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放慢步伐,只是回头看看扶手上深黑色的血,接着又面无表情地看看手指上的血滴,连手也不停下擦擦,就跟着前面的剑继续走去。
楼下,舞者有些不肯定地捡起了那条弄得有些脏的衬裙,把它交到了一个仆人手上,然后跟着老夫人上了楼梯。在他的带动下,几个仆人迟疑地也跟了上来。
但就在一行人来到楼梯顶露台的时候,他们既没有看见老夫人的踪迹,也没有那把剑的影子。舞者吃了一惊,匆忙地跑开了。
*****
伊尔在最后一个瞬间弯腰向前冲去,他的肩膀撞上了门口的精灵仆人。两人重重地撞了在一起,倒在地上。精灵四肢张开,没再动弹。
伊尔喘着气,站稳脚跟,赶紧继续往前跑。在他下面的某个地方,大钟再次振响。前面的路口分了叉——这幢楼实在是太大了,伊尔选了左边的一条。如果选错了路,但愿他还来得及往回跑。
不过看起来这个选择不太妙。两个穿着闪闪发光碧绿色铠甲的精灵战士朝他跑了过来,手里紧握着剑柄。“有入侵者!”伊尔叫起来,希望他的声音听上去跟宜穆拜尔差不多。他用手指着两个卫士跑来的方向说道:“那边,有贼!他们刚从那里跑了过去!”卫士转过身,可其中一个有些怀疑地,用力地,从头到脚仔细看了打量了伊尔一番,接着跑回了自己奔来的小路。“幸好不是老夫人她亲自跑来看我们醒了没有!”两人一边跑,一边有个卫士嘟哝着说道。伊尔面前的房间,摆着一座真人般大小的雕像,刻的是一位身着长袍的精灵女性,手臂欢快地举起。房间另一头是另外一座悬梯,往下走的;中间的走廊上横放着一把躺椅,显然卫兵们刚才就坐在上面。走廊两侧都有华丽的门,伊尔选了一扇看上去最顺眼了,走了过去。他的手很快就能打开那扇门了,却听见楼梯处卫兵们的大叫声,大概他们已经发现他没再跟在后面了吧。
伊尔抓着门把手,用力一拧,门“咯哒”一下打开了,他闪了进去,并随手把门轻轻合上。
他转过身,打算好好看看这次面前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危险,却发现面前的房间一片漆黑,半空中悬着一张椭圆形的大床,上面撑着树叶形的床帐。床边放着几个浅盘,装着几瓶酒和玻璃杯。一道柔和的视线从床帐里射了出来,大床的主人从床上坐起了身,看着闯入的来人。
她十分苗条,样貌美丽,蓝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身边,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紧身睡衣,胸前的领口开得很大(想来后颈部分也是如此),肩臂都裸露在外。她的大眼睛很快从警惕化作了喜悦,姿势优雅地从床上翻了个跟头,几乎是裸体地抱住了伊尔。
“噢!我亲爱的哥哥!”她轻声道,抬起眼睛看着他,“你终于,终于回来了!我总是做梦,梦见你死了!”她咬着嘴唇,手臂紧紧地抱在他身上,仿佛永远不再放他走。
哦,蜜斯特拉神呀。
一声巨响,房间的另外一道门猛然被推开,一个穿着类似睡衣的高大精灵妇女,带着一双愤怒的眼睛走了进来,手腕边上冒着火焰。而她身后跟着一群卫士,护甲胸口处都刻有家族纹章,手里握着闪着魔法之光的剑。
“法拉瑞尔!”她高声喝道,“快快躲开这个冒牌货!他只是盗用了咱家大哥的形体!”
伊尔怀里的精灵女子一下变得僵硬起来,试图往后退缩。可伊尔却紧紧抓着她,就像方才她抱着他那般用力,并感到她光滑柔软的身体抵着他。他低声道:“请,等等!”
他手里抱着一个精灵妹妹,大概另一个精灵姐姐恐怕就不会那么快对他动武了吧。
果然,那高大精灵女性本来已举起手要向他施法,可双手却僵在了半空,害怕自己的行动会危及到法拉瑞尔。可伊尔能靠妹妹暂时阻住她的魔法,却挡不住她的嘴巴。她怒喝道:“你这个凶手!”
