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攻击者又是一艘速度低于光速的笨重货船,攻击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
西苏号拥有百倍于标准的重力加速度,为了尽量缩短危险时间,它要用上自己的全部“腿劲”。但是,即使飞船的速度持续提升,每秒提升1000米,它还是要经过3。5个标准日才能达到光速。
半个星期,这是一段漫长难熬的等待时间。如果速度能增加一倍,危险期就会减少一半,西苏号就能像袭击者一样敏捷了。但那意味着把氢聚变室扩大到现在的八倍,同时,确保氢反应安全的辐射防护、辅助设备和顺磁密封舱也必须相应增强。设备体积增大后,载货量就会减少。船上的贸易者是靠劳动吃饭的,就算没有榨取他们血汗的寄生虫,他们也无法承受利润的递减,这种递减受多维空间物理铁律制约,下降幅度是以几何级数计算的。这样一来,西苏号只能以自己所能提供的最高速度飞行,即使这样也远远赶不上没有货物拖累的劫掠飞船。
有了那么多货物,操纵西苏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它在某片漆黑的空间实施跃迁时,它必须保持正确的方向,不能有半分偏差。出发时差之毫厘,脱离跃迁时就会失之万里,大大偏离既定的贸易地点。一出这种差错,赢利就会变成亏本。除此以外还有其他问题需要考虑,船长必须作好完全切断动力的准备,有时还要冒船内人造重力彻底失效的危险,这意味着柔软的人体突然暴露在100个标准重力的作用下,全船人很有可能会被压成草莓酱。
所以当船长的才会得胃溃疡。得这种病的原因不是讨价还价、计算折扣和佣金,也不是因为想方设法推测船上货物怎样才能得到最好的回报。黑暗中长程跃迁也不会让他患上这种病(这种时候他可以好好放松一下,逗逗小孩子)。要他老命的是跃迁开始和结束的过程。这是漫长的痛苦,其间随时可能必须在瞬间作出重大决定,也许全家人的生命或自由都取决于他的这次决定。
如果劫掠者的目的是摧毁商船,那么西苏号和它的姐妹船是没有生还希望的。但是劫掠者要的是值钱东西和奴隶,炸毁一艘船则什么都得不到。
贸易者们则毫无顾忌,摧毁来袭之船是最理想的方案。自寻的核弹价格贵得惊人,用它们去对付袭击者,经济上会受到很大损失。但是,如果电脑显示出目的物已进入射程范围内,那么,贸易者们是绝不会犹豫的。但反过来说,除非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袭击者不会使用毁灭性武器。偷袭者的战术往往是先用一束所谓的“麻醉光”把商船变成“瞎子”,击毁船上的仪器装备,再使自己逼近商船,让船上的每个人都丧失抵抗能力。如果不行,干脆杀了他们,劫走商船和货物。
遇到那种情况,贸易船是能逃则逃,走不了时只得跟他们拼了。但是一旦开战,就会以死相拼。
只要西苏号以亚光速飞行,它就会用探测器捕捉多维空间中的动静:每一种干扰声、某一空间中悄悄的交谈声、或者一艘飞船加速上升时发出的“白噪声”。数据输入飞船空间航行模拟器,想查明的问题是:另一艘飞船去哪里?其前进路线是什么?速度多少?加速度如何?当我们到达某一空间之前,它能不能抓住我们?如果显示出来的答案带有威胁性,这些处理过的数据就会马上输入左、右舷火控计算机里,这时西苏号就要立即作好战斗准备:弹药手会激活核弹寻的器,抚摸着导弹光滑的表面,口中轻声念叨着驱除恶魔的符咒;总工程师打开可以让动力设备变成巨型氢弹的自杀开关,心里祈祷着,在飞船最终面临覆灭的时刻,他会有勇气把全船人员送上西天;船长不断发出命令,叫全体船员分成两班,各值四小时班,实施战时紧急状态——炊事员灭掉炉火,助理工程师关闭空气流通开关,农业人员跟他们的绿色植物道别,全体匆匆奔向战斗岗位。母亲们抱起婴儿,系上带子,把他们紧紧地捆在自己的身上。
接着便开始了等待。但索比还有那些和他一样负责火控计算机的人却不是这样。他们汗流浃背,因为在接下来的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里,可以说西苏号上所有生命都掌握在他们手里了。这些火控计算机以毫秒为单位分析着从模拟器中传来的数据,由此决定导弹发射装置是否能击中目标,并对四个问题提供答案:发射“可能”或“不可能”,己方飞船可不可能用切断动力的方式改变自己的方位,对方飞船能否用这种办法改变方位,双方飞船是否同样可以改变方位。自动系统可以独立处理这些答案,但机器是不会思考的。设计每台电脑时就考虑到,一半因素取决于操作人员的判断:遥远的五分钟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或者,如果目前局势发生变化,会出现什么情况?如果情况是在不断变化的……以及在这种情况下,能否击中目标。
