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只属于我自己。旧的一切准则,法则都随着记载它们的羊皮纸一起灰飞湮灭了。将会有新的秩序,制订新秩序的人将拥有一切。我要成为其中之一。所以有了这次旅程。
抵达那里时我才第一次看见它。
炙热的风不停地变换方向,在漫天的尘土中撕裂出一条裂缝。它矗立在那里,在贫瘠的艾斯特威尔德平原上,足有五千英尺高。山上怪石嶙峋,有干涸的血的颜色。
红石
我用发烫的舌头舔了舔起泡的嘴唇。〃让我入地狱吧,〃我说道,如果我没有早已入地狱的话。我伸长了脖子,向上仰视试图看到山顶,可是一切都消失于云雾中,消失在似乎被无数火焰映成血红的天空中。一时间,我有些头晕目眩,几乎跪倒下来。我怎么可能爬到这……这上面去?我怎么竟然想去尝试?
可是我已走了这么远,无法轻易回头。当最初的软弱过去后,我深吸了一口气,迈步穿过破裂的平原,走向乱石林立的山脚。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是在一个小酒馆里,离卡拉曼不远。那真是一个肮脏的地方,猪赖在地板上搜寻残羹剩饭,结果不时招来踢打。一个从南方来的旅行者,他自称是商人,我看倒象是小偷和杀人犯。用一杯酸啤酒的代价,他告诉我有关那座大山,在第二次大灾变后在克莱恩大陆上隆隆升起,有关他是如何在朦胧的月光照耀下,瞥见山峰上的一个侧影:一个长着翅膀的,蜥蜴状的东西举着楔型的头颅昂首向天。
我喝下自己的啤酒,感到不可思议。
在北卡尔基思脚下的一个村庄中,从一群寻找真神痕迹的朝圣者那里,我又听到这个故事。又后来,在一群逃犯的营地内,又是同样的故事,那些逃犯还假装以为我和他们是一路的,然后趁我熟睡时切开我的喉咙——如果我没有先下手为强的话。后来在小棚屋里,在村子里,在市镇中我又多次听到同样的故事。一次我可能一笑了之,两次会将信将疑,但是数十次听到一样的故事,我相信了。所以我来了。
太阳炙烤着我的铠甲。汗水顺着眉毛流下来,滴到眼睛里,刺痛不堪。在旅途中,有无数次我真想把身上裹着的钢铁丢弃掉,扔到某个臭坑里或悬崖峭壁下,再也不必去忍受它的炽热与恶臭。可是我去过太多危险的地方,我留着我的铠甲,也留住了自己小命。
正当我试图在山脚下杂乱的巨石中找到向上的道路时,忽然间我看到了烟。
从一块马刺状巨石后面,一股细细的黑烟袅袅升起。我感到浑身凝固了。我曾以为那家伙会只呆在山顶上,可是因为有雾没看见山顶,也许它下来了,在乱石中搜寻猎物。真的,它会在我张嘴说出精心准备好的话之前,一口把我吞了,还感觉味道不错——不过这样也省了我去爬山了。小心翼翼地,我爬向烟柱升起的地方。
在下面的溪谷中我没有看到龙。
开始我本想借着岩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接着犹豫了。难道不该看看是谁跟在我后面爬山?我的内心还没完全忘记以前的我,以及曾许下的荣誉之誓。它们现在看上去空洞之极。可是如果在这个新世界并不是这样呢?踌躇再三,我终于站起来,走下陡峭的斜坡。
尘土在我身边飞舞,这一定挡住了他的视线,也可能他是在酷热中打盹,因为他一直没有注意到我,直到离他和那堆小篝火不过十几步之遥。如条件反射般,他猛地抬起头,跳起来,拔出长剑。他将剑刃朝向身前,又转向左面,又转向右面,又转回左面,搜寻着。我皱了皱眉。我就站在他面前,难道没看见?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双眼包裹着肮脏的布片,上面是陈旧的血渍。
是的,他的确看不见。
我走上前去,故意用靴子的后跟在沙砾上踩得嘎吱做响。他转过身,面对着我,长剑横在身前。透过饱经风霜的铠甲上薄薄的尘土,可以看见上面的玫瑰图案。
〃你是朋友还是敌人?〃他大声说道。
〃都不是,〃我说。
他皱眉,也许这时我可以转身离去,就让这个瞎眼的骑士自己呆着吧,但就在这时我他身旁物品中有一样东西:一个大羊皮水袋。我活动一下口腔内干燥的舌头。爬到山顶可是一段很长的路,而我带的水又太少。他似乎做了一项决定,放下剑。〃如果你不是心怀邪恶,那我将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视你为友。〃
