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先知的份上,真是一头巨兽!阿夫塞以前从不知道雷兽会有这么庞大。干吗非咬死它不可?不如只咬下一点肉就算了。
不,阿夫塞想。他不能在第一次狩猎时失败。决不能。他身体前倾,调整成奔跑的姿势,重新朝巨兽冲去。
地上淌满了血。但这个大家伙仍然精神十足,保持着格斗姿势。它的腹部已被撕开,但内脏似乎完好无损。
雷兽的尾巴又开始急速挥动起来。有一个新手——好像是叫普鲁德?——像阿夫塞刚才一样被打得飞了起来。但普鲁德遭到的这一击更重,更凶狠。重击声甚至盖过了阿夫塞奔跑的脚步声。只听得普鲁德的骨头发出一阵碎裂的噼啪声,被雷兽尾巴当场打死。一会儿过后,他的尸体才“砰”的一声,落到远处的岩石上。
我决不退缩。阿夫塞咬紧牙关,锯齿状的尖牙交错排列。我决不当逃兵。
巨兽抬起右前脚。一个老猎人正打算进攻它肩膀下的软肉,但巨兽有着五个坚硬爪子的脚掌猛地朝她压来。它的脚掌呈圆形,巨大的圆形阴影罩住了那个倒霉的昆特格利欧恐龙。要将她一脚碾死。猎人慌忙逃跑,但巨兽的腿像巨大的铁锤似的砸了下来。它没有踩中她的身体,却踏住了她的尾巴。即使在远处,阿夫塞也能听见尾骨被砸碎的噼啪声。那个昆特格利欧恐龙的双腿顿时被绊住了,砰的一声,面朝下倒在地上。雷兽还不尽兴,又抬起它的左前脚,准备对倒在地上的猎人作致命一击,结果她的性命。
就在这时,胖迪博突然冲了过来,嘴上还沾着几根芦苇一样的东西,那是从雷兽脚踝上咬下来的筋腱。他啐掉筋腱,狠狠一口,咬断了倒地猎人的尾巴。
雷兽的大脚狠狠地朝迪博跺去,顿时泥土四溅。尘埃落定时,阿夫塞只见刚才尾巴被钉住的猎人已经退到了几十步以外的安全处,残肢上淌着鲜血。迪博也逃脱了这致命的一脚。
雷兽气急败坏。现在,阿夫塞靠近了它,非常近。
攻击的时候,多想想那些使你愤怒的东西。特特克丝在狩猎前曾这样告诫过他。
萨理德。阿夫塞深深地吸了口气。想想可怕的塔科·萨理德吧。
他把双腿缩到身体下面,使尽全身力气向巨兽冲去。跃向空中时,地上的草皮都被掀得飞了起来。
阿夫塞重重地撞上了巨兽的右前腿,就在膝盖上面。他尝到了自己流出的血。他抓爬着,想用爪子挖出可以攀附的地方,尽可能高地登上这个庞然大物的巨腿。巨兽的皮肤很硬,他不得不用爪子刺穿它。他爬上去了。
巨兽明显觉察到这个进攻者有点不同。它身体一掀,人立起来。
阿夫塞听说过雷兽有这种本事,特别是前腿可以靠在树上保持平衡的时候,这样可以吃到那些长得极高的植物。出于保命的本能,这家伙在前腿没有支撑的情况下也拼命做出了这个动作。巨兽的躯体在空中立起的时候,阿夫塞能感到掠过身体的呼呼风声。
阿夫塞拼命稳住自己,死死抓牢巨兽的皮肤,不让自己掉下去。他相信对手这种半直立的姿势不可能保持太久,因为它的尾巴压在下面,几乎被弯成了一个直角。
然而,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刻啊……
终于,巨兽的上半身坍塌下来,前腿把地上的污泥溅得到处都是。透过它的肩膀,阿夫塞看到特特克丝和其他两个猎人被震倒在一旁,其中一个好像再也站不起来了。阿夫塞看了看身下的巨兽。它的肉在他面前展开,像一堵墙。终于,他爬到了它的肩部。
巨兽的长脖颈在阿夫塞眼前急速扭曲着,朝空中伸出去,像一条巨大的棕蛇,足有阿夫塞身高的十二倍。他向后看了一眼。只见特特克丝队长再次跳到巨兽身侧,在它粗糙的皮肤上撕咬了一个大洞,抓出了它的肠子。巨兽疯了似的猛烈摇晃着尾巴,把猎人们甩得远远的。阿夫塞感到身体下巨兽那山一样厚实的肌肉随着它的每一次呼吸不断伸缩。
