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冥儿体内的毒会无止境的发作。”
萧忆情回头看着河边,那里空空荡荡,连被他们合力截断的血鬼降下半身都不见了,显然那只逃出去的鬼降已经复合。
迦若看着河滩边上那一滩狼藉的血肉,眼色慢慢严肃起来:“那只鬼降已经反噬了宿主,它的力量如今该蓦然强了很多——要趁早除去它,不然没有了降头师、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它了!不但对于我们拜月教,对于你们也一样是祸害。”
萧忆情点点头,虽然对于这些术法并不了解,然而他心里也对于那只鬼降的厉害颇为忌惮,便想向着血腥味飘逝的方向追去。
然而,想了想,有些迟疑的,他转头看着结界中的阿靖。
白衣祭司已经振衣而起,同样迟疑了一下,折下一根凤凰枝来,绕着三个女子重新画了一道结界——枝条划过的土地上透出奇异的银光,仿佛月色凝聚。
“别乱动,在这里等着我和萧楼主会来。”迦若最后合拢结界,将树枝插入土地,迅速变为一颗茂密的凤凰树,盖住结界中三个女子,淡淡对唯一还有神志的弱水吩咐。
然而弱水头一扬,看也不看这个敌方的人,只是询问的看着听雪楼主。
萧忆情一直没有动,在迦若画结界的时候也没有阻止——阿靖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这种时候如果再怀疑什么、只怕会延误了时机。
何况,不知为何,看着迦若,听雪楼主忽然觉得将阿靖的生死托付于他、都是可信任的。
“好好照看着靖姑娘,等我们回来。”萧忆情点点头,对弱水吩咐。
留下饕餮在原地守着结界中的三个女子,迦若和萧忆情只是稍稍停了一下,迅速判断出了鬼降逃逸的方向,两袭白衣如电光般闪逝在夜幕中。
弱水扶着靖姑娘靠着凤凰树坐着,一手腾出来想去探师妹的额头——烨火一直的昏迷,也不知道在那个拜月教左护法的手里吃了什么样的苦头。
耳边忽然有气流拂动,弱水惊觉转身,不自禁的脱口轻呼一声。
一张奇异的脸凑了过来,类似人的脸,看得出五官,虽然有些别扭却也是清晰的——然而,它却有着蜷曲的利角,以及山羊一般的身躯。
幻兽雪白的额头有一点朱红,凑近过来,亲近的贴上昏迷中绯衣女子的脸颊,仿佛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嗅了嗅,轻轻伸出舌头,舔着阿靖肩头的伤口。
“啊,饕餮……”弱水看着这只远古洪荒中召唤而来的幻兽,有些目眩神迷,忍不住就想伸手抚摩。她想她也是有福缘的人了——居然能看到一般术法家毕生也无缘一见的神兽。
饕餮陡然抬头,打了一个响鼻,凶狠的瞪视这个居然敢对它不敬的外人。
“唉……”弱水还是觉得不敢,放下了手,无奈的看着幻兽在靖姑娘身侧屈膝蹲下,舔着她肩头的伤为她缓解尸毒。龙虎山来的女弟子低头叹了口气,忽然间,感觉到了术法的神奥莫测和术士之间的天渊之别——
拥有这样幻兽的术士,他又该拥有何等的灵力?
那个迦若…那个迦若,他是否已经到了上窥天道、天人合一的境地?
那是所有修道之人毕生追求的奥义啊……这样年轻的术士,是如何做到的呢?
