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好啦,”萨姆热情地说。他的妻子举目望着他,露出极度痛苦的笑容。
高个子转过头,西尼斯库不寒而栗,见到他的面孔是银子做的面具,眼睛部位有两个椭圆形开口,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互相平行的流线型曲线。“……工程”,一个非人的嗓音说。
西尼斯库发现他自己半俯身在一把椅子上探出身子。他坐了下来。他们都望着他。那嗓音继续说:“我说,你到这儿来把工程上的插头拔掉吗。”话音平板,无动于衷。
“喝点咖啡吧。”小妇人把一杯咖啡推到西尼斯库面前。
西尼斯库伸手去端杯子,但是手发颤,他把手缩了回来。“这次出门只是做做实地调查罢了。”他说。
“胡扯。谁派你来的——参议员欣克尔吗。”
“没错。”
“胡扯。他亲自来了;干吗派你来?假如你要拔掉插头,还是向我说白了为好。”他讲话的时候面具后面的脸一动也不动;话晋似乎不是从他那边传来的。
“声姆,他只是来看看,”巴勃科克说。
“每年花两亿元,”那嗓音说,“只是要让一个人活下来。这没啥意思,对不。说下去吧,喝点咖啡。”
西尼斯库见到萨姆夫妇已经喝完咖啡并且戴上了面具。他赶忙伸手去拿杯子。
“我这种程度的百分之百伤残是每年三万元。我靠这笔钱可以生活得挺自在。近乎一个半小时。”
“没有人想终止这个工程。”西尼斯库说。
“不过有人想逐步终止。你会说逐步终止吧。”
“吉姆,注意你的态度,”巴勃科克说。
“行啊。这是我最大的过错。你想了解什么?”
西尼斯库啜着咖啡。他的手还在哆嗦。“想了解你戴的面具,”他开口说道。
“这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许评论,不要评头品脚。抱歉,我无意对你粗鲁;这是私事。问我一点什么吧——”他冷不防站起来,大声咆哮起来。“把那鬼东西抱走!”萨姆妻子的杯子失落打碎了,棕色咖啡流过桌子。一只浅黄褐色小狗坐在地毯的正中央,翘起头,眼睛闪闪发亮,伸出舌头。
桌子翻倒了,萨姆的妻子从桌子后面挣扎着站起来。她满面通红,淌着泪水。她毫不迟疑抱起小狗,跑了出去。
“我最好跟她一起去,”萨姆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去吧;萨姆,度个假。开车送她到温尼穆卡,看看电影。”
“是的,我想我会这样做的。”他消失在那一排书架后面。
高高的形体重新坐下,行动像个人;他以相同的姿势往后靠,胳膊搁在椅子的扶手上。他一动也不动。握着木扶手的那双手匀称美观、完美无缺,但不是真正的手:指甲有点儿不对头。面具上方梳着整整齐齐的头发是假发;两只耳朵是蜡制品;西尼斯库紧张兮兮地摸索着把外科面具推到嘴巴和鼻子上面。“咱们还是继续参观为好,”他说着,站了起来。
“这样好,我想带你到工程技术室和研究与发展室,”巴勃科克说。“吉姆,我过一阵子就回来。想跟你谈谈。”
“可以。”一动不动的形体说道。
巴勃科克已经洗了淋浴,但是汗水又从他衬衫的腋窝里渗出来。寂静的电梯,绿色的地毯,有点儿污迹。空气凉爽,不流通。七年了,血和钱,五百个好人。心理学研究室,整容室,工程技术室,研究与发展室,医疗室,免疫学研究室,供应室,血清学研究室,行政管理机关。玻璃门。萨姆的套间空着,跟欧玛到温尼穆卡去了。心理学研究室。好人,但他们是最好的人吗?三个最好的人已经舍弃这个工程。埋掉了档案。不像普通的截肢手术,这个人已经让医生把一切都切除了。
高个子形体没有动过。巴勃科克坐了下来。银面具望着他。
“吉姆,咱们相互开诚布公谈一谈吧。”
“没好事,呃。”
“是没好事。我给他一瓶酒,把他留在他的房间里。他走之前我还要看看他,但是天晓得他到华盛顿会说些什么。听着,帮我一个忙吧,把那玩艺儿脱掉。”
“可以。”手抬了起来,抓住银面具的边缘,把它往上揭开。面具下面露出黑里透红的面孔、雕塑的鼻子、雕塑的双唇、眉毛、眼睫毛,虽然不漂亮却也好看,形态正常。只有眼睛不对头;瞳孔太大。还有,讲话的时候双唇既不张开也不动一动。“我可以把一切都拿掉。这证明什么呢。”
“吉姆。整容室花了八个半月研制那个模型,而你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它上面戴上个面具。我们问了你哪里不对头,并且答应做出你所需要的任何修改。”
“不许评头品脚。”
“你说过逐渐停止这个工程。你是否想过你在戏弄别人?”
