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壮的天文台摄影师比内25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紧张地插入道:“事到如今,先生,毕竟……”
主任转过身来对着他,花白眉毛一挑:“别多管闲事,比内。我相信你带这人来是出于好心,但现在我决不充许任何不服从的行为。
塞尔蒙决定是时候介入了,“艾东主任,如果你充许我把刚才的话说完,我想……”
“我不相信你现在所说的任何东西同过去两个月里你在每日专栏上所说的相比有什么意义。”艾东驳斥道:“我和我的同事们在努力地组织起全世界来应付一场到现在已经来不及避免的危机,而你却针对我们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新闻战役。你尽了你最大的力来对我进行超乎寻常的个人攻击,进而使整个天文台的工作人员都成为讥笑的对象。”
主任从桌上拿起一份萨罗市日报,朝着塞尔蒙愤怒地挥动着。”甚至是一个象你这样臭名远扬的无耻之徒在向我提出为报社采访今日事件的请求之前,都应该感到犹豫。别的记者都可以,就是你不行。”
艾东将报纸扔在地上,走到窗前,两手握在背后。
“你可以走了,”他回过头不耐烦地说。他忧郁地凝视着窗外的天空,行星上空六个太阳中最明亮的伽马(γ)正在下落;它已经变得暗淡,且颜色发黄,正逐渐地隐没入地平线上的迷雾中。艾东知道他永远不会作为一个正常人再一次见到它了。
他突然快速转过身来,“等一下,到这里来!”他断然地挥了下手:“我会给你你想要的故事。”
记者并没有做出要离开的动作,此时他缓缓地走近老人。艾东向窗外一指:“在六个太阳中,只有贝塔(β)还留在天空中。你看见了吗?”
问题提得相当不必要。贝塔几乎正在天顶,随着伽马明亮射线的消逝,它那红色的光芒倾泄在大地上,使之呈现出一种不寻常桔黄色。贝塔正在远日点上。它显得很小,比塞尔蒙以前所见的都要小,但在此时它却是拉盖什(LAGASH)天空无可争议的主宰。
拉盖什自身所绕行的太阳――阿尔法(α),处于贝塔的对极,它俩是一对遥远的伴星。红矮星贝塔――阿尔法邻近的伙伴――此时很孤单,可怕地孤单。
艾东朝向天空的脸在阳光下显得红彤彤的。”仅仅再过四个小时,”他说:“我们所知的文明,就要到达终点。之所以会这样,就象你看到的,贝塔已是天空中唯一的太阳了。
“他残酷地笑了笑。”写吧!没有人再会读到它了。”
“但是如果四个小时之后――甚至再过四个小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呢?”塞尔蒙轻柔地问。
“不要为那个烦恼。会有事情发生的。”
“就算这样!但我还要问――如果没有事情发生呢?”
比尔又一次插入道。
“先生,我觉得你应该听一下他的。”
塞尔蒙说:“艾东主任,我们表决吧。”
在天文台余下的五个工作人员中起了一阵骚动,而直到目前他们还保持着谨慎的中立态度。
“这,”艾东淡淡地说,“没有必要。”他掏出他的怀表,“既然你的好朋友如此迫切的坚持,我将给你五分钟时间,说吧。”
“很好!在目前的情况下,如果你允许我以目睹者的身份对即将发生的事做一份记录会带来什么区别呢?如果你的预言成真,我的在场将不会有任何损害,因为那样的话我的专栏永远都不会发表。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事情发生,你一定会受到讥笑,甚至更糟,那么,把讥笑留到友善的手中会比较明智。”
艾东哼着鼻子说:“你提到友善的手时是指你的手吗?”
“没错!”塞尔蒙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我的专栏有时也许有些鲁莽,但每次我都给人们带来了怀疑的利益。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在拉盖什上宣扬“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时代了。你必须明白人们已不再相信“启示录”了,而当有科学家转过脸来告诉大家卡尔特教徒终究是正确的,他们会被激怒的……”
“没有这种事情,年青人,”艾东打断道,“尽管我们的数据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从卡尔特教处得到的,但我们结论中不包含任何卡尔特教的玄秘成分。事实终究是事实,而卡尔特教所谓的“神话“背后亦有某些事实存在。我们把它们(这些事实)找了出来并剥去其神秘的外衣。我向你保证现在卡尔特教要比你更痛恨我们。”
“我并不恨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公众的情绪不太好,他们很愤怒。”
艾东嘴角嘲弄地一撇,“让他们愤怒好了。”
“就算这样,但明天又如何呢?”
“不会有明天了!”
“但如果有,让我们假定有——仅仅为了看一下会发生什么。那种愤怒会也许会转化为很严重的事件。如你所知,毕竟最近两个月商业已经变得萧条。投资者并非真正相信世界即将终结,但在一切都过去之前他们同样也会谨慎地看好手中的钱。强尼大众公司同样不相信你的预言,但新款春季家具的到货也许已被推迟了几个月――只是为了确定。
“关键在于,一旦整个事件过去了,商业利益会剥了你的皮的。人们会说如果科学狂人――请原谅――能够仅仅靠一些愚蠢的预言便随心所欲地搞垮整个国家的繁荣,而只有仰赖行星才能阻止他们。怒火会被点燃的,先生。”
主任严厉地瞪着专栏作家:“那你又能提出什么有帮助的建议呢?”
