蜴吃掉。在这个季节里,对于这种水蜥蜴,我们能杀多少就杀多少。不过,等时候到了,大多数孩子还是会回来的。”
“回来?切特克撒,我不明白。他们出生的时候为什么不会淹死?要是他们会回来的话,为什么我一个都没有见到呢?”
“你见过的,”切特克撒说,“你还常常能听到他们的声音。难道你们繁殖后代不是这样──啊,我忘了,你们是哺乳动物;那肯定困难多了。你们必须把孩子养在家里,父母都认识自己的孩子,而孩子们也认识自己的父母。”
“是的,”路易斯·桑切斯说,“我们都认识他们,他们也认识我们。”
“这种情况在我们星球是不可能的,”切特克撒说,“跟我来,我带你看。”
他站起身,走向前厅。路易斯·桑切斯跟在他身后,他脸上神色变幻,一直在努力猜测。
切特克撒打开门。牧师眼前是一片动人心魄的美景。正是退潮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一点模糊的亮光,丛林中各种各样的鸣叫声还在高唱不绝。空中传来一阵嘶哑的啸声,一只有翼动物影子掠过城市,向着大海飘去。远处的海面上,一个模糊的影子──应该是锂西亚上特有的飞乌贼──冲出水面,在浪尖上滑翔几乎六十码,然后再次冲入水中。水边昏暗的泥滩上传来一声嘶哑的号叫。
“在那儿,”切特克撒轻轻地说,“你听到了吗?”
那只在泥滩上搁浅的生物,或者是另外一只──这点说不清楚──又在不屈地号叫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确很辛苦,”切特克撒说,“不过他们最艰苦的日子其实已经过去了。他们已经上岸。”
“切特克撒,”路易斯·桑切斯说,“你们的孩子──那些肺鱼?”
“是的,切特克撒说,“那就是我们的孩子。”
第五章
安格朗斯基打开门的时候,路易斯·桑切斯终于抵挡不住肺鱼那声声不停的号叫,晕厥在地。其实在切特克撒家后来的几个小时里,对克利弗病情的担心以及发现他撒谎的事都让牧师忧心忡忡。回家的路上,天已经蒙蒙亮,还飘着一点小雨。牧师心中对克利弗的内疚之情也越来越重。当自己为了满足好奇心而玩忽职守的时候,安格朗斯基和米歇里斯已经连夜赶回来了。发现这一点时的震惊自然也对他打击不小。
不过最主要的因素还是那些锂西亚的孩子。在他回家的路上,肺鱼的号叫始终在他耳边萦绕不绝,一声声冲击着他的灵魂。
他只昏过去了一小会儿。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安格朗斯基和米歇里斯已经把他搬到实验室的一张工作台上,正在费劲地脱下他的雨衣,轻手轻脚,生怕把他摔下来或者弄醒──一项难度很大的工程,相当于在不脱掉一个人外套的前提下,脱下他的背心。牧师疲倦地伸展手臂,把胳膊从雨衣袖子里褪出来,看着米歇里斯说:
“早上好,迈克。请原谅我这么狼狈。”
“别犯傻了,”米歇里斯平静地说,“你现在不需要说话。我今晚一直在焦头烂额地摆弄克利弗,他刚刚安静下来。别让我再来一次,求你了,雷蒙。”
“我不会的,我没生病:我只是累了,也有点过度紧张。”
“克利弗怎么了?”安格朗斯基插话。米歇里斯好像要赶他走。
“不,没事,迈克。他该问的。我没事,我可以向你保证。至于保罗,今天下午他被一棵菠萝扎到了,有点葡糖苷中毒。噢,已经是昨天下午了。你们来的时候他怎么样?”
