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从现在起要小心一点。要是你撞上汽车,或是迷了路什么的,别人
就会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他们就会寻找来的路……”
他火冒三丈,最后他说:“好吧,你听着,如果你假装是我妹妹,就为我作
了掩护,因为他们要找的人没有妹妹。如果我跟你在一起,我会告诉你怎么过马
路而不被车撞到。”
“好的。”她谦恭地说。
“还有钱。我敢打赌你没钱——你怎么会有钱呢?你打算怎么行动,还有,
怎么吃饭?”
“我有钱。”她说着从钱包里倒出一些金币。
威尔不相信地看着那些金币。
“那是金子吗?是金子,是不是?哦,别搞错了,别人会问的,你这样可不
安全。我给你一些钱,把那些金币收起来,别让人看见。记住——你是我妹妹,
你的名字是丽莎·兰塞姆。”
“利齐,我以前曾经假装叫自己利齐。我能记住那个名字。”
“那好,就利齐吧,我叫马克,别忘了。”
“好的。”她平静地说。
她的腿开始疼了,被汽车撞到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正在形成一块深色的瘀
伤,再加上昨天晚上他在她脸上留下的那块青紫,她看上去就像被人虐待过似的,
这也让他很担心——万一哪个警察好奇心发作怎么办?
他努力从脑海中赶走了这个想法。他们一起出发了,穿过红绿灯时,他们回
头看了一眼角树下的那个窗口,他们根本看不见它,它几乎无影无踪,路上重新
车水马龙。
沿着班伯里路走了10分钟,到了萨默敦,威尔在一家银行前停下了脚步。
“你要干什么?”莱拉问。
“我要取一些钱。我最好别取得太频繁,不过他们要到每天晚上才登记,我
觉得是这样。”
他把母亲的银行卡塞进自动取款机,按下密码,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他要取
一百英磅,取款机一点儿都没耽搁,立刻吐出了钱。莱拉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切,
他给她一张二十英磅的钞票。
“一会儿可以用,”他说,“买点东西,换点零钱。我们去找进城的公共汽
车吧。”
莱拉任由他去买票,她则安静地坐着,注视着那些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房子
和花园。那就像是在别人的梦里。他们在市中心下了车,旁边是一座石头教堂,
这莱拉认识,对面还有一家大百货商店,这她就不认识了。
“都变了,”她说,“就像……那不是谷米市场吗?这是宽街,那是贝列尔
学院。那下面是包德利图书馆,但乔丹学院在哪里呢?”
她颤抖得厉害。这也许是刚才那场事故的延迟的反应,也许是她对熟悉得像
家一样的乔丹学院附近出现了一座截然不同的建筑而感到震惊。
“不对,”她轻轻地说,因为威尔告诉她不要高声指出错误,“这是一个不
同的牛津。”
“是的,我们知道。”
他对莱拉睁大眼睛的无助的样子感到措手不及,他无法知道她小时候曾无数
次在这相似的街道上跑来跑去,她对属于乔丹学院感到多么自豪,乔丹学院的院
士是最聪明的,也是最富有的,也是最耀眼的。但现在它却不在那儿,她再也不
是乔丹学院的莱拉了,而是另一个奇怪世界里无所适从的迷路的小女孩。
“那么,”她颤抖地说,“如果它不在这儿……”
那将比她想像的还要艰难和漫长,就是那样。
四、钻孔
莱拉一走,威尔找到付费电话,拨通了他手中那封信上写的律师事务所的电
话号码。
“喂?我找珀金斯先生。”
“请问你是谁?”
“跟约翰·佩里有关,我是他儿子。”
“请稍等……”
过了一分钟,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好。我是艾伦。珀金斯。请问你是谁?”
“威廉·佩里。请原谅我打来电话,这与我父亲约翰·佩里先生有关,你每
隔三个月从我父亲那里寄钱到我母亲的银行账户里。”
“是的……”
“那么,我想知道我父亲在哪里,请告诉我,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你多大了,威廉?”
“十二岁了。我想知道他的下落。”
“是的……你的母亲有没有……她是不是……她知道你给我打电话吗?”
威尔仔细地考虑了一下。
“不知道,”他说,“但她现在身体不太好。她不能告诉我很多事情,但我
想知道。”
“那好,我明白了。现在你在哪儿?你在家里吗?”
“不,我在……我在牛津。”
“就你一个人吗?”
“是的。”
“你是说你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吗?”
“是的。”
“她是在医院里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吗?”
“差不多,你能不能告诉我?”
“那好,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但不会很多,也不是现在,我想还是不要
在电话里说这个。五分钟后我要见一个客户,你能在两点半钟到我的办公室来吗?”
“不能。”威尔说。那太危险了,那名律师也许已经听说他是警察局通缉的
人。他迅速地想了想,又接着说,“我要赶一辆去诺丁汉的公共汽车,我不想错
过那辆车。但我想知道的事你可以在电话里告诉我,是不是?我想知道我父亲是
不是还活着,如果是,我到哪儿可以找到他。这你可以告诉我,是不是?”
