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小步往回跑。
“我们能够看见了。”
“好吧。我们要尽可能靠近些。”他跟在杰克身后走向城堡岩,那儿的地势稍稍高起。
在他们的左面是很难穿越的紧缠着的藤蔓和树木。
“为什么那儿不会有东西呢?”
“因为你可以看到。那儿没有东西来来往往。”
“那城堡岩怎么样?”
“瞧吧。”拉尔夫将眼前的草分开,放眼望去。
多石的地面只有很少的几码了,再往前岛的两侧几乎要交叠起来,让人猜想前面应该是一个海岬的至高点。
但所看到的却是一条狭窄的岩石突出的部分,有几码宽,大概十五码长,使岛继续延伸到海里。
那儿卧着那种粉红色的方岩石。
这个岩石构成了这个岛的底部。
城堡岩的这一面约有一百英尺高,从山顶上远眺时他们象个粉红色的棱堡。
峭壁的岩石已经断裂,峭壁顶上凌乱地散布着似乎摇摇欲坠的大石头。
长长的野草在拉尔夫的背后,挤满了不动声色的猎手。拉尔夫朝杰克望望。
“你是个猎手。”杰克脸红了。“我知道。没错。”拉尔夫感到,有一种沉重的东西使他不自觉地说道:“我是头头。我去。别争了。”
他转向其他的孩子。“你们都躲在这儿。等着我。”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不是轻得听不见,就是显得太响。
他看着杰克。
“你是不是——认为?”杰克悠悠地答道:“到处我都去过了。那东西准在这儿。”
“我清楚了。”
西蒙模糊地咕哝道:“我不信有什么野兽。”
好象同意天气不会怎么样似的,拉尔夫彬彬有礼地答道:“对。我猜也没有。”
嘴巴被拉尔夫抿紧,嘴唇苍白。
他轻轻地把头发往后捋一捋。“好吧。一会儿见。”
他勉强地挪动脚步向前走,最终走到陆地的隘口。
拉尔夫四周毫无遮拦,空气将他团团围住。即使不必向前,也无处藏身。
他在狭窄的隘口停下俯视着。没有几百年,这个城堡就会被大海变成一个岛。
右手方向是环礁湖,被浩瀚的大海冲袭着;左手方向是——
拉尔夫不禁一颤。是环礁湖保护了他们使他们免遭太平洋的侵袭:由于某种原因,只有杰克才一直下去,到达过海边的另一侧。
此刻他以陆上人的眼光看到了滚滚浪涛的景象,认为就象某种巨兽在呼吸。
海水在礁石丛中慢慢地沉落下去,露出了一块块粉红色的花岗岩地台,露出了各种奇异的生长物:珊瑚呀,珊瑚虫呀,海藻呀。海水退啊,退啊,就象阵风吹过森林里的树梢那样沙沙地响,退却下去。
那儿有一块扁平的礁石,象张桌子似的平放着,四面的海藻被退落的海水带下去,看上去就象一座座悬崖峭壁。
然后,沉睡的利维坦呼出气来——海水又开始上涨,海藻被浮起,翻腾的海水咆哮着卷上那象桌子似的礁石。
几乎觉察不到波浪的经过,只有这一分钟一次的有规律的浪起浪落。
拉尔夫向粉红色的峭壁转过去。孩子们在他身后,等在长长的野草中,等着看他怎么办。
拉尔夫感到自己手掌心里的汗珠这会儿是凉的;他惊讶地认识到:他并不真的盼望碰到什么野兽,因为他知道碰上了他也没有胆量打赢。
拉尔夫知道自己能爬上峭壁,但是毫无意义。四四方方的山岩被一圈类似柱脚的侧石围绕着,为此在右面,俯瞰着环礁湖的那个方向,可以沿着突出部位一点点上去,拐过还有看不见的犄角。爬上去挺方便,一会儿他就能远眺山岩的四周了。
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横七竖八的粉红色的大圆石,一层糖霜似的鸟粪铺在上面;一条陡峭的斜坡直通贯于棱堡之上的乱石碎砾。
拉尔夫回过头去,因为在背后有个声音。杰克正侧身沿着突出部位徐徐而上。
“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干哪。”
拉尔夫一声不吭。他带路翻上山岩,检查着一种略呈半洞穴状的岩石,里面没什么可怕的东西,有的只是一窝臭蛋,最后他坐了下来,向四周望去,用长矛柄敲打起岩石。
杰克煞是兴奋。
“在这地方做一个堡垒该有多好啊!”他的身体被一股水花溅湿了。
“不是淡水。”
“那么是什么呢?”在岩石的中间处实际上挂着一长条污浊的绿颜色的水。
他们爬上去尝着细细的水流。
“在这儿可以放上个椰子壳,一直放着。”
“我可不。这个地方很肮脏。”
最后一段高度他们也并肩攀上去了,最后一块断裂的岩石被越缩越小的岩石堆顶着。杰克挥拳向靠近他的一块岩石击去,石头发出微微的轧轧声。
“你记得吗——?”那段困难的时光重新占居了他们的记忆。
杰克匆匆地说道:“往那岩石下面塞进一根棕榈树干,假如敌人来了——那就瞧吧!”
