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起左腿裤子来,包扎包扎。你贼胆包天,想把自己弄残废逃避改造呀,前天我亲眼看见你用脏水往腿里注射,还揉了一些树叶末、细土撒上面。”
他的左腿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肌肉外翻,略有红肿。皇甫右山平静地摇摇头:
“不,我是做试验。”
“什么试验?”
“说了你也不会懂。”
这句话反倒激起了瘸老三的好奇,他孩子气地央求:“你说说嘛,说说嘛,反正没事,你放心,只要我在这儿,他们不敢喊你上工。”
皇甫右山犹豫一会儿才说:“你左腿上曾有一个老疮,几次用药也不收口。有一天你在水田里被蚂蟥叮上,你用鞋底一阵拍打,结果把老疮也治好了。有没有这事?”
“对呀,有这事。”
“村里的田二娃,屁股上长个大疖子,那天捣蛋,被他爹狠揍了几板子,疖子也好了,对不?”
“这事我不大清楚,兴许有。咋啦?”
“每人体内都有一套抵抗生病的系统,叫免疫系统。只是,外界的细菌或病毒侵入后,免疫系统的反应常常慢了一些,或反应程度低了一些,或者不等病菌完全消灭后它们就收兵回营。我要试验的方法就是人工刺激这个系统,调动人体内所有潜能,用这种方法来治病,代替吃药打针。”
瘸老三笑道:“那敢情好,省了药钱。你试成没有?”
“还没有,不过一定能成。你看我这个伤口,经过第一次注射,它化脓后收口了。伤口附近的免疫系统已经被唤醒,我昨天特意洒了一些脏东西,但它没有再继续发炎,证明我的刺激是有效的。”
瘸老三豪爽地说:“那你就接着试!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话,皇甫老弟,我这人眼里不掺砂子,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好人、贵人。虎落平阳被犬欺,没要紧,总有一天你会扬眉吐气!你该干啥干啥,我上外头给你把风!”
瘸老三一瘸一拐地走出去了,皇甫右山在篙荐下翻出记事本,匆匆记下试验情况:
“1969年10月15日,在左腿股四头肌中间一段和界于缝纽肌二分之一处,注入松节油、蓖麻油等混合油液。6小时后,局部出现条纹状和蜘蛛状充血,体温升高至38。2℃,8小时后恶寒,体温39℃,一星期后排脓液20毫升。又用污水经纱布稍作过滤向原创口注射,并向创口洞腔内探送垃圾粉未,均未造成感染。”
他想了想,又加上两句:“已见胜利曙光。我将推翻西医的理论基石!”
他把记事本塞到被褥下,走出窝棚。瘸老三正仰着头往一棵酸枣树上撒尿,一边自得其乐地哼着黄梅戏。往工地望去,满坡的红旗,满坡的民工,就象一群漫无目的四处乱撞的蚁群。他怜悯地望着他们,象上帝在巡视自己的羊群,忘了自己也是其中最卑贱的一员。直到听见队长恶狠狠的喝斥声,他才回到现实中。他喊上瘸老三,又融入忙碌的蚁群中。
十、突然撤退
已经是第十天了,皇甫林已非常虚弱,他常常依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不过,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仍然目光炯炯地盯着艾米娜的闺房,目光带着病态的狂热。
法赫米整夜未合眼,他担心皇甫林会在最后几个小时的苦熬中暝目不起。妹妹的闺房也彻夜亮着灯光,但他至今拿不准那个性格无常的妹妹是作何打算,她会笑嘻嘻地一推了之吗?
凌晨,皇甫林睁开眼睛,看见法赫米、穆赫和女佣莎拉都在身边。他的胃早已经麻木了,不知道饥饿和胃痛了,浑身有火烧一样的感觉,灵魂在火焰上挣扎着,急欲跳出躯壳,但他用顽强的意志把它禁锢住。他微弱地问:
“几点?”
法赫米轻声回答:“4点30分。”
皇甫米不再说话,又闭上眼睛,在难捱的沉寂中又过了三十分钟,他再次睁开眼睛:
“几点?”
“五点零一分,离六点还有一个小时。”
皇甫林忽然笑起来,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身子摇晃一下,穆赫急忙上前扶住。他的笑容浮在那张皮包骨头的脸盘上,给人一种凄惨的感觉。
皇甫林笑着说:“支持不住了,只好认输了,喂,你过来”,他向女佣招招手,“请向小姐转达我的歉意,我不是她所盼望的勇敢的王子,我的爱情还不够虔诚,法赫米,快去新月酒家!”