截住那只血鬼降,是在忘川上游的一户村民家里。
萧忆情推开那户人家尚自合得严整的木门,房内却是支离破碎、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仿佛开了屠场一般,血肉横飞。
他推开门的刹那,看到壁上新溅上去的人血,脱口对身后的迦若道:“在这里。”
话音未落,耳边忽然有腥风呼啸扑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迅速的冲向门口。
腥气在空中的浓度发生变化的刹那,听雪楼主已经挥手出刀。
那一刀无形无迹,刀光一闪即没,然而凌厉的刀风却是撕裂了空气,在木屋和门口之间割裂开一道无可逾越的无形屏障。
刀风中,血的腥味陡然浓重,红影一闪,被逼得从门口方向反跳回房中。只见一个小小的血影如同跳丸般在房中瞬忽来去,发出低低的嘶吼,刹那间又逼近过来、要夺门而出。
萧忆情发觉血鬼降进攻的速度比半天前陡然提高了很多,而血腥更加浓了,让他忍不住的微微咳嗽起来。夕影刀织出一片光影,如水泼地,将所有的腥风挡住。
转眼居然过去了百招,听雪楼主暗自心惊,这般身手、即使在武林中也是寥寥可数——拜月教居然能培养出这样的鬼降,岂不是觊觎中原武林也能如囊中取物?
然而在他全力阻击血鬼降的时候,却不见拜月教的祭司动静。
萧忆情眼神陡然冷凝,虽然他没有感觉到背后有杀气和敌意,然而对于迦若的迟迟不动手却心下疑虑,出刀的时候也留了几分余力。
血鬼降屡次想夺门而出却被拦截,怒极,忽地不管不顾欺近身来,小小的身子陡然探出,双臂奇异的探长,抓向萧忆情胸腔——这一次的速度来得意外的快,萧忆情甚至来不及回刀封挡。然而心知不能触及鬼降,听雪楼主忽然并指成剑、切向鬼降探过来撕裂人的爪子。
他的手并没有触及那只血红的小手,然而血鬼降却凄厉的叫了一声,仿佛被什么刺中,陡然一跳三丈,直向上撞上房顶、梁和顶依次被狠狠撞穿,然而鬼降却去势依然凶猛。
然而,它刚刚消失在屋顶的洞中,却立时在外面发出了一声更凄厉的叫喊。
“扑”的一声,萧忆情看见它从撞出来的洞中重重地掉落回屋里——然而,令人诧异的是、掉下来的却只有半个身子。
就像半天前被他和阿靖合力截断一般,在同样的位置、这只鬼降再次被人拦腰斩为两断。
掉下来的半个身子在房内无意识的乱走,萧忆情更不犹豫、刀风撕裂了空气,顺带着将茫无目冲撞的血鬼降双腿斩断。瞬间,浓得发腻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子。
双腿寸断的鬼降终于安静下来,然而那些块状的血肉却依然蠢蠢欲动、令人触目心惊。
“你料理完了么?”萧忆情收刀,凝神,咳嗽着对着屋顶上的人淡淡问,唇角有释然的笑意——原来迦若并不是不动手,而是积蓄着力量、在等待着一击必中的时机。
然而微笑的同时,听雪楼主眼里也有冷芒:一击而斩鬼降为两断——拜月教祭司的手段又该是如何的深不可测?
“好了。”屋顶上,迦若淡淡回答。
萧忆情出了屋,回头返视,只见在西沉的月光下白衣祭司坐于房顶,静静地一动不动,夜风中白衣飘然,月光在额环上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鬼降呢?”萧忆情点足飞掠,落到他身侧,四顾不见鬼降的上半身,不由问。
迦若没有说话,低头,忽然极轻极轻的笑了一下。
萧忆情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在这个刹那、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也有血的腥味!
听雪楼主眼神雪亮,想也不想、点足飞退,在屋角顿住去势,冷冷的审视着白衣如雪的拜月教大祭司——不知道为何,在这个刹那,萧忆情感觉到了极大的压迫力和邪意!