稍停一阵子。“没有戏弄人。”
“那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吉姆,告诉我;我必须了解情况。他们不会停办这个工程的;他们将让你活下去,但仅仅如此。志愿者名单上有七百人,包括两名美国参议员。假定明天他们有一人从撞毁的车子里被拉了出来。我们不能等到那时才做决定;我们必得现在就知道。是让下一个人死去,还是把他置入一个TP躯体。所以,跟我谈谈吧。”
“假如我告诉你一些情况,但不是真实情况呢。”
“你干吗要撒谎?”
“你于吗对一个癌症患者撒谎。”
“我不懂你的意思。说吧,吉姆。”
“行啊,试试看。对你来说,我像一个人吗?”
“当然。”
“胡扯。看看这张脸吧。”宁静又完美。在赝造的虹膜里头,金属片眨了眨眼。“假设我们把所有其他问题都解决了,而且我明天能进入温尼穆卡看电影;你能看见我在街上行走,进入酒巴,乘坐的士吗。”
“就为了这一切吗?”巴勃科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吉姆,肯定会有差异,但是看在基督的份上,这就像任何其他修复一样——人们看惯了。萨姆的那条胳膊就是这样嘛。你看到了,但是过一阵子你就不放在心上了,你不再注意。”
“胡扯。你假装不注意。因为这会使那个残废的人感到尴尬。”
巴勃科克垂下眼皮望着交叉握在一起的双手。
“你感到自己很可怜吗?”
“别跟我来这一套,”那声音吼叫道。高高的形体站立着。双手慢慢举起来,捏紧拳头。“我戴着这玩艺儿,已经两年了。我睡觉的时候戴着它,醒来的时候仍然戴着它。”
巴勃科克抬头望着他。“你要什么,脸部的活动能力吗?给我们二十年时间,或许十年,我们会办到的。”
“不。不。”
“那是什么呢?”
“我要你们关闭整容室。”
“但是这——”
“听着。第一个模型活像裁缝的模特儿假人,所以你们花了八个月,研制出这一个,它看上去活像个僵尸。整个计划是要让我看起来像一个人,第一个模型相当不错,第二个模型更好,直到你们弄出一个能抽雪茄、能跟女人打诨、能稳定快速走路而没有人看出差异的模型。你们做不到。即便你们能做到,又有什么意思?”
“我不——让我想想这一点。你指的是什么,一个金属——”
“当然是金属,但是这有什么两样?我说的是形状。功能。等一等。”那个形体大踏步穿过房间,打开一个柜子的锁,拿着几卷图纸回来。“瞧瞧这玩艺儿。”
图纸显示出一个椭圆形金属盒子,盒子底下装着有关节的四条腿。盒子一端伸出一个微形蘑菇状的头部,头部安装在带关节的转柄上,还有一簇胳膊,末端附有探针、钻头、抓斗。“用于月球勘探。”
“肢爪太多,”巴勃科克稍停片刻开口说。“你怎么会——”
“带有脸部神经。许多神经有待设计。还有这里。”他拿出另一张图纸。“这是个独立舱,可以插入飞船的控制系统。那才是我的归宿——太空。无菌的环境,低引力,我可以到人到不了的地方,做人做不到的事。我可以成为人类的财宝丽不是个他妈的耗资亿元的累赘。”
巴勃科克揉揉眼睛。“你以前干吗一句也没有提起?”
