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将潮水涨到的沙滩打成了一个个坑,把一切都铺上一层银色。
此刻磷光触到了从破裂的身体里渗出来的第一批血迹,在浅滩边缘小生物聚积起来,形成一片移动着的光影。
潮水仍在上涨,西蒙粗硬的头发披上了一层亮光。他的脸颊镶上了一条银边,弯弯的肩膀就象是大理石雕出来的。
那些奇怪的、如影随形的小生物,长着炯炯的眼睛,拖着雾气的尾巴,在西蒙的头旁边忙碌着。
西蒙嘴里冒出一个气泡,连气带水发出扑的一声并将他的身子从沙滩上抬起一点儿。
然后在海水之中他的身子渐渐浮现。
太阳和月亮在地球曲面的某个黑暗部分正发挥着引力;地球的固体部分在转动,牵住了地球表面的水,在一边微微地上涨。
海水越涨越高,潮水的大浪沿着岛屿向前推移。在西蒙尸体的四周有一条由充满了好奇心的小生物组成的闪亮边镶嵌着。
它本身在星座稳定的光芒的照耀之下也是银光闪闪的;就这样,西蒙的尸体轻轻地飘向辽阔的大海。
《蝇王》作者:'英' 威廉·戈尔丁
第十章 眼镜和海螺
猪崽子谨慎地盯着朝他走来的人影。
现在他有时候觉得,如果除去眼镜,在另一只眼睛上戴上一块镜片,倒可以看得更清楚一点;在发生了所有这些事情以后,但即便使用这只好眼睛来看,拉尔夫还是拉尔夫,绝对不会错。
此刻从椰子林中走出了一瘸一拐的拉尔夫,身上很脏,枯叶挂在乱蓬蓬的金黄头发上。
在他浮肿的脸颊上,一只眼睛肿得象条裂缝,在他右膝上还有一大块伤疤。
他停了片刻,眯起眼睛看着平台上的人影。
“猪崽子?剩下的就只有你一个?”
“还有几个小家伙。”
“他们不算数。没大家伙了?”
“噢——还有萨姆纳里克。他们俩在拾柴火。”
“没有别人了吗?”
“据我所知并没有。”
拉尔夫谨慎地爬上了平台。
在原先与会者常坐的地方,被磨损的粗壮的野草尚未长好,在磨得挺亮的座位旁,易碎的白色海螺仍在闪闪发光。
拉尔夫面对着头儿的座位和海螺坐在野草中。在他左边跪着猪崽子,两个人好久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拉尔夫先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起了什么。猪崽子轻声细气地回答道:“你说什么呀?”
拉尔夫提高声浪说:“西蒙。”
猪崽子一声不吭,只是庄重地点点头。
他们继续坐着,以一种受损伤者的眼光凝视着头儿的座位和闪闪发亮的环礁湖。
在他们弄脏了的身上有绿色的反光和日照的光斑晃动个不停。
终于拉尔夫站起来走向海螺。他用爱抚的双手捧起贝壳,倚着树干跪下去。
“猪崽子。”
“嗯?”
“咱们要做什么呢?”
猪崽子朝海螺点点头。“你可以——”
“召集大会?”拉尔夫尖声大笑说起来,猪崽子将眉头紧皱。“你还是头头。”
拉尔夫再一次哈哈大笑。
“你是头头,是管我们的。”
“海螺在我这儿。”
“拉尔夫!不要笑了。光看着那儿可没有用,拉尔夫!别人会怎么想呢?”
终于拉尔夫不再笑了,他浑身打战。
“猪崽子。”
“嗯?”
“那是西蒙。”
“你说过了。”
“猪崽子。”
“嗯?”
“那是谋杀呀。”
“别说了!”猪崽子厉声道。“你老那样唠叨能有什么用?”
他跳了起来,低头站在那里看着拉尔夫。“那时天昏地暗。加上——那该死的狂舞。再加上又是闪电,又是霹雳,又是暴雨。这一切把咱们都给吓坏了!”
“我没有吓坏,”拉尔夫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
“咱们全吓坏了!”猪崽子兴奋地说道。“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那可不是——正如你所说的。”
他作着手势,想找句客套话说说。
“哦,猪崽子!”拉尔夫低沉而又苦恼的话音,使得猪崽子停止了做手势,弯下腰等着。
海螺被拉尔夫兜着,身子前后摇晃。“猪崽子,你不清楚吗?咱们所干的事情——”
“他可能仍然是——”
“不。”
“他可能只是装作——”拉尔夫的表情被猪崽子看到时,说话的话音越来越轻。
“你在外面,在圆圈的外面。你从来没有真正进到圈子里过。你就没有看出咱们干的——他们干的事情吗?”厌恶感夹在拉尔夫的声音中,同时又带着一种狂热的兴奋。“猪崽子,难道你没看见吗?”
