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良心 作者:[美] 詹姆斯·布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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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良心 作者:[美] 詹姆斯·布利什-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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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跟半导体理论和液态物理有关,在这些方面(据克利弗说),锂西亚人的研究比地球人的高明很多。

  忽然,好像是毫无来由的联想,神父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目前地球仿射理论界的泰斗。他的签名总是“H·O·皮塔德”,尽管他的真名(如果这么说没错的话)是卢辛·勒·伯爵·代斯博伊斯德…阿维罗因。路易斯·桑切斯其实直到,这个联想并非毫无道理,因为这位伯爵本人就是一个非常显著的例子,代表着当今的尖端物理与人类大众基本物理知识的疏离。这人名字里的爵位如今已不能带来任何贵族的特权,它只是作为他名字的一部分,作为家族历史的一个象征保留下来──尽管那个令地球四分五裂的封建时代早已终结,为他的家族授予贵族称号的政体也早已烟消云散。其实他的名字本身比后面的爵位更辉煌,更具有历史的韵味。因为“卢辛”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的思绪回到十三世纪,想起那个《卢辛·维查姆魔法书》的作者。

  如果教会的记录准确无误的话,我们就可以知道,现在这个离经叛道的天主教徒卢辛还继承有一个政治身份。在他祖先那个年代,这种身份总是受到封建经济的各种保护。卢辛至今仍保有一个附加称号:堪纳西区罗马财政官。即使在中世纪,这也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虚衔,不过这个头衔却可以让持有者只付出一点点银子,就能免除每周必须的劳役。在从前四分五裂的世界中,这种头衔遍地都是,如今它只能代表金钱,继承自祖先的无处可用的金钱。在当今社会,大规模的投机行为已经绝迹,一个普通公民如果想控制自己手里的财产,唯一的途径是通过股权。那些继承了大笔财富的富家子们发现自己的金钱几乎毫无用处,除了漫无止境的挥霍──奢华到即使是维布伦[2]见了也会瞠目结舌的程度。只要他们试图以任何手段控制当前的经济,他们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打倒。即使大小股东没有表示反对,今天新的垄断经济也自有其利益代表,以及严酷的卫道者。

  不过我们的伯爵并非这样一个寄生虫。他是修改无比深奥的哈特尔方程的参与者,而那个方程就像爱因斯坦推翻牛顿一样,推翻了洛伦兹…菲茨杰拉德收缩理论,描述了空间与时间的连续性,为星际飞行找到了理论依据。对于这些理论,路易斯·桑切斯一个字都看不懂,不过他还是满不在乎地想,要是哪天万一理解了,它们一定也是清晰明了,简洁无比。

  差不多这世界上所有的科学知识都应该是这么一回事。一旦你理解了它的意思,那么,对你来说它肯定一目了然,清晰明白;否则它就一定是胡说八道。不过作为一个耶稣会士──路易斯·桑切斯对知识还有另一重理解。这重理解卢辛·勒·伯爵·代斯博伊斯德-阿维罗因已经忘记,而克利弗永远也不可能学到。它告诉我们,所有知识都要经过两个阶段:由无人认可的谬论变为众人皆知的真理;最后又被推翻,重新沦为谬论。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对事物的认识层次会前进一步。由此看来,人类所拥有的一切知识和理论终将被废弃,终将沦为毫无价值的埃尘。

