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巨大轰鸣声从窗外传来,波索夫从朝西的窗口看去,大路对面,检测坞前,人们正快马加鞭地对两艘“牛顿号”飞船的离子动力系统进行复杂的试车检测。
巨大的平台沿着轨道移动着,一个离子引擎因为离子控制器的故障,曾被送回子系统检测区检修。今天下午,它将被装上飞船,送往“LEO-2”空间站的装配船坞,与船体配接。在圣诞节前,飞船的整体装配必须完成。
两艘“牛顿号”飞船的测试正在“LEO-3”空间站上全面进行。宇航员们将在“LEO-2”空间站上,用备用设备进行受控模拟练习。要到发射前一周,他们才有机会登船实际操纵飞船。
大楼南边,一辆电力客车靠站了,下来几个乘客,其中一个金发女子引人注目。她穿着黄底带黑条纹的长袖衫和黑色的丝质长裤,轻快优雅地朝大楼入口走来。
波索夫从远处欣赏着她。他记起,萨巴蒂尼在当记者前,就已经是一位成了名的模特儿。他很纳闷,为什么她要在今天上午的医疗会议前私下来见他。
一分钟后,她出现在波索夫的办公室门口。
“早晨好,萨巴蒂尼夫人。”波索夫招呼道。
“怎么还是这么一本正经,我的将军?”她笑道,“这里不就咱俩吗?在队里,只有你和两个日本人不叫我弗朗西丝。”她发现波索夫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她,不由得低头瞧瞧,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头。
“怎么了?”迟疑了一下,她问。
“是你的衣服。”波索夫故意地松了口气,“一瞬间,我以为是一头正要扑向羚羊的斑斓猛虎。也许是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他示意请进。
“有人说我像猫,可从来没人说我像虎。”弗朗西丝在波索夫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笑着学猫叫,“喵,喵——我是只无害的虎斑家猫。”
“我可一点都不相信。”波索夫轻轻地一笑,“有许多形容词适合你,弗朗西丝,但‘无害’这词不在其中。”
他突然严肃起来:“我能为你做点什么?你说有重要的事要见我,还那么急。”
弗朗西丝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波索夫:“这是我们这次行动的新闻报道计划,昨天,我同新闻办公室和世界电视网的官员们又把它研究了一遍,请注意有关宇航员个人报道那部分,原计划这个月要全部拍完,目前已完成了5个人,还剩4个人。但是,因为你延长了3天的模拟练习,挤占了分配给沃克菲尔和图格耶娃的时间。”
她缓了口气,观察着波索夫。“我们可以在下个星期六拍摄高岸,在圣诞夜到波士顿去拍奥图尔将军;但是理查德和艾琳娜说他们没时间了。另外,还有那个老问题,就是你和尼柯尔根本就没有拍摄计划……”
“你坚持要在今天早晨讨论你的所谓‘新闻计划’?”波索夫打断了她。他的声音严厉起来,安排延长模拟练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另外,在参加这次行动的人中,”她不理会波索夫的态度,继续说,“民意测验表明,公众对你、我、尼柯尔·德雅尔丹和大卫·布朗最感兴趣。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办法说服你确定一个时间,来完成你的节目拍摄;德雅尔丹夫人则根本不打算配合。世界电视网络的人很不高兴。我的发射前报道计划就要泡汤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弗朗西丝直视着波索夫将军,说:“我希望你能取消增加的模拟训练,并安排确定的时间拍摄你的个人专题,同时再找尼柯尔谈谈。”
将军皱起了眉头,对弗朗西丝的无礼感到生气。他要告诉她,所谓的“个人专题”不在他必须办理的事情清单上,但是,一个什么念头使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的直觉和阅历都告诉他,要谨慎,事情不这么简单。他改变了话题,以便找到妥协的办法。
“顺便我想告诉你,我很忧虑由你的意大利政界和商界朋友们联合主办的盛大的新年晚会。我知道,我们已经同意所有人都参加这次被《美国名人杂志》称为‘世纪盛典’的社会活动,这是在训练开始时就订下来了的。可现在怎么办?我很发愁呢,你能不能帮我想点办法降低一下宣传的调子?”
