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黄的旧历史书所记载(如果它们没错的话),那些小王国全都为自立为王的法师所统治。
但只有这一道铭文在发光。伊尔专心地注视着它,“这里有魔法感应,”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谁的呢?”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这位阿森兰特人脸上露出一抹不易为人察觉的微笑,叹了一口气,放出一道解除术。
咒语的回音静静地回荡,从四周岩石铸成的墙壁传回他的耳朵。这时,古文的光芒中隐隐现出一颗头颅和一副肩膀的影子。
那颗头颅上的双眼十分深邃,漆黑荡起波纹;长长的脖子从肩膀上伸出,头发如丝般垂及胸口——实在是令人惊讶的美貌女子。但看起来,伊尔的解除术无法将这神秘离奇的影子从古文牢牢的掌握中解救出来。
古铭文不断脉冲放光,紧接着,从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救救我”的虚弱叫声,“愿诸神在上,赐予您仁慈与善意,请将我从这里放出去吧。”
“您是谁?”伊尔静静地问,往后退了一步,跪下膝盖,好更靠近地观察那女人的脸庞,“这些古文又是什么东西?”
影子的嘴唇似乎在发抖和喘息,当她的声音再次飘荡在石穴之中,她抬高了音量,似是战胜了肉体和精神上痛苦,“我叫做丝拉德……丝拉德·林娜,我被魔法禁锢在此地,时间太久,我无法记清,到底已过了多少年。”
随着这最后几个字,影子变得黯淡下去,并缩回古文之中,只有肩膀以上露在外面。
“那么,是谁将您禁锢在此的呢?”伊尔明斯特问道,飞快地转过头,看了看漆黑而空阔的四周。啊,为何会如此——他始终无法拜托那个被人监视的感觉……绝对不是这双飘在他脚附近的眸子,不是这双漆黑的光谱之眼,还有别的什么人……
“制造这些古文的那人,将我禁锢在这里,”阴影低声对他说,“我的精神和念力,就是这些魔法的本质,能够维持它们法力恒久不变。”
“可是,为什么是您呢?为什么那人选择了您?”伊尔静静地问,瞪着那对漆黑的眼睛。在那深邃的眼神之中,仿佛有无数闪光的星星,聚在一起祈求于他。
他听到了她的回答,也许这声音是他所听过最最哀怨的叹息,然而声音所说的内容却分外清晰明了:“凯撒斯总是如此残忍的。”
阿森兰特人的眉毛扬了起来,他知道这个名字。人世间最傲慢的凡人法师,因为疯狂和愚蠢,竟然妄图窃取神届的力量,自此遭受到恒久的厄运。
“凯撒斯”这个名字,对所有法师都意味着危险。伊尔明斯特的眼睛眯起来,立刻退后,毫不犹豫地放出一道魔法。依靠这道法术,他就会知道这位被禁锢的灵魂、不死之身、神奇之影、甚至是个活生生的女人,所说情况是真是假。自然,这位丝拉德·林娜被困在这里,那她一定曾经是有所成就的女巫,也许是凯撒斯的对手,或者是徒弟。她应该知道他所放的是一道测谎术。
两人的眼睛会意地交合在一起,伊尔明斯特耸耸肩。她的话这么简短,即使所说完全属实,亦可能只是片面的真实。就像是决斗之前的剑客,他们必定得好好掂量掂量对方所说的话,和剑术。他退后一步,朝身上召唤了一道魔法防护(在进入地穴之前他就应该这么做),然后重新朝前走。
在防护放出的微弱光线之外,洞穴后方深深的黑暗当中,那双一直注视的眼睛燃点起了新的怒火。
“如果您被施放出来,你会做什么?你必须做的事情是什么?”伊尔问那影子。
“继续活下去,”她喘着气说,“啊,人类,快些让我重获自由吧!”
“解救您之后,你要对这些古文做什么?”
“将它们逐一唤醒,”影子呻吟着说,“然后它们很快就会耗尽能量。”
“被唤醒的古文有何种能力?”