对这些变量的分析取决于人的判断力。一个操作者凭直觉获知的预测可以挽救或者丧失一艘飞船。一束麻醉光是以光速前进的,导弹却最多只能达到每秒几百公里,不过也会出现这种局面:袭击者逼近了,商船进入了铅笔粗细的麻醉光的有效射程以内。袭击者发射了麻醉光,在此之前,贸易船已经射出了自寻的导弹……当劫掠船炸成一片原子尘埃以后,被击中的商船仍然会生存下来。
可是,如果操作人员心太急,早了几秒钟动手,或者过分小心,动作慢了几秒钟,他便可能失掉自己的飞船。太着急的话,导弹会因过早发射而击不中目标;太谨慎了,导弹就会永远没有机会发射出去。
显然,上了年纪的老人不适合做这种工作。最好的火控人员应该是青春焕发的男女,他们脑子活动快,行动迅速,富有自信心,没有条条框框,并能凭直觉精确地抓住种种变化关系。他们不怕死,因为他们还没有想到过死。
贸易船必须随时注意发掘这样的年轻人,而索比似乎正好具有数学上的天赋,当然,他还有其他方面的才能,譬如不怕压力下好国际象棋,能打快球。他的指导老师是杰里·金索维,也就是他的侄子和室友。杰里在家庭中是小辈,但年龄似乎比较大。离开计算机房,他叫索比“叔叔”,但是在工作中,索比却必须称他“右舷高级火控员”,还要加上“先生”两个字。
在向洛希安跃迁的漫长而又黑暗的几个星期时间里,杰里一直负责训练索比。计划是让索比学习营养液栽培法,杰里自己则是高级押货员。但是这艘船上已经有许多农业工作人员了,在太空飞行中,押货员们历来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于是克劳萨船长就叫杰里在计算机房好好训练索比。
在商船处于加速至光速飞行的半星期中,全船都保持着战备状态,每个战斗岗位都要两个人值班。杰里的下级火控员是他妹妹玛塔。计算机有双联控制台,每个控制台都可以用选择开关进行操作。战备状态下,两个人并排坐着,杰里负责操作,玛塔则随时准备接班。
索比紧张地学习了一段时间,了解如何操作火控电脑。之后,杰里让索比负责一个控制台,玛塔管另一个,他自己则从指挥室里输入要求他们解决的问题。每个操纵台都有记录,还可以查看每个操作者定下的决心,并与以往的战斗资料作比较。过去的所有战斗资料,不管是威胁还是实战交火,都一一记录在案。
没过多久,索比就觉得头疼了——玛塔比他强得多。
于是索比越搞越糟。每当弄得满头大汗,极力猜测一度出现在荧光屏上的劫掠船的意图时,他便会痛苦地意识到自己身边苗条漂亮的黑发姑娘正用她敏捷的手指精细准确地在键盘和旋钮上操作着,修正偏差和航线,从容不迫,不慌不忙。过后又会发现,他的同伴“挽救了飞船”,而他自己却恰恰相反。真是让人无比屈辱的经历。
更糟的是,他下意识中意识到她是个姑娘,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只感到她使自己心神不定。
一轮操作完成以后,杰里在指挥室里大声喊道:“演习结束,不要走开。”不一会儿,他从里面出来,检查他们的录像带,像旁观者一样看了感光纸上的演习分数。杰里对着索比的操作记录噘着嘴说:“见习生,你射击了三次……你朝五万公里以外的敌人开火,一次都没命中。我们不在乎费用——只不过是奶奶的心血而已。但是,我们的目的是把贼船炸掉,而不是吓它一跳。你必须等到可以射击的时候再开火。”
“我已经尽力了!”
“尽得不够。现在瞧瞧你的,妹子。”
这种亲密称呼让索比更窝火了。兄妹俩关系很亲密,所以没管那些正式称谓。索比也想用比较亲密的称呼,却碰了个一鼻子灰。他是“见习员”,而他们是“高级控制员”和“初级控制员”。索比没有办法,因为在训练阶段,他只能是小学生。一个星期以来,在不训练时他叫杰里“继侄”,而杰里则谨慎地以家庭称谓称呼他。可后来,他觉得这么做太傻了,于是不管在哪儿都叫他杰里。但只要是在训练,杰里仍然管他叫“见习生”,玛塔也这么叫他。
杰里瞧瞧他妹妹的操作记录,点了点头。“很好,妹子!你离事后分析出来的最佳射击时间相差不到一秒钟,比“某些人”好了三秒,我得承认射得很棒……因为那次实战射击是我干的,来自英斯泰尔的那艘劫掠船……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她瞥了索比一眼。
索比气愤极了,说:“这不公平!”他开始动手去解安全带扣子。
杰里颇感惊讶,问:“你说什么,见习生?”
“我说了,这不公平!你发送问题过来,我处理得很冷静,结果却因为没有做到十全十美挨你一顿臭骂。可她呢,只需要随便摆弄一下控制键,就得到了她早已知道的答案……显得我特别无能似的!”
玛塔一脸震惊。索比径自朝门口走去,一边道:“我又没要求干这份工作!我要去找船长,要求换个岗位。”
“见习生!”
