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现在已经好了。在这儿躺着,实际上是装病。”
“有何不可呢?你是我生平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假病人。如果你不嫌这听起来不正派的话,咱们就一起来装一会儿病吧。”
这回她也笑了。“我很不愿意埋怨你太冒失。不管怎么样,你似乎把搭救我的性命当成自己的职责了。”
“一切都服务于一个巧妙、奇特而精心设计的战略目标——使你处于对我感恩图报的地位。”
“我的确感你的恩!这是毫无疑义的。”
“这一点,我在恰当的时机是会提醒你的。”
“务必提醒我。——可是,格兰特,我真得谢谢你。”
“我乐意你谢谢我,可那是我的工作。派我来就是这个原因。记住,由我决定政策,由我对付紧急情况。”
“可是还不止这些,是吗?”
“这已经够多了。”格兰特不以为然地说。“我把通气管同肺部接通,把海草从进气口里拔出来,而最主要的是,我对漂亮女人不松手。”
“可是不止这些,是吗?你是来监视杜瓦尔大夫的,是不是?”
“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是真的。《CMDF》的上层人物不信任杜瓦尔大夫。他们从来都不信任他。”
“为什么呢?”
“因为他是一个有献身精神的人,十分单纯又十分专注。他得罪人,并不是因为他愿意这样,而是他的的确确不知道他容易得罪人。除了自己的工作,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甚至包括漂亮的助手吗?”
科技脸红了。“我想——甚至包括助手们。但是他器重我的工作,他是真器重。”
“如果另外有个人器重你,他还会继续器重你的工作,是不是?”
科拉把眼光转移开去,坚定地接着说:“但他决不是不忠诚。麻烦的是,他赞成与对方自由交换情报,而且也这么说,因为他不知道怎样隐瞒自己锋芒毕露的观点。而且当别人表示不同意的时候,他就说人家是傻瓜。”
格兰特点点头说:“是啊,这是可以想象到的。这就使得大家都爱慕他,因为人们就是喜欢听人家说自己是傻瓜。”
“呃,他为人就是这样。”
“我说,别呆坐在这里发愁了。我谁也不怀疑,同样我也不怀疑杜瓦尔。”
“迈克尔斯怀疑他。”
“这我知道。有的时候他什么人都怀疑,包括这条船上的和船外的。他甚至怀疑我。你放心,对他的看法我只给予恰如其分的评价。”
科拉显得很着急,她说:“你是说,迈克尔斯认为激光器是我故意弄坏的吗?是我和杜瓦尔大夫——一起……”
“我想他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那么你呢,格兰特?”
“我也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但你相信吗?”
“这是一种可能性,科拉。是很多可能性当中的一种。其中,有些可能的程度较大,有些较小。让我来考虑这个问题吧,亲爱的。”
她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两人都听到了杜瓦尔提高嗓门忿怒地说:“不行,不行,不行。根本办不到,迈克尔斯。我不许一头蠢驴来教我该干什么。”
“蠢驴!我来告诉你,你是个什么东西吧,你这个……”
格兰特领先走了出来,科拉紧跟在后面。
格兰特说:“别吵了,两人都住嘴,怎么回事?”
杜瓦尔转过身来,气鼓鼓地说:“我把激光器修好了。金属丝已经刮得大小合适,接到晶体管上,安装妥贴了。刚才我把这事对身边这头蠢驴说了……”他朝迈克尔斯转过脸来,尖刻地说:“我说的是‘蠢驴’。”然后接着说:“因为他向我问起这事。”
“嗯,好吧。”格兰特说。“那有什么不对呢?”
迈克尔斯恼怒地说:“因为他说是这样,并不等于真是这样。他是把一些东西凑到一块了。这么点事我也能干。谁都能干。他怎么知道它能工作呢?”
“因为我知道。我用激光器用了十二年。我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工作。”
“那么好吧,试给我们看看吧,大夫。让咱们也学学你的经验。试用一下吧。”
“不行。它要么能工作,要么不能工作。它要是不能工作,无论如何我也修不好它了,因为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再也无能为力了。这就是说,如果我要等到达血块之后,才能发现它不能工作,我们的情况也不会因此变得更糟。但是,如果它能工作——它肯定能工作——它的能力就会降低。我不知道它能工作多久,最多也不过能喷射十几次。我想把所有这十几次全都节省下来对付血块。我不愿意在这儿浪费掉哪怕是一次。我不愿意由于我试验了激光器——即使只试一次也罢——而使我们的使命失败。”
“我跟你说,你得试试激光器。”迈克尔斯说。“如果你不试,杜瓦尔,我发誓,我们回去以后,我将让他们把你撵出《CMDF》,把你扔得远远的,让你粉身碎骨……”
“等我们回去以后,我再来耽这份心吧。至于目前,这是我的激光器,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别想命令我于我不愿意干的事,格兰特也别想。”
格兰特摇摇头说:“我不会命令你干什么事,杜瓦尔大夫。”
杜瓦尔略一点头就转身走了。
迈克尔斯瞧着他的后背。“我会收拾他的。”
“这件事他有道理,迈克尔斯。”格兰特说。“你真的不是出于个人原因而对他感到恼火吗?”