“它们会召唤出凯撒斯的映像,指导观者以魔法之道。藏在这里的这些教程,凯撒斯本来是为他的克隆人所准备的。”
“那克隆人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他没出现?”伊尔直截了当地发问,他加快了速度,因为测谎术马上就快失效了。
那双闪着星光的黑眼睛笔直地注视着他,“等我从这禁锢中清醒过来,我猜已经过了很长时间。那时,我发现克隆人坐在王座上,头被砍下,身体变成一具干尸。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变成那样的。”
当倒数第二个字从影子的嘴唇里飘逸而出,伊尔的测谎术就失效了,但不知何故,他觉得这个影子值得信任。
“丝拉德,我该如何解救您呢?”他问道。
“要是您还有另一道释放术,或者失效术,请对准我放出它……不是对着古文,对准我。”
“那如果我没有了这类法术怎么办?”
那双黑眼睛眨了眨,“站在我上面来,这样您的防护就可以接触到禁锢我的这道古文。接着对准这些古文字,放一枚魔法光弹。再接下来,您一切安然无恙,而我亦得自由。当然,请容我提前告诉您,这样做会耗费掉您的防护。”
“请您准备好,”伊尔明斯特对她说,站到她上面。
“噢,人类,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待多年。我早就准备好了。请别把您的靴子踩到这些铭文之上。”
阿森兰特人把脚从发光的记号上挪开,准确地放出光弹。蓝白色的光芒冲击着他,不断地动荡着,牵引着,脚下的古文闪烁着眩目耀眼的射线。他清楚地听到丝拉德的喘息声。
她的呼吸声急促而粗糙,她汹涌着从铭文中冲出,站在伊尔身旁破碎的防护边。伊尔倒退一步,正好看到她满脸野性的狂喜。所有的魔法似乎都冲进她的身体,时间每过去一刻,她明显地越来越凝结成固体化,具有了更真实的质感。她闪动着,鬼魂般的形体变得完整,身上还穿着一件暗色的长袍。她的肩膀在女人里显得很宽,腰肢纤细,个头甚至比伊尔还高;头发黑亮,披散着垂及腰部,如同是黑色的丝绸,双眉弯弯如柳叶,暗绿暗绿的。至于她的脸,十分骄傲而且生动活跃——并且非常,非常地美丽。
“向您致敬,我的救命恩人。”她说,眼睛里充满感激,与此同时,最后一波魔法火焰冲过她的身体。她说话的时候,一线火舌从她双唇间逃逸出来。“丝拉德欠你一命。”她有些迟疑地,伸出一条细长的手臂,“请告诉我您的名字。”
“人们叫我伊尔明斯特,”伊尔告诉她,小心地和她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站在她够不着的地方。
“伊尔明斯特,”她眨着眼睛,“哦。——请接受我的谢意。”
她反手抱了抱自己,仿佛还不太习惯自己重新变得完整,恢复了人的状态。接着,她朝前走了一步,从铭文上挪开脚。她的脚上似乎穿着高跟鞋——确切地说,是高统的黑靴。
她刚一走下铭文,它就猛烈地爆发了。一条白色的火柱从上面冲出,足有一个人的两倍身高,烟雾随之喷向四面八方。
伊尔明斯特又往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在黑暗的洞穴后墙,一个深深的墙缝里,那双神秘的眼睛怒火万丈,似乎就要冲出来——但最后,它留在原地没动。它所在的地方,离人类法师门户大开的后背,也并不算太远。
“好吧,丝拉德,”伊尔看着眼前衍变的魔法,问道:“这是什么?”
“铭文的魔法,”她微笑着回答他,“凯撒斯只是准备用它吓唬吓唬入侵者,它对人没有伤害的,只是一列幻觉罢了。往下看吧。”
她别过头,抱起双臂,看着那柱火焰,脸上带着适度的关心。而这时,喷薄的烟雾似乎凝固起来,越变越厚重了。
发光铭文的拱道上,突然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将烟雾和空气固化成为一道墙。它包围着火焰柱,把它框在里头。而这堵墙,突然之间变得就像地穴四周的石墙一般坚硬。但它悬在光滑的地板上,大概一尺有余。
这时,除了地板上弯曲扭动的铭文,所有东西都着起火来,甚至噼里啪啦放出闪电……升起的闪电不断唤醒魔法,在墙壁与铭文之中持续涌动。
丝拉德站着,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伊尔脑里则突然掠过一个念头,他拉了拉她的手肘,指了指空空的王座,“女士,您需要坐下吗?”