  唯一永恒不变的只有信仰。
  信息树的底部伫立着一座瘦瘦高高的圆弧形建筑,就像一只大头冲下的鸡蛋。路易斯·桑切斯走到近前,发现四周回响着嗡嗡人声,相当热闹。站在这样一个地方,很难让人联想到地球上的电报局之类信息机构。
  “鸡蛋”底部周围一圈有许多敞开的出入口。许多身材高大的锂西亚人排成螺旋形的长队出出入入,络绎不绝。队伍不断前进,看上去好像一大串在轨道间跃迁的电子。尽管人数很多,他们的语调却都压得很低。在这一片私语声中,路易斯·桑切斯甚至能分辨出风从人群高高低低的头顶上掠过树枝的声音。
  已经排进房间的人面前有一排高大的黑色木栏杆,这便是各列队伍的尽头,一看便知道,这排栏杆是用信息树自己的树皮切削打磨而成。这条象征性的分界线让神父不可避免地联想起土星环里的恩可分界线。在它后面,一圈锂西亚人正在一刻不停,有条不紊地为所有来访者收发信息。整个队伍不断向前移动,没有丝毫停滞,因为栏杆后面的专业人士工作起来轻松自若,流畅自然,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偶尔,他们中的一个会离开岗位,走到身后大厅里稀疏散落的几张桌子跟前,跟桌子后面的人交换一下意见。然后他就会转身回到自己的黑栏杆之内,要么他就坐到那张桌子之后,而桌子原来的主人则走到圈内,顶替他的工作。

  越靠大厅深处,这种桌子就越少,而在大厅的中央孤零零地站着一个年老的锂西亚人。他双手搭在耳蜗上,瞬膜紧闭,只露着鼻窝和鼻子后面的凹槽。他不和任何人交谈,也没有人去打搅他。不过,门前波浪般源源不断涌入的人流之所以来到这里,唯一的原因也许便是这个绝对静止的老人。
  路易斯·桑切斯停住了脚步。他从前从来没有来过信息树这里。与小组余下的两个人安格朗斯基和米歇里斯联络,这一向是克利弗的职责,牧师对这个程序一无所知。面对眼前的场景,他更多地联想到一个交易所,而不是什么信息中心。看上去很难想像,但每次有风刮过的时候,总有大量锂西亚人抱着许多紧急私人信息来这里发送。话又说回来,既然锂西亚社会中有规模庞大的稳定的经济活动,那么他们完全有可能存在着股票或其它什么商品交易。

  眼下没什么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或许应该先排到那些磨得铮亮的黑木栏杆前,问问站在那后面的某个锂西亚人,能不能和安格朗斯基或者米歇里斯取得联系。他琢磨着,最坏的可能性无非是被拒绝罢了,或者对面的伙计根本听不懂他的意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
  突然,他的左臂被一只大手一把抓住,那只手上长着四个粗大的指头,把他从肩膀到肘部握了个结实。惊讶之下,刚才吸进的那口长气一下子吐了出来。牧师回头望去,看到的是一张热情洋溢的锂西亚人的脸。那张脸的主人相貌雄伟,长长的嘴巴像一个捕兽夹子,下面还长着精巧的紫红色肉垂,相对而言,头顶上的冠子形状有点退化,像一颗大号的蓝宝石,上面还点缀着紫红色的纹理。

  “您是路易斯·桑切斯,”那个锂西亚人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说道。相比小组的其他成员,牧师的名字在锂西亚语中发音更为容易,“我从您的长袍上看出来了。”
  这纯粹是意外。看来,任何穿着雨衣出门的地球人都会被当做路易斯·桑切斯。因为在锂西亚人眼中,不管在室内室外都穿长袍的,四个地球人里就只有牧师一个。
  “我是。”路易斯·桑切斯善解人意地回答。
  “我是切特克撒,冶金学家,以前麻烦过您的。我曾经向您请教过一些问题,比如化学、医药,还有您在此地的任务等等。”
  “噢,对,当然,我早该认出您的头冠了。”
  “您这么说我感到非常荣幸。我们从来没有见您来过这儿。您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要发送呢?”
  “是的,”路易斯·桑切斯高兴地说,“我的确第一次来。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当然,不过我不敢保证有效。”切特克撒前倾身体,探下头来,漆黑的瞳孔正对着路易斯·桑切斯的双眼,“首先,您必须仔细观察学习这个极其复杂的仪式,直到把它铭刻于心,固化成你自己的动作。我们从小就伴着这个仪式长大,每个人都能轻松完成。不过您刚开始尝试,我怀疑您能不能跟上我们的节奏。要是您相信我的话,是不是可以把消息先告诉我,然后……”
  “那就太感谢不过了。我想发给我的同伴安格朗斯基和米歇里斯;他们现在在东北大陆的寇里代什茨哥坦,大概东经32度,北纬32度……”
  “我明白,那里是里瑟湖口的第二高地;陶业城市就在那儿,我很熟。您要对他们说些什么呢?”
  “我想让他们赶快回来,回到这里,寇里迪什茨法。我们启程的日子快到了。”
  “这正是我担心的,”切特克撒说,“不过我会替您发出去的。”
  说罢,锂西亚人返身走进人群之中,把路易斯·桑切斯留在原地。牧师心里发誓,即使仅仅为了表达他无尽的谢意,也要学好这种如天书一般的锂西亚语。他们小组中有两个人明显缺乏这种兴趣。克利弗的口头禅是,“让他们学英语吧。”牧师对这句话没有半点好感,因为他的母语是西班牙语;在他能熟练运用的五门外语中,他最喜欢的是西部德语。