他们下面大约一百英尺是狭窄的岩石突出部位——石桥,再过去是多石的地面,由此再过去在野草上是散布着的点点人头,在那之后则是森林。
“嗨哟,”杰克兴奋地叫喊道,“就会——哗地——!”
拉尔夫被杰克用手做了个向后猛推的动作之后,却向山的方向望去。
“怎么啦?”
拉尔夫转过头。
“呃?”
“你在看——我不清楚怎么办。”
“这会儿没信号了。不留一点踪迹。”
“你真是个迷上信号的傻瓜。” 他们被蓝色的整齐的海平线包围着,只有一个地方被山峰所遮蔽。
“那就是我们所有的一切了。”长矛被拉尔夫斜倚在一块摇动的石头上,头发被双手往后捋。
“我们一定要往回赶,登上那座山。野兽是在那儿发现的。”
“野兽不会在那儿。”
“我们还能干什么呢?”没有受到伤害的杰克和拉尔夫被躲在野草里的其他孩子看到,全快速跑到了阳光里。
他们探险的兴奋深深地吸引了他们,把野兽忘记了。
他们涌过石桥,爬的爬、叫的叫。
拉尔夫此刻站着,一只手撑着一块大得象只水车轮子红色的石块,石块已经裂开,悬空着,有点儿摇晃。
拉尔夫沉默地注视着山头。他紧握拳头朝右捶打着红色的石墙,嘴唇紧闭着,额发下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的神色。
“烟。”他舔着青肿的拳头。
“杰克!跟着我。”但是杰克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没注意到一小群男孩正发出的乱哄哄的吵闹声,在嗨哟嗨哟地推一块石头。
当拉尔夫转过身子时,正好石基破裂了,整块岩石,伴着轰隆一声巨响倒进大海,水柱直溅到峭壁的半腰。
“停下!停下!”他们被拉尔夫的高声大喊吓得安静下来。
“烟。”
拉尔夫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变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内心深处掠过,就象蝙蝠振翼那样干扰了他的思想。
“烟。”他的思想在谈到烟时立刻又清楚了,怒火也燃烧起来。
“咱们需要烟。而你们却在耽误时间。你们却滚起石头来了。”
罗杰喊道:“咱们还有很多时间!”
拉尔夫摇晃着头。“咱们一定得爬到山上去。”
一阵吵吵嚷嚷。有的男孩要回到海滩上去,有的要再滚石头。
阳光明媚,危险跟黑暗一起渐渐消失。
“杰克。野兽也许在另一侧。你再带路。你去过。”
“咱们可以沿着海滩去。那儿有野果。”
比尔走近拉尔夫问道:“在这个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能多待一会儿?”
