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已经有一个白色眉毛、高大威严的男人。莱拉知道院士看上去应该是什么样,他们俩谁都不是院士。
“进来吧,莱拉,”克利福德警官又说道,“没关系,这是沃尔特斯警督。”
“你好,莱拉,”那人说,“我已经从马隆博士那儿听说你很多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她说。
“不难,”他微笑着说,“来,坐下吧,莱拉。”
他推了一张椅子给她。莱拉小心地坐下,她听见门自动关上了。马隆博士就站在旁边。潘特莱蒙变成一只蟋蟀躲在莱拉胸前的口袋里,她能感觉到他在她的胸口处焦虑不安,她希望那颤抖不要显露出来。她向他传递着想法,让他不要乱动。
“你从哪儿来,莱拉?”沃尔特斯警督问道。
如果她说是牛津的话,他们很容易盘问出来,但她也不能说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些人很危险,他们一下子想要了解更多。她想到她惟一知道的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地名:那就是威尔来自的地方。
“温彻斯特。”她说。
“你跟人打过架,是不是,莱拉?”警督说,“你身上那些青紫是怎么回事?脸上有一块,腿上还有一块——有人打你了吗?”
“没有。”莱拉说。
“你上学吗,莱拉?”
“是的,有时候上。”她补充道。
“难道今天你不该待在学校里吗?”
她没说话,她觉得越来越不自在。她看着马隆博士,她不高兴地紧绷着脸。
“我是来见马隆博士的。”莱拉说道。
“你住在牛津吗,莱拉?你住在哪儿?”
“跟几个人在一起,”她说,“是一些朋友。”
“他们的地址是什么?”
“地址叫什么我不太清楚,我很容易就能找到,但我记不住那条街的名称。”
“他们是什么人?”
“是我父亲的朋友。”她说。
“哦,我明白了。你是怎么找到马隆博士的?”
“因为我父亲也是一个物理学家,他认识她。”
现在容易多了,她想。她开始放松,撒谎也更加流利了。
“她向你展示了她的研究,是不是?”
“是的,有屏幕的仪器……对,就是那些。”
“你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是不是?科学,以及类似的东西?”
“是的,特别是物理。”
“你长大了想当科学家吗?”
问这种问题是要被回敬一个白眼的,他的确得了一个。但他并没有觉得窘迫。他那双浅色的眼睛快速扫了一眼那个年轻的女人,然后又回到莱拉身上。
“你是不是对马隆博士向你展示的东西感到很惊奇?”
“有一点儿,但我已经预料到了。”
“是因为你父亲吗?”
“是的,因为他做的是同样的研究。”
“哦,是这样。那你能理解吗?”
“理解一部分。”
“那你的父亲在研究黑暗物质,是吗?”
“是的。”
“他的研究进展和马隆博士一样吗?”
“他们研究的方式不太一样,有些研究他做得更好,但那台屏幕可以显示词句的仪器——他没有那样的仪器。”
“威尔也和你的朋友在一起吗?”
“是的,他——”
她停住了,她知道她犯了个可怕的错误。
他们也知道,而且立刻站起来,打算拦住她,但不知怎么马隆博士挡了道,那个警官被绊倒了,又堵住了警督的路。这就给了莱拉时间箭一般地飞跑出去,她“砰”地一声关上身后的门,用尽力量跑向楼梯。
有两个穿白色外套的男人从一扇门里走了出来,她撞在他们身上。潘特莱蒙突然变成一只乌鸦,发出尖叫,扑打着翅膀,他们被吓了一大跳,跌倒在地。于是她挣脱了他们的手,跑下最后一段楼梯,来到大厅。那个门卫刚刚放下电话,在柜台后面一边跑一边叫道:“哎!停下!你!”
但他要抬起的那块柜台板在另一头,于是她在他跑出来抓住她之前到了转门前面。
在她身后,电梯门开了,那个浅色头发的人跑了出来,他跑得那么快,那么猛——
而那扇门却转不动!潘特莱蒙向她尖叫:他们推反了方向!
她因为恐惧而发出尖叫,她转了个身,用她小小身体的重量推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希望能转动它。她及时推动了那扇门,逃脱了门卫,门卫恰好又堵住了浅头发的人的路,因此莱拉才得以在他们出来之前逃脱。
她毫不在意路上的车流和刺耳的刹车声,她穿过马路,跑向高楼之间的空地,又跑到一条双向都有汽车驶过的马路,她躲闪着自行车,她跑得够快的,那个浅头发的人总是在她身后——哦,他太可怕了!