“晚会也是我的难题呢。”弗朗西丝答道,小心地避开了他设下的陷阱,“在这件事上我也需要你帮忙。现在有4个队员说他们不打算参加了,另外有两三个人说他们有了其它的约会——虽然他们在三月份就同意了参加这次晚会。高岸和山中宏想回日本与家人一块儿度假;理查德告诉我他已经在开曼群岛订好了水下呼吸器,要去潜水。更绝的是那个法国女人,竟然只说声她不来了,不加任何解释。”
波索夫不禁笑了:“怎么,你竟还有这种难事儿。我以为你们女人之间商量事情,会比其他人好办一些。”
“她曾好几次对我说什么对新闻记者不感兴趣,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孤癖顽固。”弗朗西丝耸了耸肩,“但是公众对她很着迷。这倒不仅因为她是一个医生、一个语言学家、一个前奥林匹克冠军,还因为她是一个著名小说作家的女儿和一个有个十四岁女儿的未婚母亲……”
波索夫看了看表,打断了她:“好了,告诉我,还有什么问题?我们要在十来分钟以内赶到集合的地方。”他又对弗朗西丝笑了笑,“另外我给你出个主意,那个‘法国女人’今天正处理的事,可以成为你的个人专题拍摄的一部分。”
弗朗西丝暗自思忖:“这家伙会不会已经有了准备?不管怎样,他马上就会知道。”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方形的东西,递给了波索夫。
“还有一件事。”她说。
波索夫有些不解。弗朗西丝严肃地说;“这是一位自由记者卖给我们的,而且我们确信没有复制件。”
她停了下来,看着波索夫把这东西装进他的办公计算机。当看到屏幕上放出的影像时,波索夫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屏幕上,他女儿娜塔莎正狂乱地叫着、嚎着。
波索夫关掉了影像。
“我尽量不让小报记者得到这东西。”弗朗西丝轻声说。
“这录像有多长?”波索夫将军神色黯然。
“大约有半小时,”她回答,“看过录像的只有我一个人。”波索夫深深地叹了口气。自从他接到“牛顿号”的司令官的任命以后,他妻子彼德娜一直提心吊胆,就怕出现这种情况,可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斯维尔德罗夫斯克医院的院长曾保证,没有任何记者能靠近女儿,而这里却有长达30分钟的录像,这会把彼德娜气昏的。
他眼望窗外,心里在琢磨如果女儿患有严重精神分裂这一事实公开了的话,局面一定很糟糕,让人扫面子。不过,这倒不会危及这次行动。
波索夫两眼直瞪着弗朗西丝,他一向痛恨作交易,而且,他不敢肯定,她是不是也参与了这件肮脏的事……
波索夫冷静下来,脸上浮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我想,我可以报答你,虽然这不太光明正大。”停了停,他又补充道,“不过我觉得,有人正盼着我的酬谢呢。”
好极了!弗朗西丝想。但她知道,此时还是不吭声为好。
沉默良久,司令官又说:“好吧!我取消增加的模拟练习,其他人也在报怨这个安排。按你的要求,彼德娜和我将尽早赶到罗马拍摄个人专题;明天,我会提醒所有的宇航员参加新年晚会,并告诉他们这是任务。但是,无论我或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要求尼柯尔·德雅尔丹同你谈论工作以外的个人私事。”
他站了起来:“好了,我们走吧,会议的时间到了。”
弗朗西丝也站了起来,吻了吻他的脸颊:“谢谢你,瓦纳尔。”
第八章 微型监测仪
当弗朗西丝和波索夫来到大厅时,医疗会议已经开始了。所有的人员都已到齐,其中包括宇航员们和二十多个辅助拉玛行动工程师和科学家。另外,4个报社记者和一组电视台工作人员也在现场。
尼柯尔·德雅尔丹像往常一样穿一身灰色的飞行服,站在前面的讲台上,手里拿着一个激光指示器。在她旁边,是一位个儿很高的、穿蓝色上衣的日本人,他正仔细地听着下面听众的提问。
尼柯尔向波索夫打招呼,并向日本人介绍道:“滨松博士,这是我们的司令官,俄国的瓦纳尔·波索夫将军;这位是宇航记者弗朗西丝·萨巴蒂尼。”
她转向后来的两位介绍说:“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滨松博士,他设计了这种将在行动中使用的人体监测系统。这个系统的微型监测器,将植入每个队员的体内。”
波索夫伸出手:“非常高兴见到你,滨松博士。”他说,“德雅尔丹夫人已经多次向我们介绍过你的杰作。”
“谢谢。”滨松博士同波索夫握手后,朝他鞠了一躬,“能为拉玛行动作出贡献,我感到非常荣幸。”
弗朗西丝和波索夫将军找了两个空位坐下,会议重新进行。
小讲台旁,一幅1:1的挂图边上,有一排按钮。尼柯尔用激光束触动了其中的一个键,讲台前,出现了三维的人体血液循环全息影像。静脉是蓝色的,动脉是红色的,一些很小的白色光点在血管里循环移动,显示出血流的方向和速度。
“国际太空署的生命科学局上周终于批准在拉玛行动中使用这种植入人体的新型监测器,为整个生命监控系统提供及时的人体综合数据。”尼柯尔说,“经过长时间的研究,一直到了最后,他们才完全认定这种检测的重要性。这个系统能够及时地发现每个受检队员出现的各种异常的情况,那怕是完全看不出来的蛛丝蚂迹。
