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不应该制止如此离奇的指控吗?”
“丘奇叫你,是因为他把那把枪卖给了你,而且他知道那把枪用在了什么地方。”
丘奇的脸出现了,“我没有卖什么枪,透思士。用在什么地方当然也压根儿不知道。那就是我的客观证据。吞下去吧。”
“哦,我会吞下去的,”鲍威尔笑起来,“我知道你没有把枪卖给古斯。你把它卖给了本·赖克。”
泰德的脸回到了光圈中,“那你为什么……”
鲍威尔瞪着泰德的双眼,“为了把你弄到这里来谈话,古斯。
把这话题搁一下。我想和杰瑞说完。”他转向丘奇,“那把枪原来是你的,杰瑞。它正是你会有的那种东西。赖克到你这里买的,他只可能到你这儿来。你们以前曾经合伙过。我还没有忘记你们俩搞的那桩混乱的诈骗……”
“去你妈的!”丘奇大叫。
“骗来骗去,结果你被行会驱逐了。”鲍威尔继续说,“你冒了一次险,却因为赖克丧失了一切,就因为他要求你透思股票交易所的四个成员,再向他报告。他从那次诈骗中捞了一百万——仅仅靠要求一个愚蠢的透思士帮个小忙就成了。”
“帮那个忙他付了报酬的!”丘奇喊道。
“而现在,我的要求只是那把枪。”鲍威尔平静地回答。
“你也打算付我报酬?”
“你了解我,知道我不会,杰瑞?我把你从行会里扔出去,就因为我是说话藏藏掖掖的卫道士鲍威尔,对不对?我会搞见不得人的交易吗?”
“那你准备付什么代价要那把枪?”
“什么都没有,杰瑞。你只能信任我会公平行事;但是我不做任何允诺。”
“我已经得到一个允诺了。”丘奇喃喃。
“你得到了?多半是本·赖克。他长于许诺,有时却短于兑现。
你得下决心,相信我还是相信本·赖克。枪的事怎么说?”丘奇的脸从光亮中消失了。顿了顿,他在黑影中说:“我没有卖过枪,透思士,也不知道枪是怎么用的。这就是我给法庭的客观证词。”
“谢谢,杰瑞。”鲍威尔笑了笑,耸耸肩,然后转向泰德。“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古斯。跳过你是本·赖克的帮凶这一条不谈——你从萨姆·@金斯那儿榨取了德考特尼的情报,又为他作好种种安排……你和赖克一起去参加博蒙特的派对,为他屏蔽思维以免他被透思,后来又一直替他做思维屏蔽,这些我们同样暂且不提……”
“等等,鲍威尔——”
“别惊惶失措啊,古斯。我只想知道我猜没猜对赖克给你的是什么贿赂。不可能用钱来贿赂你,你自己赚得太多了。也不能用地位。你是行会中最高级的透思士之一。他一定是用权力来贿赂你,嗯?是那个吗?”
泰德发疯般地竭力透思对手。他在鲍威尔脑子里只找到了冷静的确信、漠不关心地将泰德的堕落当成既成事实接受下来。这些发现让小个子透思士震动不已,来得太突然了,他无法适应。他的恐慌情绪也传染了丘奇。所有这些都是鲍威尔的精心安排,目的是下面即将来到的决定性关头。
“赖克无法在他的世界里给你提供权力,”鲍威尔继续用语言方式说,“他提供给你的不大可能是这种权力,属于自已的东西他是不会放弃的,你也不会想要他拥有的那种权力。所以他许诺给你的一定是超感世界的权力。究竟怎么做?对了,他是超感义士团的经济来源。我猜他许诺通过这个团体给你权力……来一场政变?在行会中的独裁权力?很可能你自己就是那个团体的一员。”
“听着,鲍威尔……”
“这就是我的猜测,古斯。”鲍威尔的声音变严厉了,“而且我有一种直觉,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你想过没有,我们会让你和赖克如此轻易地打败行会吗?”
“你永远无法证明任何事。你将……”
“证明?证明什么?”