“梅拉瑞尔,” 法拉瑞尔在伊尔明斯特怀里发着抖,一边小声问:“我该怎么办才好?”
“咬他!踢他!让他没时间发魔法!这样我们就能扑过来了!”梅拉瑞尔高声怒喝,并往前靠了一大步。
另一扇门也豁然洞开,一道用魔法加以强化的雄浑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那声音命令道:“各位!全都别动!”
整个房间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有法拉瑞尔使劲地在伊尔的怀里挣扎着。
一把利剑披开空气,直指伊尔明斯特。它升起来,飞过精灵老夫人的头顶,朝着那张假冒精灵的紧张面孔,飞向了他的嘴巴,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剑后面站着的老夫人,只穿着法袍的上半截,她脸色镇定,可那双冒着火星的眼睛泄漏了她是何等怒不可遏。她一边下令,一边打着手势。在这个家族里,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对她无令不从。伊尔从她的气势,猜她一定是宜穆拜尔的母亲,娜弥蕾莎夫人。
伊尔别无选择了,要么死,要么召唤出宝石。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唤醒宝石的魔力,把射来的剑碎成粉末,让它们落在地板上。
“汝非我儿!”老夫人冷酷地说,她盯着伊尔的眼睛就像两把锋利的匕首。
“可他戴着家族信物呀。” 法拉瑞尔哀求着说,她看着宝石在抱着她的来人额头上闪着光,而这人又是那么像她亲爱的哥哥。
娜弥蕾莎没管小女儿的请求,上前一步,继续严厉地追问:“汝乃何人!”
“奥塞拉斯,”伊尔有气无力地说,“带奥塞拉斯过来,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老夫人瞪了伊尔好长时间,一语不发。然后她用力转过身,腿上的蕾丝花边也飘荡起来。她下了命令,身后的两个卫兵点点头,转身出门,为了避免误伤围观的人群,他们把剑高高举过头顶,滑出了房门。伊尔虽看不见他们离开的方向,可也知道,他们决不是往同一处去的。
这紧张的寂静场面并没持续太久。娜弥蕾莎夫人身后的卫兵拔出剑,分散成弧形,而梅拉瑞尔也让自己的卫兵上前。两边的卫兵把伊尔团团围住。
“母亲大人,” 梅拉瑞尔手腕上的魔法火焰熠熠发光,“我们现在遇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难道说我们应该不计代价杀了这个假冒者,牺牲这整个家族,和整座大厦?!我们又怎么能把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继承人带到如此危险的处境来,面对这个阴险的变形者?”
“梅拉瑞尔,我从来都明白我们所面对的是什么危险,”她母亲冷漠地回答,眼神片刻不离伊尔明斯特,“我的判断力是用几个世纪的时间培养出来的。千万别忘了,我才是这个家族的首领!”
“女儿不敢,母亲大人,” 梅拉瑞尔恭敬地答了一句,可她声调里的愤怒几乎让伊尔笑出了声。看来人类和精灵,在本质上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异嘛。
“请相信,”伊尔对手里抱着的女精灵说道,“我对你,对整个阿拉瑟特菈莱家族,都没有任何恶意。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履行我对别人的承诺,这个承诺是以在下的荣誉起誓的。”
“是什么承诺?” 娜弥蕾莎急切地追问。
“尊贵的夫人,”伊尔转过头,回答说:“等我把必须完成的事情完成之后,一切答案就将揭晓。这件事太过突然,容不得我们做太多辩论。我只是请您相信我此行并无恶意。”
“告诉我你的名字!”老夫人大声喝令,朝伊尔甩了个魔法,企图迫使他回答。她的魔力让伊尔颤抖,仿若一片枯萎的黄叶。但宝石帮了他的忙,蜜斯特拉也助了他一臂之力,伊尔仍稳稳地站着。他朝老夫人眨了眨眼睛,又摇摇头。周围的精灵战士们对他的表现很是敬佩,不由得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娜弥蕾莎夫人听到这些话,脸上新增了别样的怒容。
“我到了,”门口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众人看去,见到一个年长的精灵站在那里,他穿着跟人类法师类似的长袍和披风,肩带上配着一排猎鹰族徽。伊尔知道,他肯定不是家仆。老人的手指上戴着戒指,手拄一根螺旋形的短木法杖。
“乃理丹,”老夫人冲着伊尔的方向点点头,简捷地说了一声,“你来处理他吧。”
老精灵看着伊尔,他的眼神锋利,似乎是在伊尔眼睛里找寻蛛丝马迹,“无名者,”他慢慢地说,“吾知道汝并非宜穆拜尔,却戴着本该属于他的宝石。汝难道认为拥有这件宝物,就可命令阿拉瑟特菈莱家族吗?”