“我们很幸运,有了这种仪器,作为生命科学官的我,还有你们,可以更方便地完成工作。在行动中,你们可以免去以前计划的例行扫描检查。在长达一百天的行动中,这种微型监侧器只须植入一次,最多两次,而且勿须更换。”
“怎么解决时间长了所产生的排异反应?”听众中的一个医生问道。
“今天下午的分组会上,我将更详细地说明这个问题。”她答道,“现在,我只能简单地说明一下。产生排异的关键在于四五个参数的变化,其中包括酸度的变化。这个微型监测器外面,用一种特别的化学物质包裹理盖。这种化学物质是从人体的植入点采样,化验分析,再人工合成的。换句话说,当监测器植入预定的地点后,它们会呈现出与其它组织一样的生化特征。那些化学物质慢慢地从监测器内释放渗出,在外面形成一层薄薄的外膜,使它们与周围的的生化特性完全一致,这样就避免了排异反应。”
“当然,我已经首先在我身上植入了这种东西。”尼柯尔说着,转身面对全息人体血液循环影像,“一组微监测器从这里注入,从左臂上,你们看。这些各自独立的微监测器按预定的路线,被引导到人体的32个不同的位置上,然后,它们会自动嵌入到细胞组织中去。”
她说到这里时,只见全息影像忽然出现了许多闪动的光点,从左臂进入人体,扩散到全身。4个进入了大脑,3个进入心脏,4个进入内分泌系统,其它的,则分布在从眼睛到脚趾的各个器官上。
“每个微监测器都可以通过一组显微感应器,对那些重要的生理参数进行取样分析,然后储存记录下来;通过扫描仪,我们把这些数据读出来。在实际操作中,我希望每天都把你们全部的个人健康资料传输出来。如果需要,微监测器可以存储长达四天的数据。”尼柯尔停了下来,望着大家,说: “大家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提出来。”
“好的,我提个问题。”理查德·沃克菲尔坐在前排,说,“我想,这个系统能把成千上万兆的数据采集起来,这很简单;难的是怎样在这些数据里发现异常的信号,不能靠人工来判断。我想知道你们怎么做。”
“你的问题一针见血,理查德,”尼柯尔莞尔一笑,拿起了一件扁平、长方形东西,上面有许多按键,“我正要讲。这就是扫描仪,它能显示用各种不同的方式收集起来的数据。我们可以一次显示全部的资料,也可以有选择地读取资料,甚至只读带有警示标记的数据……”
尼柯尔看大家都现出困惑不解的样子,便说:“好吧,我再讲详细一些。所有仪器在比较数据的时候,都有一个参考的‘标准值’。当然,由于每个人个体的差异,这个值是不一样的;同时,这个值还允许有一个上下浮动的公差。当一个测量值超过了这个公差的范围,它就产生一个警告文件,并且给这个数据作上警示标记。所以,我们可以只阅读这些带有这些警示标记的数据。如果某个宇航员感觉良好,通常我只会看是否有警示信号出现。”
“但是,如果你的测定值超过了规定值,”伽洛斯接口道,“好家伙,有你好瞧的!这个微监测器会启动它的紧急发射器,打开它的全部电源动力,发出可怕的‘哗,哗……’的声音。我领教过它的厉害,在一次试验时,因为公差调得不准,它拚命地叫了起来。当时我就想:‘完了,完了,我就要死了!’”
伽洛斯是队里的副科学官,他的话引起了一阵笑声。
“没有什么仪器系统是万无一失的。”尼柯尔接着说,“所以,校准数据就显得尤其重要。我们已经仔细地查对了每个人的医学纪录,并把它们输进了系统。但是,只有实际植入微监测器以后,才能最后认定数据是否准确无误。今天,我们就要植入这个仪器;在星期二开始的模拟训练期间,要试运行;如果需要的话,要在飞船发射前更新标准值。”
想到在人身体里长时间嵌入这些古怪的玩意儿,每个人心里都有点发怵。想想看,这个东西就像是一个间谍,盘踞在你的身体的关键地方,发送情报,这不是太可怕了吗?
可奥图尔将军提出的问题更让人心里不安。
“尼柯尔,”他认真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怎么保证这些东西都准确地放在预定的地方,不会在身体里乱窜一气。更重要的是,万一有一个出了故障怎么办?”
“当然,迈克尔,”她有礼貌地答道,“在给我植入这些东西以前,我也同样问过这些问题。很简单,在确定已经把它们放到了正确的地方之前,您不要离开医务室。”
尼柯尔看起来35岁左右,古铜色的皮肤,长着一双深棕色的杏眼和一头浓密的黑发,脸上总是充满自信和一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她继续说:“根据经验,一个或是两个微监测器确实会乱跑,不过很容易跟踪它们。输入矫正命令以后,就能把它们移到预定的地方。发生故障怎么办呢?专家们设计了几种不同的办法来解决。首先,每个微测器都有自检程序检查传感器的电压情况,每天二十几次,发现问题,微测器会立即关闭。另外,微测器每天还进行两次非常严格的全面自检,自检通不过,就会触发预置的程序,分泌出化学药液,溶解自毁,最后被身体吸收。这个过程已经被严格的试验所证实,对身体完全无害,所以,大家不用担心。”
尼柯尔结束了她的介绍,静静地站在同事们面前,望着他们;大家也都不吭声。
“还有什么问题吗?”过了一会儿,她有点不自然地问道,“好吧,谁愿先做,可以站到机器人护士旁边来。大家勇敢一点:我上个星期就已经完成了植入手术,下一个谁来?”
弗朗西丝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