“因为他管我叫懦夫和蠢驴吗?你认为我应该因此而爱慕他吗?但是我与他有无私人嫌隙,这是无关紧要的。我认为他是叛徒。”
科拉气愤地说:“这完全不符合事实。”
迈克尔斯冷冷地说:“我看在这个问题上,你这个证人未必可靠吧。——但这不要紧。我们就要到血块了,到时候看杜瓦尔的表现吧。”
“他能除掉那个血块,如果激光器能工作的话。”科拉说。
“如果能工作。”迈克尔斯说道。“而如果它真能工作,如果他把宾恩斯弄死,即使不是由于偶然事故,我是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 ☆ ☆
卡特脱掉上衣,把袖子卷起来。他颓然倒在椅背上,让尾脊骨支持着上身,嘴里衔着新点的第二支雪茄。他一口烟也没有抽。
他问道:“在大脑里吗?”
里德的上髭似乎终于搭拉下来了。他擦了擦眼睛。“几乎到了血块,他们停下来了。”
卡特对计时器看了一眼,读数是9。
他感到精疲力尽,感到耗尽了精力,耗尽了肾上腺素,耗尽了保持紧张的能力,耗尽了生命。他说:“你认为他们能搞成吗?”
里德摇了摇头说:“我认为搞不成。”
九分或十分钟以后,所有人员,潜艇和其它一切,如果不能及时出来,就会胀破宾恩斯的身体,足尺码地在他们面前出现。
卡特想到了,如果这个计划失败,报纸会怎么对待《CMDF》。他似乎也听到了全国各地和对方的所有政客的演说。《CMDF》得倒退多少年?得要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
困困顿顿地,他开始草拟辞职报告的腹稿。
“我们已经进入大脑本身。”欧因斯努力克制着激动的心情宣布道。
他再度把船上的灯闭了,大家都朝前方望着,这时候眼前的奇观使他们把其它一切,甚至使命高潮已到的事实,都置诸脑后了。
杜瓦尔喃喃地说:“真是太奇妙了。这是上帝造物美轮美奂的顶峰。”
格兰特当时也有同样的感觉。肯定说,在整个宇宙中,以最小的体积装有最最复杂的物体的,就是人脑。
他们周围是一片静寂。他们能看到的那些细胞,表面粗糙,凹凸不平,上上下下伸出一些纤维树突,象一丛荆棘。
他们在组织间隙液中沿着细胞间的通道漂过时,可以看到头顶上纠缠在一起的树突;一刹那,他们简直就象是在一座森林中行行古树交错的杈桠下行进。
杜瓦尔说道:“看,它们并不互相接触。你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里突触,总是存在着那个必须通过化学方式才能越过的间隙。”
科拉说:“它们好象到处闪光。”
“这不过是错觉。微缩光线的反射光会捉弄人。这同实际情况完全是两码事。”迈克尔斯说道,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怒气。
“你怎么知道?”杜瓦尔马上诘问道。“这是一个重要的有待研究的课题。微缩光线的反射光,必然会根据细胞分子内含物的不同结构而发生细微的变化。我预言,对研究细胞的微观细节,这种反射将比现有的任何工具都更加有效。很可能,通过我们这次使命而发展起来的新技术,要比宾恩斯会发生什么情况重要得多。”
“你就是这样来为自己开脱的吗,大夫?”迈克尔斯问道。
杜瓦尔胀红着脸说:“这话你得说清楚!”
“现在不必!”格兰特威严地喝道。“先生们,一个字也不许多讲了。”
杜瓦尔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窗口。
科拉说道:“可是你到底看到闪光没有?朝上看,在那个村突靠近的时候,注意看。”
“我看到了。”格兰特说。普通的、闪烁的反射光,不会象在体内其它地点一般。清况下那样,这里那里,到处乱闪一气,使整个场面看来象密密的一片萤火虫云层;而是:火花沿着树突追逐着前进,一个火花还没有走完全程,新的火花又已经起步。
欧因斯说道:“你知道这象什么。有人看过有老式电灯光广告的影片吗?那种明暗交替,波浪式前进的广告?”
“我看过。”科拉说。“这看起来真是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呢?”
杜瓦尔说:“神经纤维受刺激的时候,一个去极化振波就会通过这根纤维。离子浓度发生变化,钠离子进入细胞。这就使细胞内、外的电荷强度发生变化,并使电位降低。这种情况一定会通过某种形式影响微缩光线的反射光——这正好是我刚才想要说明的那个论点——我们看到的是去极化振波。”
由于科拉指出了这个事实——或者是因为他们在越来越深入大脑,所以移动着的火花的波浪已经随处可见;这些火花沿着细胞移动,沿着纤维上行或下行,交织成一种想象不到的、初看好象杂乱无章,然而又使人感到仍有某种秩序的复杂体系。
杜瓦尔说道:“我们看到的乃是人的精髓。这些细胞是大脑的物质成分,而那些移动着的火花却代表思想,即人的头脑。”
“那就是精髓吗?”迈克尔斯尖刻地请问道。“我原来倒以为那是灵魂呢。人的灵魂在哪儿,杜瓦尔?”
