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朋友不怕妖怪吗?”
“威尔什么都不怕,”莱拉答道,“我也是。你们为什么害怕猫?”
“你不知道关于猫的事吗?”最大的男孩不相信地问道,“猫的身体里有魔
鬼。你必须杀死你看见的每一只猫。他们会咬你,还会把魔鬼放进你的身体。还
有,你跟那只大豹子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他指的是变成豹子的潘特莱蒙,于是她天真地摇了摇头。
“你们一定是在做梦,”她说,“很多东西在月光下看起来显得不一样。但
我和威尔,我们来的那个世界没有妖怪,所以我们不太了解它们。”
“如果你看不见它们,那你就是安全的,”一个男孩说,“你要是能看见它
们,它们就会抓住你,是我爸爸说的。它们就抓住了他。”
“现在它们都在这儿吗,在我们周围?”
“是啊,”一个女孩说,她伸出手,抓住一把空气,骄傲地说,“现在我就
抓住了一个!”
“它们伤害不了我们,”一个男孩说,“所以我们也伤害不了它们。”
“这个世界一直都有妖怪吗?”莱拉问。
“是的,”一个男孩说道。另一个却说:“不,它们是很久以前来的,几百
年之前。”
“它们来是因为那个协会。”第三个小孩说。
“那个什么?”莱拉问。
“才不是呢!”女孩说,“我奶奶说他们来是因为人变得很坏,所以上帝派
他们来惩罚我们。”
“你奶奶什么都不懂,”一个男孩说,“你的奶奶长着胡子,她是一只山羊。”
“那个协会是怎么回事?”莱拉坚持问道。
“你知道那座天使之塔,”一个男孩说,“那座石塔,它就属于协会,那里
有一个秘密的地方。协会的人什么都懂,哲学、炼金术,他们知道各种各样的事。
是他们把妖怪放了进来。”
“不对,”另一个男孩说,“它们是从星星那儿来的。”
“对的!就是那么发生的。几百年前,协会的人分离了某种金属,铅,他想
把它变成金子。他把它分割得越来越小,直到他所能达到的最小程度,没有比那
再小的东西了,小得你根本看不见。但他把那也分割开了,就在那最小的一块里
装着所有的妖怪,被紧紧地压在一起,互相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旦当他切开它,
乒!它们都冒了出来,之后它们就一直待在这儿,我爸爸这么说的。”
“现在那座塔里还有协会的人吗?”莱拉问道。
“没有!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逃走了。”女孩说。
“那座塔里一个人也没有,那儿闹鬼,”一个男孩说,“所以那只猫从那儿
出来。我们不会去那儿,没有一个小孩会去那儿,那儿真可怕。”
“协会的人不怕到那儿去。”另一个男孩说。
“他们有特殊的魔法,或是别的什么。他们很贪婪,他们靠穷人生活,”女
孩说,“穷人做所有的工作,协会的人却游手好闲。”“但现在那座塔里一个人
都没有吗?”莱拉问道,“一个大人都没有吗?”
“这个城市里压根就没有大人!”
“他们不敢待在这儿。”
但她曾经看见在那座塔上有一个年轻人,她对此坚信不疑。那些孩子们说话
的方式中有什么东西,就像熟练的撒谎者。她一见面就能识破撒谎的人,他们在
撒谎。
她突然想起小保罗曾经说过,他和安吉莉卡有个哥哥,图利奥,他也在这座
城市,安吉莉卡还嘘声制止了他……她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会不会是他们的哥哥呢?
她离开了,让他们自己去捞起他们的船划回海滩。她走进房间去煮咖啡,再
去看看威尔醒了没有。他还在睡觉,那只猫蜷在他的脚边,而莱拉急着去见她的
院士,于是她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他床边的地板上,然后她就拿起背包出发了,去
找那个窗口。
她走的那条路要经过他们昨天晚上去过的小广场。但现在那儿空无一人,阳
光照在古老的塔前,照在门廊边模糊的雕刻上:合拢翅膀的人的形状。他们的面
目被数世纪的风吹日晒侵蚀了,但在那静默中仍然表达出一种权威、怜悯和智慧
的力量。
“天使。”潘特莱蒙说道,现在他变成了一只蟋蟀,站在莱拉的肩头。
“也许是妖怪。”莱拉说。
“不!他们说这是什么安琪,”他坚持道,“那肯定是天使。”
“我们要进去吗?”
