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对着金发女孩微笑一下,随后解释,“她是维罗尼卡·沃尔里希,我的一个朋友,是个记者,她想写一些关于揭露保守派黑幕的报道,但是无地取材,我想你可能会有些办法,所以带她来参加舞会。”
“我们不欢迎记者。”布莱梅冷下脸。
他们这种人都极其讨厌记者。
在工作上,这些人无所不在地歪曲事实,用自己带有强烈个人主义色彩的眼睛来描绘他们根本不了解的世界。他们或者是政府的走狗,或者是令人厌恶的极端个人英雄主义者,或者是没有任何社会经验就夸夸其谈悲天悯人的虚伪人士。
他们的价值观完全不同,只有少数的无政府主义记者才能对他的胃口。
“嗨,亲爱的雷蒙,你总是这样不解风情,我怎么会在舞会上做采访呢?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我想要跟你一起来参加舞会而已。”
维罗尼卡轻轻拍拍雷蒙的手背,转过头对布莱梅和达莉希露出得体的微笑。
雷蒙很喜欢维罗尼卡,她并不是用爸爸所教的方法在社会场所正常结交的女朋友,而是妈妈的一个校友。她在大学主修的机械心理学,现在的机械心理学并不单纯地是从机械的角度分析人类了,而是两方面的双向分析。
维罗尼卡非常豁达,她坚信机械和人类是有着深刻共同点的,也为机器人的人权而努力,可惜她生活的时代错了,现在主流的反机械风潮将她的稿件批驳得一无是处。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雷蒙是机器人也没有离开的女性朋友,并且并不介意成为雷蒙的伴侣。可惜,雷蒙在这之前已经遇到了他所认定的人,虽然雷蒙本人后知后觉,但维罗尼卡敏感地发现了这一点,她是个相当会察言观色的女性。所以,结婚以及一起生活这种话从来没有说出口。
是的,她喜欢雷蒙,还曾经想过,如果雷蒙的恋爱以悲剧结束,那么自己就当那个替补的人好了,因为,这个世界上也许不会有其他一个女性比自己更了解雷蒙,除了他的母亲,她保持着这种悲哀的自负,所以他们始终交往愉快。
“他是你的,女朋友?”
布莱梅昂起脑袋,从他的表情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但雷蒙能够感受到,他不高兴了,因为这一点,雷蒙产生了阴暗的兴奋。
他在意我吗?
或者说,他在意我是否有女朋友吗?
维罗尼卡含蓄地笑起来,她温柔地将自己的手从雷蒙得手中抽出来,脸上洋溢着充满违和感的与所说的话不相符的幸福,“不,现在不是了,尽管我依然爱他,以前是的,在他发现自己爱你之前。”
布莱梅被这位近乎伟大的女性噎得说不出话来。
达莉希挽住布莱梅的胳膊,“嗨,伙计们,别在这里讲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了,既然不跳舞,我们为什么不去喝点东西?”
维罗尼卡马上附和说:“好啊,你们这些不解风情的男人,女士们穿着高跟鞋长时间站立很累的啊。”
于是在两位聪明女性的斡旋下,气氛才得以缓解。
几人在休息区为来客准备的小茶几上打了几圈带有赌博性质的扑克牌,维罗尼卡突然提议,“我们来做个心理测试吧,这个问题有些庸俗,但我觉得这正适合我这样的人来问,这个世界上,我们谁不庸俗呢?”
看到几人都没有异议,维罗尼卡颔首,“如果你跟你的好朋友,你们同时爱上了一个人,那么你会不会为了对方而放弃争夺爱情的权利?”