“他看上去病得很重,”米歇里斯说,“当时你又不在,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给他吃了两片你留下来的药。”
“真的?”路易斯·桑切斯马上把腿放下来,翻身站起,“你说得不错,你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啊。现在你们使他药物过量了。我得去看看他──”
“坐下,雷蒙,”米歇里斯柔和地说,不过语气坚定,不容抗辩。牧师看上去也不反对遵从这个大个子好意的劝阻,又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靴子从脚上滑落。
“迈克,谁才是这里的神父呢?”他疲倦地问,“我想信你处理得不错。他现在看上去没什么危险吧?”
“他看上去病得很厉害。不过这个大半个晚上,他一直有力气挣扎,想使自己清醒过来。他刚刚睡过去不一会儿。”
“好的,就让他睡吧。不过明天我们得给他作静脉注射了。在这里的大气条件下,无论谁服用了过量的水杨酸酯,都会很难受,”他叹了口气,“我要跟他睡一间屋,有什么情况的话,我会照顾他的。我们现在可以讨论其它问题了吗?”
“只要眼下没什么麻烦了,讨论什么都行。”
“噢,”路易斯·桑切斯说,“恐怕我们还有个大麻烦。”
“我早就知道!”安格朗斯基说,“我早他妈想到了。我告诉过你,迈克,不是吗?”
“紧急吗?”
“不,迈克。对我们没什么危险,这点我敢肯定。我们可以先睡一觉,也误不了什么事。你们两个看起来也都累坏了,跟我差不多。”
“我们的确很累。”米歇里斯承认。
“可你们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安格朗斯基委屈地嚷到,“我们一直没你们的消息,都快吓死了,神父。要是这儿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应该──”
“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路易斯·桑切斯耐心地重复,“至于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发出任何消息,我跟你一样迷惑。一直到昨天晚上为止,我还以为我们之间保持着正常的联系。这是保罗的工作,而他看上去一直干得很正常。直到昨晚他病了,我才发现他其实从来没有发出过一条消息。”
“那么现在我们只能等他醒过来了,”米歇里斯说,“以上帝的名义,我们去把吊床挂上吧。架着那个脆弱的小鸟,沿着那条烟雾弥漫的海岸线一直飞二百五十英里,真不是人干的活儿;我得上床睡觉了……不过,雷蒙──”
“嗯,迈克?”
“老实说,我的感觉跟安格朗斯基一样不好,明天我们得把事情弄清楚,评估工作也该告一段落了。留给我们做决定的时间大概只有一天左右。到时候飞船就会来,带我们离开锂西亚,到那时候为止,我们必须掌握应该掌握的一切,并作出决定回去以后该如何向地球汇报。”
路易斯·桑切斯说:“你上一句说得对──以上帝的名义。”
第一个醒过来的仍是秘鲁牧师兼生物学家,他的身体疲劳程度远远比不上那三个人。此时已是黄昏,窗外笼罩着傍晚的薄雾,他翻身下了吊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克利弗身边。
物理学家还在昏睡之中。他脸色灰白,看上去有点脏兮兮的,皱纹显得比平时多了。药物过量对他身体的影响正在渐渐得到矫正。很幸运,他的脉搏和呼吸现在都接近了正常水平。
路易斯·桑切斯悄悄地走进了实验室,配好了果糖静脉滴注液。他还拿蛋粉做了一些蛋奶酥,装在一个带盖的融锅里,搁到炉子底部烘焙;这是给大家做的。
回到卧室,牧师装好吊瓶。针头插入手肘内侧静脉时,克利弗一动不动。路易斯·桑切斯把输液管整理好,检查了一下吊瓶滴注的情况,然后返回实验室。
他坐在显微镜前的凳子上,感觉自己悬在半空,不知道何去何从。窗外渐渐暗了下来,又一个夜晚降临了。他感到身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但是已经比睡觉前好多了,至少不再需要不停地给自己大气,支撑自己不要倒下了。炉子里的蛋奶酥咝咝作响,不一会儿,一阵甜香飘来,他猜蛋奶酥的顶部一定已经烤成褐色,已经能想像到它的美味了。
外面突然下起一场暴雨,不过马上就停了。锂西亚短暂而酷热的夏季就要来临了。相比而言,这里的动机漫长而温和,在这个纬度上,温度从来不会低于20℃。即使在两极,冬季的最低温度也远高于0℃,平均可达15℃。
“我闻到的是早饭吗,雷蒙?”