我没有回答。他怎么想与我无关。
〃我是布里农,〃他说,〃玫瑰骑士。〃
〃我叫卡尔,〃我说。
他僵直地鞠了一躬。〃我无法胜宴款待你,卡尔,但是我还有一些食物,愿你可以分享。〃他示意我坐下,我照办了。他用手在衣服中摸索着,我在一旁看着。我和他看上去如此不同,不仅仅是我们穿着的铠甲。他皮肤白皙,个子不高,但很结实,而我外表黝黑,高个,而且微驼。虽然脸上有伤,他看上去仍很英俊,有一种高贵的气质。而我的长相从来没给人称赞过,脸上布满了童年时长出的痘子。
他的背包里只有一些又粗又硬的食物和干肉条,但我并不介意。用完餐后,我问他是否介意用他羊皮袋里的水灌满我的水壶,他说非常荣幸。
荣幸,有时我觉得那个词和死亡差不多同义。我几乎笑出来,但是想到羊皮袋里的水,我只是低头把水壶灌了半满。
〃你要走了,是吗,卡尔?〃
〃是的,〃我说。
他点点头。〃我不责怪你。这也是我来此的原因——对抗红石怪兽,消灭它。〃
〃为什么?〃我问道,虽然早已料到。
一时间,他包着渗有血渍的破布的脸上发出光芒。〃在我完成这样一件光荣的业绩后,帕拉丁和其他善神怎会拒绝回到这个世界?〃
看来他是一个蠢货,一个高贵的傻瓜。不过他们是最危险的一类人。
〃即使受过祝福,与一条龙战斗也是极危险的。〃
布里农耸了耸肩。〃世上不怕有心人。我设法让一个商人用货车把我带到这。我升起这堆火,迟早那家伙会发现烟,下来看个究竟。〃他握紧剑柄。〃我曾受过训练在黑暗中战斗,所以虽然我什么也看不见,这并不碍事。无论如何我都会成功。〃
我嗤之以鼻。他失去了双眼,可依然傲慢不堪。
〃你可以等着龙来找你,〃我说,〃可我得先爬上去找它了。〃
〃你会试图杀掉它吗?〃
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不,我得和它谈谈,结个盟之类的。〃
他脸上的傲慢自大变成震惊。〃帕拉丁作证,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只说了一个词。〃权力〃
布里农摇摇头。〃不,卡尔。那条龙是邪恶的,我不能让你把自己出卖给它。〃他向我伸出手,可是脚上拌到一块石头,一个趔趄。我急忙扶住他,他的双手扶到我的肩膀,摸到晒得滚烫的铠甲。他惊讶地张开嘴。〃你也是一名骑士!那你为何这么说,兄弟?你尊何人所命?〃
我无言以对。他双手摸着我的铠甲,愣住了,然后顺着其上的花纹摸下去。我咧嘴笑着,就象胸甲上的死人头颅。是的,让他好好摸摸吧,让他知道我是谁。
最终他缩回手。
〃我明白了,塔克西丝的骑士。你有你的路要走。〃
他似乎并不愤怒,但语气里流露出厌恶与怜悯。这更让我不安。
〃谢谢你的水,〃我说。
他一言不发。
然后我离开了,没有回头。
我顺着陡峭的斜坡向上爬。用尽可能的速度挪动身体,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松动的岩石。从下面平原升上来的阵阵热流炙烤着我的肺,可是我全不在意。布里农说得对,我们有各自的路要走,只是他的路通向死亡,而我的——如果我是对的,如果我够幸运——将通向荣耀。我一定要让那个龙相信我是有用的,至少我知道哪里可以给它找到更多的肉可吃,而不是我身上这四两肉。如果身边有这样一个强大的伙伴,我飞黄腾达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了。
我继续向上爬着。
然后一件事情发生了,快得让我来不及反应过来。我用手扒住一块石头,用力向上移动身体,可是没想到石头是松的,在我的体重下,崩落滑下来了。随着石头的摩擦声,一块巨石滑落。根本来不及躲避,那快巨石砸到我的左腿,压在上面。我腿上的护胫甲象纸一样皱起来。我可以清楚地听到腿骨断裂的声音。
我脑子里一阵刺麻的清醒。受伤了。你这傻瓜,卡尔!竟然会为那个愚蠢的骑士分心,现在你得付出代价了!