布莱梅费解地看看维罗尼卡,又看看雷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某个地方被诓骗了,他觉得这个小姑娘的话里有语言陷阱,但是具体又说不出来。最终他放弃了思考,这只不过是个心理测试,并不影响什么,就当陪漂亮的女孩做游戏。
于是他很坦率地摊开双手,“我会以我的标准来评判我的情敌是否有竞争力,如果没有,那我大可不必在意,如果有,那么或许我可以退出。”
面对这个问题,达莉希则快乐地吐出极其自负的台词,“以我的性格来说,一定不会放弃的,为什么放弃的不是对方呢?碰到我,退出就是她必然的宿命!”说罢她转向雷蒙,“那么雷蒙你呢?你会怎么做?”
雷蒙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这个选择并不该由我来做,而是第三方,我们同时喜欢上的那一位来做,只有他才有最公平的选择权,因为这不是友情与爱情的衡量,而是基于优胜劣汰的择偶问题。”
维罗尼卡温和地笑着看着三人,“这个问题实际上并不是什么语言陷阱,如果你们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个问题反映了你们对爱情的态度,究竟是消极还是积极。达莉希小姐是非常积极的,而布莱梅先生相对理智,至于雷蒙,你从来都太过客观了,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雷蒙现在做的事情并不客观啊,他挤走了布莱梅的所有情人。”达莉希打趣地说。
“那也需要布莱梅先生配合吧?”
“我想我没有配合。”布莱梅转头,正巧看到雷蒙黑沉着脸,他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撇过头。他觉得自己也许要跟雷蒙谈谈,但又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自作多情。
两位女性好笑地看着这两个笨拙的男人,考虑着要不要再说些话来捉弄他们,然而此时,觥筹交错的舞会蓦然响起了突兀的枪响!放在他们这一桌茶几上用来照明的立灯被击了个粉碎,舞场中响起了受惊的女士们刺耳的尖叫。
反应最快的当然是雷蒙。
在玻璃还没有四散开来的时候,他迅速地拉过布莱梅,将他护在自己的身下,没有理身为女性的达莉希,更没有管手无缚鸡之力的维罗尼卡。
布莱梅愣了一下,随即挣扎起来,“你白痴吗?你的女伴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吧!”
“她不会有事的,而且我也不能容忍自己重视的东西受到伤害!”
布莱梅突然感到脸红耳热,“我是人,可不是什么东西!”说罢他推开雷蒙,看到达莉希已经在第一时间护住了吓得眼睛珠子都不太会转的维罗尼卡,松了口气。
“啧,这地方有防弹玻璃,对方使用的是大口径狙击枪,雷蒙掩护维罗尼卡,达莉希先走,我断后。”布莱梅说着迅速伏低身体,躲过了第二次狙击。
雷蒙深深地盯了布莱梅一眼,看到对方眼中不容反驳的决意,最终妥协了,他朝维罗尼卡示意一下,随即抱起对方向唯一的出口处撤离。他决定暂时信任这个被自己所爱的人,尽管他的生命在雷蒙的眼中是那么脆弱。
这时狙击枪的子弹又打在了布莱梅几人的附近,舞会的出口保镖们正在掩护他们的主人鱼贯而逃,门口的位置被塞得满满的,根本无法迅速撤离,跟这个世界关系不大的雷蒙和维罗尼卡还没关系,但布莱梅和达莉希贸然靠近却有可能牵连到无辜的人。
达莉希环顾四周,果断地脱下高跟鞋,用鞋跟敲破了离他们最近的窗户。当然,作为一个政治舞会的集会场所,窗户是名副其实的高强度防弹玻璃,布莱梅一行人也根本不可能携带可穿透防弹玻璃的武器进入舞会,可惜那防弹玻璃根本奈何不了达莉希的鞋跟。
窗户敲破后达莉希像一只轻盈地飞鼠一样“嗖”地消失在了外面的夜色中。
布莱梅确定雷蒙和维罗尼卡顺利进入了逃生通道,自己也才从被达莉希敲破的窗户中逃生。
俱乐部楼下也是一团乱糟糟,主办方负责人在满头大汗地向政客们解释,警车也陆续到达。此时达莉希已经迅速地找到了逃生路线,看样子正在等待布莱梅几人会合,没有见到雷蒙和维罗尼卡的影子,估计是混在了逃离的宾客中。
看热闹程度,对方不可能组织二次狙击。
“你没事吧?”这时雷蒙从人群里向这边跑过来,他怀里的维罗尼卡脸色苍白,显然没有受到任何安慰。
达莉希看得都有些不忍心了,然而雷蒙仍然没神经地看着布莱梅,眼神焦躁不安,恨不得把布莱梅扒光了上下检查一番。
维罗尼卡看看雷蒙,又看看布莱梅,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不过,她不是在为刚才恐怖的遭遇而哭泣,而是在为终于看清了自己悲苦的恋情而哭泣,这样一个只关注着另一个人的男人,为什么自己还会如此喜欢呢?