“好,”塞尔蒙咧嘴一笑,“我的建议是控制大众舆论。我能把整件事描绘得滑稽可笑。
这将会很难忍受,我承认,因为我必须将你们所有人描写成一群叽叽喳喳的白痴,但是一旦我能使大众嘲笑你们,他们也许会忘记发怒。作为回报,我的出版商要求一篇独家报道。”
比内点了点头,突然插入道:“先生,我们都认为他是对的。这两个月来我们考虑到了所有方面,但还是有百万分之一的机率会在理论或计算的某处发生差错,对这一点我们同样也应该多加注意。”
“那么,你要是愿意就留在这儿吧,但你无论如何要小心别妨碍我们做事。此外你还要记住我负责这里的一切活动,不管你曾在自己的专栏里发表过什么看法,我要求全面的合作以及全面的尊重――”
“嗨,嗨,嗨!”一位男高音走了进来,丰润的脸颊上带着愉快的微笑,“这儿怎么感觉死气沉沉的呀?我希望没有人被吓坏。”
艾东大吃一惊,愤怒地说:“这会儿你来这里干什么,谢林?我认为你应该好好地待在掩蔽所里。”
谢林大笑着将肥胖的身躯坐到椅子上,“让掩蔽所见鬼去吧!那地方太乏味了。我要待在这里,大事将临的地方。你不否认我也有权好奇吧?我要看看卡尔特教徒不停述说的星星。”他磨擦着双手,语调变得凝重起来,“外面很冷,寒风足够在你鼻子上结上冰柱,贝塔似乎不能提供任何热量,至少在目前的距离上。”
白发的主任勃然大怒,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为什么非要做些疯狂的事情呢,谢林,你待在这儿能有什么用?。”
“我待在那儿又能有什么用?”谢林摊开手掌,做出一副滑稽的无可奈何状。”心理学家在掩蔽所里是不称职的。他们需要孔武有力的男人,强壮、健康、能繁衍后代的女人。
我?当孔武有力的男人我超重了一百磅,而要我繁衍后代更不可能成功。所以为什么要麻烦他们喂养一个多余的人呢?在这儿我感觉好多了。”
塞尔蒙轻快地说:“掩蔽所是什么,先生?”
谢林似乎是头一次见到专栏作家。他皱了皱眉,肥胖的双颊向外鼓起,“你究竟是谁,红头发?”
艾东双唇紧闭,接着又阴沉地小声说道:“这位是塞尔蒙762,在报社工作,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他。”
专栏作家伸出手:“当然了,您是萨罗大学的谢林501,久仰大名。”接着他重复道:“掩蔽所是什么,先生?”
“是这样的,”谢林说道,“我们设法使一小群人相信我们关于一――呃――世界末日的预言是正确的,因此这些人采取了适当的措施。他们主要是由天文台工作人员的家属,部分萨罗大学教员,以及一小部分外人组成。总共约为300名,但其中四分之三是妇女和小孩。”
“我明白了!他们应该是躲在某个黑暗和……呃……星星达不到的地方,这样便可以在世界的其余部分都发疯时继续坚持下去。”
“如果他们能够的话。这并不容易。当所有的人都发了疯,当宏伟的城市被大火吞没――幸存者所面对的环境并不舒适。但他们有食物、水、住所、以及武器――“
“还有更多,”艾东说道:“他们有我们所有的记录,除了今天我们将要收集的。那些记录对下一个循环来说将意味着一切,它们必须保留下去,其余的都无所谓。”
塞尔蒙低声的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坐在那里沉思了数分钟。桌旁的那些人拿出了一幅多人象棋,开始玩起六人游戏,棋下得快速而安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注视着棋盘。塞尔蒙关注地看了会儿,接着起身走向坐在一边正与谢林小声交谈的艾东。
“听着,”他说,“让我们到别处去,免得打搅这些家伙。我想问几个问题。”
年迈的天文学家对他生气地皱着眉头,但谢林却很兴奋:“很好。与人交谈对我很有帮助。总是这样的。艾东正在向我介绍你关于外界对预言失败的反应的观点――我同意你的意见。顺便说一下,我几乎是定期阅读你的专栏,总的来说我挺喜欢你的看法。”
“拜托了,谢林。” 艾东咆哮着说。
“嗯?哦,好吧。我们到隔壁房间去,至少哪儿有软一些的椅子。”
壁房间确实有软一些的椅子。那里还有厚红窗帘和栗色地毯。在砖红色贝塔光线的照耀下,总体呈现出一种凝固的血液的效果。
赛尔蒙耸耸肩“ 哎,我愿意为哪怕是一秒钟的纯洁白光付十块钱。我希望伽马或德尔塔(δ)能在天空中。
“你想问些什么?”艾尔问道:“请记住我们的时间很有限。再过一小时又一刻钟我们就要上楼了,而那以后将不会再有时间谈话了。”
“好的,我的问题是这样的。”塞尔蒙身体向后斜靠,两手抱在胸前,“你们这些人个个都认真的要命,现在我也开始有点相信你们了,您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艾东突然大发雷霆:“你是坐在这儿并告诉我,你以前甚至还没有弄明白我们想要说些什么就开始讽刺攻击我们吗?”
