骂他。
“玄辛,我难过。我应该对他好一点的。”
“我知道。” 玄辛叹息,将手按在我的肩上,“尽羽,难过没有用,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帮他做不是吗?”
我抬眼看看他,随即意会地点点头,“对,搞不好总部已经自动自发地将他当死人处理了。”
第一章老大,对我们好一点(3)
杰夫是玄辛的上司,所以更加是我的上司。我和玄辛坐在屏幕前,一动不动等着杰夫讲完话。
“我都听说了。亚述是个好战士,只可惜……未暝星短短两天之内,失去了叶尔莫和亚述,是我们的损失。替补亚述的人,我这两天再安排,一定会在这一批替补兵里,尽羽你不要急。”
我冷眼看着他唱戏,“杰夫,亚述还没死。”
“是吗?可是,莱赫尔说他不会醒了啊。” 杰夫有些迟疑地道,“我知道你们是感情上接受不了,但是,事实上,亚述已经死了。”
我扬手一挥,打断他的话,“亚述不是在感情上活着,而是在事实上活着。你敢说他现在是个死人试试?莱赫尔说他虽然不知道可以撑多久,但是,只要有外界提供的给养护理,起码他不会现在死。”
杰夫一愣,“你是说,明知道他不会醒,还要维持他的生命?尽羽你不要意气用事,那不仅不是个小数目,而且还是个无底洞。”
我阴沉着脸对着他,几乎开始咬牙切齿。“他是因为打仗而变成这样的!你现在告诉我你们不为他出这笔钱?”
杰夫求助地看着玄辛,“玄辛你劝一下她。你比她理智,你知道这种事上级绝不可能答应的。这几乎就是个无底洞,谁知道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上级绝不会支持你们这样想。”
玄辛一言不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开始汹涌澎湃的语调,“那么,亚述自己的钱呢?亚述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出去花过什么钱,他的钱应该存了很多。而且他现在成了这样,怎么说,也是为了战斗奋不顾身,抚恤也一定不会少。他没有亲人,以前牺牲的像他那样的孤儿,没有指定什么人来接受遗产,所以你们理所当然地把钱吞了,我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但是,这回他人还没有死,而且急需这笔钱,你们不会又打算就这么吞了吧?”
“尽羽,注意你的用词!” 杰夫严厉地瞪着我,“你也是军人,是我们同一阵营的军人,什么叫‘你们’?连‘我们’你都不会用了吗?你想投敌吗?”
他是想借机教训我吗?还是想挽回一点颜面?或者想岔开话题?我冷冷地对视着他。不管他的目标是什么,我都懒得理会他的意思。摆出长官的架子?很好!我,堂堂尽羽,还从来就不把什么长官放在眼里。我露出轻蔑的神情,往椅背上一靠,连看都懒得看他了。“谁要跟你‘我们’。天才知道我哪天拼死拼活了之后,会不会下场比亚述还凄惨。别说我跟你们是情谊深厚的战友,我压根一个字都不相信。跟你们‘我们’,又不是活撑了。”
杰夫的脸上红白交错。他头痛地拿手捶捶脑袋,无奈地放软了声调,几乎跟我哀求起来,“虽然他现在是这个样子,可是我们不知道他本人的真正意愿,怎么能随便动他的钱?亚述是个骄傲的好战士,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我想他也一定会选择有尊严地死去,而不是这样无意识地延续生命。尽羽,你也是个和他一样的好战士,你会懂的是不是?想一想,如果换了是你,你也一定会这样选择的对不对?”
强词夺理。心中的怒火到了顶点,我没有大吼,反而冷笑出声。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对不起,绝不会。你别用话激我。现在在谈正事,别说这些搞笑的话,我真的笑不出来。什么有尊严地死,如果是由别人说出这话,特别是由亚述本人来说,我会很感动,说不定还深有同感。但是换你来说——我不作评论,你说给自己听听看,看你自己想不想呕吐。麻烦你说些有诚意点的话好吗?”
杰夫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我还是不理他,继续往下说:“我虽然不知道他的意愿是什么,但是如果是我自己躺在那里,我的意愿绝不会是心甘情愿地让自己糊里糊涂地死在自己人手里,然后还巴巴地把自己的积蓄送给那些巴不得我死掉的人。”
看到杰夫被我刺得脸色发青,我的气焰稍微减了几分,我放软了语调,认真地对他道:“杰夫,不要太过分。总部不会出钱,我知道,可是,连他自己的钱都不能拿来救命,就未免太过了些。他的钱,每一分都是他自己辛苦拼来的,是他该得的,不是吗?”
杰夫不再那么强硬了,我看得出来,他开始有一点犹豫。犹豫就好,表示他有一点松动,再接再厉,再加一把力气,说不定就可以把他说服了。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只听不说话的玄辛,淡淡地开口:“杰夫,这种做法,让我们这些做下属的,都觉得很寒心,我们会担心,自己将来是不是也会和亚述一样。”
杰夫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着玄辛。玄辛点一点头,很肯定地对他说:“对,我们这些下属,全营地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寒心。你可以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报上去。”
杰夫听完,表情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去帮你们反映反映,试试看行不行。”
有门!“还有还有……”我在他关上屏幕之前叫住他,“他的钱如果不行,那我来出钱好了!”
