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最爱什么颜色?”本尼问。
“红色。”
“是红色吗,露丝?”
露丝从笔记上抬起头来。
“是。但本尼知道,他在你们里面。”
“我不知道。”本尼反驳道。
“你肯定知道。——我说过很多次了。”
“潜意识,”鲁柏特低声说,“很可能。我们来点高难的问题吧。既然头开得这么好,就不要浪费机会了。”
碟子的移动只是人们无意识的肌肉运动的结果,乔治相信鲁柏特的话,但他没想到的是答案竟如此准确神速。他试着悄悄影响其他人拼出自己的名字,可刚刚拼了一个“乔”字,碟子就不听使唤了,拼出来的东西毫无意义。由此,他断定一个人在没有其他人知道自己想法的情况下,无法控制碟子。
半小时过去了,露丝记下了十多个问题和答案,有的答案很长,其中偶尔还有些拼写错误和古怪的语祛,但总的来说很少。
乔治现在开始相信了,不管怎样解释,他不是在有意识地影响结果。有好几次,在碟子拼写单词的过程中,他就想下一个会是什么字母、什么意思,但每次碟子都移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拼出截然不同的答案。有时,一个词的词尾和下一个词的开头之间没有停顿,整个答案要等到全部拼完,露丝念出来才能明白意思。
乔治觉得整个过程很奇怪,他们好像在和一个目标明确、思想独立的头脑进行对话。有的答案是微妙,很含糊,比如,如果相信人类自然会和你永远在一起;有的答案更是深奥难懂,记住人类不是宇宙中的惟一生命,在人类附近还有住着其他生命的国度。
这一点每个人都知道,但里面提到的生命就是指的地球上的这些外星人吗?
乔治困了,昏昏沉沉的,该回去了,这个游戏固然有趣,玩久了就没什么意义了,再好的东西多了也无益。他环顾旁人,本尼也和自己差不多了,梅娅和鲁柏特的眼神也有些呆滞了,简,始终很投入,她的神情让人担忧,她似乎既怕游戏结束,又怕继续下去。
只剩扬没有提问了,不知道他如何看待姐夫的古怪行径。他始终没有问任何问题,对任何一个答案都不吃惊,似乎只是在专心研究碟子的运动。
鲁柏特从瞌睡中醒来。
“我们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就结束游戏了,”他说,“扬,你来,你一个问题还没问呢。”
扬没有丝毫犹豫,似乎早已胸有成竹,在等待机会。他望了瑞沙维莱克一眼,然后清晰平静地问:
“外星人的太阳是哪颗星?”
鲁柏特惊讶得差点叫起来。梅娅和本尼没什么反应,简眼睛闭着,好像睡着了,瑞沙维莱克身子前倾着,在鲁柏特的肩头上方俯看着桌子。
碟子动起来了。
然后停住。
过了片刻,露丝迷惑不解地问: “NGS549672是什么意思?”
她话音刚落,乔治叫了起来:“快帮我扶着简,她晕倒了。”
第九节
卡瑞林说:“谈谈这个博伊斯。”
他说的是外星人的语言,用的当然不是这样的字眼,意思要微妙得多,声音也又短又快。人们已经记录下了外星人的许多谈话,但都太复杂,难以分析。就算真的有人掌握了他们的语言,也会因为语速太快而无法翻译。
卡瑞林背对瑞沙维莱克站着,面前是美国著名的大峡谷,炽热的阳光照在峡谷侧壁上,虽然隔着十公里的距离,景象依然十分清晰。卡瑞林站在阴影一侧的悬崖边上,俯视下面。百米深沟里,一头骡子正拉着一车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小道慢吞吞地往谷底深处驶去。真是不可思议,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喜欢抓住一切机会重温那些原始经历。他们居然放弃舒适快捷的交通方式到这么一条危险的小道上来颠簸。
卡瑞林打了个不易察觉的手势,巨大的画面消失了,办公室的物品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鲁柏特·博伊斯有些怪异,”瑞沙维莱克回答说,他的工作是照看非洲大保留区中某个片区的动物,他喜欢那份工作,也干得不错。因为他要照看的地区有好几千平方公里,我就从十五台成影仪中选了一台功能最全的给他,当然我们也在随时监视他。
“他要成影仪干什么?”
“他想让那些动物习惯他的影子,这样等他真正出现时,动物就不会发起攻击了。这种方法对那些靠视觉观察周围环境的动物很有用。当然我们还有别的原因。”
“让他更合作?”
“对。我最初找他是因为他收藏着关于超心理学的最好书籍,但他很客气也很坚决地拒绝出借,所以我只能登门拜访。我已经读了他一半的藏书,读那些东西真是受罪!”
“我知道。”卡瑞林平淡地说,“你从那些垃圾里发现了什么?”