丝拉德脸上露出一个耀眼的微笑,抬起手无声地道过谢——没有碰他,便坐到王座之上。从伊尔警觉的双眼中看来,无论是王座,还是美丽的女人,在外表上——至少是在外表上,一点变化也没有发生。嗯,那上面应该什么也没有。
丝拉德翘起腿,安然地靠在高大的石头椅背上,火焰柱里现出一张脸,一张年轻的脸,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有下巴上没刮干净的短胡子渣。唯有双眼如同两颗善良的黄金。这双眼睛,死死地锁在王座上,哪怕伊尔在旁边用力地挥舞左臂,也没有引起它们的额外注意。
洞穴里的空气突然充满紧张和不安。人像张开骄傲的嘴,声若洪钟,击打着伊尔的意识,也同时鼓噪着整个地穴。“我乃凯撒斯!尊敬我,畏惧我,害怕我!我乃是法王之王,凡人之神,世间至高密士。所有魔法都归我统辖,所有从事魔法而未得我之祝福者,必遭磨难。走开!尔可得生!若而停留,我之诅咒必降,吞噬汝之脑髓与魂灵,让汝受尽折磨,所有记忆将残存无几,直至最后,汝之形体亦不再,只留一可鸣响之阴影。”
这最后一句话,让伊尔忍不住凌厉地盯着丝拉德,注视了好一阵。但她却笃自镇定地坐着观看,火焰中的头颅四周形成一圈闪电的光晕,冲向地上的铭文,那庄严的声音继续反复回荡在石穴中回荡,直到完全减退无声,而石墙动摇,灰尘不住落下。铭文爆发出大量火星,嗖嗖往下落,拱门和石墙的幻影亦随之堕落。
那张脸上依然带着残忍的微笑,闭上眼睛,退回火焰柱之中,消失不见。过了一会,火焰则落回铭文里,闪烁着失去踪影,石头地板上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了无生命迹象。
“那道诅咒,它在折磨着您吗?”伊尔明斯特询问道,跨步绕了一圈,好让自己能更仔细地看清丝拉德的表情。
她扬起美丽的嘴角,微笑道:“并非如此……它对任何人都没有作用,只是一句吹牛的空话罢了。相信我,多年来我看过它许多次,每当我感到无比寂寞,想要听听另一个人类的声音,我便会看看它。这只是个没起作用的警告,仅此而已。”
伊尔点点头,心里着急得几乎要发抖,他克制住自己的激动,问道:“我想知道,该如何能看到其他铭文中的景象呢?每个铭文中,又都藏着些什么东西呢?”
丝拉德伸手一指,“在旁边的这道铭文中,放着两道由凯撒斯设计的破坏魔法,它们威力强大,在凯撒斯之后,无人可达如此境界。还有一道力量防护法,和一道治疗术。这些东西是为他的克隆人所准备的,以防他遇到什么紧急情况,需要与人交战。”
她的手指挪动,“而这道铭文中,放着另外四道魔法,同样是强大的战斗系法术,只是用法更为通俗,易于掌握。其中之一,可以创造一座悬空的房屋,用以作为法师的临时要塞,他可以用更多魔法来强化它;另一道,能够阻拦河流之水,让施法者得以重新改变河流走向;还有一道,可使让一片空间,永远地对某一类魔法产生防护,或者用来锻炼魔法施放的精准度。比方说,法师设定施法条件,让闪电球能够起作用,而连锁闪电术则会失效。最后的那道魔法,则是一道移植术,取走或改变一个大活人本身的器官和肢体,同时让他继续活着。我还记得,凯撒斯很喜欢这道魔法,他常常给人手上安装野兽的爪子,或是在脑门上添第三只眼睛……他还给一些人移植了鱼腮,好让他们替他在水下工作。”
丝拉德朝弧形的铭文上挥挥手,“其余的铭文里放置的魔法,威力稍弱,但仍是每个铭文四组魔法。都由凯撒斯亲自示范施法,解释每道法术的弱点和细节,详细地说明了有效的使用策略。”
她偷偷瞅了一眼伊尔明斯特,人类脸上满是亢奋和热切。她压抑着心中的快活,那种表情她以前可见过许多次了……看来,即使是个神选者,也会激动得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孩子。她耐心地等待下一个问题——她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样的问题。
伊尔明斯特只觉嘴唇突然发干,不知不觉地用舌头舔了舔,然后咽了口唾沫,静静地问:“夫人,我是在问,要如何才能唤醒这些铭文,看到里面保存的画面……而您并没有回答我。这里可是有什么秘密和危险吗?”