“尊敬的长者,”伊尔低了低头,回答说:“我没有丝毫欲望,想要控制这座传说之城,或是伤害你和这个家族的任何人。我来到此地,只是为了履行自己向某个垂死之人的承诺。”
他怀里的法拉瑞尔开始发起抖来。伊尔知道她在静静地哭泣,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肩膀,想要宽慰她。老夫人的嘴唇又咬紧了。可梅拉瑞尔和一些精灵武士却因为他的举动,对这个闯入者好感大增。
老精灵点点头,“汝言似真。然吾仍将向尔施展一道无害的法术,汝当自行引导汝之行为。”
他举起了手,划了一道圈,摊开,又曲起两根手指,从手腕处撒出少许粉末。空中响起了歌声,包围着伊尔的卫兵们急忙退到了后面。唱着歌的空气渐渐围住了伊尔。伊尔猜这大概是一道魔法屏障。
伊尔朝老法师点点头,站定脚步静静等着。法拉瑞尔已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他从胸口拉开她,并低声说,“女士,请容我告诉你,你的哥哥是怎样过世的。”
屋里突然一片沉静。“在树林深处,我偶然遇到了宜穆拜尔所在的一支巡逻队——”
“是他率领的一支巡逻队,” 娜弥蕾莎夫人怒气冲冲地说,几乎想打伊尔一巴掌。
伊尔严肃地侧了侧头,“女士,确实如此,请恕我无心之冒犯。我看见他最后几个伙伴都阵亡了,只剩他孤身一人,四周都是卢卡怪兽,数量众多,我和他的法术几乎无法施展。”
“你的法术?”老夫人语带讥讽,完全不相信伊尔所说的话。这时法拉瑞尔泪眼未干,却抬起头来,决心听完伊尔的说辞。
“等我好不容易杀开血路,来到他身边,他已经被卢卡的长叉刺穿,倒在一条溪流之中。我用了法术,使得我们两人从敌群中逃脱出来,但他伤势已重。若他能再活久一些,他一定会亲自带我来到这里。但他所剩时间无多,只来得及教我把此信物戴在额上,自己就……已化作尘土。”
“他还说了什么吗?” 法拉瑞尔抽泣着问,“难道他的遗言是:你记住他们了吗?”她痛苦地抬高音量,整间卧室都回响着她的声音。
“女士,你哥哥最后,”伊尔轻柔地告诉她,“大声叫出了一个名字,并说自己终于能和对方重逢了。而那个名字叫做:阿雅奎拉伦。”
此话一出,法拉瑞尔和梅拉瑞尔皆掩面而泣;老夫人面色苍白,像块大石头一样僵立不动;而老精灵则悲伤地点了点头。
众人正沉浸哀伤之中,却不料来了几个人,他们身形苗条,背脊挺直,衣装华丽,而态度傲慢。他们走进了门,一行七人,四个女精灵,两个女童,为首的是一个骄傲的年轻贵族。伊尔认出了他,在宝石的映像里他见过此人,虽然这里既没有悬椅,也没有大树柱子,甚至没有阳光。可对方的确是奥塞拉斯,现在已经是阿拉瑟特菈莱家族的继承人了。尽管,伊尔根本不怎么认识他。
奥塞拉斯有些迷惑地看着伊尔,“哥哥?”他问了一声,眉毛皱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了看屋里,“这个家族本来就是你的,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跟血亲至交动武?”他又看看法拉瑞尔,眼色一沉,“难道你竟然冒犯你的亲妹妹?”
“住嘴,年轻人,” 乃理丹喝了一声,“如此想法,甚亵渎不敬!难道你不曾看见你哥哥头上的宝石?”
奥塞拉斯看着自己的老叔父,就跟老人家得了失心疯,“我当然看见了,”他说,“这又是什么把戏?”