“十一个明显的局部突破,二十七个可能的突破。这些都太特殊,不能取样。所有的证据都和各类神话混为一谈,由许那是人类思维的早期反常现象。”
“博伊斯怎么看?”
“从表面上看,他喜欢接受新事物,也不轻信什么。除非他确信无疑,否则他不可能耗费很多时间、精力在上面。他只是想找一些有说服力的证据,所以才假借做游戏来进行他的实验。”
“你能肯定他真的相信你的兴趣只是学术上的?”
“能。在很多方面,他都很迟钝,思想也简单,他尝试过研究这个问题,以及其他问题,结果都失败了,因此不需要对他采取任何特殊手段。”
“知道了,那个昏倒的人是怎么回事?”
“最让人兴奋的就是这点。信息是简·莫瑞尔传送来的,但她已经二十六岁了,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来看,她的年龄太大,因此她本人不可能是主要的信息媒介,应该是某个和她关系密切的人。结论不言而喻,我们不需要再等很多年了。我们必须把她归入紫色类,她是现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好,那个年轻人呢?他问那个问题究竟是好奇呢,还是别有用心?”
“他参加那个聚会纯属偶然,他姐姐是鲁柏特的新婚妻子,聚会上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可能因为当时的特殊环境,也可能因为我在场,他想到了那个问题。他最大的兴趣是天文学,是开普敦大学太空飞行会的秘书,显然他想终生从事天文研究。”
“很有意思的职业!对了,你想他下一步会怎么做,我们说怎么办?”
“他马上会去查实,因为信息来源特殊,他无法证实其准确性,也就不可能发表,就算他真的发表了,又有什么用?”
“我要想想。”卡瑞林回答说,“我们得到的指示中规定不得暴露我们的星球——但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损害。”
“对。这个信息既无法证实,也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看起来是这样。”卡瑞林说,“只是我们也不要太自信了。人类有时候很有思想,也很执著,低估他们会很危险。跟踪这位罗德维克斯先生。我还要仔细想想。”
鲁柏特并没有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客人们已经走了,他不像以往那样兴奋,只是默默地把桌子推回了墙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有点迷糊,无法仔细分析刚才发生的事,就连当时的真实场面也有些模糊了,他只是感觉到发现了一件说不清楚的重要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和瑞沙维莱克谈谈,一转念,又觉得这样太不老练了,毕竟是自己的妻弟惹的麻烦,心中不由对他恼怒起来。但是扬的错吗?是哪一个人的错吗?他想起这是自己的实验,不禁有些惭愧,于是决意要忘掉这件事。他真的很快就忘了。
如果记录本的最后一页还能找到,他也许还能做点什么,但那已经在忙乱中丢失了。扬表面上一直是一副无辜的样子,瑞沙维莱克也不可能拿走那一页纸,没有人记得那只碟子拼出来的答案是什么,只记得它毫无意义。
整个事件对乔治影响最大,他无法忘记简昏倒在怀中时自己的那份担心,一个有趣的伙伴突然变得孤立无助了,越发显得温柔,惹人怜爱。女人自古就有昏倒这样的事,但通常都是装出来的,期待男人们能有某种适当的反应。简的昏倒来得太突然,根本不可能是故意的。乔治后来才意识到,就在那一刻,自己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简是自己生活中一个重要的女孩,虽然她想法古怪、朋友怪异,但自己也并不打算完全放弃罗米、乔伊、艾莉莎……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丹妮丝。自己只是该寻求一种更持久的关系了,简肯定会同意自己的决定,从一开始,她的意思就很明显。
还有一件事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经过了今晚的实验,他对简的轻视和怀疑减弱了。他当然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事清的真相,但情况就是如此,他们间的最后一道障碍消除了。
简躺在飞机的活动靠背椅上,脸色苍白,神情却很镇定。乔治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脚下是漆黑的夜空,头顶是灿烂的星光,不知道一千公里的行程已经到了哪儿,他不在意,那是机器人的事。仪表上显示还有五十七分钟到家。
简也望着他,微笑着,轻轻地要把手抽回去。
“我手都被你捏得僵硬了,”她几乎在恳求,一边揉着手指, “我真的没事。”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你一定还记得什么?”
“记不得了,当时我大脑一片空白,我听见扬问问题了,再后来你们就围着我大呼小叫的,我只是有些迷糊。再说……”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还是不要告诉乔治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她很清楚乔治现在对这类事的想法,不想让也更失望,也害怕把乔治彻底吓走。
“再说,再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个外星人对整件事怎么看,他可能没料到会这样。”
简哆嗦了一下,眼睛很茫然。
“乔治,我怕那些外星人,我不是指他们很坏或者很蠢,我知道他们用意是好的,做的也是他们认为对人类有益的事。我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乔治挪了挪身体。
“自从那些外星人来到地球上,人们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说,“等一切都准备就绪,他们自然会告诉我们的。老实说,我没那么多问题,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呢。”他转过身,握住简的双手。
“我们明天到档案局去签一份协议如何?五年的?”