他们仰头看着那扇装饰着黑色铰链的巨大的橡木门,靠近大门的那几级台阶
已经破损不堪,门开着一道缝。除了莱拉自己的恐惧,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走进
那扇门。
她踮着脚尖走到台阶的最上面,从门缝向里张望,她只能依稀看见一个黑洞
洞的石头大厅,潘特莱蒙焦急地在她肩头拍打着翅膀,就像他们在乔丹学院的地
下室和那些头颅开玩笑时一样。不过现在她变聪明了些,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她
跑下台阶,离开广场,走向明媚阳光下的棕榈树大道。她确信没人看着她的时候,
她穿过那个窗口,来到了威尔的牛津。
四十分钟后她再次来到物理大楼,和门卫交涉,不过这次她手中有一张王牌。
“你去问马隆博士好了,”她甜甜地说,“你只要问她就行了,她会告诉你
的。”
门卫拿起电话,按动号码,然后开始说话。莱拉充满怜悯地看着他,他们甚
至没给他一个房间让他坐在里面,就像真正的牛津学院一样,他们只让他坐在一
张大大的木头柜台后面,好像这是一家商店似的。
“好了,”门房转过身来说道,“她让你上去。注意,你别去其他地方。”
“是,我不会的。”她娴静地答道,好像一个听话的乖女孩。
可是到了楼上她还是吃了一惊,因为她刚刚路过一扇标着“女士”的门时,
那门突然开了,马隆博士无声地示意莱拉进去。
她困惑地走了进去。这儿不是实验室,这是一个洗手间,而且马隆博士很紧
张。
她说,“莱拉,实验室里还有别人——可能是警察,他们知道昨天你来找过
我——我不知道他们要查什么,但我不喜欢。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知道我来找过你?”
“我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明白他们的意思——”
“哦,那我可以对他们撒谎,这好办。”
“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走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马隆博士?你见到那个孩子了吗?”
“是的,”马隆博士喊道,“我正领她去洗手间……”
她完全没必要那么紧张,莱拉想,不过也许她还不习惯危险的情况。
走廊里的那个女人很年轻,衣着得体。当莱拉出来的时候,她试图对她微笑,
可她的眼神却依然尖锐,带着怀疑。
“你好,”她说,“你是莱拉吗?”
“是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克利福德警官,进来吧。”
莱拉觉得这位警官有毛病,好像这是她自己的实验室似的,但她还是顺从地
点了点头。这时候她感到一阵后悔,她不该来这儿,她知道真理仪想让她做什么,
但那可不是这件事。她疑虑重重地站在门口。
房间里已经有一个白色眉毛、高大威严的男人。莱拉知道院士看上去应该是
什么样,他们俩谁都不是院士。
“进来吧,莱拉,”克利福德警官又说道,“没关系,这是沃尔特斯警督。”
“你好,莱拉,”那人说,“我已经从马隆博士那儿听说你很多了,如果可
以的话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她说。
“不难,”他微笑着说,“来,坐下吧,莱拉。”
他推了一张椅子给她。莱拉小心地坐下,她听见门自动关上了。马隆博士就
站在旁边。潘特莱蒙变成一只蟋蟀躲在莱拉胸前的口袋里,她能感觉到他在她的
胸口处焦虑不安,她希望那颤抖不要显露出来。她向他传递着想法,让他不要乱
动。
“你从哪儿来,莱拉?”沃尔特斯警督问道。
如果她说是牛津的话,他们很容易盘问出来,但她也不能说她来自另一个世
界。这些人很危险,他们一下子想要了解更多。她想到她惟一知道的这个世界的
另一个地名:那就是威尔来自的地方。
“温彻斯特。”她说。
“你跟人打过架,是不是,莱拉?”警督说,“你身上那些青紫是怎么回事?
脸上有一块,腿上还有一块——有人打你了吗?”
“没有。”莱拉说。
“你上学吗,莱拉?”
“是的,有时候上。”她补充道。
“难道今天你不该待在学校里吗?”
她没说话,她觉得越来越不自在。她看着马隆博士,她不高兴地紧绷着脸。
“我是来见马隆博士的。”莱拉说道。
“你住在牛津吗,莱拉?你住在哪儿?”
“跟几个人在一起,”她说,“是一些朋友。”
“他们的地址是什么?”
“地址叫什么我不太清楚,我很容易就能找到,但我记不住那条街的名称。”
“他们是什么人?”
“是我父亲的朋友。”她说。
“哦,我明白了。你是怎么找到马隆博士的?”
“因为我父亲也是一个物理学家,他认识她。”
现在容易多了,她想。她开始放松,撒谎也更加流利了。
“她向你展示了她的研究,是不是?”
“是的,有屏幕的仪器……对,就是那些。”
“你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是不是?科学,以及类似的东西?”
“是的,特别是物理。”
“你长大了想当科学家吗?”
问这种问题是要被回敬一个白眼的,他的确得了一个。但他并没有觉得窘迫。
他那双浅色的眼睛快速扫了一眼那个年轻的女人,然后又回到莱拉身上。
“你是不是对马隆博士向你展示的东西感到很惊奇?”
“有一点儿,但我已经预料到了。”
“是因为你父亲吗?”
“是的,因为他做的是同样的研究。”
“哦,是这样。那你能理解吗?”
“理解一部分。”
“那你的父亲在研究黑暗物质,是吗?”
“是的。”
“他的研究进展和马隆博士一样吗?”