“现在你明白了吗?”布莱梅用冰冷的视线注视着女孩,“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被你们记者奉为通行证的言语权也要有命才能行使。”他转身就走。
“喂。”雷蒙追上来,“你不该这么对她,明知道她没有恶意。”
布莱梅没有说话,的确,他完全可以客客气气地对待这个女孩,她并不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可是布莱梅却这样对待她,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所以他无法回答,雷蒙不会因为他犯了这个小错误而离开他的,他很确信。
果然,雷蒙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了,你讨厌记者,我不会再跟她有牵扯了,但是请让我保持绅士风度送她离开。”
布莱梅很焦躁很生气,但却无处发泄,“去吧,我从来都没有阻止你来显示自己的绅士。”
他望着雷蒙匆匆离去的身影,不知怎么咬牙切齿。
达莉希这时靠近布莱梅,“头儿,难道那个线人叛变了?我们的任务怎么办?”
“线人没有叛变,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从第二场的舞伴手里,但我们的行踪暴露了。”布莱梅摇摇手里的一个金属亮片,那是微型存储设备,里面记载着布莱梅想要的东西。“这一次他们并没有要动真格,也没有发现我已经拿到了东西,大概只是警告吧,他们并不清楚我们在谋划什么。”
其实他错了,他们要对付的正是阿尔法,布莱梅自己就是从那里出来的。阿尔法即使只是怀疑也会将对手干掉以绝后患,就像当年的他对待雷蒙一样。
阿尔法之所以没有杀掉布莱梅和达莉希一行人,是因为他们发现他们杀不了,他们看到了雷蒙。
在行动之前赛克军阀就给了他们雷蒙的资料,十年前开始赛克军阀就知道布莱梅对于雷蒙的意义非同一般,所以他料想雷蒙有可能会潜藏在布莱梅身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他命令阿尔法的队员如果发现了雷蒙就由狙杀改为警告。
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当他们还未意识到危险时,两人就感到自己太阳穴一凉,是金属制的枪口,从触觉上来说枪膛口径绝对能把他们的脑袋设个对穿。
然而他们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无论电磁波雷达还是受动雷达都没有任何敌人接近的反应。
“再对他下手,就杀了你们。”
“……”两名狙击手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听到了吗?”
两人只听见拉开保险的声音。
“明、明白了长官。”
“很好。”
冰凉的枪口离开了两人的太阳穴,直到之后的2分钟,两人都一动也不敢动,对于未知的敌人,尤其是这种根本看不见的敌人,他们毫无反击之力。
CHAPTER 行动前夜(上)
雷蒙回到NT的海底基地时,没有见到布莱梅,倒是在大厅里遇到了波夫特。
由于波夫特本人并不多话,雷蒙平时也是个闷罐子,B国停电行动那一次两人又没有打过照面,雷蒙跟波夫特说不上熟悉。
他点了点头,正打算离开,然后用自身携带的雷达搜索布莱梅的所在地,却被波夫特开口叫住。
“你要找头儿吗?他在开战术会议。”
雷蒙眉毛跳了一下,“战术会议?你为什么不去。”
波夫特是公司的首席狙击手,一般有大行动的战术会议他不可能缺席。
波夫特郁闷地抓抓头,“其实头儿说是私事,本来想独自行动,达莉希表示要一同前往,他们在会议室吵架。”
雷蒙看看顶楼会议室的方向,转过头坐在了波夫特身边。
“你不去看看情况?”