法赫米皱着眉头,这个行事怪僻的皇甫林!从这点说,他和自己骄纵的妹妹真是一对儿。他来不及多想,和穆赫把他扶上车,飞快地向新月酒家开去。路上他想到妹妹,那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听到这一意外结局时该是高兴?惊讶?懊恨?羞恼?他不由得暗暗笑起来。
老板娘果然如约准备好饭菜,但皇甫林并没有多吃,他让老板先来一碗八宝莲子羹,慢慢地啜着,偶尔在哪盘菜上动一筷子。那两人知道久饿之后不能暴食,所以只管自己吃喝。穆赫使用筷子的技巧已大有长进,把琳琅满目的中国美味一古脑儿塞进嘴里。
啜了两小碗稀粥后,皇甫林已明显恢复,虽然脸庞几乎瘦脱相,但目光仍十分明亮。穆赫由衷地赞叹道:
“你的潜能激活剂真正神奇!”
皇甫林笑着说:“不,比起印度的香达尔·达伐罗绝食14天,我这次还远远比不上,我想下一次就有经验了。”
法赫米听得啼笑皆非,他还在想着下一次!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求婚吗?皇甫林笑着说:
“法赫米,谢谢你给予我的美好日子,我一定把它保存在记忆里。我后天就要走,坐7点钟的班机。请给我买一张中国航空公司的普通机票。”他笑着补充一句:“买了机票之后,你的医疗费也就付讫了。”
法赫米皱着眉头问:“就这么结束了?”虽然他在心里不满妹妹的胡闹,但让皇甫林这么突然撤退,他又为妹妹不平。皇甫安然笑道:
“中国古代有一位诗人,忽然想见自己的朋友,便连夜乘舟而去。抵达时天色已微明,他忽然又命舟子返回,问他为什么,他说乘兴而去,兴尽而返,岂不是一件乐事?法赫米,我看到了一个天仙般的女子,我也经受了爱情的考验,我一定会把这些美好的记忆永驻心间。这样就足够了,何必再进一步呢?”。
法赫米听出他对艾米娜的委婉的责难,他愿意永远记住艾米娜的美好而忘记她的乖张,而且至少在表面上维护艾米娜的自尊。很可能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他叹口气,说:“好吧。过一段时间我会去中国看你。穆赫医生,你去不去?”
“去。我要到皇甫先生的家乡去学习他的医技,我想,呼吸着那里的文化空气,一定学得更好。”
“好,欢迎你,去前同我联系,免得扑空,你们知道我常在世界各地游玩。还有,法赫米,请你尽量照顾这家饭店,他们的饭菜确实不错,只是被民族偏见封锁着,度日艰难。”
“我一定照办。”
老板娘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转过脸悄悄揩去泪水。
十一、天降祥瑞
就在他们离开酒馆时,一架银灰色的喷气机从他们头顶掠过,降落在科威特国际航空港。这是伊拉克总统萨拉米的专机。
肖卡德首相和他的文武阁僚在机场里守候,地面上已铺上红地毯。飞机停稳,舱门打开,萨拉米满面笑容,健步走下飞机,与肖卡德首相紧紧拥抱。有四个保镖紧紧跟在他的旁边。
萨拉米身上带着典型的阿拉伯人特征,长头,窄脸,鹰鼻,后头骨突出,中等身材,四肢瘦小。另外,他的颈部臃肿,面色红润,腹部膨出,似乎带有病态,他的动作也明显带有神经质。
未及寒喧,萨拉米忽然抬眼扫视一周,脸色刷地沉下来。他扭头喊过随行的国务秘书,怒声问:
“为什么没有仪仗队?为什么不按正常礼节?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国务秘书十分惶惑,忙低声道:“按你的指示,这次访问是一次不事声张的工作访问,我们特意向科威特通知不举行迎接仪式,不要记者参加。”
萨拉米怒声道:“混帐!我是伊拉克总统,不是不敢见人的恐怖分子或军火走私商,如果科威特不能遵循起码的外交礼仪,我马上乘飞机回程!”他对国务秘书喝道:“去,和他们交涉!”。
国务秘书缩头缩脑地走过来。其实,不用他交涉,肖卡德首相已听得清清楚楚,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和鄙视:就是这样的精神病患者竟然贵为国家元首,还妄想成为统一阿拉伯的现代先知!但他并不想把这酿成一次外交事件,谁知道呢,也许萨拉米正是想以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挑起战争,他以政治家的敏捷立即作出反应,未等国务秘书开口就笑着说:
“请告诉总统,科威特元首已在王宫等候他,并将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各国新闻机构的记者也已到齐。我们在机场贵宾休息室稍事休息就出发。”
萨拉米马上恢复了好心境,他大步向休息室走过去,一边大声同科方人员说笑,首相皱着眉头,悄声告诉自己的秘书,通知王宫速作准备。
二十分钟后,迎宾车队开到达斯曼王宫,衰老的埃米尔在王宫门口守候着。萨拉米急忙趋步上前,按阿拉伯的风俗作了祝福,又同埃米尔紧紧拥抱,十几个匆匆招来的记者忙着抢拍镜头。
埃米尔致了简短的欢迎辞:
“欢迎来自北方的尊贵客人,伊拉克和科威特是唇齿相依的兄弟,我们的血管里都流着伊卜拉欣和穆罕默德的血液。尽管在两国之间发生过不愉快,但乌云早已过去了。在21世纪,社会文明的进步和安拉的教诲都赋予我们足够的理智,使我们不去重蹈往日的错误。尊贵客人萨拉米总统的来访,正是伊科兄弟情谊的最好体现,祝愿客人在这里度过美好的时光。”
萨拉米致答词时,他的四个保镖不顾礼仪,在摄影镜头前仍公然挤上去,围在两个元首的旁边,这使首相隐隐觉得不安。萨拉米的答词十分热情洋溢,似乎并未听出主人欢迎词中的钉子:
“十分感谢尊贵的主人,你们的热情欢迎体现了阿拉拍民族的美好风俗,也表现了伊科两国兄弟般的情谊。这种情谊永远不会消退,就象血液不会失去红色。我想即使在21世纪,可能仍有一些人希望伊科之间发生战争,他们为此会鼓唇弄舌,混淆黑白,我今天的访问就是让全世界看到那些谣言的可笑。”说到这里他话风一转,“血浓于水,阿拉拍民族是一家人,在我们的字典里已没有什叶派和逊尼派,只有几个金字:阿拉拍穆斯林!我们要弘扬先祖的勇烈,将阿拉拍民族统一在一面旗帜下,让世界在强大的阿拉拍民族面前颤抖!尊贵的埃米尔阁下和肖卡德首相将成为统一阿拉伯的先驱,而我很乐意作埃米尔阁下的卫队长!”
埃米尔和台下的首相交换着目光,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一番不伦不类的鼓动。记者们拥挤着,咔嚓咔嚓按着快门。忽然天边一颗飞行物以高速飞来,在空中划了一道白色的弧线。随着爆呜声,这颗飞行物坠落在数百米外,传来沉重的响声。四个保镖早已猛扑过去,把萨拉米拉下讲台,用身子掩护起来,埃米尔被挤得踉跄跌下讲台,科威特的几个保卫人员迅速跑过去接住他。
人们在恐惧的静默中等待着,但随后杳无动静。萨拉米猛地掀开身上的保镖,怒喝道:
“胡闹!难道和埃米尔阁下在一起,还有人会暗害我吗?”
他走过去,亲切地搀着埃米尔:“阁下,我想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好吗?听声音,落地点不会太远。”
肖卡德首相走过去:“埃米尔阁下行动不便,我陪你去吧,记者也可以随行。”他知道不亲自去一趟,就无法让萨拉米相信。萨拉米同意了,同首相并肩而行,他的脸上现着怒容。四个保镖紧张跟在后边,把科威特的保卫人员挤在身后,俨然把首相看成人质。
一行人不声不响,急急地往前走,记者们知道今天要挖到一个金矿,非常兴奋,他们忘了可能存在的危险,拎着照相机紧紧追赶。保卫人员们低声喝斥着,不让他们过于靠前。很快就找到现场,是在一处市内绿地上,草木被气浪推得向四周俯伏着,露出中间一个环形的土堆,土堆中是一个锥形的浅坑,坑的底放有一块淡绿色的透明冰块,还在腾腾地冒出热气。
赶来围观的人都迷惑不解,一个共同社记者首先反应过来:
“陨冰!大食慧星!”他兴奋地喊:“没错,昨天各天文台已报道它将在9点30分左右掠过地球,最近距离为58万公里,可能个别碎块会被地球引力俘获。各国天文学家都已聚集在利雅得准备观察它。”
刚才还心惊胆战、惧怕是什么飞弹袭击的人都开怀大笑。萨拉米笑着接过警卫递过来的陨冰,它呈很淡的绿色,质地致密,摸上去微微温热。一名路透社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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