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着喘着气。很快地,她控制住了自己,恢复了镇定。
她努力地平息自己的愤怒和痛苦,驱赶着那风卷潮涌般的、往日爱情的回忆。
“你这个笨女人,你应该知道她这一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她使劲儿地忍住。
她看了看明晃晃的灯光和光影里的弗朗西丝,胸前饰着金黄色小圆饰片的意大利女记者好像变成了一个梦幻般的图案,尼柯尔看见了一个很大的猫的头,眼睛发着幽幽的绿光,嘴正张开,露出尖利的牙。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最后,尼柯尔感到自己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愤怒地瞪着弗朗西丝,平静地用意大利语大声地说:“我不想谈此事!采访到此结束。”她猛地站了起来,却感到自己的脚在发抖,于是又坐了下来。镜头还在转动。她深吸了几口气,歇了片刻,站起身离开了摄像的地方。
她想逃走,避开这一切,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独自一人去抚平被重新捅破的那些旧日的创伤。但这不可能。她刚走出来,朱列安抓住了她的肩。
“这只母狗!”他朝着弗朗西丝的方向骂道。
人们围住了尼柯尔,都在说着这事,霎时,所有的眼睛和耳朵都转向这里,真是烦人!
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音乐的声音,尼柯尔依稀听出,这是《过去的美好时光》。身旁,朱列安正扶住尼柯尔的双肩,有力地唱着。他指挥着二十几(或者还要多)人,围着他俩高声地唱着曲子的结束句。尼柯尔机械地跟着这旋律,费力地低吟着。乐曲结束时,突然,朱列安吻住了尼柯尔的嘴唇。
摄影师们蜂拥上前,抓拍新闻,周围一片嘈杂声。尼柯尔头晕目眩,觉得自己就要昏倒。她使劲儿地挣扎,掰开了朱列安的手,冲出了人群。
尼柯尔跌跌跘跘地后退,不料与怒气冲冲的雷吉·威尔逊撞了满怀。他一把推开她,抓住了闪光灯中一对正分享着新年之吻的男女,使劲儿地拉开他们,好像要揍那个男人。尼柯尔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是在梦中,或是电影中。大卫·布朗还在弗朗西丝怀抱里,竭力想脱身;弗朗西丝赶紧阻止威尔逊。
“你离她远点,蠢货!”雷吉高声叫骂,威胁着布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尼柯尔不能相信自己眼里看到的这一切,真是难以理解。一会儿工夫,满屋子都是保安人员。
尼柯尔随着人流,离开了喧闹的现场。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尼柯尔经过刚才摄像的地方,看见艾莲·布朗背靠着石柱,独自一人坐在柱廊里。记得不久前,尼柯尔在达拉斯大卫·布朗一家的家庭医生那里,碰到过艾莲。她热情友好,只是不停地对医生说,大卫近来有些反常。
但此刻,她显然已经醉了,不想同任何人谈话。
尼柯尔听见她低声的骂道:“你这堆臭狗屎。咱们走着瞧,我要把这些都写出来,那时,事情就不一样了。”
尼柯尔离开了晚会,立即找车回到了罗马。真不敢相信,弗朗西丝居然还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要陪她出来找车。
尼柯尔冷冷地拒绝了她装模作样的殷勤,独自走了出来。
乘车回来的路上,天上飘起了雪花,尼柯尔出神地盯着漫天的飞雪,想着今晚上所发生的事情,竭力要理出个头绪。有一件事她可以绝对肯定,在弗朗西丝给她吃的那个巧克力球里,一定有什么名堂。尼柯尔还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几乎丧失了自控能力。“也许她给威尔逊也吃了一个。”尼柯尔想着,“这就能部分地解释他为什么这么歇斯底里。”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她问自己。
回到旅馆,她很快上了床,刚要熄灯,仿佛听见了敲门声,侧耳细听,没有动静。或许是幻觉。她刚这么一想,门上却传来清晰的叩击声。尼柯尔披上睡衣,来到紧锁着的门前。
“谁在那儿?”她高声问道,心里有点怯意,“请问是谁?”
