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影子在移动,但查尔斯爵士和那个女人都没有动。那个影子快速地四处游走,
这让威尔感到非常困惑。房间里睢一的灯光来自壁炉旁的落地灯,所以那影子非
常清晰,但它一刻也没有长时间停住,这让威尔看不出它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发生了两件事。第一,查尔斯爵士提到了真理仪。
“比如,”他继续着他的话题,“我对这个仪器感到非常好奇,你不妨告诉
我它是怎么工作的。”
他把真理仪放在沙发一端的八角桌上。威尔可以清楚地看见它,几乎伸手可
及。
发生的第二件事是那个影子突然静止不动了。影子的来源一定曾经在库尔特
夫人的椅背上停留过,因为灯光把它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了墙上。它停下来的时
候,他意识到它是那个女人的精灵:一只蹲着的猴子,不时扭动脑袋,搜寻着什
么。
莱拉在威尔身后也看见了,威尔听到她吸了一口气。他悄悄地转过身,耳语
道:“回到那个窗口,到他的花园里,找几块石头砸书房,他们的注意力会暂时
转移,这样我就可以把真理仪拿走。然后你再到那个窗口等着我。”
她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无声地跑过了草地。威尔又转回身来。
那个女人在说:“……乔丹学院的院长是个傻老头儿。我真是想不通他为什
么把它给了她;你得需要好几年的认真学习才能知道它大概是怎么回事。现在你
该告诉我一些事了,卡洛,你是怎么找到它的?那个孩子在哪儿?”
“我在城里的一家博物馆看见她在用它。我当然认出了她,因为很久以前,
我在你的鸡尾酒会上见过她。我知道她一定是找到了一个通道。于是我想,可以
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我第二次遇到她时,就把它偷来了。”
“你倒是很坦白。”
“没必要遮遮掩掩,你我都是成年人。”
“现在她在哪儿?当她知道它不见了后她是怎么做的?”
“她来找我,我想这需要相当的胆量。”
“她胆量一直不小。你打算拿它怎么办?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告诉她可以把它拿回去,只要她能给我拿样东西——我自己无法拿到的
东西。”
“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否——”
就在这时第一块石头砸进了书房的窗户。
那儿传来令人满意的玻璃碎裂声,两个大人张大嘴巴发愣的时候,那只猴子
的身影立即从椅背上跳了起来。这时又传来一声撞击,然后又是一声,威尔感到
沙发动了一下,查尔斯爵士站起身来。
威尔倾身向前,从小桌上一把抓过真理仪,塞进他的口袋,然后他拨腿跑回
窗口另一侧。他一回到喜鹊城的草地上就开始探索那难以捉摸的边缘,他沉着心
神,放缓呼吸,时时刻刻都清醒地意识到,一英寸之外就是可怕的危险。
这时传来一声尖叫,不像人的声音,也不像动物的声音,而是比两者更可怕,
他知道是那只可恶的猴子。那时他已经把大部分窗口都关上了,但在他胸口那么
高的地方还有一个小缺口,他又往后跳了一步,因为从缺口里伸进了一只长着黑
指甲的金色毛爪子,然后是一张脸——梦魇般可怕的脸。那只金色猴子龇着牙,
瞪着眼,那恶狠狠的架势让威尔觉得它仿佛是一杆尖矛。
再过一秒钟他就会钻过来,那可就完了。但威尔还拿着刀,他立刻举刀忽左
忽右地砍向猴子的脸——或者说是如果那只猴子没有及时躲开的话,它的脸可能
会在的地方,这给了威尔所需要的时间抓住窗口的边缘,把它们合上。
他自己的世界消失了,他独自一人站在月光下喜鹊城的草地上,气喘吁吁,
浑身发抖,他被吓坏了。
但现在还要去救莱拉。他跑回第一个窗口,就是通向灌木丛中的那个,他从
窗口看去,月桂树和冬青树的深色枝叶挡住了视线,但他钻了过去,把树枝推到
一边,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房子的侧面,还有被打碎玻璃的书房窗户,在月光下
显得触目惊心。
正在他看的时候,那只猴子从房屋拐角处跳了出来,以猫的速度在草地上奔
跑着,这时他看见查尔斯爵士和那个女人紧紧地跟在后面。查尔斯爵士还拿着一
把手枪。那个女人很漂亮——威尔吃惊地发现了这一点——在月光下很可爱,她
明亮的黑眼睛又大又迷人,她苗条的身材轻盈优雅,但当她打了个响指时,那只
猴子立即停下来,跳进她的臂弯里,他看到那面容甜美的女人和那只邪恶的猴子
原来是一个整体。
但是莱拉在哪儿呢?
