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把目光转向他眼下这座静悄悄的城市,整座帕兰萨斯城就在他脚下沉默着,雪花无声无息地在细雨中盘旋,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织出一面柔软而洁白的毯子。
他久久地站着,凝望着这座城市。〃庆典前夕,〃他终于稍微大声了点,〃据说,在这样的庆典前夕,诸神们也会聚到一起,来庆祝又一年已经过去。。。。。。愚蠢的想法。〃他低语着,撇了一下嘴唇,〃我肯定那些神有他们更重要的事情要忙,而不是凑在一起交换礼物,然后让冬季庆典的酒灌个烂醉如泥。〃无声的笑浮现在他脸上,随后他转身离开了窗口,继续开始他的研究,他自己,同样地,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也许是某个迟迟不睡的家庭——传来了一阵笑声,在夜空中轻轻地回荡着,传到了雷斯林耳中。他停下了脚步,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那座熟睡中的城市。街道上一点动静也没有。雪花无声地从空中飘落着,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都已经进入了梦乡——都在默默地等待。家人们温暖地挤在一起,共同度过这漫漫的冬夜,孩子们都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无忧无虑地做着美梦;恋人依偎在彼此的怀里,看着壁炉里的火苗,或者,也许也在看着冬季的夜空中那些凌乱飘零的雪花,就像现在的雷斯林。。。。。。
那种嘲讽的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又一阵冰冷的风吹进房间,拂灭了微弱的烛光,他眼中的光也随之消逝。雷斯林瘦削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在袍子里蜷缩着,魔法似乎已经无法再为他带来温暖,那件长袍,那件用最厚的天鹅绒做成的长袍,也似乎无法再为他抵御这种刺骨的严寒。他拉上兜帽,罩在自己头上,然后再一次地发起抖来。雷斯林关上了窗户,把它栓住,将黑夜隔在外面。
他转身静静地穿过房间,向壁炉走了过去,长袍在他脚边婆娑着。他拿起酒瓶,熟练地把酒斟入一盏水晶做成的高脚杯中,随后把瓶子放回桌面。他用两支纤长的手指夹起杯子,茫然地摇荡着杯中的酒。酒液在火光中闪烁着红宝石般的光芒。这是西瓦纳提斯运来的酒,精灵们以他们特有的耐心将它贮藏了相当长的年份,然后它被冰镇后送到了帕兰萨斯,敬献给大法师之塔的主人——这是最昂贵一种酒。
雷斯林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嘲弄般地将酒杯举到眼前,作出一个祝酒的动作,〃庆典快乐。〃他轻轻地说,带着浓浓的讽刺和痛楚。接着他闭上双眼,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心不在焉地随手把酒杯斟满,然后坐了下来。在叹息中,他将杯子连同里面的酒一起推到一边。雷斯林依然闭着眼睛,如果他想要什么,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因为他对身边的一切都太熟悉了:这个豪华的房间是他亲自指定的,满满地堆放着珍贵的魔法书籍和富丽堂皇的家具;但是他的另一个房间,他内心深处的房间,却空荡荡的。
卧室里忽然卷起一阵冷风。雷斯林的兜帽又被掀开了,他雪白的头发从脑后披洒下来,袍缘不断地在他手脚边扑打。冷风撕扯着桌面上翻开的书页,壁炉里再一次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光跃动了几下,随后黯淡下来。
风停了。
雷斯林感到有些紧张,他在黑暗中迅速地站起身,双手依然紧紧地抓在座椅的木制扶手上。他在一片漆黑中四下扫视着,目光飞快地滑过床铺和椅子那模糊不清的边缘,落在灰蒙蒙的窗框上,窗户依然紧紧地关闭着。他默颂了几个字,将法杖凭空召到手中,随后顿了一顿,用稍大一点的声音念出了另外一句咒语:〃施拉克!〃