然而迦若没有动,他一直低着头,黑发散落下来,掩住他的侧脸,只有额环上的宝石在黑发间反射着月的光华,诡异莫测。
“我把它吃了。”忽然,迦若微笑着抬头,回答。
手指从唇边放下,指尖的血尚自淋漓。
萧忆情陡然一震,看着对方在月光下的眼睛。那是幽黑的看不见底,泛出静谧的邪气。
因为染了血,迦若的咀唇奇异的鲜红。白衣祭司眼里有诡异的笑意,将指尖放入咀中轻轻舔舐,自语般的喃喃微笑:“好强的怨念和灵力……比那些生魂更是好上千倍。清辉那家伙法力不过如此,却居然能培养出这样一只鬼降。”
听雪楼主眼神里有震惊的光芒一闪而过,然而又回复了平静。
出身于雪谷老人门下,虽然是武林中人的他也对于术法略知一二,听说过南疆一些邪教的术士里、的确有些人修炼的方法就是如此……能够通过吞噬对方的躯体,来获得敌方的力量。如今自己身在此境,就不必对这些怪力乱神的现象大惊小怪。
“鬼降的味道如何?”萧忆情笑了笑,淡淡问。
迦若抬头看他,眼神里有隐秘的笑意,摇摇头:“不好。”
在他抬头的时候,萧忆情心里又是一惊——他看到了有一缕死灰色,渐渐地扩散上了白衣祭司的眉目。同阿靖脸上一模一样的死灰色。
听雪楼主的目光闪电般的落在迦若的右手上——那只手、那只曾经用月魄将阿靖体内尸毒分流入自身的手,如今已经是黑的如同夜色。
“说实话,尸毒发作了……我若不吃掉那鬼降暂时解毒,只怕撑不住。”迦若的语音有几分衰弱,他站了起来,落下地来——落地的刹那,萧忆情看到他的脚步果然有些虚浮。
迦若脸色有些憔悴:“我要赶快回去,这毒除了明河没人能解。”
看着祭司衰弱的样子,听雪楼主的眼神深处,忽然有冷冷的光芒泛起。
他的手在袖中不自觉的握紧了。
迦若只是慢慢地走过来,脸色苍白中透出奇异的灰。
似乎有些难受,拜月教的祭司剧烈咳嗽着,用双手按住胸口——在白衣上,他的两只手一黑一白,黑的如墨,白的又几乎透明,有说不出的诡异。
萧忆情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走过来,眼底的神色瞬间万变。
迦若却只是这样缓缓走来:“我们可以回去了。”
他走过萧忆情身侧。在他擦肩走过之后,萧忆情默不作声的转身,和他一起走出去。
“你刚才想杀我。”并肩走着,迦若忽然开口了,微笑着咳嗽,淡淡说了一句,“我们彼此不分伯仲,所以你的杀气掩不住——你刚才想杀我。”
萧忆情没有否认,似乎方才截杀鬼降让他耗费了一些真力,他说话声音也有些疲惫:“难道你不觉得这种时候是杀你的好时机么?”
迦若点头,侧头看了看听雪楼的主人,嘴角忽然有一丝笑意。
“你的手从刀上松开,是在我说了那一句:‘这毒只有明河能解’之后——”白衣祭司缓缓道,咳嗽了几声,抬眼看着听雪楼主,“你是不是想和我做一个交易?”
萧忆情停下脚步,看着他,眼神里也有笑意:“和你说话,真是让人很轻松。”
听雪楼主顿了顿,继续道:“我不趁你之危——但是,你得想法子解了阿靖身上的毒,如何?”
迦若的脚步也顿住,片刻不语。微微笑了起来,忽然眉目间有傲意:“不错,如今你若出手、我必不敌——但是换了你、你会受人要胁么?”
萧忆情一怔,虽颔首、然而眼神却冷了下去。
或许只能一战。然后用迦若来向拜月教主交换解药。
——然而,看着如今黑气蔓延的速度,连大祭司都支持不了多久,如果按这种打算、这般折腾下来,不知道阿靖还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一念及此,便是听雪楼主心里都有说不出的烦躁,感觉握刀的手心有些潮。
他从来没有想过阿靖会死——那样的女子,怎么会死呢?
