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然是这么说,她的声音听来十分空虚。
“那就好。”
穆站起身来。
“那,我去看看小兄弟的情况后就要睡啰,你也该睡了。身为舰长可不能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这怎么象话呢。”
他用一贯轻佻的口吻说着,接着挥挥手走出了舰长室。目送他离开后,玛琉倒掉冷掉的咖啡,眼神黯淡的看着屏幕上的地图。
——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目的地是相当明确的。可是要怎么过去呢?她连想都想不出来。
“啊,原来你在这里,阿斯兰。”
尼高尔的声音响起,陷入沉思的阿斯兰立刻抬起头来。
“伊扎克他们好像已经平安降落地球了,刚才有联络来了。”
他进到驾驶员休息室,面有喜色的说着。
“是吗?”
嘴上淡淡应着,阿斯兰的脑中却在想别的事情。伊扎克和堤亚哥都是因地球的重力牵引,而迫降到地球去的同袍。
——基拉……应该没事吧。
既然伊扎克等人平安的降落在地球,那么驾驶着基本规格相近的“强袭高达”的基拉应该也不会有事。他的理性虽然做出这样的结论,心情却还是静不下来。基拉如今落到一个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他不由得在意起基拉降落在何处。
从当时的大气圈进入角度,他们大致已经计算出“大天使号”和“强袭高达”的降落地区;那里是扎夫特支配的区域——换言之,对基拉等人而言,他们已身陷敌阵之中。
“——听说还没要他们归队,好像会暂时待在直布罗陀基地。”
尼高尔像是放心似的继续说着。见到他坦率的为同袍平安而高兴,阿斯兰不由得有些良心不安。
或许察觉到阿斯兰莫名的沉默,尼高尔停下来看着他。阿斯兰不想被尼高尔看穿,于是含糊问道。
“……伊扎克的伤势怎么了?”
“哦。”
尼高尔的神色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似的。他答道。
“不用担心了。你看,他在战场上还能那样活动嘛。”
“是吗……说的也是。”
休息室的一面是玻璃墙,由此可以清楚看见下方的 MS 甲板。目前在维修座上的,只有阿斯兰的“神盾高达”和尼高尔的“电击高达”。由于母舰“伽莫夫”与第八舰队一同沉没了,尼高尔和座机便一起被收容至这艘“威萨利斯”里。
尼高尔将脸靠近玻璃窗,怔怔的低声说。
“——可是,真搞不懂怎么回事。”
“什么事?”
“结果我们竟然连那一架——‘强袭高达’和新造舰的夺取也没能……甚至破坏不了它……”
阿斯兰的表情一僵,不过尼高尔没注意到,自顾自地思索了起来。
“真奇妙…… X 系列的性能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可是我们都派出四架同型机了……。而且那艘‘长腿’装甲和火力虽然很棒,不过又不是无敌的战舰。我们怎么会让他们逃过那么多次……我们可是克鲁泽队耶?”
尼高尔彷佛苦恼似的一笑,旋即正色说道。
“——所以队长才……又接到返航命令了。是吧?”
迷信——可能有这种事。也或许该说是好运。“大天使号”总之在千钧一发之际免于遭到攻击,一再逃过他们的掌心。恐怕当初克鲁泽队上没有一个人想过,这项任务竟然会如此难缠。
但是,阿斯兰心里却悄悄为敌舰的好运而升起一丝喜悦。他能感受这一点,也因此面对为长官忧心的尼高尔时,格外过意不去。
“不……只是克鲁泽队长也有无法击落的敌舰罢了。委员长也是这么想的……”
阿斯兰把话吞了下去。从这一点看来,基拉等人今后的前途势必有更阴影。面对如此强劲的敌舰,扎夫特军方若不想折损太多兵力,应该不会让地面部队过份穷追——可是,万一反过来——?
敌人既然这么棘手,更应该尽早将之击溃——万一军方是这么想的……
“……阿斯兰?”
被尼高尔叫住后,阿斯兰连忙找话继续说下去。
“——哦,没有……反正不用担心啦。这次返航好像是跟另一项作战行动有关……”
尼高尔宽心的笑了一笑。
尼高尔离开休息室后,阿斯兰再度表情苦涩的陷入沉思。他脑中不是降落到地球的同袍,也不是长官背负失败之责的立场,更不是刚刚才聊过天的尼高尔;而是一名就现况而言只是敌军的少年——他的童年好友,现在却跌落了自己所触手不及的重力谷底。
“我昨晚看了操作手册,这部机体倒还满有趣的……。可是它怎么说‘亦可装载攻击装备组’,我几时成了快递啊?”
“大天使号”的弹射甲板上,穆像是半哀告似的说着。在他的视线前方,有一架由缆绳固定着的流线型战机。
“空中霸王”——专为支持“大天使号”及“强袭高达”所制造的地面型战斗机,可装载“强袭高达”的动力装备,也能直接使用攻击装备的武器;但对电力消耗甚巨的“强袭高达”而言,它又扮演着快速运送电池装备的角色。
整备士马德克笑了起来。
“哈哈,交给上尉——不对,交给少校你保证马上送达——是吧。”
“说是哈尔巴顿提督的一番心意,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升官哪,唉。”
听见新的阶级称谓,穆的表情有一点厌烦。
现今已故的哈尔巴顿将全舰乘员的阶级往上升了一阶。在无法为他们充分增补人员的状况下,这或许是基于做长官的一点心意吧?然而——“加薪我是很高兴啦……不过我几时才用得到啊?”