“说得对。”
“让我们做个堡垒——”
“这儿没吃的,”拉尔夫说道,“没有窝棚,也没有多少淡水。”
“这儿会成为一个漂亮的堡垒的。”
“我们可以滚石头——”
“一直滚到那石桥上——”
“我说咱们接着前进吧!”拉尔夫凶狠地叫喊道。“咱们一定要弄明白。现在就走。”
“让我们待在这儿——”
“回到窝棚去——”
“我累了——”
“不行!”拳头被拉尔夫捶击得连指关节的皮都破了。
他似乎并没有觉得痛。“我是头头。咱们一定得搞个水落石出。你们没看见山吗?那儿没有信号在发出指示。也许有一艘船正从那外面经过。你们全都疯了吗?”
男孩子们不完全同意地逐渐平静了下来,有的还在低声地抱怨着。杰克领路走下了山岩,跨过了石桥。
《蝇王》作者:'英' 威廉·戈尔丁
第七章 大树和黄昏
在海边的另一侧,是一片乱七八糟的山岩,靠近着山岩有一条野猪出没的羊肠小道,拉尔夫心满意足地跟着杰克沿小道前进。
倘若能塞耳不闻大海慢吞吞地吸落声,又翻腾着席卷重来,倘若能视而不见小道两旁羊齿丛生的树丛多么暗无天日,从来没有人来到此处,那么你就有可能不记得野兽,梦想一阵子。骄阳已经摆过了当头,岛上下午的暑气越来越闷热。
拉尔夫给前面的杰克递了个口信,等到再遇着野果的时候,大家就停下来吃一顿。
拉尔夫坐下以后,那天他第一次注意到了暑热。
他讨厌地扯扯灰衬衫,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把它洗洗。
即使是对于这个岛来说,这会儿的暑热似乎也是有别于以往的,坐在这样的暑热之下,拉尔夫捉摸着如何清洗一番。
拉尔夫希望有一把剪子来剪剪他这头发——乱糟糟的长发被他向后一甩——把这脏透的头发剪到半英寸长。他希望洗个澡,擦上肥皂好好地洗一洗。拉尔夫试用舌头舔舔牙齿,异想着随手要是有把牙刷也很好。还有他的指甲——手被拉尔夫翻过来仔细查看。指甲已被咬到最贴肉的地方,尽管他记不起什么时候又开始了这种恶习,什么时候又沉溺于这种恶习。
“以后得吮大拇指——”他鬼鬼祟祟地朝四下看了看。明显的没人听见他说话。
猎手们坐着,正狼吞虎咽地吃着这种来得容易的饭食,他们试图使自己相信:香蕉,还有另一种淡青灰色的浆果,吃起来真是意犹未尽。 拉尔夫想着自己还是很清洁的,用这样的标准,他们被他一个个瞧个仔细。
猎手们肮脏不堪,不是摔在泥地里浑身是泥浆的脏样,也不是被大雨天淋得象个落汤鸡似的狼狈相。
在外表他们没有一个十分明显地脏,然而——头发太长,东缠西绕,在里面裹着枯枝残叶。
因为边吃边流汗,脸倒还算干净,但是从某些特别的角度,就看得出有黑黑的污垢。衣衫褴褛,就象他自己穿的那件一样,被汗水弄得十分僵硬,他们穿上衣服,既不是为了装饰,也不是为了舒适,只是出于习惯而已,孩子们赤裸的身上满是盐屑——
拉尔夫发现自己现在对这种状况已习惯了,毫不介意,心头微微一沉。
他叹息着,推开他从上面剥下过野果的那根树梗。
猎手们有的已经悄悄地跑开到树林子里,有的跑到了山岩下面去干他们的营生了。
他转身朝大海望去。
在这儿,在海岛的另一侧,景象截然不同。经受不住冷冰冰的大洋水,海市蜃楼的朦胧魅力不见了,海平面轮廓清晰,蓝得刺眼。
拉尔夫缓慢走下山岩。在下面这儿,几乎跟大海同一个水平面上,可以放眼追随深海的涌浪凶涌向前。涌浪有好几英里宽,很容易可以看得出不是碎浪,也不是浅水处隆起的浪脊。
涌浪横跨整个海岛,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气势,又开始了自己的征程;与其说涌浪滚滚向前,不如说整个大洋在惊心动魄地一起一伏。