“你们全都着迷于修复术。假如我提起这件事,你们会叫我少管闲事的。”
巴勃科克将图纸卷起来,他的手在颤抖。“好啦,对神发誓,这可能有用。仅仅可能而已。”他站起来,转身对着门。“继续搞你的——”他清清嗓子。“我是说,要抓紧干,吉姆。”
“我会抓紧的。”
他独自一人,又戴上面具,一动不动地站了一阵子,眼窗关闭着。在他体内,他正在净化和冷却;他能感觉到泵机微弱的、令人心安的嗡嗡声以及阀门和替续器的咔嗒声。它们给了他这一切:清除所有废物,用不出血、不分泌或不酿脓的机械置换废物。他想到自己对巴勃科克所说的谎言。你干吗对一个癌症患者撒谎?但是他们永远不会听懂,永远不会明白的。
他坐在制图桌旁,夹上一张图纸,拿起一支铅笔,开始画月球勘探车设计透视图。他画出了勘探车的略图,开始画陨石坑作为背景。他的铅笔移动较慢,停了下来;他啪一声放下铅笔。
再也没有肾上腺可以将肾上腺素分泌到他的血液里,。因此他不能感觉到恐惧和狂怒。他们已经使他免除了一切——爱、恨、全部流质食物——但他们忘了他还能感觉到一种情感。
西尼斯库,黑色胡须茬儿布满油腻的脸颊。鼻孔旁边皱痕里有颗栗粒疹,已经化脓。
月球景色,请洁、寒冷。他又拿起铅笔。
巴勃科克,润红的大鼻子油光可鉴,眼睛角落里有自色垢状物。牙缝里留着食物残渣。
萨姆的妻子,嘴上涂着木莓色果酱。脸上布满泪水,鼻孔里冒出一个明亮的气泡。还有该死的狗,鼻子闪闪发亮,眼睛湿乎乎……
他转过身。狗就在那儿,坐在地毯上,伸出湿润的红舌头——又没关门——狗淌着口水,摇了两下尾巴,接着站起来。他伸手去拿丁字尺,身往后仰,将尺子当作利斧劈将下去,狗叫了一声,好像利斧砍到骨头,一只眼睛喷着血,四脚朝天扭动身子,地毯上撤着暗色尿迹,他又打它,又打它。
狗的尸体扭曲着躺在地毯上,血迹斑斑,破损的唇部往后缩,露出牙齿。他用一条纸巾擦丁字尺,然后在水槽里用肥皂和钢丝绒刷洗,擦干,挂起来。他拿一张图纸,铺在地板上,卷着包起狗的尸体,血一点也没有洒落到地毯上。他抱起图纸包着的尸体,把它拿到外面天棚上,走到没有屋顶的那一部分,用肩膀推开门。他往墙外看了看,两层楼下面是混凝土屋顶,通气孔从里面伸出来,没有人在看。他把狗端出去,让它从图纸里滑出,掉落的时候尸体扭曲着。它落到一个通气孔上,反弹起来,留下一片血迹。他把图纸带回屋里,把狗血倒进排水管,然后把图纸放进焚化炉的斜槽。
地毯上、制图桌腿上、柜子上、他的裤脚管上留着血迹。他用纸巾和热水把它们揩拭干净。他脱掉衣服,细致夯微地检查了一遍,放在水槽里擦洗,然后放进洗衣机里。他洗了水槽,用消毒剂把自己从头擦到脚,重新穿上衣服。他走进萨姆寂静的套间,随手关上玻璃门。走过盆栽的喜林芋、垫得又软又高的家具、墙上红黄的油彩,到了外面屋顶上,让门半开着。然后穿过天棚走回来,关上门。
太糟了。养养金鱼怎么样。
他坐在制图桌旁。他正在净化和冷却。今天早上的梦萦绕于脑际。最新的那个梦,当时他正从睡梦中挣脱出来:溜滑的腰子爆裂灰色的肺血和毛发细长的肠子覆盖着黄色脂肪渗出并滑动哦神哪臭气就像户外厕所的气息万籁俱寂他正在将一股黄色水流放下粪孔的滑道——
他开始在铅笔底线上用墨水笔加描图纸,先用细钢笔,然后用尼龙笔。他的后跟打滑他跌落下去无法停下来跌落粘滑凸出的柔软比他的下巴高,更高他瘫了动弹不得他想呼喊想呼喊想呼喊——
勘探车在爬一处陨石坑的斜坡,驾驶部件重新修描,顶部翘起。它后面,在遥远的环状山脉和地平线上是黑暗的天空和极微小的星星。