她听见撕纸的声音。紧接着,一张折好的纸片从门下面的缝里被塞了进来。尼柯尔心里有些紧张,小心地拾起纸片,打开来看。上面写的是她母亲部落的原始文字,只有三个词:“罗娜塔,祖爷爷,这里。”“罗娜塔”是尼柯尔的非洲名字。
又兴奋又吃惊,尼柯尔甚至没有看一下显示器看看到底是谁在门外便立即打开了门。
门外几公尺远的地方,一双苍老的眼睛凝视着她。
这是一位历经沧桑、充满智慧的老人,他的脸上,涂满了绿白相间的横条纹;身上穿一件浅绿色的非洲部落的长袍,上面缀着一些金色的穗子,还有些不知是什么含意的条状图案。
“祖爷爷!”尼柯尔叫道,她的心快要蹦出来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她用塞罗弗语问。
黑老人一声不吭,右手捏着一块石头和一个小瓶。他朝房里走来,尼柯尔随着往后退,老人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她。他们来到了房间的中央,相距有三到四英尺。老人忽然仰天吟诵,唱起了祈福驱邪的颂咒。这些咒语和颂辞在非洲大陆的部落里已经流传了好几百年,一直帮助人们驱除那些孽鬼邪魔。
吟哦罢了,老人再次定神看着他的曾孙女,慢慢地说:“罗娜塔,祖爷爷预感到一种很可怕的危险,这也是记在我们部落的编年史书上的,说一个三百岁的男人将要为一个孤身女子驱除孽魔。但是,当你离开弥罗韦王国,来到这里后,祖爷爷就无法保护你了。”说罢,抓住她的手,把那块石头和小瓶交给她,“把这些永远带在身上。”
尼柯尔低头看这石头,很光很亮,椭圆形,大约八英寸长四英寸宽,奶油般的颜色,一些弯弯曲曲的、奇怪的棕色方角图纹隐隐可见。那个小绿瓶比人们旅行时用的香水瓶还小。
“这瓶‘智慧湖’里的水,可以帮助罗娜塔。”祖爷爷说,“罗娜塔知道什么时候喝它。”他昂着头,又唱起了刚才的颂咒,这次,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
尼柯尔站在他身旁,手里捏着那石头和小瓶子,迷迷糊糊地,没有说话。祖爷爷唱罢,嘴里高声地念了三声尼柯尔听不懂的咒语,然后突然转身,疾步走出了房间。
尼柯尔吃了一惊,醒悟过来,急忙冲出门,只看见祖爷爷绿色的法袍在电梯里一闪。
第十四章 再见,亨利
雪花纷飞,尼柯尔和女儿热娜维耶弗手挽着手,朝小山顶爬去。“当我告诉他你是谁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那个美国人脸上的表情?”热娜维耶弗笑着,她为母亲感到非常骄傲。
当她们接近小旅店的时候,尼柯尔把滑雪板和雪杖挎到另一个肩上。一个很像圣诞老人的男子嘴里嘟哝一声“下午好”,从旁边走过。
“我倒希望你的嘴别那么快。”尼柯尔的语气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有时候,没人认识你才真正好哩!”
