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听我解释吗?”
他靠在镜面般的桌子上,静静地听我讲故事。我简要地讲述了我同瞎子王子从罗马到巴黎的旅程,进入史学家大楼的过程,王子和奥梅恩的丑事,小气的埃力格罗的报复计划。我向他表明,我是被迫到这儿来的,我本不愿意背叛王子,将他送到入侵者手里。我说:“我知道所有的统治者都应送到你们这里来,但是这个人已经为他的逃脱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我请求你们通知史学家团会,说你们特赦罗马王子,并允许他继续以朝圣者的身份前往耶路撒冷。这样埃力格罗就拿他没办法了。”
“我们赦免了罗马王子,”统领七号说,“你拿什么回报我们?”
“我在史学家团会的记忆库里做过研究。”
“那又怎样?”
“我发现了你们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统领七号直盯着我。“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寻找什么?”
“那东西在史学家团会大楼最深处,”我平静地说,“详尽地记录着你们的祖先被绑架后关押在集中营的情景。他们过着极为悲惨的生活。它能充分证明H362占领地球的合法性。”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档案!”
这个入侵者强烈的反应告诉我,我已经刺痛了他的要害之处。
他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彻底搜查过你们的文件,只发现一个关于集中营生活的记录片,而且里面也没有我们的人,只是金字塔形状的种类,算不上是人,可能是来自锚星的人。”
“我也看过那个片子,”我告诉他。“另外还有一些,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我渴望了解我们过去不人道的做法。”
“那索引……”
“有时候索引并不全面,我是在偶然间发现这些材料的。史学家们自己都不知道。我可以引你们去——如果你们放过罗马王子。”
代管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你真把我弄糊涂了,不知道你到底是个无耻之徒,还是高风亮节之人。”
“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忠诚。”
“可是你泄露了你们团会的秘密——”
“我不是史学家,只是一个学徒,以前是瞭望人。我不愿意王子受到你们的伤害,遂了一个被戴了绿帽子的傻瓜的心愿。王子在他手里,现在只有你们才能解救他,如果你们同意,我就告诉你们那档案在哪儿。”
“那档案是史学家们有意从索引里删掉的,不可能落到我们手里的。”
“那是他们不小心放错了地方,后来又给忘了。”
“我不信,”统领七号说,“他们可不是马虎大意的人。他们把那档案藏起来了,你现在又把它出卖给我们,不等于背叛了整个地球吗?不就成了可恶的敌人的同谋吗?”
我耸耸肩。“我只对让王子获得自由感兴趣,别的与我无关。
只要你们答应赦免他,那档案就归你们了。”
入侵者的表情大概是他们的微笑。“让一个统治者逃犯逍遥法外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呀。你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知道吗?我可以迫使你说出档案的地点,同时仍然抓获王子。”
“你当然可以,”我说,“我就是要冒这个险。我觉得为古人犯下的罪行赎罪也是一种荣耀。我现在在你们手里,但是档案的地点在我的脑子里,等你们来拿。”
这次他笑了,显然情绪很好。
“等一等,”他说,接着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对着一个琥珀通讯装置说了几句,紧接着进来一个他的同胞。尽管这人现在已经脱去那活灵活现的伪装,我还是立刻认出他就是曾经跟我结伴旅行的丑人戈尔曼。他的笑容仍然模棱两可,让人琢磨不透,他说:“你好呀,瞭望人。”
“你好,戈尔曼。”
“我现在叫维多利亚斯十三。”
“我现在叫史学家会的托米斯。”我说。
统领七号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成为老朋友的?”
“我们征服地球的时候,”维多利亚斯十三说,“当时我是先遣侦察员。我在意大利遇到了这个老头儿,跟他一起到了罗马。不过,其实我们是旅伴,不是朋友。”
我战栗了一下。“飞人阿弗卢埃拉在哪儿?”
“我想是在巴黎吧,”他想也不想就说,“她说过她要回到印度去,回到她们飞人中去。”
“那你也只爱过她一段时间?”
“我们也只是旅伴,不是情人,”这个入侵者说,“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过眼云烟。”
“对你来说也许是,”我说。
“是对我们。”
“就为这过眼云烟,你不惜弄瞎了一个人的眼睛?”
从前的戈尔曼耸耸肩。“我那样做无非是想教训教训那个高傲的家伙。”
“当时你说你是吃醋,”我提醒他,“你说是为了爱情。”
维多利亚斯十三好像对我没了兴趣,他对统领七号说:“这个人怎么在这儿?叫我来干什么?”
“罗马王子在巴黎,”统领七号说。
维多利亚斯十三很是诧异。
统领七号继续说:“他现在被史学家扣留了。这个人跟我们提了一个奇怪的条件。你比我们都了解罗马王子,说说你的意见吧。”
代管人简要说明了情况,从前的戈尔曼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最后,统领七号说:“问题是,我们可否赦免一个被通缉的统治者?”