突然,巨兽又开始剧烈摇动起来,震得阿夫塞几乎呕吐。巨兽耸起双肩,差点把他甩下去。这家伙一阵狂奔,觅路逃生。
四周的大树限制了它的行动,但它还是在树丛中发现了一条路。它向前奔去,阿夫塞能感到身体下巨兽的肌肉在扭动。一旦让它走出这片树林,它就会躺下打滚,把特特克丝和其他猎人碾得粉碎。
阿夫塞又一次想起了他那位讨厌的老师萨理德,顿时勇气倍增,热血奔涌。他伸开手臂,把爪子深深挖进雷兽长脖子的底部。但他的手臂只能围住脖子的很小一部分。他于是直立起来,让脚爪也抠进雷兽的身体,这样能使手臂伸得更远。然后,他再次直立起来。
现在,他已经离开巨兽的肩部,到了颈部——阿夫塞的脚爪再次向下抓去,借力把自己沿着巨兽的脖子向前推得更远一些。为了找到立足点,他的双脚把巨兽的硬皮撕得稀烂。
一次。
再一次。
阿夫塞感到厚皮下面巨兽的脉搏在急速跳动。他在它的脖颈上又往前跳了一次,再次直立起来,身子剧烈晃动着。
巨兽就要冲到空旷地带了。一路上,身边的小树干稀哩哗啦直往下倒。
阿夫塞朝前跳一次,又跳一次,再跳一次。他不敢朝下看,不敢知道他现在在多高的地方!
长脖颈在逐渐变细;现在阿夫塞的手臂已经能围住它的一半。但巨兽的小脑袋仍然在他的前面远远地立着,那个高度令人头晕目眩。他的爬行更加艰难了。
突然,雷兽摆脱了树丛的约束,把脖子弯成一个大大的弓形。现在阿夫塞不得不往下看。他惊叫起来。地面离他太远了,模模糊糊地在他眼前掠过,凉风拍打着他的身体。他继续爬着,抓着。雷兽那巨蛇般粗长的脖子被阿夫塞的爪子撕得稀烂,伤口血流如注。鲜血使得阿夫塞脚爪下的摩擦力减小,往前攀爬更困难了。
巨兽的长脖子猛然一低。地面顿时变大。紧接着它的脖子又扬起来。阿夫塞的耳朵被震得嗡的一声。但他不管不顾,继续向前攀爬。
长脖子再一次猛然垂下,耳部又是一阵痛苦的嗡嗡声:巨兽的长脖颈不断垂下扬起,阿夫塞只觉到天旋地转,天旋地转……
左手指爪的爪尖已经能触到右手爪尖,可以完全兜住巨兽的脖子了。
长脖颈突然朝左边急速摆去,隐约可见巨兽那棕蓝色的腹部。阿夫塞眼看就要夹在肋腹部和甩过来的脖颈之间,被压成肉饼。但长脖颈再也弯不过来了。它又摆回到右边,弯弯曲曲地向前伸,想把阿夫塞抛到空中。
阿夫塞逼近雷兽的头部。巨兽头部左右摇晃的时候,他能清楚地看见那方形的鼻口。还有比阿夫塞的拳头还大的黑黑的眼睛,时开时闭。就在这时,雷兽突然嘶叫起来,显然特特克丝又在下面攻击它了。从喉咙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低吼,脖子随着吼声不断起伏。阿夫塞趁机向前一跃,到了脖子的末端。和它那硕大的身躯相比,巨兽的头真是小得滑稽,比阿夫塞的身体还小。它就在他面前,满是皱纹。鼻孔高高地翘在眼睛之间的穹形骨头上,呈喇叭形。嘴巴因为吼叫张得大大的,露出粉红色的肉和钢锥般的牙齿。
阿夫塞双爪略松,让自己的身体滑到长脖颈的下面。他竭力把下颚张到极限,连颚骨都啪啪地响起来。然后,阿夫塞拼尽全身力气,向巨兽脖子下的软肉大口咬去。雷兽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阿夫塞继续疯狂地咬啮,一次又一次,直到咬穿巨兽脖子下面最薄的那层皮肉。鲜血从巨大的伤口喷涌而出。咬一大口,再一大口,又一大口。他感到了从血口喷出的热气,那是从巨兽身体下面很远处的肺里吼叫出来的。