“证明你刚才对我的诽谤。我……”
“你这个愚蠢的小家伙。你从来没有参加过透思审讯吗?我们的审讯不像法庭。法庭上你发誓然后我发誓,再由陪审团试着弄清撒谎的是谁。不,小古斯。你站在那里,站在委员会面前,所有的一级开始钻探。你是个一级,古斯。也许你可以阻挡两个……也可能三个……但不是所有人。我告诉你,你已经完了。”
“等等,鲍威尔。等等!”那张精致的小脸因为恐惧抽搐起来,“行会要考虑自首行为,在真相大白之前自首。我现在就把每一件事情都告诉你。每一件。这是一次心理失常。我现在恢复理智了。你告诉行会。当你和赖克那种天杀的精神病患者搅在一块儿的时候,你自己也会跟着他的思路走,你自己也会感同身受。但是我现在脱离那种状态了。告诉行会。整个情况是这样的……他到我这里来,他在做一个关于没有面孔的男人的噩梦。他——”
“他是你的病人?”
“是的。他就是这样让我上当的。他胁迫我!但是我现在已经和他脱离关系了。告诉行会我是合作的。我已经打消原来的念头了。我主动交代一切。丘奇是我的证人……”
“我不是证人,”丘奇大喊,“你这肮脏的告密者。在本·赖克许诺……”
“闭嘴。你以为我想永远放逐吗?像你一样?你是因为疯狂才相信赖克。我可不像你,谢谢你。我还没有那么疯。”
“哭哭啼啼的透思士,胆小鬼。你以为你能脱罪吗?你以为你会……”
“老子他妈的不在乎!”泰德喊叫,“我不能为赖克吞下这种苦药。我要先把他弄垮。我会走进法庭坐在证人席上尽我所能地帮助鲍威尔。把这话告诉行会,林克。告诉他们……”
“你不能那么做。”鲍威尔断然说。
“什么?”
“你是行会培养的。你还是行会的一员。什么时候透思士开始告发他的病人了?”
“你抓赖克需要这种证据,不是吗?”
“当然,但是我不能从你这里拿。我不会让任何透思士走进法庭,泄露他人隐密,让我们全体蒙羞。”
“如果你不抓到他你的工作可就完了。”
“让我的工作见鬼去吧。我想保住自己的工作,也想抓住赖克……但不能付出违背我们誓言的代价。处理日常生活小事,任何透思士都可以不出错,重要关头却需要勇气才能坚持超感誓言。
这你最清楚不过,你没有那种勇气。看看你现在吧……”
“但是我想帮助你,鲍威尔。”
“你不能帮助我。不能以道德为代价。”
“但这样一来我就成了帮凶!”泰德大喊,“你在让我完蛋。那是道德的吗?算什么……”
“看看他的样子,”鲍威尔大笑,“他在乞求毁灭。不,古斯。我们抓到赖克的同时也就抓住了你。但我却不能通过你去抓他。我要按照誓言办事。”他转过身,离开灯光照射的范围。他穿过黑暗走向前门,等着丘奇吞下这个诱饵。演这一整出戏就是为了这一刻……可是直到此刻,他的鱼钩上依然毫无动静。
鲍威尔打开门,冷冷的银白色路灯光涌进当铺。丘奇突然喊道:“等一下。”
鲍威尔停了下来,路灯的光线将他映照成一个剪影。“什么事?”
“你到底是怎么摆弄泰德的?”
“超感誓言。杰瑞。你应当记得它的。”
“让我透思你一下。”
“来吧。我敞开大门让你透思。”鲍威尔的大部分屏障都打开了。不该让丘奇发现的都小心地混在一起,组成切线组合与万花筒图案。丘奇不会发现任何可疑的思维屏障。
“我不知道,”丘奇最后说,“我下不了决心。”
“关于什么的决心,杰瑞?我没有透思你。”
“关于你和赖克还有那把枪。天知道,你是个嘴里不吐真话的道学家,但是我想,我最好还是相信你。”
“很好,杰瑞。我告诉过你,我不能做出允诺。”
“也许你是那种不必做出许诺的人。也许我的麻烦就在于我总是在寻求允诺而非……”
就在这时,鲍威尔永不休息的雷达搜索到了街上的死亡气息。
他一个急转身,重重关上门。“下楼。快。”他三步便跨近光球,跳上柜台。“跟我上来。杰瑞,古斯。快,你们这些傻瓜!”