“好好好了,我知道了,尽羽你不要再跟我吵了。” 杰夫痛苦地关上屏幕。
随着屏幕的关闭,陷入一片黑暗,原来我们连灯都忘了开。房间里一下子静默下来,刚才和杰夫吵得太激动,现在一停下来,开始觉得有些累。看着黑掉的屏幕,我低声对玄辛道:“杰夫一定觉得很不可理喻。明明已经不会醒来了,却还是要想尽办法延续他的生命,让他就这样不死不活下去。我甚至都还没有弄明白亚述究竟想不想这样。我想,没有几个人可以理解……可是,我就是不想他死,想让他活下去。死了,就后悔都来不及了;活着,总有希望的吧。万一哪一天,他可以得救,又或者他可以奇迹般地醒过来。活着就好,还能呼吸就好,没有意识也没关系。死了,化成了灰烬,就连等待奇迹的资格都没有了。”
只有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人们才明白生存与死亡的界限是多么的绝对,我看过了那么多死亡,现在不想再看,我只想确定这里有活着的希望。亚述不能死,他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生命,而是代表一种希望。
“是啊……”我听见玄辛在黑暗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现在是在战争里,活着的希望要比死亡小得多。他能够从死亡中出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毕竟,死亡是太容易不过的事了,不死才是最难做到的事。能够活着,我们就不要让他死。说不准哪天,我们会有比他更不好的命运。”
“说的也是。”我沉沉一笑。眼睛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暗,可以看清楚一些轮廓了,我看见他在黑暗中看着我,眼睛在黑暗中反射出几道细碎的光。
他什么话也不再说,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我。
第一章老大,对我们好一点(4)
该来的躲不过。我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玄辛,你有事要问我吧?就是……刚才我说的……要替亚述出钱的事……”事前都没有跟玄辛商量过,刚才一激动就脱口而出了,还不知道他赞不赞成就自作主张。虽然说我是在花自己的钱没错,可是,到时候我没钱用了,就算我不开口,玄辛还不是会看不过去地分他自己的钱给我花。所以,还不是间接地在花玄辛的钱,和他脱不了关系。
“我早就猜到你一定会这么说了,”玄辛淡淡地开口,“没什么可意外的,你是尽羽。”
“哦。”我低下头,有些不自在地应声,“我是在想总部那边不同意出钱的话,我用自己的钱总没有人反对吧。我人还活得好好的,要怎么花钱没有人有异议。总不能有人出钱,总部还要判他死吧。这些年我都没有出去用过钱,钱都存得好好的,应该已经积了够多了,以后每个月的津贴我都用作亚述的医药费。食物和衣物都有军队发的,我饿不死也冻不死。”
“是吗?那你岂不是连辣酱香肠都没钱买了?我记得,你不是从来不吃免费订餐的吗?”玄辛居然带着笑意,充满兴味地打量着我。“看来,我只好把自己的钱也贡献出来了。”
“玄辛,虽然你很少开玩笑,偶尔开开玩笑我很高兴,可是,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好吗?”我皱着眉头,不满地看着他,嘴角有些撇起,很有骨气地说:“我并不是连放弃一根辣酱香肠的志气都没有,你的钱你自己留着,我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拖累你。”
“你拖累我?”他玩味地重复我的话,“亚述他也是我的下属,你明显忘记了,而且……”他心情极好地将手放在我的头顶上,嘴角轻轻扬起,“你知道亚述每天需要的医药费是多少吗?”
我摇摇头,是不太清楚,忘了问莱赫尔了。
“我知道。”他极无奈极同情地告知我,“你的钱足够你每天都吃上你最爱的辣酱香肠和各种各样要钱买的食品。你大概以为你很富裕了。但、是——你的积蓄若用在医药费上么——”他比出三根手指,“3年,你只能撑上3年。你每个月的津贴只够撑几天而已。亚述的钱存得和你差不多,加上抚恤,估计他那份可以维持5年。你说,需要不需要我的钱接续进去,嗯?”
穷人果然是没有资格拍着胸说“钱的问题我来解决”之类的话的。我沮丧又尴尬地垂下头,“那么,也就是说,尽管我们两个人会节衣缩食过得很凄苦,医药费也可能还是不够?”
“不会,还有我的一份!”
“我也算。”
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自门口。我转过头,惊讶地发现门口黑压压地挤了一堆人头。
“你、你、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瞠目结舌地指着突然冒出来的人。
“门大开着,你跟杰夫吵架的声音又那么大。”西克罗靠在门板上,平静地看着我和玄辛。在他的身后,还有人仍在大声对我喊:“我也算一份。尽羽队长,不要灰心!加油!”
这种场面很感人,我是很想感动,可是……门没关?我明明特意要玄辛关好来着,难道是他忘了吗?怎么可能?那种转过身就忘的人,说我还差不多一些,形容玄辛,连我自己都觉得太扯了。会不会是亚述的事情让一向细心的玄辛也急躁了起来?好有人情感的玄辛,比他平时不急不躁的样子亲切了许多。
我不禁深有所感地用视线扫过玄辛,忽然发现他的眼中闪过一点可疑的光。我挑高一道眉毛,用怀疑的眼神向他探视。他不动声色地避开我的探视,微笑地看着众人,起身,“我还是去开灯好了。不然这么正大光明的话题,总不能让人觉得鬼鬼祟祟的。”
众人会心一笑,有人激动地发话:“当然不会鬼祟,我这辈子难得有机会做这种高尚的事。”
懂了!玄辛他——果然是故意不关门的!
“玄辛,多几个人来帮忙的话,你和尽羽就不用撑得那么勉强了,对亚述也会好一些。”西克罗走过来对玄辛说道,“这种事,不要先自己揽着,好歹问一问别人愿意不愿意帮你。我早上才送走叶尔莫,我宁愿他像亚述一样地躺着,也不要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