“没看清楚。现在我只有一只眼睛了。拉尔夫,你应该很了解。”
拉尔夫还在前后摇晃着。
“那只是一次偶然的事情,”猪崽子突然说道,“仅那么一次,一次碰巧发生的事情。”他尖声锐气地又说。“来到一片漆黑当中——他根本不用那样从黑暗中爬出来。他疯了,自作自受。”
猪崽子又大做起手势来。“一场飞来横祸。”
“你没看见他们干的事情——”
“我说,拉尔夫,那件事咱们应该忘掉。想着它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可把我吓坏了,咱们全都吓坏了。我想要回家。天哪,我真想回家。”
“那是意外事情,”猪崽子固执地说,“情况就是那样。”
拉尔夫光光的肩膀任他抚摸着,这种人体的接触却使拉尔夫颤抖了一下。
“我说,拉尔夫,”猪崽子匆匆看向四周,然后把身子倾向拉尔夫——“可别泄漏咱们跳过那个舞,就是对萨姆纳里克也别说。”
“但是咱们跳过!咱们全都跳过!”
猪崽子晃晃头。“咱们俩是后来才跳的。在一团漆黑中他们什么也没有注意到。无论怎样,你说过我只是在圈子外面——”
“那我也是的,”拉尔夫嗫嚅着,“我也在外面。”
猪崽子焦急地点着头。“对呀,咱们在外面,咱们既没有干过什么,也没有看见过什么。”
猪崽子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咱们能自食其力,咱们四个——”
“就咱们四个,要维持火堆人手可就太少了。”
“咱们试试看,怎么样?我来点火。”
萨姆纳里克从森林里出来,身后拖着一根大树身。
大树身被他们俩倒在了火堆旁,转身走向水潭。
拉尔夫跳起来喊道:“嘿!你们俩站住!”双胞胎愣住了,随后走过来。
“他们俩打算去洗澡,拉尔夫。”
“最好还是弄明白。”双胞胎吃惊地看着拉尔夫。
他们红着脸蛋,眼光越过他,看着空中。
“哈罗。碰上你真是出乎意料,拉尔夫。”
“我们刚才在森林里——”
“——在找柴火生火堆——”
“——我们昨天夜里迷了路——”
拉尔夫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脚趾。“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俩才迷的路?”猪崽子擦擦眼镜片。
“在吃了猪肉以后,”萨姆低沉地答道。埃里克点点头说。“对,在吃了猪肉以后。”
“我们早就走了,”猪崽子急忙说,“因为我们累了。”
“我们也早就走了——”
“——老早就走了——”
“——我们累得要命。”
萨姆把前额上的伤痕摸摸,又将手匆忙地移开。
埃里克用手指摸摸裂开的嘴唇。“对,我们太累了,”萨姆再次说道,“所以早就走了,那不是一次很好的——”
大家心照不宣,气氛很沉闷。
萨姆的身子动了一动,那个令人讨厌的字眼脱口而出。
“——跳舞?”
那次跳舞,四个孩子没有一个参加,但提起它却使他们全都不寒而栗。
“我们早就走了。”罗杰走到连结城堡岩和岛屿主体部分的隘口处的时候,受到了盘问,这没有让他感到奇怪。
这已在他的意料之中,在那个可怕的黑夜里,至少杰克那一伙人当中有几个会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在恐怖中挣扎着。
突然,从城堡岩高处传来了尖厉的问话声,那儿正在风化的岩互相依托,保持着平衡。
“站住!谁在那儿?”
“罗杰。”
“往前走,朋友。”罗杰往前走一点。
“你能认出我是谁。”
“头领说了,无论谁都要盘问。”罗杰仰起脸仔细往上看。
“我要上来你可拦不住。”
“我拦不住?那就等着瞧吧。”
罗杰爬上了梯子似的悬崖。
“瞧这个。”一根圆木被塞在了最高的一块岩石下,下面还有一根杠杆。
罗伯特将稍微倾斜的身子压在杠杆上,岩石发出轧轧的响声。
要是他用足力气这块岩石就会被隆隆地直送下隘口。
罗杰钦佩不已。
“他难道不是个真正的头领吗?”罗伯特直点头。
“我们要他带着去打猎。”罗伯特将头侧向远处窝棚时,看到一缕白烟冉冉升向空中。
罗杰坐在悬崖的边沿上,一面阴沉地往后看着这岛,一面用手指拨弄着那只松动了的牙齿。
他的目光在远山顶上驻足,没有接话。罗伯特转换话题。
“他要揍威尔弗雷德。”
“为啥?”罗伯特晃了晃脑袋表示很疑惑。“我不知道。他没说。他发怒着,叫我们把威尔弗雷德捆起来。他已经被”
——罗伯特兴奋地格格笑起来——“已经把他捆了好几个钟头了,正等着——”
“可头领没说过原因吗?”
