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一直知道,我母亲说我要继承父亲的衣钵。这就是我所知道的。”
“继承他的衣钵?那是什么意思呢?衣钵是什么?”
“我想是一个任务吧。不管他在做什么,我都得继续做下去。这比其他任何
事情都重要。”
他用右手擦去眼睛周围的汗水,他说不出口的是,他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渴
望回家一样渴望见到他的父亲。对他来说,这样的比喻并不确切,因为家只是一
个让他母亲安全的地方,而不是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但自从那个星期六的早晨
他们在超市里假装躲避敌人的游戏变成现实后,到现在已经五年了。在他的生命
里这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他的心渴望听到这样的话:“干得好,干得好,我的
孩子,在这个地球上没有人比你干得更好了,我为你骄傲。来,歇会儿吧……”
威尔是如此渴望,以致于他自己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它存在于他对所有
事情的感觉中。所以现在他无法向莱拉表达,尽管她从他的眼里看得出来,她感
觉如此敏锐以前也是少见的。事实上,只要是跟威尔有关的任何事情,她都有一
种新的认知,好像他比任何她以前认识的人更加清晰突出,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
清晰、亲密而直接。
本来她要对威尔说,可就在那时,有个女巫飞了下来。
“我看见我们后面有人,”她说,“他们离我们还很远,但他们走得很快。
我要不要靠近去看一看?”
“好的,去吧。”莱拉说,“但要飞低一点,躲起来,别让他们看见你。”
威尔和莱拉痛苦地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
“以前很多次我都被冻得够呛,”莱拉说道,她努力不去想后面的追踪者,
“但我从来没有这么热过。你的世界也这么热吗?”
“我住的地方一般没有这么热,但气候在变化,现在夏天比以往都热。据说
人们在大气层加入化学物质,影响了大气层,于是气候就失控了。”
“是的,他们是这么做的。”莱拉说,“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就在这中间。”
他又热又渴,答不上话来,于是他们气喘吁吁地在热浪中攀登。潘特莱蒙现
在是一只蟋蟀,坐在莱拉的肩膀上,累得既跳不起来,也飞不起来。女巫不时会
在高山上看到一眼泉水,泉水的位置太高,他们没法爬上去,于是女巫就飞上去,
替两个孩子灌满水袋。如果没有水,他们很快就会渴死,而他们所在的地方没有
水,暴露在空气中的泉水很快就又被石块吞没了。
于是他们向着夜晚继续前进。
飞回去侦察情况的女巫名叫莉娜·费尔特。她沿着峭壁飞得很低。太阳快要
落山了,在岩石上洒下血红色的光辉,这时她飞到一个蓝色的湖边,发现一队士
兵正在扎营。
她刚看了第一眼,就立刻知道了许多,比她想知道的东西还多:这些士兵没
有精灵,他们既不是来自威尔的世界,也不是来自喜鹊城,那里的人们的精灵都
藏在身体里,他们看上去还是生机勃勃。这些人是从她自己的世界来的,看着这
些没有精灵的人使她感觉到一种令人作呕的恐惧。
这时莉娜·费尔特从湖边的帐篷外得到了解释。她看见一个女人,是个短命
的凡人,穿着卡其布猎装,她仪态万方,和身边那只沿着湖岸跳跃的金色猴子一
样充满活力。
莉娜·费尔特藏在上面的岩石里,看着库尔特夫人和军官说话,他的手下正
在安置帐篷、生火、烧水。
女巫参加了塞拉芬娜·佩卡拉在伯尔凡加拯救孩子们的部队,她一直想一箭
射死库尔特夫人,但这个女人很幸运,因为她站立的地方在弓箭的射程以外,女
巫如果不使自己隐身的话就无法靠得更近,于是她开始施行咒语,这深度的集中
精力共花了十分钟。
莉娜·费尔特最后走下布满石块的斜坡,充满自信地向湖边走去,当她走过