这就是代价。巨痛开始袭来。
我努力不让自己晕厥过去,拔出剑,插入大石下,楔进腿和石头之间,然后压动剑柄。岩石发出嘎吱声,移动了一点,我可以感觉到断腿内碎骨相互摩擦着。我停下来,大口呕吐着,然后又压动剑柄。石头抬起了有一指宽,然后两指宽,再后有三个指头宽了。我咬紧牙关顶着巨痛,试图抽出伤腿,就在这时,剑身啪一声折断了。
我向后仰倒。大石歪向一旁,沿着斜坡滚了下去。我用手指试图抓住什么保持平衡,可触及之处只有松动的石块。大石使得我周围的岩石都滚动起来。我大声诅咒所有黑暗诸神。随着雷鸣般的巨响,整个一片山坡裹挟着我滑落下去。我可能会尖叫,但一块石头击中我的头部,一切陷入黑暗。
我睁开双眼,看见夜空中陌生的星辰。
有一会,我感到很迷惑。一片阴影笼罩过来。孤零零的月亮挂在天空——那里以前曾有两个月亮的——月光反射出钢铁上玫瑰的图案。我眨眨眼,明白过来。一双有力的手把我轻轻放到地面。
〃我就知道帕拉丁一定会让你回来的,〃布里农说道。
我用一阵痛苦的笑声显示对他话的轻蔑。〃你的神经常打断别人的腿以达到目的?他对我跟其他暴徒没两样。〃
现在愤怒使他面孔扭曲。〃那你的黑暗之后呢?她从不利用别人达到目的?〃
〃她是的,但她不虚伪,从不伪装。谈这些干什么?真神都离去了。〃
〃他们会回来的,我知道。〃
我只是哼了哼。我不敢肯定自己真想他们这么做。
我呲牙咧嘴地坐起来,试图回想起发生的事情。他一定是听到石头滚下的声音,然后顺着我的呻吟找到我,把我拖回他的营地。我用手摸索着。他给我的腿打上夹板,把我折断的剑柄叉回剑鞘。他为什么不杀了我,这很容易。
〃我得走了,〃我说。
我挣扎地站起来。上了夹板使疼痛减轻不少。我试着走了一步。很快,我又倒在了地上,吐着吐沫,诅咒着。
他在我身边跪下。〃你还不太能走,卡尔。〃
〃我能的。〃我在撒谎,不过无所谓。此时此刻我恨他。
〃不,这是一个征兆。〃自信又一次使他的面孔发出光芒。〃你能看见路,卡尔。我很强壮,能帮你爬山。分开来,我们一无是处,可是如果互相帮助,我们就能爬到山顶。〃
我不吱声了,注视着他。〃我们到了以后怎么办,布里农?你忘了我们目标不同?〃
他摇头。〃到时自有结果。也许那个龙愿意听从你的话结盟,也许不会,那时我再杀了它。到时再说吧。〃
那简直疯了,我知道的。索兰尼亚骑士只会惹麻烦。他以为一路上能说服我加入他那边,见他的鬼吧,这让我恶心。不过有时在一个疯狂的世界里,只有疯狂才能生存下去。
〃好吧,〃我最后说道。〃走着瞧吧。〃
黎明时我们开始上山。
地平线上太阳冉冉升起,如同一只恶意的眼睛注视着大地。不时地,一阵热风不知从何处升起,刮过平原,刺痛我们的双手,面孔。我仰望红石,却找不到山峰究竟在何处,目力所及只看到血红色的陡坡向上延伸。
〃你准备好了吗?〃我问。
布里农正了正蒙眼布,点点头。〃好了。〃
〃我们出发吧。希望可以在日落前到达山顶。无论是与它和谈还是战斗,最好还是在白天面对龙。〃
我用手支撑从地上站起,用那条好腿站着,因为疼痛嘴里发出嘶嘶声。
布里农一定是听到了声音,伸出双手,扶住我的胳膊,把它们搭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我来帮你,卡尔。〃