“因为我指不出来,你就以为它不存在吗?”杜瓦尔责问道。“宾恩斯的天才在哪儿?你现在在他的大脑里,把他的天才指出来。”
“够了!”格兰特说。
迈克尔斯抬起头来对欧因斯喊道:“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在指定的地点驶到对面,进入那个毛细血管。硬开进去就是了。”
杜瓦尔沉思着说:“令人肃然起敬之处就在此了。我们所在的地方,不只是一个人的头脑。这个地方,我们周围各处是一个天才科学家的头脑。这个人我认为堪与牛顿相提并论。”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朗诵着下面的诗句:
……那是牛顿塑像伫立的地方,
上面镌刻着他的棱镜和静默的面容。
以大理石表征的正是这样一个心灵。①
【① 这是英国诗人W.Wordsworth(1770—1850)所作《牛顿塑像》诗中最后的四行。这座塑像在英国剑桥大学。】
格兰特怀着敬畏的心情,接着低声朗诵道:
“他永远在思维的陌生的海洋里独自航行。”
他们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格兰特说:“当华滋涅斯提到‘思维的陌生的海洋’的时候,你想他是否想到了,或可能想到过这个地方?这是个名副其实的思维的海洋,不是吗?而且也是陌生的。”
科拉说道:“我没有想到你还喜欢诗歌,格兰特。”
格兰特点点头说:“肌肉发达,头脑简单。那是我的写照。”
“别生气嘛。”
迈克尔斯说道:“先生们,在叨咕完诗句之余,请朝前看。”
他向前指点着。他们又进入了血流,但是这里红细胞(它们颜色发蓝)在漂浮着,看不出任何明确动作,只是在布朗运动的影响下轻轻颤抖,也就仅此而已。前面高处有一个黑影。
通过毛细血管透明的围墙,可以看到一座树突构成的森林,在每一股,每一个枝桠上都有一串火花在移动——不过现在速度比较慢了,而且越来越慢。而且过了某一点,就再也看不到火花了。
《海神号》停了下来。有一小会儿大家都保持沉默,接着欧因斯安静地说道:“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我想。”
杜瓦尔点点头。他说:“对。那就是血块。”
《奇妙的航程》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十七章 血块
杜瓦尔说道:“注意看看神经是怎样一到血块就停止活动的。这是神经损伤的肉眼可见的迹象,可能是不可逆转的了。我现在不能保证我们能治好宾恩斯,即使是把血块清除掉也罢。”
“这想法不错,大夫。”迈克尔斯讥讽地说。“这样你就有了借口了,不是吗?”
“住嘴,迈克尔斯。”格兰特冷冷地说道。
杜瓦尔说道:“穿上游泳衣,彼得逊小姐。这得马上穿好。——而且要把它反转过来穿。抗体已经对它的正面敏感了,同时这附近也许就有一些。”
迈克尔斯苦笑着说:“你们不必费这个事了。已经太晚了。”说着他指了指计时器,这时计时器正在慢条斯理地从7变到6。
他说:“你不可能及时完成手术,使我们能来得及赶到颈静脉里的撤退地点。即使你能成功地清除掉血块,结果也会由于我们在这儿解除微缩而把宾恩斯弄死。”
杜瓦尔没有停止穿游泳衣的动作。科拉也没有停下。杜瓦尔说道:“呢,那么他的处境也不会比我们不动手术的结果更糟。”
“对,但我们会更糟。一开头我们将慢慢变大。使我们达到能吸引白细胞注意的体积,可能需要整整一分钟,在这个病灶周围有数以百万计的白细胞。我们会被吞食掉。”
“因此?”
“我怀疑《海神号》和我们,是否能受得了白细胞体内消化空泡压缩时,对我们身体所加的压力。在我们被微缩的情况下,以及在潜艇和我们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是受不了这种压力的。我们会不断膨胀,但等不到我们还原到原来的体积的时候,潜艇早就会被压碎,我们也会被压成一堆肉泥了。——欧因斯,你最好离开此地,尽快把船开到撤退地点去。”
“且慢。”格兰特愤怒地插嘴道。“欧因斯,到撤退地点需要多长时间?”
欧因斯用微弱的声音说:“两分钟。”
“这样我们还能剩下四分钟。可能还会多些。六十分钟以后就会解除微缩是个保守的估计,这是真的吗?如果微缩场能比预期时限稍稍延长一点,我们保持微缩的时间是不是能长些?”
“可能。”迈克尔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