  安格朗斯基的立场相对圆滑一点。他说,单从发音上说,锂西亚语并不是十分难以掌握──至少比俄语或阿拉伯语好一点。但是,“我们几乎不可能完全理解一种外星语言的确切含义,不是吗?至少在我们滞留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行。”
  对于这两种观点,米歇里斯并不发表任何评论;他只是自己积极动手,先从阅读学起。要是哪天他找到自己的方法,能开始使用口语了,他自己并不会觉得惊奇,同伴们也不会。这就是他做事的方法:不依赖任何理论,完全从实际着手。对于那两个顽固家伙的观点,路易斯·桑切斯个人认为他们简直不可理喻,甚至可以说,作为离开地球与其他种族建立接触关系的职业人士,抱有如此狭隘的观点几乎等于犯罪。如果想了解一种新的文化形式,语言是基础;不从这里着手的话,那让上帝来说说,还能从哪儿呢?

  还有克利弗的恶劣趣味──把锂西亚人统统称作“蛇头怪”,路易斯·桑切斯只能看在同事的份上不跟他争吵,只把他当作另一个不思忏悔的家伙。
  现在,站在这座蛋形大厅中,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克利弗作为小组中的连络官,他的工作到底完成得怎么样?可以肯定,那家伙从来没有通过信息树收取或发送过一条信息,虽然他一直信誓旦旦说发过。说不定他压根儿没有来过这里,或者说,从来没像路易斯·桑切斯走得这么近过。
  当然,克利弗也完全可能通过其它什么方式与安格朗斯基和米歇里斯保持联系,某种比较隐秘的方式──说不定他在行李里藏了一台发报机,或者──不,不可能的。尽管牧师不是个物理学家,但他也知道这个办法不可行。在锂西亚上,地下的水晶岩层被信息树扯动,发出覆盖全球的巨量全频带无线电波,在这样的无线电海洋中,一个业余的小无线电台的信号会被完全淹没。从技术手段上来说,这个手段完全行不通。这个问题开始让他觉得苦恼不堪起来。

  这时候,切特克撒回来了。从生理特征上说,他并不是很好分辨,因为现在他的肉垂跟大厅里的其他人一样,都是淡紫色。不过,他径直向地球人走来,这很明显。
  “我已经替您发出去了,”他一过来就说,“寇里代什茨哥坦那边作了记录。不过,那两个地球人已经不在那儿了。他们离开那座城市已经有些日子了。”
  不可能。克利弗昨天还说他跟米歇里斯通话来着。“您肯定吗?”路易斯·桑切斯小心地问道。
  “完全肯定。我们借给他们居住的房子目前空着。他们带去的许多东西也给搬走了。”这个高个子生物举起他那只四个指头的大手,做了个手势,大概是表示忧虑,“我想,我说的不是什么好消息。很遗憾我只能给您带来这个。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表达的含义是那么友好,充满善意。”
  “谢谢您,不用担心,”路易斯·桑切斯心烦意乱地回答,“没有人能因为消息不好而责怪信使。”
  “信使也有责任;至少在我们的习俗中是这样。”切特克撒说,“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在我们看来,您在我们的信息交换中蒙受了损失。您带来的关于铁的知识对我们有莫大的帮助。如果您赏光的话,我将很荣幸地为您展示我们这些知识的应用;再说我刚刚还给您带来这么一个坏消息,这点也算聊作补偿。如果不妨碍您工作的话,您今晚是否能赏光到我家里小坐,我将会为您详细讲述我们的工作,您愿意吗?”