简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十分高兴。
“十年吧。”她说。
扬盘算着时间,自己不能太着急,这件事还需要认真考虑。他似乎害怕去查实自己的消息,害怕自己头脑中刚刚形成的那点古怪的想法太快就破灭了,至少在没有证实之前,自己还可以做做梦。
首先要去见见观测站的那位图书管理员,她了解自己,也了解自己的爱好,肯定乐意帮忙。她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但一定要试试。一周之后还有一个更好的机会,尽管自己现在已经十分谨慎了,但是一想到这个机会,还是忍不住兴奋得像个孩子。外星人可能在故意捉弄、打击自己,如果这件事注定不能成功,别人也不会知道。
去伦敦是几周前就定下来的,现在更应该去了。他太年轻,作一名代表还不够格,但也还是和另外两名学生一起申请到了参加国际天文协会的正式会议的资格,这样的机会浪费了实在可惜,再说自己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没有再去过伦敦了。扬自己对会议上的那几十篇论文丝毫不感兴趣,更何况可能根本看不懂。他也会和其他参加类似科学研讨会的人一样,去听听好的讲座,讲座之余再和其他与会者聊聊,或者干脆去观光。
伦敦在过去的五十年里有了很大变化。虽然还有近两百万人口,但它已经不再是个大港口了。每个国家都能生产自己需要的一切,虽然有些国家仍有自己的特产,但这些货物都可以直接空运到目的地,因此,港口、机场等重要交通枢纽都陆续失去了它们原有的作用。
但伦敦依然是管理、艺术和学术的中心,在这方面,欧洲大陆的任何一个首都,哪怕是巴黎都无法与之媲美。伦敦的道路一百年来没有什么变化,至少市中心是这样,泰晤士河上新修了很多的桥梁,但都是原址修建,只是那个光线阴暗的火车站移到了郊区。国会大厦也没有任何改变,纳尔逊塑像的眼睛仍然俯视着白厅,圣保罗大教堂的圆顶依然矗立在山上,只是现在的楼更高了,无形之中,它没有以前那样醒目了。
而且,卫兵依然在白金汉宫门前巡逻。
所有这一切都可以等到晚些时候再去观赏。现在正值学校放假,他和那两位同学住在大学宿舍里,布卢姆斯伯里区在过去一百年里也没有改变自己的特色,仍是宾馆、住宿楼集中的地区,只是现在那些清一色糊着煤灰的房屋不再乱糟糟地挤作一团,也不再密密麻麻地连成一排又一排。
会议的第二天,扬才有了机会。伦敦之所以成为世界的音乐之都,那个举世闻名的音乐厅功不可没。就在音乐厅旁边科学中心的一间大会议厅里,几篇重要论文将要宣读。扬想听听第一篇,据说该论文彻底推翻了现行的行星构成理论。
也许吧,扬没有听出个所以然。他离开会议厅,冲到楼下寻找整幢大楼的分布图,查找自己要去的地方。
不知当初是谁把皇家天文学会安排在顶楼上,那里可以一览泰晤士河和整个北部城区的风景。周围好像没有人,扬还是紧紧握住自己的会员证,以防被查问,他从大楼的分布图上轻松地找到了图书馆的位置。
但按图找到那里却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关于恒星的目录就有几百万条,还得学习如何查找这些目录。查到最后,他几乎颤抖起来,暗自庆幸旁边没有人看到自己的紧张神情。
把目录放回原处,扬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他望着一架架堆得像墙一样高的目录,思考着,随后他走出图书馆,来到静悄悄的走廊上。走过图书馆办公室时,他看见里面的人正忙碌着拆开一包包的书。扬不想乘电梯便步行下楼,此时他只想摆脱一切约束。本来还有一篇论文要听,现在也不想去了。
扬走上泰晤士河的河堤,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任何一个和他一样受过正规教育的人都不会相信这种方式得来的证据,自己也不敢断定它的真实性,只觉得可能性很大。漫步在河堤上,扬一一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证据一:鲁柏特的聚会上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会问这个问题,自己也是看到瑞沙维莱克才突然想到的,因此就不可能有人预先知道答案,再说,这个答案也不可能存在于人们的意识中。
证据二:NGS549672对不懂天文学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尽管半个世纪前完成的国家地理调查中有过相关记录,但知道这项调查的不过几千名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从中任选一个编码,根本没有人能说出相应的星球在太空中的具体位置。
但,应该是证据三了,就是自己的最新发现。编号为NGS549672的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星球的位置应该是正确的,处在船底星座的中心,正是自己几天前看见的那道光影所指的方向。
不可思议的巧合!NGS549572肯定是外星人的星球。但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就违背了自己着重的一切科学方法,好了,就违背吧,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鲁柏特的实验中出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信息渠道。
瑞沙维莱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