“这没那么简单。我不会说出我的客户的个人信息,除非他要求这么做。再
说我也需要证明你的身份。”
“是的,我理解。但你能不能就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那好……那倒不是机密。但不幸的是,我也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
“什么?”
“那笔钱来自一个家庭财产托管机构。他留下指示,让我寄钱直到他说停为
止。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归根结底他是……嗯,我认为他失
踪了。那就是我无法回答你问题的原因。”
“失踪了?就是……不见了?”
“实际上官方记录就是这样。听着,你为什么不到我的办公室来——”
“我去不了。我要到诺丁汉去。”
“那么,写信给我吧,或者让你母亲写信。我会告诉你我能做什么。但你得
明白,电话上我能做的很有限。”
“是的,我想也是,没关系,但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失踪的吗?”
“我说过,那是官方记录,那时报纸上有过几篇报道。你知道他是一名探险
家吗?”
“我母亲告诉过我一些,是的。”
“嗯,他带着一支探险队,然后就失踪了。大概十年以前吧,也许更早。”
“在哪儿?”
“很远的北方,我想是阿拉斯加,你可以在公共图书馆查到。你为什么不—
—”
但就在那时,威尔的钱用完了,他没带更多的零钱。他的耳中传来嘟嘟的拨
号音,他放下电话,四处张望着。
他最想做的事是给他的妈妈打电话。他不得不阻止自己去拨库柏夫人的电话
号码,因为要是他听到母亲的声音,他很难不会回到她身边,那会使他们俩都陷
入危险之中,但他可以给她寄张明信片。
他选了张城市风光的明信片,写道:“亲爱的妈妈,我一切安好,我很快就
会再见到您。希望您一切都好,我爱您。威尔。”他写上地址,贴了邮票,紧紧
握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投进了信箱。
已经是上午了,现在他在一条商业大街上,公共汽车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
他开始认识到他暴露得太厉害了,因为今天不是周末,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应该去
上学。他能去哪里呢?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想出了躲藏的办法。威尔可以很容易躲起来,这一点他很
擅长,他甚至为自己的技艺感到骄傲。就像塞拉芬娜·佩卡拉在船上一样,他只
需把自己变成背景的一部分。
所以现在,他知道自己处于何种环境之中,于是他去了一家文具店,买来圆
珠笔、便笺簿和一个书写板。学校经常会布置小学生一些类似商店调查的作业,
如果他看上去是在做类似的事情就不会被人看作无所事事。
然后他就开始闲逛,假装在做笔记,双眼寻找着公共图书馆。
在这期间,莱拉在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阅读真理仪。在属于她自己的牛津,
走五分钟路就可以到达的地方有十几处,但这个牛津却有着令她惊惶的不同之处,
有的地方极其相似,有的地方却是完全陌生的异国:他们为什么在地上画出那些
黄线?人行道上那些白色的小方块是什么东西(在她的世界,人们从没听说过口
香糖)?马路转弯处的红灯和绿灯是什么意思?那简直比真理仪还难读懂。
但这里出现了圣约翰学院的大门,有一次,就是在这儿,她和罗杰在天黑以
后爬了上去,在花坛里种上了焰火。还有卡特街转弯处那块年代久远的石头——
西蒙·帕斯洛在上面刻下了他的姓名缩写SP,它们一模一样!她亲眼看见他刻的!