小旅店正门旁边,有一所小屋,专门用来放置雪具。尼柯尔和热娜维耶弗走进去,把滑雪板和雪杖放在柜子里,换下了滑雪靴,走出小屋。小旅店射出的灯光柔和地洒在雪地上,伸展浸润,消失在黑暗中。母女俩站在一起,望着山脊。它蜿蜒而去,直指村庄。
“你知道吗,”尼柯尔说,“当我们今天冲下赛道往回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难以置信,我真的就要上路?”她用手指着天空,“真的要在两星期之内,与一艘天外飞来的神秘飞船会面?有时,人的脑筋会在事实面前迟疑动摇。”
“也许那真的是一场梦。”女儿轻声说道。
尼柯尔笑了。她喜欢热娜维耶弗浪漫而富有诗意的语调。无论每天的工作多苦多累,多么沉闷无聊,她总能在女儿轻松活泼的天性感染下,变得开朗愉快起来。一家人就像是一组和谐的三重唱,相濡以沫,共同生活。尼柯尔甚至不愿去想在她离开这100天的时间里,会引起的分离,勾起的思念。
“我走这么长的时间,你觉得没事儿吧?”当她们走到旅店的大堂里时,尼柯尔问女儿。
房间里生着火,火苗摇曳,光影闪烁。一个手脚麻利的瑞士侍者正在替滑雪的旅客们端上暖和身子的热饮料。看得出来,这种小客店没有机器人,甚至没有房间服务。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儿。”热娜维耶弗性格快活,从不自寻烦恼,“何况,我每晚还能用可视电话与你说话嘛。通话时,时间差造成的延迟肯定很好玩儿。”她们走过客店里古香古色的柜台。
“另外,在学校的网络中心里收看你们行动的整个过程中,我还会成为全校的中心人物。”热娜维耶弗补充说,“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也算作业。我准备根据你的叙述,绘一张拉玛人的素描。”
尼柯尔摇摇头,又笑了。热娜维耶弗的乐观主义情绪总是那么有感染力。想起来真是惭愧……
“哦,德雅尔丹女士。”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客店的经理从柜台里探出身来,“有人要我转交一封信给你本人。”说着,他递过来一个很小的普通信封。
尼柯尔拆开信,一眼看见信笺上面有一个特别的徽记,赶忙合上信纸,心里砰砰直跳。
“怎么啦,妈妈?”热娜维耶弗询问道,“这是一封专人传送的信,很不寻常哩!”
尼柯尔试图对女儿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是有关我工作的备忘录。”她撒了个谎,“送信的人犯了个严重的错误,他不该把这么重要的文件交给别人,而应该直接送到我手上。”
“是一些有关宇航员身体状况的机密数据吗?”热娜维耶弗问。她经常和妈妈讨论生命科学官的职责,在重大的空间行动中,这的确是个令人羡慕和赞赏的角色。
尼柯尔点了点头。“亲爱的,”她对女儿说,“你最好上楼去给外公说,我要一个人呆一会儿,看看这封信里有没有需要马上处理的事。我们还是七点半吃晚餐。”
她吻了女儿,看着她进了电梯,这才又走出客店,来到明晃晃的雪地里。
她站在路灯下面,用冰冷的手,展开信纸。她手指颤抖,动作笨拙。她对自己说:“你真傻,太不小心了,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要是被女儿看见……”
这信笺的徽饰还是那样,与15年以前一模一样。那时,达利·希金斯曾在奥林匹克新闻中心外面请她吃饭。尼柯尔为自己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反应感到惊讶,她强迫自己把信读完。
“很抱歉这么迟才通知你。明天必须见见你,正午时,在威斯弗鲁卡齐的8号的小屋,一个人来。——亨利。”
第二天一早,尼柯尔第一个等在缆车候车线上,这缆车一直把滑雪者送上威斯弗鲁卡齐山山顶。她同大约二十个滑雪者一道,登上了车窗明净的缆车。她靠在窗前,看着车门自动关上,心事重重。
“15年里,我只见过他一次,而且……”她的思绪纷纷扰扰。
缆车缓缓地上升。尼柯尔戴上了滑雪眼镜,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与七年前那个一月的早晨并没有两样。
记得那天是爸爸在别墅里大声地唤她。前一天夜里,博韦下了一场从未见过的大雪。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哄住了热娜维耶弗,让她别去上学,留在家里玩雪。那时,尼柯尔还在图尔的医院里工作,同时正等候航天学院的录取通知。
爸爸叫时,她正在看女儿怎样用雪堆塑一个天使。“尼柯尔,热娜维耶弗,快来看哪,我们的邮箱里有什么!一定是昨晚来的。”爸爸嚷着。
尼柯尔和热娜维耶弗跑过去,看见爸爸正把大段的文字往墙上的大屏幕上送。
“太怪了!”爸爸说,“好像我们都被邀请去参加英国国王的加冕典礼,还有盛典后的私人招待会!这可是非同寻常的事啊。”
“好哇!外公,”热娜维耶弗兴奋地说,“我要去!我们可以去吗?我想见见国王和王后!”