大人们四处搜寻,这时那个女人把猴子放到地上,他开始在草地上四处奔跑,
像是在嗅闻味道,又像在寻找足迹。周围一片寂静,如果莱拉已经躲在灌木丛中
的话,她无法做到移动时不发出一点声响,只要发出声响,她就会被发现。
查尔斯爵士动了一下手枪的什么地方,“咔嗒”一声轻响:枪的保险栓。他
向灌木丛里张望,好像直盯着威尔的脸,但随后他的目光又滑向旁边。
这时,两个大人都向左边看去,因为那只猴子听到了什么动静,他闪电般地
跳向无疑是莱拉藏身之处的地方,不用多久他就会找到她——
这时那只花斑猫突然从灌木丛中跳到草地上,发出嘶嘶的声响。
猴子听见了,在半空中扭动了一下,好像很惊讶,其实威尔自己更惊讶。猴
子用爪子撑着地,面对着那只猫,那只猫拱着背,竖着尾巴,斜侧着身体站着,
发出嘶嘶声,她呼噜呼噜地发出了挑战。
那只猴子向她扑去。那只猫弓身一跳,伸出尖针般的利爪,左扑右抓,令人
目不暇接。这时莱拉来到威尔身边,她跌跌撞撞地跨过窗口,潘特莱蒙跟在她身
边。猫尖叫着,爪子挠在猴脸上时,猴子也发出了尖叫。最后猴子转身跳进库尔
特夫人的臂弯里,那只猫闪电般地跳进灌木丛,消失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威尔和莱拉来到了窗口另一边,威尔再次探索着半空中几乎无形无迹的边缘,
迅速地把它们合在一起,从渐渐消失的缺口处传来脚步声和树枝断裂声——
然后只剩下威尔手掌那么大的缺口,随即它就被关上了,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他跪倒在活满露水的草地上,摸索着拿出真理仪。
“给你。”他对莱拉说。
她接过来。他用颤抖的手把小刀放进刀鞘,然后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闭上
了眼睛,他感到全身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他还感到莱拉正解开他的绷带,用十
分轻柔的动作重新包扎。
“哦,威尔,”他听见她说,“谢谢你所做的,所有的一切……”
“我希望那只猫平安无事,”他喃喃地说,“她像我的莫西。现在她可能回
家了,回到了她自己的世界,现在她平安无事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有一阵子我以为她是你的精灵。不管怎样,她做
了一个好精灵会做的事。我们救了她,她又救了我们。来吧,威尔,别躺在草地
上,那是湿的。你得躺在床上,不然你会感冒的。我们到那边的那幢大房子里去,
那儿肯定有床,还有吃的。来吧,我要重新给你包扎伤口,我会煮咖啡,做煎鸡
蛋,你要什么都行,我们还要补充睡眠……有了真理仪我们就安全了,你会知道
的。现在,除了帮你找到父亲,我不会再做任何别的事,我保证……”
她扶他站起来,他们一起慢慢地穿过花园,向月光下那幢白得发亮的大房子
走去。
十、萨满巫师
李·斯科尔斯比在叶尼塞河口的港口登陆,他发现那儿一片混乱。渔夫们努
力要把捕到的那点儿可怜巴巴的、不知名的鱼卖给罐头加工厂;船主们对当局因
