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柏特总是举办一些很好的聚会。”简突然插嘴道,刻意强调了“总是”这个词,听的人都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他每次结婚的时候”。
乔治脸红了,瞪了她一眼。女主人似乎没有注意到里面的讽刺意味,依然友好地把他们让进一间大休闲室里,那儿已经站了半屋子客人,鲁柏特本人坐在一个酷似电视导播用的控制台前面,乔治怀疑他们刚才在外面看到的影子就是从这台机器发射出去的。鲁柏特正忙着给另两位新到的客人制造惊奇,只停下来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抱歉把饮料给了别人。
“那边有很多的饮料,”他一只手向后挥了挥,另一只手调节着控制按钮,“随便点。这儿大多数客人你们都认识,别的人梅娅会给你们介绍。谢谢你们赏光。”
“谢谢你邀请我们。”简淡淡地说。乔治已经往吧台去了,她赶紧跟在后面,不时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差不多四分之三的人都不认识,鲁柏特的聚会总是这样。
“我们去参观参观房子吧。”他们喝过饮料,感觉凉爽多了,和认识的人都一一打过招呼,简建议说。
乔治跟在她身后,却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眼梅娅,眼光柔柔的。简最不喜欢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男人从本质上讲都是好色的,但话说回来,如果他们不是这样……是啊,也许还是这样比较好。
乔治很快回过神来,跟着简参观鲁柏特的新居。这幢房子对两个人来说太大了,但如果经常要接待这么多的客人,就很合适。房子有两层,上面一层比楼下大很多,往外突出,在底楼四周投下一片阴凉。房里机械化程度很高,厨房简直就像飞机的机舱样复杂。
“可怜的鲁比,”简说,“她肯定会喜欢这座新房子。”
“据我所知,”乔治一点也不同情鲁柏特的前妻, “她和澳大利亚男朋友在一起很开心。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简无从反驳,便改变了话题。
“她很美,是不是?”
“对于喜欢浅黑肤色的人来说,”他淡淡地答道,“可能是。”
“你不喜欢吧,我想?”简甜蜜地说。
“不要嫉妒,亲爱的,”乔治轻声笑起来,抚摸着她浅黄色的头发,“我们到书房看看。你猜书房会在哪儿?”
“一定在楼上,楼下已经没有别的房间了。再说,吃饭、睡觉等等都在楼下,要符合房屋的整体设计,书房也只可能在楼上。看,这里是休闲区,游泳池建到楼上来了,亏他想得出!”
“这也有些道理,”乔治试着推开一扇房门,“鲁柏特建这座房子时,一定有人给他提了些好建议,他自己没这能耐。”
“到了。”乔治骄傲得像航海家靠了岸,“博伊斯家最得意的收藏,不知他自己究竟读过多少。”
书房横贯整栋房子,巨大的书柜把房间分成六个小隔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儿有一万五千册藏书,收藏了关于巫术、精神研究、占卜、心灵感应这类模糊学科研究,以及精神物理学名目下记录的各类玄妙现象的所有重要书籍。这种爱好在如今的年代绝无仅有,鲁柏特也许是借此逃避现实吧。
乔治一进去就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淡淡的,有点刺鼻,不太难闻,也不很怪。简也闻到了,皱起眉头仔细分辨着。乔治觉得这味道像醋酸,又不完全是。
书房尽头有个小小的空间,刚好容得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几个坐垫,鲁柏特平时大概就在那里看书。屋里光线很暗,却真的有人在看书。