“亲爱的,英国现在没有王后,”外公笑道,“除非你指的是太后,他是国王的母亲。国王还没有结婚哩!”
尼柯尔没有言语,把邀请信前后读了好几遍。热娜维耶弗出去以后,她父亲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
“我要去。”她静静地说。
“你能肯定?”他问,眼睛露出探究的神情。
“是的。”她肯定地答道。
尼柯尔一边核对手表的时间,一边想:在那个下午以前,亨利从来没有见过她。她又检查了她的滑雪具,然后,从山顶飞快地滑下。
“爸爸真有办法,他居然成功地让我从博韦消失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生了个孩子,直到热娜维耶弗长到一岁。亨利也没起疑心,一直到那天晚上在白金汉宫见面时为止。”
那天晚上,他们站在等待谒见的客人队伍里,国王还没来,热娜维耶弗已经显出迫不急待的模样。
最后,国王到了,他站在尼柯尔面前。
“高贵的、博韦的皮埃尔·德雅尔丹,法国人,以及他的女儿尼柯尔,孙女热娜维耶弗。”
尼柯尔礼貌地鞠躬行礼;热娜维耶弗则一本正经地行了屈膝礼。
“哦,这就是热娜维耶弗?”国王说道,他弯下腰来,用手轻轻托着热娜维耶弗的下巴。当小姑娘抬起脸来时,他看到了某种很熟悉的东西。国王回头探究地看着尼柯尔,满脸狐疑。尼柯尔仍然微微地笑着,没有其它任何表情。
这时,司仪官大声地叫着下一位客人的名字。于是,国王只好往前走去。
“所以,你吩咐达利到旅馆里来。”尼柯尔一边高速地从山坡上冲下来,做着跳跃凌空的动作,一边回忆着,“他东拉西扯、哼哼哈哈地闲扯了半天,最后才说,能不能请我到你那里去喝茶。”
尼柯尔把滑雪板的缘口部犁进积雪里,忽地急停。
“告诉亨利,我不能去。”记得七年前,她就这样拒绝了达利的建议。
她又看了看表,才11点钟,去小屋还太早。她朝升降缆车走去,再上山顶。
12点刚过两分钟,尼柯尔来到了森林边上,那里有一所瑞士山中特有的牧人小木屋。尼柯尔脱下滑雪板,把它插在雪地上,朝小屋走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钻出了两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跳到尼柯尔的面前,挡住了小屋的门。
“没事,我们正等她呢!”尼柯尔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就像刚才突然出现一样,他们忽地又隐去了。尼柯尔看见达利像往常一样微笑着,出现在小屋门口。
“嗨!你好,尼柯尔。”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友好地同她打招呼。不过,看得出,他老多了,在他的额上,出现了几点灰色的寿斑,胡子也花白了。
“你好吗?”老人问候道。
“我很好,达利。”她答道。忽然,她感到自己开始紧张起来,她在心里骂自己:真没出息!同时提醒自己,同这位将要见面的国王一样,她也是个事业有成的人。她鼓起勇气,走进了小屋。
屋子里很暖和。亨利站在那里,身后是一个小壁炉。达利掩上了尼柯尔身后的房门,让她和国王单独在一起。尼柯尔除下了围巾和滑雪眼镜,解开了滑雪服。
两人不声不响地对视着,足有20秒,或许30秒钟,都不说话。刹那间,15年前那些充满激情的日子又重新浮现在眼前,勾起了他们无限的情思和感慨。别,别扰乱这如梦一般的回忆。
“你好,尼柯尔。”最后,国王轻声地说,声音充满柔情。
“你好,亨利。”她回应道。国王绕过房子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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