为要治理洪水而增加港口收费怒气冲冲;因为森林的冰雪迅速融化,动物行为异
常;猎人和收集毛皮的捕兽者没法工作,他们都在小镇上闲逛。
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他要沿河进入内陆很困难,因为平时这条路只是一条干
干净净的冻土路,现在连永久冻土带都开始解冻了,路上一片泥泞。
于是李收起了他的气球和装备,用所剩无几的金子租了一只有汽油发动机的
船,他还买了几桶油和一些储备,然后他就向涨水的上游出发了。
起先他进展缓慢,这不仅是由于水流的变化,还由于水中漂浮着各种各样的
残骸碎片:树干、灌木树枝、淹死的动物,有一次还出现了一具肿胀的人尸。他
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驾驶,让那台小发动机开足马力前进。
他驶向格鲁曼的部落所在的村落,他只能凭借着几年前飞越这个国家上空时
的记忆判断着,但那段记忆很清晰,即使有些地方的河岸已经消失在褐色浑浊的
洪水中,他还是没费什么事就在湍急的河流中找到了正确的航道。气温影响了昆
虫,有一团小蚊子使得景物的轮廓一片模糊。李在脸和手上涂了曼陀罗药膏,又
连着抽了几支气味辛辣的雪茄烟,这才稍好了一些。
赫斯特沉默寡言地坐在船头,眯缝着眼睛,长耳朵耷拉在瘦得皮包骨的后背
上。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第三天的早晨,李驾着小船驶进一条小的支流,那条小溪从一片绵延的小山
里流出,山上本来应该覆盖着皑皑白雪,现在却露出了一块块棕褐色的土地。小
溪两旁很快就出现了矮松和云杉,又过了几英里,他们看见了一块又大又圆的石
头,有房子那么高,李把船停泊在岸边,系上了缆绳。
“这里原来有个码头,”他对赫斯特说,“还记得在新地岛跟我们提起过它
的海豹猎人吗?现在它肯定在水下六英尺的地方。”
“我真希望他们聪明些,把村子建得更高一点。”她说着跳上了岸。
不到半个小时,他已经把背包放在了村里酋长的木屋旁。他转过身,向围拢
过来的人群致意。他用的是北方通用的表示友谊的手势,并把来复枪放在脚边。
一名年老的西伯利亚鞑靼人,眼睛深陷在周围的皱纹中,几乎看不见了,他
把弓放在那支枪旁边。他的狼獾精灵向赫斯特抽了抽鼻子,作为回应,赫斯特向
她晃了晃耳朵。然后酋长开口说话了。
李回答了,他们轮流用了六七种语言,最后才找到一种他们可以交谈的语言。
“我向您和您的部落致敬,”李说,“我有一些烟草种子,可能不是很值钱,
但我很荣幸把它赠送给您。”
酋长满意地点点头,他的一个妻子接过李从背包里取出的一个包裹。
“我来找一个叫格鲁曼的人,”李说,“我听说你们的部落接纳了他,他成
了你们的族人。他也许有其他名字,但他是欧洲人。”
“哦,”酋长说,“我们一直在等你。”
其余的村民站在村落中泥泞的地上,聚集在笼罩着雾气的稀薄阳光中,他们
听不懂,但他们看出了酋长的愉悦。愉悦,欣慰,李感觉到了赫斯特的思想。
酋长频频点头。
“我们一直在等你,”他又说了一遍,“你来是要把格鲁曼博士带往另一个
世界。”
李扬起了眉毛,但他还是温和地说,“正如您说的,先生。他在这儿吗?”