帐篷的时候,有一两个眼神空洞的士兵匆匆抬起头扫了一眼,但他们对看到的东
西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于是他们又望向别处。女巫站在库尔特夫人刚走进去的帐
篷外,在弦上搭好一支箭。
她听着帐篷里传出的低沉的讲话声,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来到帐篷门帘处,在
那里可以俯视整个湖面。
帐篷里,库尔特夫人正和一个莉娜·费尔特从未见过的男人说话:一个老头,
头发灰白,气度威严,一条蛇精灵缠在他的手腕上。他坐在帆布椅子里,和她的
椅子并排。她向他倾斜着身体,柔声细语地跟他说话。
“当然,卡洛,”她说道,“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如何控制妖怪的?”他问,“我觉得那不可能,但你却能让他们像狗
一样跟着你……他们是害怕你的保镖吗?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她说,“他们知道如果不吃掉我而让我活着的话,我能给它们
提供更多的食物。我能带领它们找到它们那幽灵般的心一直渴盼的牺牲者。你向
我描述了它们之后,我立刻知道我可以控制它们,事实也是如此。整个世界居然
在它们这帮病鬼的淫威下发抖!但是,卡洛,”她悄声说道,“你知道,我也能
让你满意。你想让我使你更加满意吗?”
“玛丽莎,”他喃喃地说道,“靠近你已经让我感到很快乐……”
“不,不是的,卡洛,你知道不是,你知道我可以让你更快乐。”
她的精灵用黑色的小尖爪轻轻挠着蛇精灵,渐渐地,那条蛇放松了身体,开
始从那个人的手臂游向猴子。两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杯葡萄酒,她小口地喝着她那
杯酒,又向他靠近了一些。
“啊,”当精灵缓慢地离开他的手臂,整个身体都滑进金色猴子的手中时,
他轻叹了一声。猴子缓缓地把她捧到脸旁,脸颊轻柔地蹭着她翠绿色的身体。她
向左右两侧吐着阴郁的信子,那个男人又叹了一声。
“卡洛,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追踪这个男孩,”库尔特夫人悄声问道,她的嗓
音就像那只猴子的抚爱一样温柔。“你为什么要找他?”
“他有我想要的东西。哦,玛丽莎——”
“那是什么,卡洛?他有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但他发觉那很难抵抗,他的精灵轻柔地缠绕在猴子的胸前,她的
脑袋一遍又一遍地蹭着他长长的、充满光泽的毛,他的手则抚摸着她滑溜溜的身
体。
莉娜·费尔特看着他们,她隐身站着,离他们坐着的地方只有两步之遥。她
的弓弦紧绷,箭在弦上,随时待发。她可以在一秒钟之内拉弓射箭,库尔特夫人
来不及喘气时就会死去。但女巫很好奇,她瞪大眼睛,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地站
着。
但当她注视着库尔特夫人的一举一动时,她没有注意到她身后那片小小的、
蓝色的湖面,在湖的另一边,在黑暗中,有一片鬼影幢幢的小树林,仿佛自己种
在那里似的,树林不时抖动着,像是有意识。不过,它们当然不是树,当莉娜·
费尔特和她的精灵的好奇心被库尔特夫人吸引住的时候,有一个苍白的影子离开
了它的同伙,沿着冰冷的湖面飘了过来,水面上没有激起一丝波澜,最后它停下
了,离莉娜·费尔特的精灵栖息的岩石只有一英尺远。
“你就告诉我吧,卡洛。”库尔特夫人喃喃地说,“你可以轻声说出来。你
可以假装是在说梦话,这样会有谁因此而责备你呢?你就告诉我,那个男孩有什
么东西,还有你为什么要得到它。我会帮你得到它……你不想让我那么做吗?快
告诉我吧,卡洛。我不想要那样东西,我只要那个女孩。那是什么东西?快告诉
我吧,你会得到它的。”
他的身体轻微地战栗了一下,他闭上了眼睛。然后他说:“那是一把刀,喜
鹊城的魔法神刀,你没听说过它吗,玛丽莎?有人叫它”最后的小刀“,刀中之
刀,还有人叫它伊萨哈特。”
“它有什么用,卡洛?它为什么特别?”