阿夫塞伸长脖子,只见巨兽的鼻孔已停止翕动,黑眼睛也闭上了,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突然,巨兽的脖子软了下来,像一棵巨大而柔软的树干,带着一阵疾风,猛然向地面倒去。
为了不被巨兽的身体压碎,阿夫塞跳了下来,但还是被它的脖子击中了。他感到自己被挑向空中,一阵雷鸣般的巨大响声之后,重新甩落在地。他失去了知觉。
第八章
“小家伙怎样了?”塔科·萨理德看着昏迷不醒的阿夫塞,声音中并没有流露出特别的关心。
阿夫塞面朝下趴在一张大理石手术桌上,头部朝前伸出,下颚底部靠在冰冷的石头上。
首都的居民都跑出去享用狩猎的战利品——他们中大多数人从没见过这么多雷兽肉。但萨理德没去。大家都觉得,他留下来不是因为牵挂受伤的弟子,而是年龄太老,体积太大,行动不方便,已经不能为了这一顿肉走太远。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来了,到了医院。在这里,那些受过医学训练的人正竭尽全力为受伤的猎人们医治伤痛。那天的狩猎真是异常惨烈。
不幸的是,他们能做的很有限。喏,他们用清水擦洗伤口,用皮革包扎撕裂的皮肉,用夹板固定折断的骨头,用螺旋锯锯下毁损的残肢,使之可以再生。锯子不同于鲍尔·坎杜尔用的切肉刀,切割的时候会把伤口紧紧堵上,以封闭血管。只要有一处小小的断裂,昆特格利欧恐龙就会流血致死。
不过,除了全身青肿,加上一些很小的伤口之外,阿夫塞的四肢完好无损。他的伤在内部器官,从头部到躯体,许多器官都受到了损伤。
据说某种植物的汁液可以预防感染,还听说在嘴里衔一棵玛卡鲁布草根能抑制呕吐,又有人说一些蜥蜴身上的毒液如果使用得当可以消除疼痛。但是,要唤醒一个昏迷中的恐龙,一个不断从右耳洞流出一勺勺鲜血的恐龙,一个现在只能微弱呼吸的恐龙——对医生或祭司来说可真是一件力所不及的事。
萨理德掉转满是皱纹的鼻口,目光从阿夫塞身上转向达尔·蒙达尔克医生。
蒙达尔克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的下颚前后晃动着,尖尖的牙齿相互磕击,发出一阵清晰的响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回答萨理德:“从狩猎场抬回来之后,他一直昏迷不醒,他的肩膀撞得很厉害——看到这儿的青肿了吗?——我们已经把他的肩胛骨复位了。但头部这一侧的伤势仍然很重。我们还在他的脑门上敷了一些哈玛塔加叶子。那东西,用二十次大概有一次能起作用,到现在还没有反应。”
要说昆特格利欧恐龙的身体构造,蒙达尔克比任何人都了解。几千日来,他一直在解剖恐龙尸体,试图了解每一个器官的作用,它如何工作;为什么残肢可以再生,眼睛之类器官却不能;血液的用处是什么,等等。
医院的房间里都有烧煤的铸铁炉子,屋里很热。只要身体暖和起来,新陈代谢过程就会加快,治愈伤痛的速度也就比平常快些。足有几次心跳的时间,屋里只能听见火焰的噼啪声。
最后,蒙达尔克又继续说下去。看样子他好像很犹豫,不知是不是应该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歪着头,说:“高等祭司耶纳尔博在这儿。王子迪博是和阿夫塞一块儿进来的,他出去了,说马上就回来;连那个瘦高个的宫廷屠夫坎杜尔——是叫这个名字吧?——也在这里。因为阿夫塞的缘故,我们这里真是蓬筚生辉。这个为女王观察星星的年轻人为什么如此重要?”