“跟我来。”酋长说。
其他村民尊敬地让开了,赫斯特得在脏乎乎的泥路上小跑,李能理解她的嫌
恶情绪,就把她托在自己的臂弯里,把包背在肩上,跟随着酋长,沿着森林小路
来到一座小屋前。小屋座落在一片落叶松围着的空旷地上,距离村子有十支箭的
射程那么远。
酋长在这座木头骨架、覆盖着动物皮毛的小屋外停了下来。这地方装饰着野
猪獠牙,麋鹿和驯鹿的角,但那不仅仅是打猎的纪念品,因为它们和干花以及细
心编好的松枝挂在一起,像是为了某种仪式。
“你得毕恭毕敬地跟他说话,”酋长小声说,“他是个萨满巫师,他的心脏
有病。”
李突然感到后背打了个冷战,赫斯特在他的臂弯里也变得僵直了,他们发现
自己一直被注视着。在干花和松枝的后面,有一只明亮的黄眼睛在向外看,那是
一个精灵,正当李看她时,她转过头,用她那有力的喙敏捷地咬住一根松树枝,
拽到面前当作帘子。
酋长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喊他,用的是那位上年纪的海豹猎人告诉他的名字:
约帕里。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披着动物毛皮的人,面容憔悴,目光炽热,黑发中掺杂着
灰白的发丝,下巴倔强地翘着,他的精灵,一只鱼鹰,站在他的手腕上,瞪着双
眼。
酋长鞠了三次躬,然后退下了,把李一个人留给他要找的那个萨满巫师。
“格鲁曼博士,”他说,“我叫李·斯科尔斯比。我从得克萨斯来,是个专
业热气球飞行员。如果您让我坐下来慢慢说,我会告诉您是什么让我来到这儿。
我没弄错吧?您是柏林学院的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博士吗?”
“是的,”萨满巫师说,“你说你从得克萨斯来,那风把你从家乡吹到这儿
来,可真是够远的,斯科尔斯比先生。”
“哦,现在这个世界里的风很奇怪,先生。”
“的确如此。我想阳光很暖和,你在我的小屋里会发现一张板凳,如果你能
帮我搬出来,我们可以坐在这宜人的阳光下聊一聊。我还有些咖啡,如果你愿意
跟我分享的话。”
“这再好不过了,先生。”李说。他搬出那张板凳,格鲁曼到火炉那儿,把
滚烫的饮料倒进两个马口铁杯子。在李听来,他不是德国口音,而是英国口音,
是英格兰口音。天文台主任说对了。
他们坐了下来,赫斯特眯着眼睛,无动于衷地坐在李的身边,那只庞大的鱼
鹰精灵则盯着那轮太阳。李开始说话了,他先从在特罗尔桑德和吉卜赛人的首领
约翰·法阿的会面说起,他讲他们是如何接收披甲熊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又旅
行来到伯尔凡加,救了莱拉和其他孩子,然后他又讲了他和莱拉,还有塞拉芬娜。
佩卡拉乘坐热气球一同飞往斯瓦尔巴特群岛的途中,他从她们俩那里得知的事情。
“你看,格鲁曼博士,在我看来,根据那个小女孩描述的,阿斯里尔勋爵只
是把冰冻着的头颅向院士们挥舞了一下,就把他们吓坏了,所以他们没敢靠近看。
那就让我疑心你还活着。很明显,先生,您在这方面有专门的知识。我在北冰洋
沿岸一路上都听说了有关你的事情,关于你在头上钻了孔,关于你的研究工作不
仅限于挖掘海床和眺望北极光,关于在十或十二年前你是如何不知从什么地方突
然冒出来,这一切都非常有趣。但吸引我来到这儿的,格鲁曼博士,并不仅仅是
好奇心。我关心那个孩子。我认为她非常重要,女巫也这么认为。如果你了解关
于她的任何事情,了解任何正在发生的事情,请您告诉我。我说过,有些事情使
我确信您可以做到这一点,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但除非我听错了,先生,我听村里的酋长说,我是来把你带往另一个世界
的。是我听错了,还是这正是他所说的?还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