索比停住脚步。杰里接着温和地说:“坐下来,等我把话说完。这以后,如果你认为有必要,再去见船长也不晚。”
索比坐了下来。
“我有两件事要说,”杰里继续冷静地说,“第一,”他转向妹妹,“初级控制员,演习之前你知道这次会给你出什么题目吗?”
“不知道,高级控制员。”
“你以前练习过这个题目吗?”
“没有。”
“那你怎么会记得?”
“什么?嗯,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那是一艘从英斯泰尔飞来的抢掠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之后的那次晚餐,你和老奶奶——族长——坐在一起。”
杰里转身对索比说:“你看见了吗?她冷静地跟踪了抢掠船,就像上次我追踪那艘船时一样镇静沉着,而且干得比我还好。有她作为我的初级追踪火控员,我深感自豪。告诉你吧,愚蠢的初级见习员先生,那场战斗发生在这位初级控制员还没开始见习之前。她连练都没练过那场战斗。在这方面,她就是比你行。”
“好吧,”索比绷着脸说,“也许我永远做不好这件事了。我说过,我不想干了。”
“听我说,没有人主动要求做这份工作,因为这是一项最让人头痛的工作。不过,也没有一个人放弃这个岗位。是岗位放弃他——等到测试分析表明某人已经丧失了他的技能时。也许我自己的技能都已经开始衰退了。
我向你保证:你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学下去,要么我去找船长,告诉他你不够格。这期间……只要你敢乱说一句,我就把你揪到族长面前去!”他厉声说,“再来一次,各就各位,作好准备。”说完,他就离开了这个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听到了杰里传来的声音:“出现飞行物!右舷机房,报告!”
就在这时,吃饭铃响了,玛塔仍旧严肃地说:“右舷追踪人员已经就位。数据正在显示,开始运行。”她的手指开始轻按键盘。索比全神贯注操作着自己的控制台,反正他一点也不觉得饿。此后好几天,索比只在最必要时才用最正式的口气与杰里讲话。他经常能见到玛塔,或是在训练时,或是看到她在休息室对面用餐。他用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待玛塔,并尽量做得跟她一样好。其他时间他也能见到她,年轻人在公共场所可以自由交往。他对玛塔是有顾忌的,因为她是他侄女,而且他俩都住在右舷一边,但这些并不构成社交障碍。
他无法回避杰里,因为他俩同桌吃饭,同室睡觉。但是索比可以用正式礼节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道屏障。没人说什么,这种事很常见,就连弗里茨都假装没看见。
一天下午,索比顺便到休息室去看一场有关萨尔贡人的故事片。他耐着性子,一边看,一边批评这部片子。可是当电影放完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玛塔走过来站到他跟前。她以侄女的身份恭恭敬敬地跟他说话,问他是否愿意在晚饭前跟她打弹球。
索比刚要开口拒绝,突然注意到她的脸色:她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呢。所以只好答应了。“好的,谢谢你,玛塔。活动活动,胃口可以好点。”
她一下子乐了,说:“好极了!我已经让伊尔萨占了一张台子,我们走吧!”
索比三胜一平……这个成绩可不一般,因为她是女子弹球冠军,与男子冠军对打时,对方也只能让她一分。但索比没多想输赢的问题,他只是感到很开心。
他的火控水平渐渐提高了,部分原因是他在这上头下了苦功夫,部分原因是他喜欢复杂的几何学,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以前当小乞丐时练就了一个反应灵敏的脑子。杰里再也没有大声比较玛塔和索比的水平,只是站在一旁,对索比的战绩简单评说几句“好些了”,或者“还行”,最后,终于是一句“你成了”。打那以后,索比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心情也放松了,把更多时间投入社交方面,与玛塔打球也更频繁了。
黑暗中的旅途渐渐接近了终点。一天早上,他们完成了最后一次训练。这时杰里大声说:“休息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索比兴奋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下,但没过多久,他就感到坐立不安了,因为他不能肯定刚才自己的操作是否出现了什么大错。“初级控制员……如果我去看自己的录像带,你看他会怪我吗?”
“我想不会。”玛塔答道,“我去拿带子,责任算我的。”
“我不想让你惹麻烦。”
玛塔平静地说:“不会。”她走到索比仪表盘后面,把录像带拿出来,理顺了带子,看了一遍。然后又把自己的带子取了出来,作了一番比较。
接着,玛塔庄重地看着他说:“这次操作非常好,索比。”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但索比几乎没有注意到。“真的吗?你真这样想?”
“这次操作好极了,索比。我们俩都击中了目标。但是你的结果最好,正好处于‘可能性’与‘临界极限’之间,而我太急了一点儿。你想看吗?”
索比检查结果还很不熟练,不过他高兴地相信了她的话。这时杰里进来了,把两盘带子拿过去,先随便看了一眼索比的录像带,接着便仔仔细细看了起来。“我下来之前已经取出了事后分析结果。”他说。
“结果怎么样,先生?”索比迫不及待地问。
“嗯……饭后我还要核对一遍。不过从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