“啊,那是一把能割开任何事物的刀,甚至连它的制造者都不知道它的用途。
没有任何事物、人、物质、神灵、天使、空气——对魔法神刀来说,没有什么是
坚不可摧的。玛丽莎,它是我的,你明白吗?”
“当然,卡洛,我保证。让我给你倒满酒……”
金色的猴子一遍遍缓慢地用手抚摸着那条翠绿色的毒蛇,轻轻地挤捏着,爱
抚着,查尔斯爵士则满意地叹着气。这时,莉娜·费尔特看到了发生的事情:因
为那个人闭上了眼睛,库尔特夫人就偷偷地从一个小水袋里向玻璃杯里倒了几滴
水,然后才倒进葡萄酒。
“来,亲爱的,”她悄声说,“我们干杯,为彼此……”
他已经陶醉了,他拿过杯子,贪婪地喝着,一口,一口,又一口。
这时,没有任何预兆,库尔特夫人站起来,转过身,直盯着莉娜·费尔特的
脸。
“好了,女巫,”她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使自己隐身的吗?”
莉娜·费尔特惊讶得动弹不得。
在她身后,那个男人在挣扎着喘气,他的胸脯起伏着,脸色发红,他的精灵
歪歪扭扭地在猴子的手中昏厥了过去,猴子轻蔑地将她甩了下去。
莉娜·费尔特试图举起弓箭,但肩上传来一阵可怕的麻痹,她无法动弹。这
种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她发出一声轻叫。
“哦,太晚了。”库尔特夫人说,“看着湖面,女巫。”
莉娜·费尔特转过身,看见了她的精灵雪鸦,他扑扇着翅膀,尖叫着,好像
被关在一个正在被抽掉空气的玻璃房里,他不停地扇动翅膀飞着,又不停地掉了
下来,他大张着嘴,惊恐地喘着气,妖怪已经包围了他。
“不!”她叫着试图靠近他,却被一阵恶心驱赶了回来。即使在恶心和痛苦
中,莉娜·费尔特也能看得出库尔特夫人比她见过的任何人更有精神威力,看到
妖怪处于库尔特夫人的控制之下,她并不惊讶,没有人能抵抗这种威力。莉娜·
费尔特痛苦地转过身,面对着这个女人。
“放开他!请放开他!”她叫喊着。
“我们等着瞧吧。那个孩子跟你在一起吗?那个女孩莱拉?”
“是的!”
“是不是还有一个男孩?拿着一把刀的男孩?”
“是的——我求求你——”
“你们一共有多少个女巫?”
“二十个!放开他,放开他!”
“都在天上吗?还是你们有一些人在地面上陪着那两个孩子?”
“大部分在天上,地面上总是有三四个——这太痛苦了——让他走,要不现
在就杀了我!”
“他们在山上什么地方?他们在继续前进,还是停下来在休息?”
莉娜·费尔特把一切都告诉了她,要不是这些施加在她的精灵身上的折磨,
她本来可以忍受任何折磨。库尔特夫人知道了所有她想知道的东西,关于女巫在
什么地方,她们怎样保护着莱拉和威尔,这时她说:“现在告诉我,你们女巫知
道一些关于那个孩子莱拉的事情。我差点就从你们一个女巫那里知道了,但我还
没有来得及拷问完,她就死了。好了,现在没有人可以救你了,告诉我关于我女
儿的事情。”
莉娜·费尔特大口喘着气,“她会是一个母亲——她将会是生命——母亲—
—她会违抗——她会——”
“说出她的名字!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最重要的还没有说出来!说出她的名
字!”