她跑进一个花园,跳过篱笆,穿过灌木丛——潘特莱蒙变成一只黑色小鸟飞在她头顶,告诉她该走哪条路。她蜷缩在一个煤仓下面,听到那个人飞奔而过的脚步声,却没听见他的喘气声,他那么强壮,跑得那么快。潘特莱蒙说道:“现在回去!回到那条路上——”
于是她溜出躲藏的地方,跑过草地,跑出花园大门,又来到班伯里路上的开阔地带,她再次在刺耳的刹车声中东躲西闪地穿过马路,跑向瑙伦花园' 瑙伦花园(Norham Garden ),在牛津' ,公园附近有一条僻静的小路,两旁种着树,公园附近还有一些高大的维多利亚式的房屋。
她停下来喘气。在一座花园前有一道高大的篱笆,篱笆前是一堵矮墙,她钻进女贞树的树阴里,坐了下来。
“她帮了我们!”潘特莱蒙说,“马隆博士挡住了他们的路。她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边,她站在我们这边。”
“哦,潘,”她说道,“刚才我不该提到威尔。我应该多加小心——”
“我们就不该来。”他严肃地说。
“我知道,那也……”
她没来得及责备自己,因为潘特莱蒙拍打着他的翅膀,说道:“注意——在你后面——”,他立刻又变成一只蟋蟀,钻进了她的口袋。
她站起来刚要跑,突然看见一辆宽大的深蓝色汽车无声无息地驶向她身旁的甬道,她的两边都被包围了。但这时汽车的后窗被摇了下来,里面伸出一张她认识的脸。
“利齐,”博物馆里的老头说道,“真高兴又看见你。我可以送你一段吗?”
他打开门,往里挪了挪,在他旁边让出座位。潘特莱蒙隔着薄薄的棉布捏她,但她还是抓起背包立即坐了进去。那个人斜身越过她,伸手关上了车门。
“你看上去很匆忙,”他说,“你要去哪儿?”
“请送我去萨默敦。”她说。
司机戴着一顶尖帽子。车里舒适豪华,老头的科隆香水在封闭的车厢里很刺鼻。汽车无声地驶离了甬道。
“你刚才去哪儿了,利齐?”老头问道,“你有没有了解到更多关于那些头颅的事?”
“是的。”她扭身从后窗向外看去,浅头发的人已不见了踪影,她终于逃脱了!那人肯定不会想到,现在她正平安无事地和这么一个有钱人坐在豪华轿车里。她有一种短暂的胜利感。
“我也做了些调查,”他说,“我的一个考古学家朋友告诉我,他们还收藏了其他几个头颅,和陈列着的那些一样。有一些真是非常古老,是尼安德特人' 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 ),旧石器时代中期的古人化石,分布在欧洲、北非、西亚和中亚,最初发现于德国杜塞尔多夫地区附近尼安德特河流域的洞穴中,故名' 的头颅,你知道吧。”
“是的,我也听说了。”莱拉说道,虽然她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你的朋友好吗?”
“什么朋友?”莱拉问道。她有些警觉,她刚才是不是又跟他提威尔的名字了?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朋友。”
“哦,是的。她很好,谢谢你。”
“她是干什么的?是考古学家吗?”
“哦……她是个物理学家,她研究黑暗物质。”莱拉说道,她还没回过神来。在这个世界,撒谎比她原先想的要难得多。有一种感觉一直在提醒她:这个老头似曾相识,但她就是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黑暗物质?”他说,“真有趣!我今天在《泰晤士报》上看到了有关它的报道。宇宙中充满了这种神秘的物质,但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你的朋友正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是吗?”
“是的,她知道很多。”
“你将来想干什么,利齐?你也想研究物理吗?”
“也许吧,”莱拉说,“说不定。”
司机轻轻咳嗽了一声,放慢了车速。
“好了,萨默敦到了,”老人说,“你想在哪儿下车?”
“哦,就停在商店那边吧,我可以从那儿走过去。”莱拉说,“谢谢你。”
“左转到南大街,然后停在右边,好吗,艾伦。”老头说。
“好的,先生。”司机答道。
一分钟后汽车无声地停在一个公共图书馆前。老头打开他那边的车门,这样莱拉就不得不从老头的膝盖上爬过去,虽然地方很大,但莱拉还是感到很别扭,她不想碰到他,虽然他衣冠楚楚。
“别忘了你的背包。”他说着把包递给她。
“谢谢。”她说。
“希望能再见到你,利齐。”他说,“向你的朋友问好。”
“再见。”她说。她在甬道上磨磨蹭蹭地走着,直到那辆车拐弯从视线中消失后,她才向那排角树走去。她对那个浅头发的人有一种预感,她想问问真理仪。
威尔又开始读父亲的信。他坐在阳台上,听着在远处港口跳水的孩子们的叫喊声,读着写在布纹航空信笺上的清晰的字迹,想像着写信人的面貌,又一遍遍地看提到那个婴儿——也就是他——的那一段。
他听到莱拉从不远处跑来的脚步声,于是他把信放进口袋里,站了起来,几乎就在同时莱拉站在了他面前,双眼圆睁,潘特莱蒙变成一只难以自控、疯狂咆哮的野猫。很少哭泣的她现在却愤怒地抽泣着,她胸膛起伏着,牙关紧咬。她扑向他,一把抓住他的双臂喊道:“杀了他!杀了他!我想让他死!我希望埃欧雷克在这儿!哦,威尔,我错了,我很抱歉——”
“怎么了?怎么回事?”