血魔死后,携着血薇重现江湖时,那个绯衣幼女不过十三岁。
那时候他还在雪谷老人门下学艺,然而已经听说过她的传闻。知道这个血魔的遗孤出现在江湖上、带来了多少门派的围攻和截杀,引起来多大的风浪。
“舒血薇那家伙,自己倒是图了个了断,却留下这个女儿受江湖的苦。”
某一天,在听说了最近江湖传闻时,这个长久隐居不问世事的老人也忍不住感慨着叹息,摇头:“这个女娃子……在君山还能从三帮五派联手围歼中逃出来,不容易啊。”
“师傅,要不要弟子替您出山一次、将故人之女接上山庄?”侍立在一旁,看到师傅脸上的怜惜,还是门下弟子的他长身请命——那时候他十五岁,夕影刀已经有了七成造诣,久居山中,他真也是感到有些寂寞。
想了想,雪谷老人拂开雪白长须,却是摇头:“不必。生死由她——江湖儿女便是这般长大,若是活不下来那也是命。舒老魔头若在世,也不会帮他女儿。”
然而,说到这里,雪谷老人顿了顿,却是微微喟叹:“不过那女娃儿,死不了。”
便是师傅一句话,他与她的相遇就因此推迟了七年。
师傅说得果然没有错……一直到他学满下山、接掌听雪楼之时,他一直听说江湖上种种关于她的传闻。血魔的女儿,一直是处在江湖风口浪尖上的名字。
七年来,应该是一个女子由垂髫幼女成长为窈窕少女的韶华时期,然而这个女子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困苦、生死血战。血与火的洗礼,却越发让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他知道她的全名叫做舒靖容,是在接任听雪楼主后。
从属下呈上的江湖人物文牒里看到这个名字,他的眼前,忽然就闪现出多年前冬日、师傅说到这个少女时候眼里的那一抹赞赏。
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方当弱冠的听雪楼主,在白楼上看着这个名字,微微咳嗽起来。
血薇。血薇。舒靖容……在寂寥的白楼里,面对着洛阳几大帮会中错综复杂的微妙斗争,年轻的听雪楼主看着外面的天空,眼前展现出的却是淡淡的绯红色。蔷薇的颜色。
那时候,敌友未分,他还不曾料到这个名字将会和自己终生并存。
击败她的时候,他看见她眼里的震惊——或许,江湖血战前行到如今的她、还是第一次败在别人手上吧?对她这样的人而言,败,又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她败了宁可死、也不愿屈身加入听雪楼,他……或许宁可让她走吧?那个比试前的契约,他还是宁可让它作废吧?
那是悬崖上绽放的红蔷薇,如果折了骄傲的刺,那么就会枯萎吧。
“我舒靖容愿意加入听雪楼供楼主驱谴,百死而不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然而,他犹自忐忑,绯衣女子却是毫不迟疑的如约屈膝下跪,低首,说出了这句让他一生都不忘的誓言。
他苦笑着,咳嗽,然后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发觉我不是最强的,你自己能杀死我或者别人比我强,你就会立刻背叛,是吗?”
“哈……那叫什么背叛啊。”他看见那个绯衣女子冷冷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冷峭,“难道你会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那谈得上什么背叛!而且,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听到这样的话,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对,就是这样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
和他七年前遥想的相同,这个带着血薇剑的女子,就应是这般孤高绝世,犹如悬崖上开放着的野蔷薇。
他想,他终于找到她了。
此后的几年里,多少的杀戮征战风一般的呼啸而过……
金戈铁马,并骑战场剿灭各方不想称臣的势力,将霹雳堂雷家等江南三大世家灭门;
铁腕平乱,镇压楼中酝酿已久的叛乱,手刃二楼主高梦飞,囚禁师妹池小苔;
…………
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江湖上众口相传的传奇。人中龙凤。
每想起来,他都不禁苦笑——
“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那句话,出她之口,入他之耳,当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因此,也没有人知道他心中一直有着怎样的压力。一开始接掌听雪楼,是为了继承父亲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