丝拉德朝他露出一抹温暖的微笑,“并没有,先生。但因为您并非凯撒斯本人,无法用魔法使得这片树林听从召唤,所以,您必须要等待恰当的时间。当然,这也需要您的耐性。”
伊尔好奇地扬起眉毛,她的微笑更深了,转而,又滑进一丝忧郁之色。
“只有我才能让这些铭文活动起来,”王座上的女人柔声道,“但每个月,我只能唤出一次它内含的力量。这是凯撒斯为我所设计的一道无名法术。我不知道该如何使出这道魔法,也无法将它传授给他人。我能做的,唯有在恰当的时候把它召唤出来。据我猜测,也正是因为这道魔法,我才能如此长久地存在不灭。”
伊尔明斯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他的眼睛正熊熊燃烧着渴望的火焰。但丝拉德举起一只手,示意他稍安毋躁,“你是在问有什么风险吗?是的,是的。我被禁锢在这里之后,世上一定已过去不知多少年,而我的能量似乎也渐渐衰竭。我只能唤醒一道铭文,这就是我能力的极限。如果打开另外一道,我必将毁灭。而且存贮在这里的所有魔法也将耗尽失散。倘若没有我,它们根本无法继续存在。”
“也就是说,没有别的办法能看到凯撒斯存在此地的魔法了?最多只能看到一组四道?”
“还有一个办法,”丝拉德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如果你能使用方才我所讲述的最后一道法术,当然,不是朝我嘴上安鱼腮,也不是帮我多弄条尾巴,而是将魔法的力量过渡到我身上……比如治疗术,恢复术,活力术,又或者是将有魔力之物体放入我的身体。通过这样的方法,能帮助我重新蓄积力量。我想,这样或许能行。”
伊尔明斯特皱眉沉思道:“为了看到铭文中的法术,我们必须在这里呆上一个月?”
丝拉德摊开双手,“您使得我重获自由,并唤醒了第一道铭文。现在,我还可唤醒另外一道铭文,毕竟,我还欠您一命呢。您现在想看看我所说的那道移植术吗,就是那道能让我解开更多铭文的法术?那就让我将那道铭文开启吧。”
“嗯,我很想看看。”伊尔朝前迈了一大步,迫切地说。
丝拉德从王座上站起来,伸出手警告道:
“记住,”她表情很严肃,“您将看到凯撒斯的亲身示范,如何施展这些魔法,同时,铭文亦将永久失效,它所存贮的法术也会随之失去。这些法术,是您,和任何尚在人世的法师都无法施展的。”
她缓缓地从伊尔明斯特身边走开两步,接着转过头对着他,用手指着地面的铭文,“要是您希望保护它的能量,希望以后能再次看到它,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可行……但这需要您的信任,极度的信任。”
伊尔明斯特的眉毛再次高高扬起,但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您但说不妨。”
丝拉德摊开空空的双手,做出一个古老的手势,示意其中并无武器,接着轻声说“您可以通过我,向铭文中传递能量。等我站到铭文上,碰触我,并使您的魔法以铭文作为目标。凯撒斯设在我身上的法术,将使我免于伤害,并可将您的力量传导于铭文之上。而要这么做,必须用一道强力魔法……或是两道较弱之法。”
阿森兰特人眯起眼睛,自言自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