简倒吸一口气,抓紧乔治的手,在电视里和在现实中看到外星人是两回事,难怪她如此吃惊。乔治很少因为什么事吃惊,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愣住了。
“先生,希望没打搅你,”他彬彬有礼地说,“我们不知道这儿有人。鲁柏特也没告诉我们……”
那个外星人放下书,打量了一下他们,又开始继续读书了。这样的举动对一个能够一边读书一边和人交谈、同时还能干好几件事的人来说,不能算不礼貌,只是那情景看上去足以让人精神分裂。
“我叫瑞沙维莱克。”外星人倒很友好,“我恐怕显得有点不合群,只是这个书房确实是个不能错过的好地方。”
简虽然很紧张,看着外星人的样子,却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因为外星人说话的同时,正以两秒一页的速度读着书,他肯定看懂了书中的每一个字,只是不知道他两只眼睛能不能同时阅读不同的内容,如果再学点盲文,手也可以阅读的话……那场面实在太滑稽了,她不敢再往下想,便竭力忍住笑,和他交谈起来,毕竟不是每天都能碰上这样的人。
乔治介绍过自己之后,便不再多说,任由简和那个外星人交谈,只是希望她别谈些不合时宜的话。他们都是第一次遇到外星人,尽管外星人和政府官员、科学家以及相关的生意伙伴都有交往,但从没听说他们参加私人聚会,由此可见,今天的聚会不同寻常,鲁柏特的那台仪器说明了这一点。乔治开始琢磨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定要找时间好好问问鲁柏特。
对瑞沙维莱克的体型而言,椅子太小了,他干脆坐在地上,也没有用一米外的那些坐垫,显然觉得这样坐更舒服。他的头距离地面两米,乔治可以借此良机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外星生命,可惜连地球上的生物他都知道得很少,自然不会有什么新发现,除了那股特殊的酸味。不知道这些外星人闻到的人类又是什么味道,但愿不难闻。
瑞沙维莱克完全没有一点人的形状,以原始人类那点可怜的知识和恐惧的心理,把他们看成鸟人也合情合理,传说中的魔王就是这种形象。近距离的观察让一切都变得真实。那对角小小的,不知作什么用?身体既不像人也不像地球上已知的其他任何生物;既不是哺乳动物,也不是昆虫,更不是爬行动物,就连是不是脊椎动物都难以界定,表层的厚壳可能就是他们身体的支架。
一双翅膀收在身后,看不见,尾巴像一根裹着坚硬外壳的水管,卷曲在身下,尾巴顶端的倒钩不太像人们说的那样呈箭头状,更像一个扁平的大菱形,它的作用和鸟尾巴一样,用来保持平衡,人们已经普遍接受了这种推测。根据这些特征,科学家们推测外星人可能生活在一个引力小、空气密度大的世界里。
鲁柏特的声音从一个隐藏的喇叭里传出来。
“简、乔治,你们在哪儿?下来吧,聚会就要开始了。”
“也许我也该去看看。”瑞沙维莱克一边说着,一边轻松地把书放回书架,根本没有起身。乔治这才注意到他居然长着两个相对的大拇指,中间五个手指,如果他们用的是十四进制,计算起来真够麻烦。
瑞沙维莱克站起身来,那场面真是难得的奇观,他必须弯着身子,才能不撞到天花板上,如此看来,他们要和人类打成一片,确实存在不少问题。
过去的半个小时,又陆续到了不少客人,房间拥挤起来了,瑞沙维莱克的出现使房间更拥挤了,隔壁几间房里的客人全跑来了。鲁柏特对这种轰动效应很得意,简和乔治却不高兴了,没有人理会他们,事实上他们站在瑞沙维莱克身后,别人几乎看不到他俩。
“过来,瑞沙,见见这些朋友。”鲁柏特大声喊道,“坐沙发上过米,就碰不到天花板了。”
瑞沙把尾巴挂在肩上,俨如一艘破冰船小心地在人群中驶过。
等他在鲁柏特身边坐下,房间又显得宽松了许多,乔治也舒了口气。
“他站着,我感到自己像患了幽闭症。不知鲁柏特怎么把他给请到了,这场聚会很有意思。”
“更不可思议的是,鲁柏特当着众人的面那么亲热地喊他,他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好奇怪。”
“他肯定介意,我敢打赌。鲁柏特就是太爱出风头,而且不讲方式方法,就像你问问题一样。”
“什么问题?”