这时海潮将要吸落下去,退却的海水白浪滔滔,形成了无数道大小瀑布,海水越过重重礁石而沉落,海藻紧贴着垂荡下去,就象闪闪发亮的头发:片刻之后,积聚起力量后,海潮又怒吼起来,势不可挡地涌上礁石尖儿和地层露头,爬上小岩,以一股拍岸激浪冲上海沟,最后在离拉尔夫一、二码的地方化为飞沫。
一浪高过一浪,拉尔夫的目光追随着起伏的波涛,直看到海洋的无边无际使他的头脑开始发晕。
然后,几乎是无边的海水又慢慢地迫使他集中精力。
大海——就是间隔和障壁。在岛屿的另一侧,正午处在蜃景的包围中,他们被宁静的环礁湖袒护着,谁都可以幻想得救;但是在这儿,面对着这蛮横而愚沌的大洋,面对着这茫无边际的隔绝,谁都会觉得无计可施,谁都会感到无依无助,谁都会绝望,谁都会——
西蒙几乎就在他耳边说起了话。
西蒙痛苦地双手紧抓住岩石,这一动作被拉尔夫发现,弓着身体,挺直脖子,张大着嘴巴。
“你会回到老地方的。”西蒙说着并点着头。
他单膝下跪,双手抓住一块较高的岩石俯看着,另一条腿向下伸到拉尔夫的身旁。
拉尔夫百思不得其解,细细察看西蒙的脸,想找出点名堂来。
“这么大,我是说——”西蒙点点头。“反正一样。你一定能平安地返回。不管怎样,我是这样认为的。”
拉尔夫的身体稍微轻松一点。
他朝大海瞥了一眼,之后挖苦地笑着朝西蒙说:“有条船在你的口袋里?”
西蒙咧嘴摇晃着脑袋。
“那你怎么会知道呢?”
西蒙还没吭声,拉尔夫就粗鲁地说道,“你发疯了。”
西蒙不住地摇头,粗硬的黑发拂过他的脸部,前后乱甩。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认为你总会回来的,不会出什么事。”
此刻两个人都一声不吭。
然后他们俩不期然地互相笑了笑。
这时候在树丛里罗杰叫喊起来:“来看哪!”
野猪走过的羊肠小道近旁,地面被翻了起来,还留着冒热气的粪便。
杰克俯身看得起劲,好象很欣喜的样子。
“拉尔夫——要是咱们追捕别的东西也需要肉。”
“要是你走的路对头,咱们就打猎吧。”
他们再次起程,由于提到了野兽,猎手们有点胆颤心惊,互相紧靠着,杰克在前面开路。
他们走得比拉尔夫预想的更慢,然而在某种程度上拉尔夫愿意捧着长矛慢慢地走。
不一会儿,杰克迷失了方向,队伍只好停顿下来。拉尔夫在树上靠着,很快做起了白日梦。
打猎是杰克负责,到山头还有时间呢——
拉尔夫以前跟着父亲从查塔姆到德文波特去过,他们在沼地边的一座村舍里住着。
在拉尔夫所记得的一栋栋房子中,这一座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此后就把他送去上学了。那时候妈妈还跟他们住一块儿,爸爸天天回家。野生的小马会跑到花园尽头的石墙前。
就在这座村舍的后面,还有一间小棚屋,天已在下雪,可以躺在那儿,看着缤纷的雪花飘舞落下。可以看到每片雪花消失后都润湿了一小片泥土,随后又可以看到第一片飘落而未溶化的雪花,观赏到整个大地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要是觉得冷可以走进屋里,越过铮亮的铜茶壶和带蓝色小人儿的茶盘,透过窗口向外眺望——
每次睡觉之前总会有一碗带糖和奶油的玉米片。还有不少竖在床旁的书架上,斜靠在一起的书,因为他懒得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