萨理德皱着眉头,好像觉得这个问题让人反感。“阿夫塞是我的学徒。”他最后说,“他有——有卓越的思想,是一个少见的天才。”
“根据他今天的出色表现,”蒙达尔克说,“可以预见,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猎手。”
“不。”萨理德一字一句地说,“不,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狩猎。他的思想太敏捷,太有价值,不能浪费在虐杀牲畜这种事情上。”
“但我们需要食物。”
“我们需要很多东西,不止是新鲜肉食。如果我们——”萨理德停了一会儿。
蒙达尔克轻轻张开嘴,做了个询问的姿势。
萨理德明显感到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他终于说道,“我们会面临艰难时期,大夫。实实在在的艰难时期。”
蒙达尔克的尾巴来回摆动着。因为恐惧,他的爪子张开了。“星星显示出我们的命运,而你能读懂天上的预兆!”
耶纳尔博的视线从阿夫塞转向占星师。萨理德闭上双眼,他显然感到不舒服。或许是这个医生太了解他,太清楚他的意思了。但也可能他根木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萨理德轻轻磕着他的牙齿。“你也许误解我了。”他说,“我是一个占星师,但并不是说,我的话都是上帝的启示。也许我只是想表达一个简单的意思。那就是,作为恐龙,我们的进步取决于下一代是否有敏锐的思想。”
蒙达尔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就在这时,俯卧在他们面前的阿夫塞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声音是从胸腔深处而不是喉咙里传出的。耶纳尔博马上移开。医生靠上前去,把自己的耳洞贴近阿夫塞的胸部。
“怎么样?”萨理德急切地问。
“他的心跳更稳定了。”蒙达尔克把手掌放在阿夫塞的前额上,“体温已经高于周围的温度,这意味着他体内的新陈代谢已经加强。”他叫道,“帕特尔,拿几碗血来!”
蒙达尔克的医疗队训练有素。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小伙子端着一个浅盘走进来,上面放满了用黏土做的半球形碗,碗里是红色的液体。从身量上看,帕特尔的年龄和阿夫塞差不多。他把盘子放在桌上,端起一碗走向阿夫塞。他扳开阿夫塞的下颚,把血水注入他短短的鼻口。血顺着喉咙流了下去。
蒙达尔克离开大理石手术桌,示意萨理德和耶纳尔博跟他过来。他轻声说:“动物的血液能够使他不再脱水。还有,血的味道通常能够唤醒病人。他现在正在努力恢复意识。”
帕特尔给阿夫塞灌了三碗血水,很多从张开的鼻口溢出来,在手术桌上流了一大摊。突然,阿夫塞咳出一口血水。帕特尔立即停住不灌,把阿夫塞的头转向一侧,让他直接把血水吐在桌子上。
“他快醒了?”耶纳尔博问。
蒙达尔克弯下身子,紧紧抓住阿夫塞的肩膀。萨理德惊讶地眨着瞬膜。
“身体接触常常可以产生反应。”蒙达尔克抱歉地说。但阿夫塞的咳嗽很快停止了。蒙达尔克轻轻摇晃着他,没用。
医生轻声命令道:“草根。”
“他不行了?”萨理德问。
蒙达尔克的回答直截了当:“我不知道。”
突然,屋里响起另一个声音:“你要救活他,蒙达尔克。”
大家转过头来。“迪博王子——”所有人都向他行让步礼。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迪博说,他看了看耶纳尔博,“很高兴你能来。”他说,又转向萨理德,“很高兴你也在这里,占星师。”
萨理德似乎有些不自在,很快朝门口走去。他朝蒙达尔克行了个让步礼。“你把他照顾得很好,非常感谢。”然后又不假思索地加了一句,“哦,还有,请不要对阿夫塞说我来过。”说完,老占星师急匆匆穿过走廊,完全不像一个身体庞大、上了年纪的老人。
“你采取了什么治疗措施,大夫?”迪博问。
“能做的都做了。”蒙达尔克道。
迪博又转向耶纳尔博,“你呢?”
“我做了我能想到的所有祈祷。”高级祭司说。
迪博摇摇摆摆地走向手术桌,“那么,让我来试试吧。”
黑暗中……
有一种声音。
音乐?
是的,音乐。是一首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