“那个老头——他纯粹是个卑鄙下流的小偷。他偷走了它,威尔!他偷走了我的真理仪!那个穿着华丽衣服、有仆人给他开车的臭老头。哦,今天早晨我干了这么多错事——哦,我——”
她抽抽噎噎地哭得那么伤心,他觉得她会把心哭碎的。其实她的心的确快碎了,因为她扑倒在地上,大声号哭,身体在战栗。潘特莱蒙变成一匹狼,在她身边发出痛苦的悲号声。
远处的水面上,孩子们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用手遮住眼睛向这里张望。威尔在她身边坐下,摇晃着她的肩膀。
“停下!别哭了!”他说,“从头说给我听。什么老头?发生什么事了?”
“你会生气的。我发誓不说出你的,我发过誓,可是后来……”她抽泣着,潘特莱蒙又变成了一只笨头笨脑的小狗,耷拉着耳朵,摇晃着尾巴,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威尔明白莱拉一定干了什么羞于对他启齿的事情,于是他对精灵开了口。
“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他说。
潘特莱蒙说:“我们去找院士,可那儿还有别人——一男一女——他们对我们耍花招。他们先问了一大堆问题,然后就问到了你,我们没反应过来,就说出认识你,然后我们就逃走了——”
莱拉的双手捂着脸,头使劲低向地面。激动中的潘特莱蒙则不停地变换着形状:狗、小鸟、猫、白貂。
“那个人长什么样?”威尔问。
“大个子,”莱拉瓮声瓮气地说,“很结实,浅色的眼睛……”
“你从那个窗口过来时被他看见了吗?”
“没有,但是……”
“那好,那他就不知道我们在哪儿了。”
“但真理仪!”她喊道,立刻猛地坐直了身体,她那张表情激动的脸僵住了,像一张希腊面具。
“对,”威尔说,“跟我说说这件事。”
她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地告诉他发生的事:那个老头昨天怎样看见她在博物馆里用真理仪;今天他怎样停下车,而她又怎样急于逃脱浅头发的人的追赶;他怎样把车停在路的另一边,因此她不得不从他身边爬过去才能下车,他一定是趁着递给她背包的时候迅速拿走了真理仪……
他看出她备受打击,但却不明白她为什么内疚。这时她又说道:“还有,威尔,求求你。我做了件非常糟糕的事情。因为真理仪告诉我必须停止寻找尘埃——至少我想它是这意思——我必须帮助你找到父亲。我本来可以做到,如果有真理仪,不管你父亲在哪儿我都可以帮你找到他。但我没听它的,却只干了我想干的事,我真不该……”
他曾见过她用真理仪,知道它能告诉她真理,他转过身去。她抓住他的手,但他挣脱开来,走到了水边,孩子们又开始在港口玩耍。莱拉跑到他身边说道:“威尔,我很抱歉——”
“那有什么用?我可不管你抱歉不抱歉,你已经这么干了。”
“但是,威尔,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只有你和我,因为再没有别人了!”
“我不知道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但是……”
她说了一半停住了,她眼中突然升起一线亮光,她转身跑到被扔在路边的背包旁,飞快地翻找着。
“我知道他是谁了!还有他住在哪儿!看!”她说着举起一张白色的小卡片,“他在博物馆给了我这个!我们可以去把真理仪拿回来!”
威尔接过那张小卡片,上面印着:
查尔斯·拉特罗姆爵士,高级英帝国勋爵士
莱姆菲尔德公馆
老海丁顿
牛津
“他是爵士,”他说,“一个爵士,那就是说人们自然会相信他,而不会相信我们。你究竟想让我干什么?报告警察?警察正在到处找我!即使他们昨天没有,那现在一定在找我。如果你一个人去,他们现在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认识我,所以那也行不通。”
“我们可以偷,我们可以到他的房子里偷,我知道海丁顿在哪儿,我的牛津也有一个海丁顿,不是很远。我们一个小时就可以走到那儿,很容易的。”
“你真蠢。”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会立马过去把他的脖子拧下来,我真希望他在这儿,他会——”
但她住口了,威尔正看着她,她很害怕。如果披甲熊这样看着她,她也会胆怯害怕的,虽然威尔很年轻,但他的眼神中有些东西和披甲熊很像。
“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么愚蠢的想法,”他说,“你觉得我们能偷偷摸摸地溜到他的房子里把它偷出来吗?你得想一想,动动你的脑筋。如果他是一个有钱人,那他一定有各种防盗警报和机关,到时候肯定警铃大作,红外线控制的特制锁和灯光会自动启动——”
“我从没听说过那些,”莱拉说,“我们的世界没有那些东西,我不可能知道那些,威尔。”
“那好,想一想吧:他有整幢大房子来藏它,小偷得用多长时间才能翻遍屋里的橱柜抽屉和每个角落?那伙人到我家花了好几个小时也没翻出他们要找的东西,我打赌他的房子比我们家要大得多,也许还有一个保险柜。所以即使我们进了他家,也不可能在警察来之前找到它。”
她低下了头,他说的都是事实。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她问。
他没有回答。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