“是的,迈克,就在炉子里,就快熟了。”
“好吧。”
米歇里斯走开了。路易斯·桑切斯看到工作台后面放着那本蓝黑色烫金字封面的书,他从地球过来一直都带着它。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拿起书,至少可以往脑子里装点别的事,跟他自身不息息相关的事,缓冲一下他疲惫的大脑。
他上次读到安妮塔那段,她“将要屈服于霍努菲卢斯的淫威之下,以此向野蛮的苏拉和那十二个惟利是图的苏利文尼雇佣兵让步,同时(听从吉尔波特的建议)从马格拉维斯手中挽救费莉西亚的贞洁”──等等,费莉西亚怎么还可能是处女呢?哦,“……在吉利亚死后被迈克尔强占的时候……”这就说明白了,在这以前,费莉西亚只是不忠。“……但是她害怕,要是允许他享受作为丈夫的权利,她可能会在杰里米亚斯和尤格纽斯之间引发触犯道德的行为。迈克尔从前曾经引诱过安妮塔,现在已经向让步,豁免了她。”──对了,就是这个意思,迈克尔也在算计尤格纽斯。“安妮塔困惑不安,但是迈克尔威胁说明天会把她的事全部公诸于众,哪怕她使用会使判决无效的欺诈手段也罢。”
对,就是这样。这本小说的内在涵义开始渐渐浮现出来;可以看出,作者完全清楚自己在写什么,每一步都成竹在胸。但是,路易斯·桑切斯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并不愿意了解这些隐藏在传统拉丁化名下的虚构家庭,也不愿意倾听他们任何一个的忏悔。
对了,一切其实都合情合理,只要你阅读此书时丝毫不怀义愤或同情,无论是对书中的人物──他们毕竟都是虚构的角色──还是对作者,他肯定是英语小说历史上,或许也是世界小说史上最倾情投入的作者。其实,人们至今都觉得他是罪恶之蛇最卑微的受害者,对他心怀同情。如果你在读书的时候被书中的情绪感染,即使在看那些自从1920年本书出版以来就不断堆积的晦涩艰深的注释的时候,你也会感到郁愤难平,难以自拔。
“神父,饭熟了吗?”
“闻起来差不多了,安格朗斯基。要吃的话自己去拿,好吗?”
“谢谢了。你能把克利弗──”
“不行,他正在打吊瓶。”
“好吧。”
刚才他好像以及功能最终理解了书中的涵义,但现在看起来又像是幻觉。不过无所谓了,他现在已经准备解决那个终极问题,那个已经困扰了教会和全体教徒许多年的难题。他仔细地重读了一遍。那个问题说:
“他还有没有权势而她又准备屈服吗?”