一阵动荡的震颤将整个当铺攫在手中,可怕地摇晃着。鲍威尔踢灭了那盏光球。
“跳,抓住天花板上的灯架,吊在上面。是谐波枪。快跳!”
丘奇喘息着在黑暗中跳了起来。鲍威尔紧抓住泰德颤抖的手臂。
“太矮了,古斯?伸出手。我把你抛起来。”他将泰德向上一挥,随后自己张开五指抓住灯架那钢蜘蛛似的铁臂。三个人悬挂在空中,缓冲了包围着整个商店的制人于死命的振动。振动在每一种和地板相联的东西内部制造出粉碎性的谐波:玻璃、钢铁、石头、塑料……全都发出尖厉的声音炸开了。他们可以听到地板喀喀叫着,天花板雷鸣阵阵。泰德呻吟起来。
“坚持住,古斯。是奎扎德的杀手。一伙没脑子的粗坯,上一次就没打中我。”
泰德昏过去了。鲍威尔可以察觉到他的每一条有意识的神经都在失去控制。他钻进泰德的低层意识:“坚持。坚持。坚持。抓住!抓住!抓住!”
毁灭阴森地逼近小个子透思士的无意识层,在那一瞬,鲍威尔发现没有任何行会的训练能够阻止泰德毁灭自己。死亡的下意识冲动侵袭而来。泰德的双手松开了,他落到地上。振动片刻后便停止了,但是在那一秒钟,鲍威尔听到了沉重的血肉爆裂的闷响,丘奇也听见了,开始尖叫。
“安静,杰瑞!还不到时候。坚持。”
“你、你没听见他吗?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我们还没有安全呢、坚持住!”
当铺的门推开一条缝。一线光射进来.在地板上搜索着。它找到了一大片红色和灰色的浆液:肌肉、血和骨头,光线盘旋了三秒钟,然后熄灭。门关上了。
“好了,杰瑞。他们又以为我已经死了。现在你可以开始歇斯底里大发作了。”
“我不能下去,鲍威尔。我不能踩在……”
“我不怪你。”鲍威尔单手悬挂支撑身体,腾出一只手抓住丘奇的手臂,把他向柜台方向摇去。丘奇落下来,战栗不停。鲍威尔在他之后也下来了,努力克制反胃的感觉。
“你是说那是奎扎德的一个杀手?”
“肯定。他手下有一大帮疯子。每一次我们逮住他们送进金斯敦,奎扎德就弄来另一帮。”
“但是他们为什么和你作对?我——”
“机灵点吧,杰瑞。他们是本的同伙。本已经方寸大乱了。”
“本?本·赖克?可这是在我的店里。我可能也会在这里的。”
“你确实在这里。那他妈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赖克不会想杀我的。他——”
“他不会?”一幅微笑的猫的图像。
丘奇猛吸了一口大气。突然间他发作了:“婊子养的!天杀的!”
“别那么想,杰瑞,赖克是在为自己的生命战斗。你不能期望他事事都那么周到。”
“好吧,我也一样在战斗。那个混蛋刚刚让我下定了决心。准备好,鲍威尔。我敞开头脑。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结束了丘奇的事、从总部和泰德的梦魇中回来时,鲍威尔很庆幸在自己家中能看见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小淘气。芭芭拉·德考特尼右手握着一支黑色蜡笔,左手拿着一支红的,正精力充沛地在墙壁上乱涂乱抹,咬着舌头,眯起眼睛,全神贯注。
“芭芭!”他震惊地喊叫,“你在干什么?”