耀眼的白光从镶嵌在龙爪里的水晶中流泻而出,照亮了这把雷斯林最珍爱的法宝——玛济斯法杖。突如其来的亮光让雷斯林一时眼花起来,他诅咒着自己的失误,迟了一步抬起手来遮在眼睛前面。片刻之后,他就不耐烦地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开,一只手下意识地滑向挂在腰带上的小袋子,那里面装着他的魔法药材。
眼前的房间依然空荡荡的,几张羊皮卷轴散落在地板上,墙壁上的窗帘还在微微的风中晃动着。雷斯林的目光掠过远处的石壁,望向那个窗口。。。。。。那些窗扇,依然牢固地关闭着,而且还插上了窗栓。他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抓在法杖上,指节由于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慢慢地,他的脉搏开始加快,呼吸也难受地急促起来,雷斯林转过身,面朝向卧室的大门。
一名白衣女子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房间的大门依然紧闭着,实际上从来就没有被打开过——乌黑柔顺的秀发披拂在她肩膀上,她静静地站着,双手交握在胸前。在她的银质项链上,漂浮着一枚白金护身符,正温柔地发出白光。她那双眼眸——一种深邃而温暖的棕褐色——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前的黑暗。雷斯林注意到了,无论是玛济斯法杖发出的那种刺眼的亮光,还是笼罩在亮光周围的黑暗,都无法对她造成影响,恐怕永远也不会,因为她已经瞎了。让雷斯林感到有些惊讶的是,她就那样恬静而沉着地站着,丝毫也没有感到害怕。
雷斯林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对这名在半夜三更忽然出现在他卧室里的女子感到有些意外,还有她那异乎寻常的,闪耀着冷光的美貌也同时震慑着他。在她身上他似乎感觉到有点异常,看上去好象。。。。。。有什么不太对劲,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感觉先放到一边。
〃神眷之女,〃雷斯林沙哑地说,刚才那些心头的痛苦似乎已经消失了——被掩藏在他如镜的金色双眸背后。他对这名牧师的身份所做出的判断只不过是他的猜测;虽然他对塔外那些来来往往和魔法无关的世事从来是不屑一顾,但要作出这样的推断并不太难——从她那身白袍的质地,以及她佩戴的那枚显然价值不菲的护身符,他能看出她多半是一名帕拉丁的牧师,而且是牧师中相当重要的一位。
她空洞的眼神向他这边转了过来,出乎意料地,雷斯林仿佛觉得这双眼睛深深地洞穿了他的金眸,尽管他自己那种锐利而透彻的眼神曾经让许多人都感到心惊胆寒,但是在她的注视下,雷斯林还是感到自己有些不太自然。这名大法师之塔的主人觉得自己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小男孩,正拘谨地站在最高阶的法师面前,他强压住要低下头来的冲动,控制住自己的双脚没有在内心的慌乱中前后挪动。
〃雷斯林·马哲理,〃牧师柔声地说。她点了点头,似乎在表示问候,或者只是在确认自己的话。
也许是她声音里的某种东西,或者是她说出他的名字时那种微微欠身的动作,无论如何,雷斯林的紧张感消失了,他稍稍昂起头来,扬了一下眉毛。随后他优雅地绕过椅子,走到她的跟前,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刚才她的意外出现和那种从容不迫的姿态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但是现在他已经恢复过来了,这种游戏雷斯林以前玩过无数次——从来就没有输过。
〃我们见过面吗,神眷之女?〃他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扭曲的笑容。
面对他淡淡的不悦,牧师露出了一个微笑作为回应——一种没有任何挑战和嘲讽意味的微笑,但是。。。。。。这微笑中包含着什么呢?雷斯林疑惑地思索着,难道是期盼。。。。。。?