“他是个瞎子,”维多利亚斯十三说,“没什么权势了。他的随从已经四处逃散。尽管他仍不服输,但他对我们够不成什么威胁。
我认为可以接受这个条件。”
“赦免一个受通缉的统治者会给我们的管理带来麻烦的,”统领七号指出,“不过我也同意。这买卖我们做了。”他对我说:“告诉我们档案在哪儿吧。”
“先安排好解救王子的行动再说,”我平静地说。
两个入侵者都显得很快乐。“这很公平,”统领七号说,“但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会信守诺言?接下来我们在解救王子的时候,你可能又会改变主意的。”
“我有一个主意,”维多利亚斯十三插话了,“这事儿只是个时间问题,不存在相互的不信任。托米斯,干嘛不把档案地点记录在一个有延时六小时装置的匣子里?我们准备好匣子,只有我们在六小时之内解救出了王子,它才把信息告诉我们,而且除了我们,任何人也不得接近它。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并救出王子,匣子就自毁。
如果我们解救成功,它就把信息传送给我们,就算……呃……你在这期间改变主意。”
“你倒是考虑得很周全的,”我说。
“没什么异议吧?”统领七号说。
“没有异议,”我说。
他们给了我一个匣子,让我独自一人呆在一个显示器前,输入我发现的档案所在架子的编号。过了一会儿,匣子翻转过去,我输入的信息消失在黑暗之中。我把匣子交给他们。
就这样,出于对一个瞎了眼睛、勾引别人老婆的王子的忠诚,我背叛了地球人的传统,替征服我们的人做了一件事。
《夜翼》作者:'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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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这时已经是黎明时分了。我没有跟入侵者一块儿去史学家大厦,我不想面对接下来必定会发生的混乱局面,宁愿呆在别的什么地方。我沿着塞纳河边灰白的街道前行,天上下起了毛毛雨。古老的塞纳河不知疲倦地拍打着两岸拱形的第一纪元时代的古迹,跨越了成千上万年历史的大桥,这是人类在只关心自身发展的时代创造的杰作。巴黎笼罩在清晨里。根深蒂固的冲动又一次驱使我寻找我的仪器来瞭望,我这才又想起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瞭望会已经解散,敌人已经来临,老沃利格现在已经是史学家会的托米斯,又将自己出卖给了人类的敌人。
我到了古代基督教有两个尖塔顶的教堂前,被一个巫师的店铺吸引住了。我不常跟这个团会的人打交道。我对吹牛皮的人心怀戒心,我们这个时代吹牛皮的人也实在太多了。在一种神游的状态下。巫师宣称可以看见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也知道这种神游的感觉,因为以前我每天有四次都要进入这种状态,但是瞭望人为自己的技艺而自豪,瞧不起那些靠卖弄玄虚获取利益的庸俗行径,就像巫师那样。
但是在史学家团会里,我才了解到,巫师竟然帮了史学家不少大忙,在挖掘古代遗址方面助了他们一臂之力。尽管仍然半信半疑,我还是想去领教领教,再说,此时此刻,我需要找个地方避开将要发生在史学家大厦的风暴。
我走进低矮的店铺时,一个身着黑衣,身材矮小,迈着碎步的的人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是巫师团会的萨米提,”他的声音很尖细,“欢迎你的到来,我将会带给你好消息。这是我的伙伴,默塔。”
女巫师默塔身材结实,穿着带花边的长袍,她的脸上很胖,还有深深的黑眼圈,上嘴唇上隐隐可见一圈胡子。巫师都是结伴工作的,一个讲生意,一个神游。绝大多数都是夫妻,这一对就是。一想到要被这个壮如山的默塔和迷你型的萨米提围住,我心里就很不自在,可是那由不得我。萨米提示意我坐下,我看见旁边桌子上有各种颜色的食物,我打断了他们的早餐。默塔,已经开始神游,在房间里迈着沉重的大步,不时轻轻地抚摸着屋子里的家具。我听说有些巫师,一天二十个小时只有两三个小时是醒着的,这是为了填饱肚子或腾空肚子,有些人甚至一直处于神游状态,完全靠助手照顾。
萨米提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他们如何如何厉害的套话,我根本没心思听,这是说给无知的人听的。巫师常常跟侍从、小丑等仆人做生意。终于,萨米提感觉到我不耐烦了,他中断了对巫师默塔神通的吹嘘,问我想知道什么。
“巫师应当早就知道了,”我说。
“你只是想听听一般的分析?”