“静一静!” 娜弥蕾莎吩咐说,可武士中却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年轻的精灵贵族闻言,立刻换了副表情,做出很威严的样子,沉静地环视着房间(伊尔看了,忍不住心里好笑,奥塞拉斯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哈桑塔街上的胖子商人,一不小心从马背跌下来,重重摔在了鹅卵石地上。他爬了起来,到处看着有没有人看见了自己的狼狈相,却又假装只是在看自己背后有没有沾上马粪。哦,没有,一点也没有,所有有教养的人都知道……),接着他对老法师说,“是的,我尊敬的叔父,我看见那家族信物了。”
“很好,”老精灵苦涩地说,战士里又有人笑了起来,不过这次的笑声更低。乃理丹等笑声消失,继续说,“你已经发过誓,要服从信物的佩带者,就像我们所有人一样。”
“是的,” 奥塞拉斯点点头,他又迷惑起来了,“叔父,这一点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哦,难为你还记得。很好,很好,”老法师轻声回答,这次响起了好几声低笑。娜弥蕾莎夫人和梅拉瑞尔表情甚是恼怒,却什么也没说。
“那请以此信物之名,向那无数先祖起誓,不管你哥哥将要对你做什么,都不得还手,不得施展魔法。”乃理丹说道,他的声音突然锐利如一把锋利之剑。
“我发誓。”奥塞拉斯简短地回答了一声。
老法师拉起年轻精灵的手,把他拉进了唱着歌的防护圈里,又转过头对着伊尔,说道:“此子在此。请于我之热血亲族干出蠢事之前,做汝所行之事。”
伊尔点头向他道了谢,轻轻拉了法拉瑞尔的手肘,并说:“女士,为我无奈之下禁锢您的自由,请接受我最最卑微的歉意。诸神在上,但愿此事永远不再发生。”
法拉瑞尔从他身边飞快地退开,睁大了眼睛,用指节压着嘴唇。伊尔正要转身,她却突然冲口而出道,“您的荣耀未因此举受损,愿神保佑您,不知名的阁下。”
伊尔走到乃理丹身边,又绕着他轻轻动了动,礼貌地向奥塞拉斯微微一笑。
“坏消息,奥塞拉斯,”伊尔明斯特一边说,两人的鼻子撞在了一起,接着额头也撞在一起。刺痛和闪光骤起,他紧紧地抓着精灵的肩膀,接着说,“我不是你哥哥。”
记忆涌来,不断冲击着他,仿佛把他卷进了一个大漩涡。奥塞拉斯惊讶地发出尖叫。一道白色的魔法咆哮着把伊尔牵引起来,他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愿此地之律令保佑我,”伊尔屏住呼吸,沙哑地低声叫着,“蜜斯特拉,永伴我身!”
伊尔但觉天旋地转,再也无法说出任何话。他的身体拉长,屋里的每个人都因为愤怒和警觉而大声喊叫。黑暗贪婪地吞噬了他,他只记得自己最后看见的情形是,娜弥蕾莎夫人满脸怒容,几乎想冲上来撕碎他,而乃理丹手里旋转的木法杖,死死地拦挡着她。
之后的事情,伊尔再记不得了。
第五章 唤来大统领
伊尔明斯特因誓言,卷入精灵之家族,行不得已之举动。古人云:大智大勇者常受辱,亦常为其义举受累,终不得善报与谢意。若非蜜斯特拉神保佑,其人已然于是夜葬身于大统领之花园内矣!
安塔恩
费伦法师编年史圣贤传记
出版于大棒之年前后
奥塞拉斯·阿拉瑟特菈莱在卧室里跌跌撞撞,双手捧着头惊声尖叫,声音极是刺耳难听。宝石从他额头上放出耀眼的光芒,明亮如天上的恒星。光线射到了先前它所在的地方:就是地上躺倒的那个丑陋人类身上。
法拉瑞尔的房间顿时乱作一团。卫兵们挥刀朝伊尔砍去,可那防护法术却架开他们的刀枪,把众人弹了开去。只听见一阵惊诧的喊声,这些卫兵往后跌倒,手臂都被震得剧痛,好不容易才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子,就又挥刀砍过去。精灵卫兵的脚下,躺着梅拉瑞尔,她长发披散在她的头边,好像一把大扇子。她刚才想用法术打开乃理丹的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