“他们研究的方式不太一样,有些研究他做得更好,但那台屏幕可以显示词
句的仪器——他没有那样的仪器。”
“威尔也和你的朋友在一起吗?”
“是的,他——”
她停住了,她知道她犯了个可怕的错误。
他们也知道,而且立刻站起来,打算拦住她,但不知怎么马隆博士挡了道,
那个警官被绊倒了,又堵住了警督的路。这就给了莱拉时间箭一般地飞跑出去,
她“砰”地一声关上身后的门,用尽力量跑向楼梯。
有两个穿白色外套的男人从一扇门里走了出来,她撞在他们身上。潘特莱蒙
突然变成一只乌鸦,发出尖叫,扑打着翅膀,他们被吓了一大跳,跌倒在地。于
是她挣脱了他们的手,跑下最后一段楼梯,来到大厅。那个门卫刚刚放下电话,
在柜台后面一边跑一边叫道:“哎!停下!你!”
但他要抬起的那块柜台板在另一头,于是她在他跑出来抓住她之前到了转门
前面。
在她身后,电梯门开了,那个浅色头发的人跑了出来,他跑得那么快,那么
猛——
而那扇门却转不动!潘特莱蒙向她尖叫:他们推反了方向!
她因为恐惧而发出尖叫,她转了个身,用她小小身体的重量推着那扇沉重的
玻璃门,希望能转动它。她及时推动了那扇门,逃脱了门卫,门卫恰好又堵住了
浅头发的人的路,因此莱拉才得以在他们出来之前逃脱。
她毫不在意路上的车流和刺耳的刹车声,她穿过马路,跑向高楼之间的空地,
又跑到一条双向都有汽车驶过的马路,她躲闪着自行车,她跑得够快的,那个浅
头发的人总是在她身后——哦,他太可怕了!
她跑进一个花园,跳过篱笆,穿过灌木丛——潘特莱蒙变成一只黑色小鸟飞
在她头顶,告诉她该走哪条路。她蜷缩在一个煤仓下面,听到那个人飞奔而过的
脚步声,却没听见他的喘气声,他那么强壮,跑得那么快。潘特莱蒙说道:“现
在回去!回到那条路上——”
于是她溜出躲藏的地方,跑过草地,跑出花园大门,又来到班伯里路上的开
阔地带,她再次在刺耳的刹车声中东躲西闪地穿过马路,跑向瑙伦花园' 瑙伦花
园(Norham Garden ),在牛津' ,公园附近有一条僻静的小路,两旁种着树,
公园附近还有一些高大的维多利亚式的房屋。
她停下来喘气。在一座花园前有一道高大的篱笆,篱笆前是一堵矮墙,她钻
进女贞树的树阴里,坐了下来。
“她帮了我们!”潘特莱蒙说,“马隆博士挡住了他们的路。她没有和他们
站在一边,她站在我们这边。”
“哦,潘,”她说道,“刚才我不该提到威尔。我应该多加小心——”
“我们就不该来。”他严肃地说。
“我知道,那也……”
她没来得及责备自己,因为潘特莱蒙拍打着他的翅膀,说道:“注意——在
你后面——”,他立刻又变成一只蟋蟀,钻进了她的口袋。
她站起来刚要跑,突然看见一辆宽大的深蓝色汽车无声无息地驶向她身旁的
甬道,她的两边都被包围了。但这时汽车的后窗被摇了下来,里面伸出一张她认
识的脸。
“利齐,”博物馆里的老头说道,“真高兴又看见你。我可以送你一段吗?”
他打开门,往里挪了挪,在他旁边让出座位。潘特莱蒙隔着薄薄的棉布捏她,
但她还是抓起背包立即坐了进去。那个人斜身越过她,伸手关上了车门。
“你看上去很匆忙,”他说,“你要去哪儿?”
“请送我去萨默敦。”她说。
司机戴着一顶尖帽子。车里舒适豪华,老头的科隆香水在封闭的车厢里很刺
鼻。汽车无声地驶离了甬道。
“你刚才去哪儿了,利齐?”老头问道,“你有没有了解到更多关于那些头
颅的事?”
“是的。”她扭身从后窗向外看去,浅头发的人已不见了踪影,她终于逃脱
了!那人肯定不会想到,现在她正平安无事地和这么一个有钱人坐在豪华轿车里。
她有一种短暂的胜利感。
“我也做了些调查,”他说,“我的一个考古学家朋友告诉我,他们还收藏
了其他几个头颅,和陈列着的那些一样。有一些真是非常古老,是尼安德特人'
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 ),旧石器时代中期的古人化石,分布在欧洲、北非、
西亚和中亚,最初发现于德国杜塞尔多夫地区附近尼安德特河流域的洞穴中,故
名' 的头颅,你知道吧。”
“是的,我也听说了。”莱拉说道,虽然她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你的朋友好吗?”
“什么朋友?”莱拉问道。她有些警觉,她刚才是不是又跟他提威尔的名字
了?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朋友。”
“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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