  路易斯·桑切斯几乎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这是他个人,也是整个人类的第一次机会,他将要面对锂西亚人的私生活。通过这样的观察,他可以了解一些锂西亚的精神生活,看一看上帝在锂西亚人心中的位置,不管事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在这层神秘的面纱揭开之前,远远看去,这些生活在自己的伊甸园里的锂西亚人简直完美无缺:完全理性,完全组织化的思维机器,长尾巴的完人──唯一缺乏的,就是灵魂。

  还有个麻烦,他家里还留着个病人需要照顾。不过在明天早上以前,克利弗应该不会醒来。针对他的体重,每千克对应十五毫克镇静剂,这个分量应该足够了。不过病人就像孩子一样,不能拿任何普通的时间表来计算。如果克利弗强健的体格发挥了作用,药效可能会过早消退,再说也不能太早排除过敏反应的可能。这样说来,他还是需要身边有个人照顾的。退一万步说,这个使他深恶痛绝的星球,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便将他顺手打倒,使他遭受如此痛苦。此时的克利弗可能只想听听人类的声音,知道有个地球人在他身边陪伴也好。

  不过无论如何,克利弗的病情并无大碍。他肯定不需要衣不解带地照看;说到底他也不是孩子,而是一个自诩孔武有力的男人。
  而且,这里还有个奉献程度的问题,对于虔信者来说,过分奉献是一种傲慢。但如何向信徒阐释这个问题却一直是教会的一个难题。这个问题发展到极致,就会出现盲目崇拜,把教会弄得跟印地邪教一样,或是出现类似圣西蒙教派的情形。当然,那个教派一直是上帝最虔诚的子民,却在几个世纪中给正统教会带来了恶名。再说,路易斯·桑切斯一直全心全意看护克利弗,但这种奉献精神应该只用于上帝的造物、上帝的信徒身上。不信上帝的克利弗配得上这番奉献吗?

  摆在天平另一端的则是整整一个星球,整整一个智慧种族──不,还不止于此,它还是理论上的一个难题,只要解决这个难题,那个巨大的悲剧──人类原罪的谜团就能迎刃而解……
  试想一下,在大赦之年为圣父带来如此献礼!当年以征服珠穆朗玛峰为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加冕献礼,也远远不如这一次来得庄严,来得伟大!
  我们还可以想像,对于锂西亚的科学探索而言,这也是多么重要的成果。这个星球不乏秘密,不乏超出我们想像的东西,而这一切都可能在今晚展现在路易斯·桑切斯的眼前。即使是最虔诚的祈祷也不可能凭空解决这些问题。难道可以仅仅为了照顾克利弗,就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历经半生对心灵困惑的冥想和探求之后,路易斯·桑切斯就像其它怀有同一信念的兄弟们一样,能绕过千头万绪的道德迷宫,迅速找到决断的依据。所有的天主教徒都必须虔诚;但是作为一个耶稣会士,他还必须敏锐而果断。
  “谢谢,”他对切特克撒说,声音中稍微带一点颤抖,“能到您的家中拜访,我感到非常荣幸。”



第三章

  (某人的声音)“克利弗,克利弗?醒醒,你这个大笨蛋!克利弗,你到底怎么了?”
  克利弗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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