他就在那儿,这不够远,还不够,因为地球挂在头顶上,如同一个烂果子,因发霉而转蓝,爬行着、起皱纹、在化脓,同时活着。
(江昭明 译)
《科幻之路》(第三卷)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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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未来而幸存
到了20世纪60年代后期,各种各样迫在眉睫的问题已经开始困扰世界,困扰科幻小说作家的想象力。自从第一枚原子弹在广岛上空爆炸以来,科幻作家担心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并未发生,究其原因可能因为核对峙和威慑力量的均衡。氢弹弹头,包括洲际火箭式导弹弹头被储存起来,在朝鲜,后来在越南,发生了“警察行动”,打响了具有严重制造分裂性质的有限战争。
有识之士开始就出生率的问题向世人发出警告,到2000年世界人口很可能达到八十亿;有些人著书立说,论及“人口炸弹”和“人口爆炸”,把人口问题比作像原子弹爆炸一样危险。有些专家甚至认为,现在为时已晚,无法采取任何措施控制人口的增长。另外一些专家指出,尽管美国的人口增长率低于发展中国家,但是一个美国儿童对世界资源的影响和对环境日益严重污染的影响要比,例如,印度出生的一个儿童严重好几倍(有些人说严重几百倍)。
到了60年代后期,资源还没有出现匮乏现象,但是能源的短缺已经可以预见到了。目光敏锐的人已经觉察到,西方经济依靠的是廉价的石油,它的长期繁荣发展即将结束。关于能源问题,没有人花大力气从事研究,只是偶尔做一些太阳能和氢聚变实验;西方社会越来越依赖中东石油。
污染受到较大的关注,特别是1962年雷切尔·卡森的《沉静的春天》一书出版以后更引起人们的重视,美国和英国着手净化江河,限制烟雾和废气的排放。人们谈论大气层中不断增长的二氧化碳浓度以及因温室效应地球逐渐(灾难性)变暖的前景。有些科学家开始思索如何扭转地球气候长期变暖的趋势,是否可能返回到较凉爽的气候,甚至回归冰河时代。不过,如果运气好的话,二氧化碳温室效应有可能取消新的冰河时代。
阿尔文·托夫勒的《未来的震荡》(1970)描述了人类对飞速发展的技术的反应,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使公众普遍认识到存在着如何适应世界急剧变化的问题。政治进程再也无法让世人指望走一条通向美好世界的道路,即便在苏联和美国也是如此;在苏联,约瑟夫…斯大林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在美国,约翰.F肯尼迪、罗伯特·肯尼迪和马丁·路德·金遭到暗杀,广告的原则被用于塑造和兜售竞选人,依靠的是宣传个人形象,特别是通过万人瞩目的电视宣传。
希望十分渺茫,于是许多幻灭小说开始涌现,其中有些小说属于科幻小说这一文学样式。最优秀的作家之一是约翰.布鲁纳(1934- ),他似乎在迫在眉睫的灾难方面找到了抒发创作才能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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