他突然感到心中一震。他第一次发现着原来是两个问题,只不过中间声略了一个逗号。所以回答也应该是两个。霍努菲卢斯到底还有权势吗?当然,他当然有。因为在这个团体中,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有最高豁免权的迈克尔,已经对他完全让步了。所以不管他到底是恶贯满盈或者只是受人诽谤,霍努菲卢斯手里的权利一直都没有动摇。
而她应不应该屈服呢?不,当然不应该。迈克已经丧失了处置她的权力,既不能把她逐出教门,也不能让她改宗。这样一来,能够引导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心灵──正是她的心灵对霍努菲卢斯提出了最无情的控诉,指引着她不作妥协,抗争到底。至于苏拉的悔改,以及费莉西亚的转变,都无所谓了。因为迈克尔的背叛,已经把他们的力量完全抵消──谁也不管用──谁也不可能来守护她了。
现在,答案已经非常清楚了。它就是:
有,不会。
其实这个多年来悬而未决的问题,关键就在于添加一个逗号。这是作者的一个玩笑。他以此先是,一个伟大的作家用了十七年时间写成一本巨著,其关键问题只在于一个逗号的处理;魔鬼撒旦就是这样开玩笑的,他就这样掩藏起自己的一无所有,嘲弄了自己的信徒。
路易斯·桑切斯微微颤抖着合上书本,抬头望向对面,感到多少有点头晕,不过在内心深处还是有点无法抑制的激动。在正义与邪恶的永恒战斗中,撒旦又输了一局。
头似乎还晕着,不过当他透过窗户眺望正在聚集的夜色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脑袋。脑袋的主人已经走进门前雨雾濛濛的灯光中。路易斯·桑切斯一下子清醒过来,那是切特克撒,他正要离开。
突然间,路易斯·桑切斯意识到,门牌上的病人标记好像还在那里,没人记得去把它擦掉。即使切特克撒来这里有什么要事,看到牌子后他也一定不会进来。这样可就误事了。牧师探出身子,抓起一只空的载玻片盒,敲打面前的窗户。
切特克撒转过身,穿过雨幕向这边望来。大雨倾盆,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路易斯·桑切斯向他招手,跳下长椅去开门。
旁边的炉子里,牧师的那份早餐正在渐渐烤干,烤焦。
牧师敲窗户的动静把安格朗斯基和米歇里斯也招来了。切特克撒低头看着这三个地球人,在低重力条件下,雨滴像油一样,沿着他柔软的皮肤滚落下来。
“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有病人,”锂西亚人说,“我来是因为,你们的兄弟路易斯·桑切斯早上离开我家的时候,我忘了送给他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要是我打搅了你们,我马上就走。”
“没关系,”路易斯·桑切斯保证,“我们的病人不过稍微有点中毒,并没有传染性,我们可不想就这样送走一位亲爱的同事。这两位都是我的同伴,从北方回来的,安格朗斯基和米歇里斯。”
“看到他们回来我非常高兴。我那条信息没有白发,是吗?”
“什么信息?”米歇里斯问道,他的锂西亚语非常纯正,只是有点没把握。
“昨天晚上,应你们同事路易斯·桑切斯的要求,我向北方发出了一条信息。不过寇里代利茨哥坦方面的回信却说你们已经走了。”
“我们的确已经走了,”米歇里斯说,“雷蒙,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说过,发信息是保罗的职责。你明确表示过,保罗生病了,而你根本不懂如何发送信息。”
“我不懂,的确不懂。我请切特克撒替我发的;他刚刚告诉你了,迈克。”
米歇里斯抬头看着面前高大的锂西亚人。
“那条信息是怎么说的?”他问道。
“让你们尽快回来,回到这里,寇里迪什茨法。你们在这个星球上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他说什么?”安格朗斯基问道。他一直在努力倾听他们的对话,不过看样子他明显没有什么语言天份,所能抓住的只言片语只能加重他心中早已存在的疑惑。“迈克,能不能给我翻译一下?”
米歇里斯简短地给他讲了一下,然后说道:“雷蒙,这就是你要对我们说的吗?当时你已经发现了保罗的失职,而你却仍旧只想对我们说这句话?我们自己也直到返程将至。我们至少还会看日历。”
“我知道,迈克。不过我不清楚你们以前收到过什么消息──如果你们收到的话。就我所知,克利弗以私人方式跟你们取得过联系。我开始以为他可能通过日常航班递送信件;这么做方便得多。他可能告诉过你们,我们的任务期延长了,还要多待些日子才走;他也可能说,我已经被谋杀了,而他正在寻找凶手。天知道他会说些什么。我必须慎重一点,不管他跟你们说过没有,说了什么,你们都要按时回来。
“可当我赶到信息中心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