正如穆所言,就现况而言,一点用处也派不上。
“听说那些小鬼们好像都获得战地授阶了。那小子还是少尉呢,他是战斗驾驶嘛。”
是的,在降落地球前以志愿兵身份而被起用的基拉等人,如今也有阶级了。赛伊和托尔是二等兵,但基拉因为是战斗驾驶,便被授予军官阶级。
“唉——呀,那帮小鬼头啊……”
一面检视机体,穆的嘴里还“哎呀呀”的胡乱叹着。
“哈哈!很快就会独当一面了啦!”
像是不要被正爽朗大笑的马德克听到般,穆用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嘀咕着。
“哎……的确,要是不能可就伤脑筋啰,说真的……”
降落到一处非同小可地点的事实,或许令乘员们的心情有些沉重,但不知是否因为还没有实际感受到什么,大伙儿倒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哎,马德克或许比较特别——对他而言,让机动兵器维持在正常状态才是首要之务,其它问题是别人的工作;他应该是这么想的吧——想来,众人对自己的处境,大概也并没有抱着绝望的想法。当然,官兵们若是陷于恐惧,固然教人困扰,但对一个必须打破这番“绝望处境”的军官而言,更是觉得头痛。
一定是从“海利欧波里斯”一路走来,大伙儿的神经绷得太紧,所以已经麻木了吧。
“对了,那小子的烧退了没?”
马德克问道,穆也藉此改变一下气氛。
“听说早上就退了。该说是‘强袭高达’厉害呢,还是他的身体厉害……对了,为什么基拉有时候只把它叫‘高达’呢?”
穆朝着固定在维修座上的“强袭高达”努了努嘴,马德克便“啊哈”的笑了起来。
“是启动画面上出现的文字啦。 General Unilateral Neuro…Link ……什么一堆的。应该是他自己把每个单字的头字母连起来念的吧。军方的简称只有第一个字的‘ G ’而已……”
原来是头字母缩写啊。看来那架 MS 也算是基拉的“爱机”了呢。穆的心里彷佛也忍俊不住。这时,为“强袭高达”整备的一名机组员朝他喊了一声“上尉”。
“少校才对,少校啦。
马德克马上纠正对方,穆只是摇摇手,回问“什么事?”
“这是垃圾吧?掉在这下面的。”
整备士一手攀着“强袭高达”的驾驶舱内缘,另一手亮出小纸片般的东西。穆耸了耸肩。
“这要问他本人呀!”
当整备士为驾驶舱环境做调整时,得要注意每个小细节。战斗驾驶员各有各的迷信,有的是符咒,有的是护身符。就算在第三者眼中像是垃圾,对当事人而言却可能是至关生死的重要物品。
整备士叹了一口气,轻轻的将它收进口袋里。
“啊,基拉醒了吗?”
米丽雅莉亚扬声问道,答话的赛伊也是一副放心的样子。
“嗯,他好像已经没事了,也回到自己的房间。芙蕾刚刚送饭去给他……啊,回来了。”
在托尔对面坐下的赛伊,瞥见芙蕾出现在餐厅的入口处。米丽雅莉亚便朝她问道。
“怎么样,基拉现在如何?”
“他好像真的恢复了,饭也吃完了……。军医只叫他今天休息一整天。昨晚那样子好像假的一样。”
说到这里,芙蕾的声音有些混浊。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哦,跟我们相比……体能就有差了。”
剎那间,餐桌上流过一股诡异的气氛。像是要打破这种气氛,米丽雅莉亚语调开朗的先开口。
“这样啊……太好了,总算能放心啰。”
“芙蕾,你也累了吧?一直都在陪他,我看你还是休息一下……”
无视赛伊的关心,芙蕾冷冷的打断他的话。
“我好得很。刚刚也跟基拉一起吃过饭了……我得让他赶快好起来才行。”
她很快的转过身,背对着赛伊在杯子里装满饮料,随即就要走出餐厅。
“芙蕾……可是——”
赛伊抓着她的手臂想拉住她,芙蕾却猛一回身,神情不悦地盯着赛伊。
“干嘛啦?”
“呃,什么干嘛……”
不只是赛伊,连米丽雅莉亚等人都为芙蕾的态度而惊讶。自从搭上这艘船以来,他们所见的芙蕾几乎都是黏着赛伊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她垂下眼,语气有些强硬。
“赛伊……我跟你的事情,都是爸爸决定的。现在爸爸……已经不在了。”
“咦……”
“况且他们只是谈过而已,现在情况也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我想我们也就不必被以前的约定绑住吧……”
众人因这番话的内容而哑口无言,尤其是赛伊,脸上的表情像是顿失所措似的。就在大家呆住时,芙蕾转向门口,走出了餐厅。
“——芙、芙蕾……”
赛伊回过神来叫她,她却连头也不回。
走在通道上,芙蕾喃喃自语着。
“这怎么行呢……我可是赢家呢……”
这不知是对着不在身旁的赛伊说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走到军官室某区的闸门前,她被一个整备士叫住。
“啊,小姐,你是不是要去那个小兄弟那里?”