“花花,”她口齿不清地说,“给爸爸的漂两(亮)的花。”
“谢谢你,甜心,”他说,“真是个有趣的主意。现在过来和爸爸一起坐。”
“不。”她说,继续涂鸦。
“你是我的丫头吗?”
“是达(的)。”
“我的丫头不是一直都听爸爸的话吗?”
她考虑完了。“是达(的)。”她说。她把蜡笔放进口袋,坐在沙发上,身子靠着鲍威尔,脏兮兮的手掌放在他的手里。
“说真的,芭芭拉,”鲍威尔喃喃,“我真有点担心你口齿不清的毛病了。不知需不需要给你的牙齿整形。”
这想法只算半个笑话。很难想像坐在他身边的是个女人。他望进那双深邃的黑眼睛,眼睛里闪烁着空洞的光,就像等待被充满酒液的水晶玻璃杯。
慢慢的,他钻透她大脑空空洞洞的意识层,直到喧嚣骚动的前意识层,那里阴云密布,就像宇宙中一片广阔黑暗的星云。在那云层后面是孤零零一点微弱的闪光,天真烂漫,他已经开始逐渐喜欢上了。但继续深入之后便知道,那一星闪光原来是一颗炽烈咆哮的新星辉光的尖芒。
你好,芭芭拉。你好像——同应他的是一阵猛然爆发的激情,他立刻撤退。
“嘿,玛丽!”他喊,“快来!”
玛丽·诺亚斯从厨房里蹦出来,“你又有麻烦了?”
“还没有。也许马上就有了。咱们的病人正在好转。”
“我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同。”
“和我一起进去。她开始恢复自己的身份了。在最底层。几乎把我的脑子烧坏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一个年长女伴?保护者?”
“你开玩笑吧?我才是需要保护的人。来握住我的手。”
“你两只手都在她手里。”
“说得形象点罢了。”鲍威尔不自在地扫了一眼面前那张宁静的娃娃脸和他手中冰凉的、松弛的双手,“我们下去吧。”
他又一次走下黑色的走廊,走向姑娘头脑深处的熔炉……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熔炉……那是一个巨大的水库,储蓄着永恒的精神力量,无理性,凶猛,沸腾不已,永无休止地寻求满足。他可以感应到玛丽·诺亚斯踮着脚尖走在他身后。他隔着一段安全距离停了下来。
嗨,芭芭拉。
“滚出去!”
我是那个幽灵。
仇恨向他狂涌而至。
你不记得我?仇恨的波浪平息下来,一波热烈的渴望的浪涛又狂乱地涌起。
“林克,你最好快跑。如果你陷进那个痛苦与快乐的混沌里,你就完了。”
“我想找到一样东西。”
“在那里除了原初状态的爱与死亡你什么都找不到。”
“我想知道她和她父亲的关系。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她有罪恶感。”
“好了,我要走了。”
熔炉里的火焰又一次高涨。玛丽逃了。
鲍威尔在火坑边摇晃着、感觉着、探索着、用感官体味着。像一个电工,小心翼翼地触碰暴露的电线,探测它们中间哪一根没有带着把人电倒的电流。一道耀眼的闪电在他身边劈下。他碰到了它,差点被打晕,然后移步到一旁,他感应到了她本能的自我保护力量,他被这种力量捂得快窒息了。他松弛下来,任由自己卷入混沌的中心,开始仔细分辨其中的庞杂。尽管他竭力尝试,但却越来越无法保持自己旁观者的超然状态。
这里是肉体的信息,是这个大熔炉养料的来源;难以置信的亿兆细胞的反应、器官的喊叫、肌肉低低的嗡嗡的旋律、感官的潜流、血液的流动、血液PH值的起伏波动……这一切保持着动态平衡,旋转着,搅动着,构成了这个姑娘的心理、意识。突触神经永无休止地联接、断开,噼噼啪啪,庞杂之中自有其韵律。每一个空隙里都填满零乱的图像碎片、不成型的信号、零星信息。所有这些,都是电离化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