“夏娃!一切之母!再说一遍,夏娃!夏娃母亲!”莉娜·费尔特抽泣着,
结结巴巴地说道。
“啊。”库尔特夫人说道。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明白了生命的目标。
女巫隐约意识到她刚才的所作所为,一阵恐慌包围了她,她努力大声叫道:
“你要对她怎么样?你想干什么?”
“怎么啦?我得毁掉她,”库尔特夫人说道,“来阻止另一次人类的堕落…
…我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呢?这事情太大了,看不出来……”
她轻轻地拍了拍巴掌,像个孩子似地睁着大大的眼睛,莉娜·费尔特呜咽着,
听她继续说道:“当然,阿斯里尔会向上帝发动战争,然后……当然,当然。就
像以前一样,又重演了。莱拉就是夏娃。这次她不会堕落,我保证。”
库尔特夫人站了起来,向正在吞食女巫精灵的妖怪打了个响指。妖怪移向了
女巫本人,那只小小的雪鸦躺在石头上抽搐着,这下莉娜。费尔特要承受数倍于
刚才所经历的折磨。她的灵魂感觉到一阵恶心,一种可怕的失落,这种忧郁的疲
累感如此深重,她几乎要为此而死去。她最后的意识就是对生命的厌弃,她的感
觉对她说了谎。这个世界并不是由活力和喜悦组成,而是由邪恶、背叛和疲乏组
成。活着是可恨的,死亡更没什么好的,这是整个宇宙里惟一的真理。
于是她漠然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弓,生命已经结束了。
莉娜。费尔特既看不见、也不再关心库尔特夫人下一步的行动。灰白头发的
男人毫无意识地躺在帆布椅子里,他那肤色暗淡的精灵盘在灰尘里。库尔特夫人
对他视而不见,她召来士兵队长,命令他们为夜行上山做好准备。
然后她来到湖边,向妖怪发出了召唤。
它们应命而来,仿佛雾气形成的柱子一样飘过水面。她抬起手臂,让它们忘
记自己是被固定在地面上的,于是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升上了天空,像邪恶的蓟种
子冠毛一样自由地飘着,飘进黑暗的夜空,乘着微风飘向威尔、莱拉和其他女巫,
可莉娜·费尔特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天黑以后气温下降得很快,当威尔和莱拉吃完最后的干面包,他们就躺在了
一块悬空的岩石下面,这样可以保暖,他们想睡一觉。至少莱拉不需要努力,她
在一分钟之内就睡着了,她蜷着身体,紧紧地靠着潘特莱蒙。威尔却睡不着,无
论他在那儿躺多久还是睡不着,这一部分是因为他的手,那只手肿着,还一跳一
跳地疼,直疼到胳膊上来,另外还因为坚硬的地面、寒冷、筋疲力尽,以及他对
母亲的渴望。
他当然很为她担心,他知道如果他能亲自照顾她的话,她会更安全;他也希
望她来照顾他,就像他小时候她做的那样。他希望她为他包扎伤口,哄他上床睡
觉,唱歌给他听,带走他所有的烦恼,用他极度渴望的母爱和温柔包围着他,可
这一幕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他的某一部分还是个小男孩,于是他哭了,但他仍然
安静地躺着,不想惊醒莱拉。
他还是没有睡着,他比往常更清醒。最后他伸了伸僵硬的四肢,轻轻地站了
起来,他在发抖。他腰间挂着那把刀,他开始向山的更高处攀登,他想使自己烦
乱不宁的情绪平静下来。
在他身后是站岗放哨的女巫精灵,一只缩着脖子的知更鸟,站岗的女巫转过
身,看见威尔在向岩石上攀登,她拿过她的松枝,悄悄地升上了天空,她不想打
扰他,只是为了保证他不会遇到危险。
他没有注意到,他只感到一种继续前进的需要,这种需要是如此强烈,以致
于他几乎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他觉得他会整日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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