“……是啊。”
“那这个,你帮我交给他好吗?掉在驾驶舱里的。”
在狐疑地看了看对手方上的东西后,芙蕾便接过搁在托盘上。
一个刻意放轻的敲门声响起后,房门打开了。基拉往入口瞥了一眼,一看是芙蕾走进来,立刻慌忙别过眼神。
“你洗过澡了吗?还好吧。”
她轻声问道,基拉只能生硬的点着头回答“呃、嗯”,一面继续擦干头发,好掩饰自己僵涩的动作。
听说打从自己昨晚开始发烧起,芙蕾就一直在身边照顾。他当然不可能不高兴,但总免不了困惑。她应该很讨厌调整者才是,为什么会对身为调整者的自己这么好?
心里一方面期望着对方是善意,一方面自觉不应该如此——有种禁忌的心情,也有害怕期望落空的恐惧,就这么三方交战着。
“啊,基拉,这个——”
芙蕾从托盘上拿起一样东西,基拉的眼光反射的停留在上面。
“——整备班的人要我转交给你的。说是掉在驾驶舱里……”
听到一半,她的声音竟觉渺远起来。
像是冻结了似的,基拉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手上的那朵纸花。
——谢谢你之前一直保护我们……
恶梦追进了现实。小女孩的面容浮现在基拉的脑海里,却有一道无情的爆炸影像随即撕碎了它。被“决斗高达”来复枪贯穿的航天飞机。破碎四散、在大气中焚烧的机体——那孩子在里面。道别时那双深信不疑的纯真眼眸,就在那团火中瞬间燃烧殆尽。那样清脆的眸子,小而柔软的手脚,还有天真无邪的笑容,都已不复存在……
“——基拉?”
听见芙蕾惊讶的语气,基拉才回过神来。
“啊……呃、嗯……谢谢……你。”
他僵硬的伸出手去,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接下纸花,却在接过它之时,不由自主的浑身打颤。
“基拉……?”
基拉当场跌坐在地。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袭来,胸口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厚;基拉的手中握着纸花,几乎无法呼吸。遏抑不住的呜咽声,从咬紧的牙关中泄露出来。
“基拉……你怎么了?”
感觉到芙蕾的手抚在自己背上,基拉的泪便溃堤而出。
“那孩子……我……”
他勉强挤出声音叫道。
“没能保护她……!”
明明应该可以保护的。再撑一会儿,就能平安逃往地球的那些生命,却因为自己的天直而丧失了。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可是——“都是我……!”
他犹豫过。杀害同胞这件事,确实令他迟疑。尽管面对的是一个全力奋战也未必能赢的敌手,他的片刻犹豫却是事实。
——是我没能保护他们……!
基拉蜷缩着身子哭得伤心欲绝,一双温暖的手环上他的肩膀。
“基拉……有我在……”
基拉抬起眼睛,看着这个抱着自己的少女。芙蕾微微笑着,将基拉的头轻轻搂向自己。
“没事的……有我在……”
那是宽容一切、原谅一切的微笑;基拉像一个溺水的人,紧紧攀住这份主动向自己靠近的温情。
“我的思念……会守护你的……”
甜美的呢喃从耳际向全身蔓延。基拉埋首在芙蕾的胸前,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她温柔的手指慢慢抚着基拉的头发。这一刻,基拉只有这个贴近身旁的温暖身躯,才能系住自己一颗破碎四散的心。
“托尔,清醒一点啦!”
睡眼惺忪的走出寝室,托尔的上衣只穿了一半,一只袖子垂呀垂呀的晃着。米丽雅莉亚马上斥责他。
“哎唷真是!把衣服穿好嘛!”
“嗯……”
“你这样子到舰桥的话,一定又要挨芭基露露中尉的骂了。”
就快到值班时间了。往舰桥走去的他们,却因在半路上听见赛伊说话的声音而停了下来。
“芙蕾……抱歉这么晚来找你。”
两人不由得往走道的深处看去,在芙蕾的房间门口,看到正向里面说话的赛伊背影。
“——呃,一直找不出两个人好好讲话的时间……我是说白天的事情……”
芙蕾大概在自己的卧铺上,不过床帘拉起来了,赛伊的叫唤似乎也没让她有所动作。托尔和米丽雅莉亚悄悄的离开那里,沉默的走了好一会儿。
托尔这下子才像是真正清醒了,怔怔的说。
“……他们有婚约,也很让人意外哪。”
“哪是婚约啊,她是说只有谈过而已。”
“那还不是差不多。”
由于之前从末听说他们们之间有这么一段,因此此刻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我还以为他们像我们一样,只是普通男女朋友而已。”
“嗯—-,不过仔细想想,有那样过度保护的爸爸,男朋友当然也得让他看得上眼才行……想是想得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