“我根本没有听他说过。”在酷热的阳光底下,罗杰坐在大岩石上,听到这个消息,一种预感突然从脑中迸发出来。
他停住拨弄自己的牙齿,仍然坐在那儿,寻思着这种不负责任的权威的将要带来的种种可能性。
随后,他一声不吭,从城堡岩背后往下,向岩穴和杰克一伙人所在的地方爬去。
头领正光着上身坐在那儿,脸上涂着红的和白的颜色。在他们的前面有一伙人成半圆形坐着。
刚被打过、已松了绑的威尔弗雷德在他们的后面正大声地抽噎。罗杰跟别人蹲坐在一起。
“明天,”头领继续说道,“我们又该打猎去了。”他用长矛指指这个野蛮人,又指指那个野蛮人。
“你们中的一部分人呆在这儿把岩穴弄好,严守大门。我要带几个猎手去打猎。守大门的人可得看着点,别让旁人鬼鬼祟祟地溜进来——”
一个野蛮人将手举起,头领把他那张阴冷的、涂着颜色的花脸转向他。
“头领,为什么他们不正大光明地进来呢?”头领回答得含糊不清,可态度倒挺认真。“他们会的。他们要破坏咱们所干的事情。所以一定要小心看守着大门,还有——”头领停住了。
他粉红色的舌尖令人吃惊地朝外伸出,舔了舔嘴唇,又缩了回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大伙都看到了。
“——还有,野兽也想要进来。你们该记得它是怎么爬的吧——”围成半圆的孩子们都惊恐不已,喃喃地一致表示同意。
“它化了装来的。即使咱们杀了猪,把猪头给它吃,它没准还会来。所以得提防着,得当心点。”
斯坦利将前臂从岩石上抬起来,将一根手指竖起,表示要发问。
“怎么啦?”
“但咱们能不能,能不能——?”他犹豫不定地扭着身子,低着头往下面看。
“不!”紧接着寂静一片,野蛮人各自在回忆,都很害怕,不敢想下去。
“不!咱们怎么能——杀掉——它呢?”在联想还会再遇到种种恐怖时,他们一方面暂时得到了一点解脱,另一方面又感到一点震慑,这些野蛮人又嘀咕起来。
“别太在意山上的事了,”头领庄重地说道,“要是去打猎就把猪头献给它。”
斯坦利玩弄着手指又说:“我想野兽把它自己伪装了起来。”
“这种可能性总有的,”头领说道。这是一种想当然的神学上的猜测。
“无论怎样,咱们还是要加强小心。吃不准它会干出什么事来。”那一伙人都细想着这话,随后打起战来,就象是吹过一阵烈风。头领的话产生了作用,猛地一站。
“但是明天我们将去打猎,弄到肉大家就好好美餐一顿——”
比尔举起了手。“头领。”
“嗯?”
“咱们怎样来取火呢?”头领的脸红了,但人们看不见他的脸色,因为脸在红的白的粘土的掩盖下。
他拿不准怎么回答是好,沉默了片刻,那伙人乘机又一次低声说起话来。随后头领举起了手。
“我们要想取火种就要从别处取。听着,明天我们去打猎,搞点肉。今天夜里我要跟两个猎手一起去——,谁乐意去?”
莫里斯和罗杰举了手。
“莫里斯——”
“是,头领?”
“什么地方有他们的火堆?”
“在老地方,靠着生火堆那岩石的后面。”头领点点头。
“太阳一落你们其余的人就可以去睡觉。但我们三个,莫里斯,罗杰和我,还有事情等着我们去做。我们将要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出发——”
莫里斯举起手。“将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呢,要是我们碰上——”
头领挥挥手,对他提出的异议毫不理睬。“我们要直沿着沙滩走。这样,要是它来了,我们就又可跳我们的舞了。”
“就靠我们三个吗?”又响起了一阵叽哩咕噜的声音,随之又变得寂静无声。
眼镜被猪崽子递给了拉尔夫,要等拿回来之后才能看得清东西。
柴火很潮湿,因此他们这已是第三次点火了。
拉尔夫往后一站,自言自语地说道:“火堆在夜里可不要再熄灭了。”
他内疚地望望站在身旁的三个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火堆具有双重功用。
的确,一方面火堆是为了使召唤的烟柱袅袅而升;但另一方面火堆也象一只火炉,能使他们有安全感并舒服地入睡。
埃里克往柴火上吹气,火光从柴堆上闪出来了,接着出现了一小簇火苗。一股黄白相间的浓烟向上散发。
猪崽子将自己的眼镜拿回来,高兴地看着烟柱。
“要是咱们能做个无线电收发机该多好啊!”
“或者造一架飞机——”
“——或者一艘船。”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拉尔夫显得越来越淡薄,但他还是竭力地思考着。
“说不定红种人会把咱们抓住让咱们当俘虏。”埃里克往脑后捋着头发。
“他们也总比那个好,比——”他没有说出这个人是谁,萨姆朝沿海的方向点点头,算是代他说完了这句话。
拉尔夫把那个在降落伞下的丑陋的人形记起来。
“他讲起过死人什么的——”拉尔夫痛苦地涨红了脸,这一下他等于不打自招,跳舞时他也在场。
他身子冲着烟做出催促的动作。
“别停下——往上加!”
“烟越来越淡了。”
“咱们还需要很多的柴火,即使是湿的也可以。”
“我的气喘病——”得到的是冷漠的回答。“去你的气喘病。”
“要是我跑东跑西地去拉木头,气喘病就会犯得更厉害。我希望不犯,拉尔夫,可就是要犯。”
三个孩子走进了森林,带回了一抱抱枯枝烂木。
烟再次升了起来,又黄又浓。
“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