我犹豫不决。我从来就不喜欢依赖别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我这么做。布里农显得太热情了,太急着想帮我了,似乎他乐于看到我比他弱。但是不论我怎么想,他是对的——我自己根本不可能独自爬到山顶。我咬紧牙关,胳膊搂着布里农的颈子,让他代替那条断腿支撑体重。
〃现在你看着路,〃他说。
虽然脸上包着绷带,他看上去依然如此镇定,充满自豪。他是否在掩饰内心的懦弱?他是否感到愤怒因为要象一个儿童那样需要人带路?但我只是哼哼着,一瘸一拐地扶着布里农向前走。
我们两个看上去一定很荒诞——两个衣衫不整的骑士,本应势如水火,现在一个瘸了,一个瞎了,相互搀扶着沿着山脊向上爬着。可是旁边没有观众,只有炽热的,一眨不眨的太阳。在这个被诅咒的山上,寸草不生,只有岩石,沙土,和风。
我们的速度慢得难以忍受。每一块巨石,每一处石头的突起都是一场战斗。我向布里农描述路的情况,用语言指导他找到何处可以落脚,他攀爬上去。然后他再回身,用结实的臂膀把我拉上去。不止一次布里农的手错过了地方,他跌倒在山坡上,把手和脸擦伤。而每次他拉我上去时,伤腿震动,带来揪心的疼痛。
我们的铠甲成了炽热,沉重的负担,可是却不能将其抛弃,因为到了山顶我们还需要它。而且盔甲还免于我们受到刮伤,擦伤。中午时分,我们已精疲力尽,身上鲜血淋漓。我们坐在一块大石边上。棕色的平原,平坦犹如鼓面,在我们下方延伸开去,让人有些头晕目眩。我依然无法看见躲在薄雾后面的顶峰,但我猜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
我们吃了一点食物,然后我把瓶子从布里农的背包里摘下来。水滚烫的,喝起来就象皮革店里的泔水。我们喝着,强忍不吐出来。我小心地塞上塞子。前面还有一大段路要走。我们又休息了几分钟。我注视着前方的空气,布里农则陷入沉思。
〃告诉我,是不是那种幻象带你到这儿的?〃金发骑士突然问道。
我尖利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我明白他看不见。〃关于幻象你了解多少,索兰尼亚骑士?〃
〃只是知道每个塔克西丝骑士都有的,引导他们到达黑暗的彼岸。〃
〃不,现在不是了。以前曾是的,但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幻象了。它死了,消失了。〃话有些刺耳,可我不在乎。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我被带到艾瑞俄坎,黑暗之后部队的统帅面前,那一天他伸手放在我身上。有人说他的母亲是一个海神,我深信不疑。对于我,他看上去正如一位神祉:强大,黝黑英俊,目光逼人,声音让人无法抗拒。
他的人把我从帕兰塔斯的大街上带来,那里自从战争毁了我的家以后一直是我的栖身之所。艾瑞俄坎给了我一个选择:回到大街上继续与窃贼杀人犯为伍直到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然后在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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