专栏作家温和地咧嘴一笑:“没那么糟,先生。我有总体的印象。你说在几个小时内将会有一场全球范围的黑暗降临,而全人类都将因此而陷入疯狂。我现在需要的是在它背后的科学原理。”
“不――不,你不要这样,”谢林打断道,“如果你问艾东那些――假设他有心情来回答一切――他能弄出好几页数字和大量图表来,而你会被搞糊涂的。现在如果你问我,我能告诉你门外汉的看法。”
“那好,我问你。”
“那么,首先我要来喝一杯。”他磨擦着双手,眼睛望着艾东。
“水?”艾东咕哝道。
“别傻了!”
“你别傻了。今天不许有酒精。让我的人喝醉实在是太容易了。我不敢冒险诱惑他们。”
心理学家默默的唠叨了几句,接着转向塞尔蒙,犀利的目光凝视着他,开始讲述:
“你一定知道拉盖什上的文明史显示出一种循环的特征――我的意思是,循环的。”
“我知道,”塞尔蒙谨慎地回答:“这是时下的考古理论。它是否已被作为事实接受了?”
“快了,在这最后一个世纪它已被普遍赞同。这个循环的特征是――或者说,曾经是――著名的迷团之一。我们已经找到一系列文明,其中有几个被确认,而迹象表明还有其它,所有文明都达到类似我们目前的高度,同时所有文明都在他们发展的最高点毁于大火,无一例外。”
“没有人能说明原因。所有文明的中心都被大火从内部彻底地摧毁,没有留下任何可揭示起因的证据。”
塞尔蒙紧跟着问:“难道(那些文明)也没有一个石器时代吗?”
“很可能,但在实际上仍然对它(石器时代)一无所知,只知道那时候的人仅比智慧的猿强一点,我们可以忘了那个。”
“我明白了,接着说!”
“对这些反复发生的灾难产生过很多解释,但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不切实际。有些人说定期会有一场火雨,有些人则说拉盖什每过那么段时期就要穿过一颗太阳,还有一些就更离奇了。但有一个理论,与所有其他理论迥然不同,已流传了数个世纪。”
“我知道,你指的是卡尔特教徒们在他们的“启示录“中所描述的关于“星星“的神话。”
“正确。”谢林满意地答道。”卡尔特教徒们说每过二千零五十年拉盖什就会进入一个巨大的洞穴,于是所有的太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陷入绝对的黑暗!接着,他们说,某种被称为“星星“的东西出现了,它们夺走了人们的灵魂,使之变成毫无理智的野兽,所以他们会摧毁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文明。当然,他们在这当中掺杂了许多宗教神秘论,但那是核心思想。”
谢林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深深的吸了口气,“现在我们谈到万有引力理论。”他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个词――就在这时艾东从窗边转过身,重重地哼了声,大步离开房间。
另两个在背后看着他,塞尔蒙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事,”谢林回答,“有两个人按约定几个小时前就该回来了,可至今还没露面。他现在极度缺乏人手,这是显然的,因为除了真正关键的人物之外所有人都去了掩蔽所。”
“你不认为那两人开小差了吧?”
“谁?法罗和耶莫特?当然不会。不过,如果他们在一小时内还回不来的话,事情就有些棘手了。”他忽然站起身来,“不管怎样,既然艾东已经离开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最近的窗台边,蹲下身,从下面花盆箱内取出一个装有红色液体的玻璃瓶,瓶子晃动时发出了充满暗示性的汨汨声。
“我想艾东不知道这个,”他边说边快步走回桌边,“听着!我们只有一个杯子,所以,作为客人你可以得到它。我用酒瓶。”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丁点儿大的小玻璃杯倒满。
塞尔蒙起身抗议,但谢林目光严厉地盯着他:“尊重你的长辈,年青人。”
新闻记者带着一脸的痛苦坐下身:“那就接着往下说,你这老恶棍。”
心理学家的喉结随着瓶子的倒立上下摆动,接着,在一阵满意的咕噜声和嘴唇的咂吧声之后,他又开始叙述:
“那你对万有引力了解多少?”
“一无所知,仅知道它是最新的研究成果,还未完全建立,并且由于其数学理论是如此深奥,全拉盖什据说只有12个人能够理解它。”
“呸!无稽之谈!瞎扯!我能用一句话就将核心数学理论告诉你。万有引力定律是说在宇宙中所有物体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吸引力,而任意两个给定物体之间力的大小是与它们的质量乘积除以它们之间距离的平方成正比。”
“就这些?”
“这就足够了!人们花了400年时间来发展它。”
“为什么那么长?它听起来非常简单,单就你描述的方式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