“‘你到地球上多久了?’‘你和卡瑞林相处得怎样?’‘你喜欢地球吗?’真是的,亲爱的,你不该和一个外星人这样讲话!”
“为什么不?该有人来问这些问题了。”
他们间的争辩还没有进一步升级,肖贝格尔夫妇走过来和他们讲话了。两位女士走到一边讨论博伊斯太太去了,两位先生则走到另一边当然也是讨论相同的话题,只是角度不同。本尼是乔治的老朋友,对这件事知道得很多。
“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说,连露丝也不知道,是我把她介绍给鲁柏特的。”
“我看鲁柏特配不上她,”乔治有些嫉妒,可能隔不了多久,她就会厌烦的。”想到这儿,他的心情竟感觉好来了。
“你不知道,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待人也不错,鲁柏特该有人来管管了,她正合适。”
此时鲁柏特和梅娅坐在瑞沙维莱克的两侧,风光地招待着客人。和以往一样,鲁柏特的聚会总是缺少一个焦点,通常都是六群人各自围成一圈,讨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这次聚会就出现了两个焦点。乔治很替梅娅遗憾,今天本该是她的大好日子,却偏偏让瑞沙维莱克抢去不少风头。
“喂, ”乔治咬了口三明治,“鲁柏特究竟是怎样请到那个外星人的,我没听他说起过,看他那副没事的样儿,他请我们的时候都没提这事。”
本尼笑了起来。
“他的又一个惊奇。你最好还是问问他本人吧,不过外星人也不是第一次到地球上做客了。卡瑞林先后去过白宫、白金汉宫……”
“哎,那不同!鲁柏特只是个普通人。”
“瑞沙维莱克说不定也只是个普通外星人呢。你还是最好问问他吧。”
“我有时间会问的。”乔治说。
“那你等的时间可就长了。”
本尼说得对,但聚会逐渐热闹起来,时间也不觉得难熬。人们初见外星人的那份吃惊已经过去,除了一小群人,别的人都走开找到自己的圈子,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萨利文又在一边讲起自己的海底故事。
“我们还不知道, ”他说, “它们究竟能长多大。我们基地附近有个海底大峡谷,里面住着一个真正的庞然大物,我看到过一次,它的触须至少有三十米长。下周,我打算再去找找它。有人喜欢把它当成宠物养的奇特感觉吗?”
一个女人害怕地发出一声尖叫。
“哇!我一想起来就毛骨悚然!你真的好勇敢。”
萨利文有些吃惊。
“我以前也没想过。” 他说, “当然,我采取了适当的防范措施,不会有任何危险。那些鱿鱼知道它们不能吃我,只要不靠得太近,它们就根本注意不到我。只要不去打扰它们,绝大多数海洋生物都不会伤人。”
“但是,有人问,迟早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某种想吃掉你的生物。”
“对,”萨利文轻松地说,“随时可能。到那时,我尽量不去伤害它们,我只想和它们交个朋友。我可以把几个推进器同时开到最大,一两分钟就逃离危险了。如果我的实验太忙,不能离开,我可以释放出几股几百伏的电流,把它们电得痒痒的,它们自然就不会再来骚扰我了。”
鲁柏特的聚会上总有些有趣的人,乔治边想边往另一群人走去。鲁柏特的藏书很专业化,交友却很广,不用回头就能看到身后圈子里的是个著名的制片人,一个崭露头角的诗人,一个数学家,两个演员,一个原子能工程师,一个渔猎监督官,一个新闻周刊的编辑,一个世界银行的统计专家,一个小提琴演奏家,一个考古学教授,还有一个天文学家。乔治的专业和这些人都不同,他学的是电视演播室设计,如果想从商店里偷东西,他这个专业可以帮大忙。他喜欢自己的专业,实际上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不再干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了,但他不喜欢在闲暇时候还谈论自己的工作。
终于,在厨房里找到了鲁柏特,他正在为客人准备饮料,看到他兴奋的眼神,真是不忍心打搅他,但必要时就得狠下心来。
“你看,鲁柏特,”乔治边说边坐到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你好像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唔, ”鲁柏特很谨慎,舌头在嘴里嘟哝不清,“我,我怕是喝多了。”
“别来这套,我知道你在装醉。你的外星人朋友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没说吗?我对大家讲过了,可能你当时不在。对了,那时你躲在书房里。”鲁柏特笑了起来,乔治觉得他的笑声很刺耳,“就是书房,瑞沙就是冲着书房来的。”
“稀奇!”