“我不能跟女人吵架。”
“这么说你站在头儿的那边吗?不怕他遇到危险?”
“我会保护他,他可以在自己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嚯,还真是纵容的恋人。”
“……”说到这里,雷蒙苦涩地停顿了一下,“其实,我不是他的恋人。”
“什么?”波夫特睁大了眼睛。
“不是恋人,只是旧识。”
“嗨,伙计,别开玩笑了,布莱梅的旧识?据我所知,他的旧识全都是他的情人,除非你是直男。”
雷蒙点点头,“我只和女人做过。”
“那、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会为头儿做这么多事?再说你们之间那气氛哪里像是普通朋友的气氛!听说你整整在他身边守了十年,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种老好人吧,而且就算老好人,也不该帮助头儿这种杀手啊。
请原谅波夫特,他脑袋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头儿虽然人不错,有才华有义气,能二话不说为朋友两肋插刀,可要说他是好人,那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
“他现在天天躲避我,对我视而不见,我想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可是他根本不在意。”
“噗。”波夫特差点喷出来,视而不见?不在意?那头儿为什么整天一会儿怒气冲冲,一会儿脸红过耳的啊?恋爱中的人智商都是负数这话果然不假。
“其实布莱梅之前也有过很多情人,苏卡诺和达莉希都没什么反应,由此可见,他们也许是意识到了危机吧。”
“好吧,看你的相貌,听说你有东亚血统?”
“是的。”雷蒙点点头,他思索了一下格拉丹和波法蒂的血统构成,“大约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四分之一北欧血统,二分之一南欧血统。”
“那么苏卡诺医生对你的敌视说不定是由于民族仇恨。”
“这说不通,布莱梅是血统纯正的中国人。”
“但布莱梅先生是他的情人啊,这一点压过了民族仇恨。”
“我认为民族仇恨什么的其实是很不堪一击的东西,何况东南亚联邦的政治力量早已不存在了。”雷蒙面无表情地说出事实。
他说得没错,现在的东南亚联邦,实际上并未剩下多少国土。三战之后因为过分地能源消耗造成全球气候急剧恶化,南北极冰山融化加剧,主要由群岛和半岛组成的东南亚,大部分土地都沉入了海平面以下……原本东南亚联邦政府已经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可惜他们正在实施的海底城计划却由于战后爆发的经济危机搁浅。
国土逐渐缩小,气候也愈加恶劣,没能逃往国外的东南亚人民因为那年夏天的海啸吃尽了苦头,由此导致了一系列的经济衰退和社会动荡,致使东南亚联邦最终无力维持,现在的东南亚联邦是在联合国施舍之下名存实亡的组织。
国际人道救援终于伸向了东南亚人民,联合国内的所有国家都对东南亚开放了无条件移民。现在的东南亚只留下了不超过原本数量一半的本地居民,以及利用已经造出的海底城对外开放观光项目。
但同样的,由于海底城的大量出现,使东亚的军事力量出现了很大变动,在核潜艇等水底军事科研方面领先世界的中国独占鳌头,原本一种工业著称的俄罗斯也不能企及。不知从哪里传出的——东南亚经济危机和海底城计划搁浅的原因在于中国的阴谋——这样的消息在东南亚大片地区不胫而走,激起了东南亚联邦对于华裔人民刻骨的民族仇恨……
“尽管现在东南亚联邦海底城计划搁浅的主要原因被国际社会舆论归结到中国身上,但那实际上并不可信,东亚的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