〃我们见过面吗?〃她重复着,她的声音温柔而平静,但在每一个字里,都透着一种深深的幽伤。〃哦,是的,雷斯林,我们见过面,我们见过一百次,一千次面——每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的声音喃喃地低了下去,似乎变成了耳语。在她失去光明的眼眸中,写满了内心的痛楚。
听着她的话,雷斯林的心忽然间抽痛了起来,好象被什么紧紧地抓住了一样,她那种苦苦地压抑着自己的样子,那种用无神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样子——不,这种目光不仅仅注视着他,也穿透了他,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些他自以为早已经死去的情感,又仿佛重新被激活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雷斯林顿了一下,然后温柔地问,那种嘲讽的味道已经从他声音里消失了,现在他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甚至带了点好奇。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他从她内心深处读到的情感仿佛也同时撕开了他灵魂上的伤口,就像今夜,以及所有的夜晚,他对煎熬着她的这种情感体会太深了——孤独。 她摇着头,秀发垂落在脸上,她那双雪白柔润的手颤抖着,就像她的声音一样,强烈的感情让她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见面我已经在心里反复预演了无数次,〃她喃喃地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一样,〃想象着我该怎么说,我肯定——〃她的声音忽然停住,犹豫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我。。。。。。深信,只要我能用这些话说服你,就能改变你的想法,就能改变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在一切都太迟以前,在你被。。。。。。〃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无法再继续下去。如同浮在池面上的冰块,她的冷静粉碎了。她又一次地发起抖来,战栗着低下头,闭上了眼睛。她的双手——颤抖着——掩在脸上,整个身体在啜泣中崩溃了。
雷斯林不由自主地走到她的身边,他的法杖静静地竖立在房间中央,发着白光——暂时被主人遗忘了。雷斯林伸手搂住这名牧师的肩膀,温柔地将她脸上的发丝拂开,把她的小手紧紧握在他那瘦削,但却出奇有力的手中。就像一道机关被打开了一样,他心中多年以来的苦闷似乎融化了。在这里,雷斯林是强者,只有这么一次,有人需要依靠着他。他轻轻地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嘴里温柔地呢喃着一些安慰的话语,就像是在安抚一个小孩子。他紧紧地搂着她,一直到她的呜咽慢慢地平息下来,当他的手轻拂过她的脸颊,雷斯林惊讶地发现她的肌肤是多么的光滑。。。。。。秀发是多么的柔软。。。。。。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轻轻地将他推开,重新抬起了头,用她那双奇异而透澈的眼眸注视着雷斯林,眼中依然闪动着泪光。在一瞬间,雷斯林敏锐地意识到了自己那身柔软的天鹅绒黑袍,在玫瑰花瓣的香味中,夹杂着那种甜腻、腐败的味道。他轻轻地将一只手放到她背上,再一次把她搂近,他的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深深埋入她乌黑柔长的秀发中。她轻轻地靠在他怀里,一种短暂而炽热的念头在雷斯林脑海中一掠而过,她是这么的美。。。。。。
就好像触到了他的想法,她再一次地颤抖起来,同时默默地低下头,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
雷斯林的身体忽然间僵住了,他随即把她推开。他的手——被自己体内的魔法燃烧起来——这一定吓到她了,雷斯林想,——或许,只不过是因为他抱了她。。。。。。在所有人中偏偏是他,一个披着黑袍的大法师,居然抱了一名帕拉丁的牧师! 他心头忽然间涌起了一阵怒意,对自己刚才失去理性而恼怒不已,随后,他回身抓起他的法杖。〃杜拉克。〃他怒气冲冲地低语道。法杖上的光熄灭了,随后被放到一边,整个房间又陷入了黑暗。雷斯林坐回到他那张昂贵的座椅里,背对着她,抓在座椅上的手还在微微地抖动。片刻之后,他又重新掌握住自己,他的声音也不再颤抖了。