“我想知道我的命运,尤其希望巫师现在把注意力集中到发生在史学家大厦的事情上去。”
萨米提长长的手指甲在桌子上敲了很久,然后瞪着母牛般的默塔。“你联系上了吗?”他问道。
她的回答是从肉堆里挤出来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他问道。
她开始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巫师们说的不是一般人说的语言,尖利的声音很难听,据说是起源于古代埃及的一种语言。对此我一无所知,只觉得像一堆不连贯的片断,根本没什么具体的含义。萨米提听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向我伸出手掌。
“这可是大事,”他说。
经过一番简单的讨价还价,我们商定了费用问题。“接着说,”
我说,“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了。“有外星入侵者参与,还有几个史学家会的人。”我没说什么。“他们正在激烈地争吵着,一个瞎子站在中间。”
我突然站了起来。
萨米提冷冷地笑了笑,他胜利了。“那个瞎子是个落难的贵族,他是地球人,被征服者打败了吧?现在他的末日到了。他希望恢复旧日的荣光,但又知道那是遥不可及的。他使一个史学家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几个入侵者到这栋大厦去……去抓他?不,不,是去解救他的。继续吗?”
“快说下去!”
“你付的钱就够听到这儿。”
我皱了皱眉头,这简直就是敲诈勒索,但是看来那巫师已经看见事实了。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不过我可以通过他们了解更多的情况。于是我加了钱。
萨米提收了钱后,又跟默塔交流了一阵。默塔详尽地解释着事情的经过,有些激动,有几次甚至转起圈来,重重地撞到发霉的长沙发上。
萨米提说:“那个瞎子充当了第三者,愤怒的丈夫要惩罚他,入侵者阻止了他。外星人在寻找什么隐藏的真相,他们会在一个叛徒的帮助之下找到它的。瞎子寻求的是自由和权力,他会获得安宁的。那被玷污的妻子寻欢作乐,将受到磨难。”
“我呢?”我说,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你还没有提到我呢!”
“你将马上离开巴黎,跟当初进入巴黎时一模一样。但你不会一个人走的。到时你将不再是你现在这个团会的人。”
“我要到哪里去?”
“这你很清楚,何必浪费钱让我们来告诉你?”
他又不说话了。
“告诉我到耶路撒冷去的时候,会碰到什么事?”我说。
“你付不起这笔费用的。要知道未来的事情你得付高价钱。我建议你还是到此为止吧。”
“对你们刚才说的,我有几个问题。”
“我们不负责答疑的,无论你付多少钱。”
他咧嘴大笑,我感觉到他对我的蔑视。巫师默塔还打着嗝在房间里四处乱撞,疼得她不停地哼哼。看来她又看到新东西了,她呜咽着,颤抖着,低声吃吃地笑着。萨米提用他们的语言跟她对话,她又详尽地解释着,然后他看着我说:“最后一条信息,不收你的钱。你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你的灵魂将不得安宁,尽快向圣意忏悔就会没事的。你要改邪归正。记住你到底应该对谁尽忠。弥补你因好意犯下的过错。我不能再说了。”
的确,默塔一个激灵,醒过来了。当她突然脱离神游状态时,脸上和身上的肉都晃荡了起来。她睁开眼睛,可我只看见了白色的眼仁,真是可怕。她厚厚的嘴唇抽搐着,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
萨米提的小手迅速一挥,示意我出去。我赶紧离开他们的店铺,一头扎进清晨的大雨中。
我气喘吁吁的赶回史学家大厦,觉得胸口闷得发痛。我在这座雄伟的大楼前停了一会儿,定定神。几艘飞行器掠过大楼顶端,从我头顶飞过。我差点丧失了进去的勇气,不过终于还是走进大楼,到了埃力格罗和奥梅恩住的楼层。
大厅里聚集着一群史学家,他们很不安,正嗡嗡地讨论着什么。我挤上前去,一个团会议会的高级人员朝我举起手来,对我说:“你来这儿干什么,学徒?”
“我是史学家奥梅恩担保的托米斯,住在她家附近。”
“托米斯!”传来一声喊叫。
我被一把抓住推进了我熟悉的房间,这里一片狼藉。
十几个史学家站在四周,难过地拨弄着披肩。在他们中间,我认出了有严肃冷峻的肯尼谢尔法官,他灰色的眼睛现在充满了绝望,暗淡无光。门口左边蜷曲着一个身着朝圣者长袍的人,身上盖着一条床单:是罗马王子,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已经死了。旁边是他发光的面罩,溅满了血迹。对面,一个摆放第二纪元精美工艺品的装饰柜旁,躺着史学家埃力格罗,看上去像睡着了,脸上是既狂怒又惊愕的表情,脖子上插着一把匕首。史学家奥梅恩站在房间后面,周围站着一群壮实的史学家。她披头散发,疯了一般,鲜红色的罩衣已被扯破,黑色的头发乱蓬蓬的,光滑的皮肤上闪着汗珠。
她神情恍惚,似乎心思不在这儿。
“发生什么事儿了?”
“两个人被杀死了,”肯尼谢尔法官说,声音沙哑。他朝我走来:他个子很高,面容憔悴,满头白发,一只眼睑不停地抽动着。
“你最后见到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学徒?”
“昨天晚上。”
“你过来干嘛?”
“来拜访,没别的。”
“当时出什么事儿没有?”
“有,史学家和朝圣者吵了一架,”我并不隐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