这个世界里某个姓名缩写相同的人一定也曾懒散地站在这里干了同样的事。
也许在这个世界也有一个西蒙·帕斯洛。
也许这个世界也有一个莱拉。
她的脊梁一阵发凉,变成耗子的潘特莱蒙在她的口袋里颤抖着,她自己的身
体也在颤抖。无需更多的想像,这里已经有太多神秘的事情。
这个牛津和她的牛津的另一个不同之处在于:这里每一条人行道上都是熙熙
攘攘的来往行人,每一栋楼都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各种各样的人:男子装束的女
士,非洲人,甚至还有一群鞑靼人顺从地跟随着他们的头领,他们衣冠楚楚,手
中拎着小小的黑色皮包。一开始她还害怕地看着他们,因为他们没有精灵,在她
的世界他们会被看作鬼怪,甚至更糟。
但(这是最奇怪的事情)他们看起来全都生龙活虎,他们愉快地走来走去,
他们看起来完全就是人类,莱拉不得不承认他们原来可能就是人类,只不过和威
尔一样,他们的精灵在身体里面。
莱拉逛了大约一个小时,打量着这个似是而非的牛津。她觉得饿了,于是就
用那张二十英镑买了根巧克力条,尽管她说得很清楚,店主还是奇怪地看着她。
也许因为他是从印度来的,听不懂她的口音。她用找的零钱在集贸市场买了一个
苹果,那里更像真正的牛津。她向公园走去,到那儿以后她发现面前是一栋大的
建筑,一栋真正牛津风格的建筑,但在她自己的世界却没有这栋建筑,尽管它看
上去和周围的环境很相称。她坐在外面的草地上,开始吃东西,欣赏着这栋建筑。
她发现那是一家博物馆,大门敞开着,她在里面看到了填充后的动物标本和
化石骨骼标本,还有一盒一盒的矿石,就像她和库尔特夫人在伦敦参观过的皇家
地理博物馆一样。宽敞的钢铁玻璃大厅后面有一条通道,通向博物馆的另一部分,
因为那儿几乎无人光顾,于是她走了进去,四处张望着。在她的意识中,最要紧
的事情还是真理仪。但就在第二个展室,她发现自己被一些非常熟悉的东西所包
围:橱窗里展示着在北极穿的衣服,就像她自己的毛皮外套,还有雪橇、海象象
牙雕刻、猎海豹用的鱼叉,还有无数五花八门的战利品、纪念品和不可思议的东
西,以及各种工具和武器。它们不仅仅限于她看到的那些来自北极地区的东西,
它们来自世界各个地方。
哦,太奇怪了,那些驯鹿毛皮外套跟她穿的一模一样,但他们把那架雪橇的
挽绳系错了。但有一张展示几个萨莫耶德' 萨莫耶德人(Samoyed ),生活于俄
罗斯西伯利亚北部' 猎人的照片,其中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他们抢走莱
拉并把她卖到了伯尔凡加。看!就是他们!甚至那根绳子被磨断后又重新打结的
地方都一模一样。莱拉很清楚这一点,因为她曾经被绑在那架雪橇上好几个小时,
痛苦难熬……这些神秘的事情是怎么回事?难道其实只有一个世界,这一切只是
做梦?
后来她又遇到一些东西,让她重新想到了真理仪。在一个陈旧的镶着黑色木
框的玻璃盒子里,是几个人的头颅,其中几个上面有孔:有的孔在前面,有的孔
在侧面,有的孔在上面。最中间的那个头颅有两个孔。卡片上印着细长的笔迹:
这个步骤叫做钻孔。卡片上还说,那些孔是在头颅的主人还活着的时候钻的,因
为孔的边缘愈合得很光滑。但有一个孔并不如此,那是被一支铜箭头刺的,那支
箭头现在还在那儿,孔的边缘粗糙破损,因此你能看出它的不同之处。
北方的鞑靼人就这么干。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对自己也这么干,这是认识
他的乔丹学院的院士说的。莱拉迅速地看看四周,发现周围没人,她就拿出了真
理仪。
她把意念集中在最中间的头颅上,问道:这是谁的头颅?他们为什么要在上
面钻孔?
在从玻璃屋顶漏下的灰蒙蒙的光线里,她全神贯注地站在那儿,一点儿也没
有注意到有人正看着她。
那人六十多岁,看上去很威严,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亚麻服装,手中拿着一
顶巴拿马草帽,他站在陈列室的楼上,从钢制的扶手上往下看。
他灰白的头发整齐地从额前梳向脑后,他的额头被晒成黑色,但很光滑,几
乎没有皱纹。他的黑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目光热烈。几乎每过一分钟,他那深
色的舌尖就会从嘴角伸出来舔一舔嘴唇。插在他胸前口袋里的雪白手帕散发出浓
郁的科隆香水味,就像种植在温室里的植物,味道浓郁得让你几乎能闻出它们的
根在腐烂。
他注意莱拉有一段时间了。她在楼下走动,他跟随着她在楼上走动。当她站
在那些头颅面前时,他密切地注视着她,盯着她的一切:她那乱糟糟的脏头发、
脸上的青紫、身上的新衣服、俯在真理仪上的光溜溜的脖颈,还有她光着的双腿。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然后走下楼来。
莱拉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着这些新奇的事物。这些头颅占老得令人难以想像,
橱窗的卡片上只简单地注明铜器时代,但从不说谎的真理仪却显示:这个头颅的
主人生活在三万三千二百五十四年前,他曾是个男巫师,钻那些孔是为了让神进
入他的头脑。然后,真理仪就像以往有些时候一样,随意地回答了一个莱拉并没
有提出的问题,说和被箭头刺穿的那个头颅相比,在那些被钻孔的头颅周围,尘
埃更多。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莱拉从阅读真理仪的专注中回到现实,发现自己不再
是独自一人。有个穿浅色衣服、散发出香味的老人正在注视着旁边一个橱窗,他
让她想起了什么人,但她说不出是谁。
他意识到她在看他,于是他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你在看这些钻孔的头颅吗?”他问。“人们在自己身上做这个,多奇怪呀。”
“唔。”她面无表情地说。
“你知道吗?现在还有人这么干。”
“是的。”她说。
“嬉皮士,你知道,就是那些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