〃我肯定你不会介意这片黑暗,〃他讽刺地说,〃而且我同样肯定,如果你要从这个房间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困难。〃他凝望着眼前的黑暗,等着开门的声音传过来,还有那名女子从走廊离开的脚步声。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在他的胸腔里轻微地嘎嘎作响,就像往常一样。在他重新控制住自己以后,他的呼吸也慢慢地在痛苦中平息下来。他强压住怒气,紧紧地握着拳头,怒火在他体内沸腾着,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到了肉里。但疼痛反而让他感到安心,甚至有些亲切。这种痛苦至少还是熟悉的,而那名牧师从他灵魂深处发掘出来的痛苦却完全不同,那是一种让人更加无法忍受的痛楚。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体会到了,那时候他的哥哥还。。。。。。
忽然,他感觉到一双冰冷而纤秀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上。
〃求求你,别这样,〃她柔声地呢喃着。
雷斯林诧异地倒抽一口冷气;他根本没有听到她的移动,她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穿过房间,出现在他面前。这次意外的猛烈吸气让他的喉咙噎住了,他的肺部徒劳无力地起伏着。大法师知道那该死的咳嗽又要开始发作了,他绝望地吸进一口气,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胃酸和鲜血从他的咽喉里涌上来,他的身体弯倒在座椅上,每一声咳嗽都让他全身发出猛烈的抖动。耀眼的白光随即流泻而出,舞动着划破了在他眼前的黑暗。
他感觉到牧师的手顺着他的手臂滑向了肩膀,她试图帮助自己,他能看出来,同时这种想法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莫名其妙的罪恶感。
〃不行。。。。。。你帮不了我。。。。。。〃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吐出这些话,瘦削的身体在咳嗽中不停地颤抖着。他的手紧紧抠在座椅上,指节在发作中一阵阵的泛白。血沫从他的嘴角边冒了出来,他眼前的光变得越来越强,几乎要刺瞎了他。自从他披上红袍以来,就再也没有这么厉害地发作过,雷斯林回忆着,开始觉得有些恐慌起来。他听到了牧师的声音:是那些祈祷的圣辞——他痛苦地意识到。脚下的地面开始旋转,他感到自己的神智渐渐地沉了下去。。。。。。
就在雷斯林即将失去意识的一瞬间,纯白的光芒包围了他。咳嗽停止了。他试探性的吸进一口气,然后谢天谢地的深深吸入另外一口。雷斯林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强光中闭上了双眼,他飞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将嘴角的血丝抹掉,然后赶紧把手帕藏了回去,以免。。。。。。以免什么?他恼怒地问自己,以免那个失明的牧师看到这些血迹?
他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然后睁开眼睛。那名牧师正屈身跪在他的面前,她的护身符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白光,这些光芒似乎只照亮了他们两个,把雷斯林的那些书,他的卷轴,还有那些华贵的家具统统都留在黑暗中。她的双手在祈祷的同时紧紧地交握在胸前。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把头抬了起来,看着他。
〃雷斯林。。。。。。〃她耳语着,几乎显得有些虔诚。泪水在今夜又一次地充满她的眼眸。她优雅地站了起来,目光始终停留在雷斯林身上。慢慢地,她有些奇怪地伸出一只手,指尖轻柔地抚过了雷斯林的脸颊。
〃雷斯林,〃她又叫了一声。
忽然间,雷斯林意识到了是什么从她出现以来就一直让自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很美,是那种真正的、彻底的美! 在他万物飞逝的眼中,她居然没有衰老下去,更没有最终化成飞灰!她不像那些精灵——美丽,但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随后就和他眼中的其他事物一样,灰飞湮灭——虽然要慢得多。而她的美丽,这名黑发牧师的美丽却没有和她周围的事物一起老化衰败下去。她不存在死亡! 雷斯林无言地注视着她,在惊鄂中瞪大了他那双金色的眼睛;在雷斯林的一生中只有那么几次,会让他像现在这样说不出话来。
在她起身退开之前,雷斯林抓住了她的手腕,同时将自己的视线集中到她的眼眸里。〃我已经把你的眼睛治好了,〃他用一种低沉的,似乎带着威胁的语气宣布,〃就像你刚才治好了我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