“为什么?”
乔治没有马上回答,问问题是要讲技巧的,鲁柏特不过是想炫耀自己的收藏品。
“既然你自己都承认外星人相信科学,我凭什么相信他们会对人类心理现象和无聊的类似东西感兴趣?”
“无聊也好,有聊也好,”鲁柏特回答说,“他们就是对人类心理学感兴趣,而我有这方面最好的藏书。我要搬到这里来之前,他们手下的人来找我,问我借最珍贵的那五十本书,说是不列颠博物图书馆的管理员给他们推荐的。当然,你能猜到我的答复是什么。”
“不知道。”
“我礼貌地回复他们说,我费了二十年工夫才收藏了这些书,他们要看,我很欢迎,但只能到这里来看,所以瑞沙就来了,他一天可以看二十本,不知道他从中学到了些什么。”
乔治仔细想了想,厌恶地耸耸肩。
“坦诚地说,我对他们的印象变坏了。他们应该花时间做些更有益的事。”
“你这个不可救药的唯物主义者,简和你就不一样。就算从你那个所谓的现实出发,也可以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看这些书,你总要去了解和你打交道的那个原始种族的迷信吧。”
“也许吧。”乔治说。他没有被完全说服。桌子太硬了,他站起来。此时,鲁柏特已经调制好饮料,准备回到客人那边去,客人们也在大声嚷嚷催他快去。
“嘿,”乔治拦住了他,“在你离开之前,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你用来吓唬我们的那玩意儿是哪儿来的?”
“生意上谈来的。我说它对我的工作很有用,瑞沙就帮忙弄了一台。”
“斗胆问一下,你的新工作是什么?我想,和动物有关吧?”
“对,我是个超级兽医,照看一千万平方公里的丛林,既然病人不肯来见我,我只好自己找上门去。”
“是需要很多时间。”
“我的病人只是狮子、大象、犀牛之类的大型动物,不包括那些成群的小动物,那样太不切实际。每天早上,我把按钮设置在一百米的飞行高度,然后就坐在屏幕前,巡视整个丛林,一旦发现需要治疗的动物,我就坐小飞机赶过去,但愿我的治疗能管用。有时也有麻烦事,比如要从飞机上发射麻醉动物用的飞标,狮子之类的还好说,要碰上犀牛就麻烦了,刺破犀牛的皮可不容易。”
“鲁柏特!”有人在隔壁房里大声唤他。
“你看,我把那些客人都忘了,都怪你。你去端那个托盘,那些杯子里都加了苦艾酒,我不想把它们弄混了。”
乔治找到上屋顶的路时,正是日落时分心里想着好叫事,不免有些心烦、想离开喧闹嘈杂的聚会,找个地方静一静,简的舞跳的比他好,意犹未尽地不肯走,他又稍多喝了点酒,就赌气想一个人到星光下坐坐。
他先乘扶梯来到楼上,然后顺着空调进风通道外的螺旋形梯子往上爬,再钻过一道门,就来到了平坦空旷的屋顶上。鲁柏特的小飞机停在一边,正中间是个花坛,花草已经开始凋零了,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